与审讯室仅一墙之隔的屋内，端木唯观看屏幕，放大的镜头里CM正盯着他，血红的眼里丝毫不见乞怜之色，只有毅然决然的坚定。

不过只是一团有生命的、丑陋的肉，杀了它，所有的不安都会结束。

“F级。”他对维特下令道。

维特的手从E移到F，摁了下去。

“啊啊啊——”

痛到极致的时候，灵魂会和肉体发生短暂的剥离，他似乎飘了出来，看着身躯硕大的丑怪正大力地挣扎，手脚的环被震裂，皮肉烧焦和失禁排泄物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审讯室。

永无止境的疼痛，深入血肉的伤痕，他张大嘴巴，只能微弱地发出一个单音：“桑……”

救我……

端木唯冷眼旁观，CM居然生命力如此强大，虽然身体大部分器官不同程度地损毁，但巨大的电压并未致命。它最后还说出了一个字，像人的名字。

“认罪吗？”维特问。

徐者廉攒起最后一点力气，头从左边挪到右边，无力地耷拉下来。

维特走上前，手指沾了些自台上滑下的乌黑血液，放在鼻下嗅嗅，脸上现出异常兴奋的神情：“纯黑之血，比想象中还要美，剥掉你的皮怎么样？我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血液喷溅的壮观景象……”

徐者廉偏回头，浓黑的血液喷了维特一脸。

“操！又哑又丑的下贱东西！”维特怒骂道，抹去头脸上的污迹，忽然嘴巴一歪，咧出满足的笑：“哈，我就喜欢你这副找死的劲儿，你喜欢从哪里下刀？脚，还是脖子？”

门倏然滑开，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中将军衔在森白的冷光里闪闪发亮。

“端木中将。”维特行了个军礼，恭敬地退立一旁。

“你先出去。”端木唯命令道。待维特走后，他几步走到徐者廉跟前，平静无波的说道，“想活命就认罪。听到了吗？”

徐者廉费力地看着他，嘴巴张合数次，喉咙嘶嘶作响。

救命的稻草就在眼前，说啊，哪怕说出唯的名字……

爆炸的关键时刻，端木唯把他扑倒在身下，身体百分之八十被灼伤，无助地躺在病床上，层层纱布包裹中露出唯一未被毁去的脸。而他只受了轻伤，心有旁骛地陪在病榻旁。拒绝了桑之后，他狼狈落魄地回到端木唯身边，隐忍了两年多的泪水瞬间迸发。

徐者廉问道：为什么对我好？我不值得。我给你的爱，不足你付出的十分之一。

他回答：敌人的长刀划断你的发梢，我都会心疼后怕。

他说：我曾经做过错事，身上还有一大堆无法忍受的缺点，你怪我是应该的，哪怕不能得到你的全部真心，相伴相守也好。

他还说：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我，爱上我。在此之前，我愿意一直这样骄傲而偏执、绝望而挣扎地单恋。

爱他至此的唯……

却是现在陷害他的元凶。

恨他吗？不恨，他只恨自己，活该消失在世上的自己。

这一切都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让他也尝尝被最在乎的人伤害、却无法抱怨诉苦的滋味。

徐者廉闭上嘴巴，目光从端木唯身上移开，认命地放弃。

“别白费力气了，你不是徐者廉，无论说多少遍，你都不是。”端木唯冷笑着说，“怜悯这种奢侈的东西，你不配。快点承认，否则，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他沉默地看着端木唯，离的很近，他隐约的碰触到了男人呼吸的气流，徐长舒缓，不同于自己的粗重短促。他的听觉受到很大影响，只能看到端木唯的嘴在动。

优美的嘴唇，无论吐出甜言蜜语还是冷酷判决，翘起的样子总是那样优雅而美观，带着高高在上的贵族气质。

徐者廉用口型说道：“不是我做的。”

端木唯像是预想到了这样的答案，果断的转身离开，坐在远处的椅子上，维特回到审讯室，与他同来的有两个行刑者，端着针剂和刀具。他们都等待着长官的命令。

一手撑着下巴，端木唯淡淡地吩咐道：“开始。”

令肌肉松弛无力的药物打入体内。切肤剧痛袭来，乌黑的血液从皮下渗出，汇成溪河。端木唯平静地坐在十米开外，血气所不及的高处冷冷旁观。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头被宰割的下等牲畜。

几个月的残喘苟活，换来痛彻心扉的一刻。

唯，欠你的债太多，今日便用这丑陋的皮囊彻底还清。

可是，真的很疼……疼……你在哪儿，桑？连你也不屑要我了吗？连你也踢开我了吗？你不是说过会来找我……不不不，桑他恨我！我先后两次逃离他身边，他肯定要我加倍偿还，让我心之极冷、身之至痛，呼吸得生不如死！

另一个声音反冷冷的驳道：你明知桑不是这种人，怎么能无端污蔑他？呸，不知感恩的疯子，丑陋、自私、虚伪、贪婪的伪劣品！怪不得他不要你……怪不得他们都不要你！

爱他的人，心疼他的人，纷纷远走，再不回头。

四周都是黑浓的血和森森白骨，不由自主地越陷越深，粘腻的液体没顶而过，全身上下被剥皮抽骨、腐蚀殆尽，只有一颗心还怦怦地撞着胸腔，顽固地跳动。

锐利的刀具顺着身体划开长长的口子，硬壳状外肤在外力的作用下与血肉生生剥离，发出粘腻而恐怖的撕拉声，徐者廉高高地仰起头，又砰的一声摔回血洼般的台子，血红的眼球无意识地胶着在端木唯身上，脱力的四肢轻微颤动，十指蜷曲，像是妄图抓住虚空之中伸来的拯救之手。

整个过程，他始终未曾泻出一丝呻吟痛呼。

端木唯自小见惯世面，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血腥至极的惨烈场面，突然感觉到通信器一震，接通后，里面传来急促的声音：“不好了！端木少爷，人快撑不住了！”

他长身而起，飞速地离开刑室，急喘着吼道：“今天早上不是还好好的？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通讯器那头的主治医生跟了端木家多年，硬着头皮传递噩耗，正处于胆战心惊的状态，不住地擦汗：“本来一切正常，但两分钟前心脏忽然停跳，心肺衰竭，医院最好的设备和人手都调到手术室了。您过来看看吧。或许……”声音低下来，“会是最后一面。”

端木唯没有答话，巨大的声响随之传来，大概是对方以极大的力量摔碎了新材料通讯器，医生的手一抖，掏了掏嗡嗡耳鸣的耳朵，再听的时候，那边传来了嘟嘟的盲音。

C12 完美复制

站在手术室外，端木唯的胸膛起伏不止，汗水顺着额头流下面颊，满眼惶然惊恐地盯着紧闭的大门。他不顾一切地飞奔到医院，来不及换下硬邦邦的军服，径直跑到离病人最近的地方。可人到了又怎样，根本就于事无补，只能无可奈何地站在门口，颤抖着身躯向里面张望。

手术室经过专门设计，四壁为可透视材料，能看到里面的景象——忙碌的医生围着狭窄的手术台，昂贵稀缺的军用救生仪器一刻不停地运转，最关心的人躺在中央，被众人和导管掩埋。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露出肃穆的面容。端木唯犹豫了片刻未曾开口，他竟有些害怕。

“手术结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救生仪器必须保持开启状态，他的生命指数太弱，不到平常的一半，随时可能死亡。”

“我可以进去吗？”端木唯松了口气，浓浓的悲伤笼上眉头。

医生点点头。端木唯换了身衣服，套上无菌装，走进病房。徐者廉躺在那里，恍如摆放端正的遗体，旁边窗台上满满地堆着鲜花，警报器就安置在床头，低低地嗡叫，好像准备随时拉高音调、尖声嘶鸣，拉响死神的序曲。

伸出手指细细地抚摸，他的眉很淡，皮肤柔滑，长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柔顺地披散到胸前，可惜神采飞扬的眼睛不再撩起来，笑盈盈地看他。它们一直闭着，仿佛从来没有睁开过似的。

他那么完美无暇，很难和丑陋卑下的CM联系到一起。但当端木唯冷静下来后，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诡异联系。本以为性命牵制是单向的，空间站数百只CM的死并未影响到徐者廉的健康，但转念一想，可能刑讯室的那只是最后的CM——最关键的怪物——和自己细心看护的人，性命相连。

即使这只是猜想，也足够促使端木唯命令维特停止所有刑罚，保住CM的性命。不过，由于涉及能源技术泄露事件，他的一举一动必须小心翼翼，不能被外界抓住把柄。假如怪物和徐者廉真的共有生命，那他就必须推翻之前的指控，另谋替罪羔羊。

他本想利用送上门的机会解决麻烦，不曾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害苦了心爱之人。

“者廉，你不能死。”端木唯拉住他的手，头伏在雪白的床单上，疲累至极地闭上眼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还年轻。你怎么忍心抛下我？”

无尽苦涩涌上胸口，拼命忍耐着喉间的抽噎，“我很想你，每想你一次，心就痛一下，像是带着倒刺的钩子扎进去、再拔出来的感觉……你再不回来，我的心就要被撕碎了。”

掌中无力的手指突然一动，轻轻划过他湿润的眼角。端木唯浑身一怔，连忙睁开眼，却发现徐者廉仍然安睡，刚才的触觉就像一场梦。唯一的不同，就是——警报器的低音逐渐减弱直到消失，长长的波线平稳地高出红色警戒线，生命指数回归正常值范围。

端木唯叫来医生，迫不及待地道：“他有意识！他听得到我说话，还主动碰我。你们可以把他唤醒！”

医生检查一番后放下诊疗器，斟字酌句地说：“端木少爷，您急迫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没有把握的话，我们不可能冒险为病人做脑部手术。您刚才说的情况很难解释……就他现在的情况，绝对无法自行苏醒。”

“这不行，那不行，你们废物吗？难道你要他做一辈子植物人？”

“或许，嗯，有个人可以办到。”医生无奈，磕磕巴巴地提议。

“谁？”语调顿时充满了希望。

“索恩博士。以您的面子，肯定能把他请出来。”

“如果我能用他，早就这么做了，他可是伺机而动的豺狼，我怎么能把者廉交给外人！”

“那……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当病房中医务人员正送药打针、收拾不停的时候，一个外表不起眼的粉衣护士钻了出来，在洗手间打开了通信器，输入，发送，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去帮忙。

滴答。

“端木已下令，徐身体恢复正常，未被发现，任务完成。——红”

索恩舒了口气，删掉信息，勉强控制住满腔怒火，狠狠地瞪着维特的三维影像，拳头捶打在桌上，物品跟着乱震。

“瞧你干的好事！”

维特脸上的肌肉抖了抖，哭丧般地说道：“您吩咐的，属下可都尽量办了，行刑前也注射了维持生命的药剂，他绝对死不了……”

“你还不知道错在哪儿吗？”见对方摇头，索恩恨不得隔空杀了他解气，但维特是自己布在厄赫波最重要的眼线，轻易动不得，只能继续抑制自己，恨声道，“神经伤和皮肉伤，你难道分不出来？我让你拖垮他的精神，可不是直接用F级电流把他烧成白痴！”

“是E级……我哪儿敢听端木唯的指令，私自调小了一级。”

“记住这个教训，给我好好照看的，如果再出差错，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是是是！”点头哈腰的维特影响终于消失。索恩敲了敲桌面，将罗杰唤了进来。

“找几个可靠的人手，派到维特那里。”

“为了保住爱人性命，端木唯已经做了周全的安排，你这样多此一举地派人照顾，小心露了马脚。”罗杰提醒道。

“我不放心。无论多么高端的医生，毕竟不了解CM的体质，有几个人盯着，出现紧急情况也能照应。”索恩看了看窗外的夕阳，神情落寞地垂下眼，“本来我应该亲自过去……他的身心都垮了。”

“都怪端木唯把CM小事和能源技术案扯上关联。泄密的事一出，虽然被第一时间压下来，但所有知情人都怀疑研究院，一旦出差错，麻烦就惹大了。女王那边你有办法搞定吗？只要有她的鼎力支持，军部再怎么折腾，科学院都能避免大震荡。”

“女王最近很不满，我的确为她制造了不少麻烦，如今只能见机行事，尽量保全实力。”

“好。”罗杰顿了顿，想说几句话，但舌头像打了结似的，说不出口。

维特的刑室里的监控器，还是先进的立体清晰成像，整个血腥的逼供场面仿佛就发生在真实地眼前。其间，他亲眼见到索恩的冷淡面具，在怪物唤出他名字的一刻彻底滑落。

F级电击后，CM的身体惨不忍睹，头部无力地偏着，眼睛也失去了焦距，却说了一个字。

桑。

索恩浑身巨震，踹倒碍事的桌子，扑向了虚幻空中的影像，手触碰着他的脸，随后一把抱住，嘴里胡乱地喊：“者廉别怕，我来救你……别怕，我一直在，不要走……”

罗杰哪里见过索恩如此失态的样子，连忙过去劝说：“您冷静下，这只是虚拟的实体，并不是真的……”

索恩大口大口地呼吸，银白的眼眸扫过罗杰，喃喃地说：“必须支开端木唯这个混账……对了，你快点，让红给医院的徐者廉注射超3倍剂量的生命针！越快越好！”

一石二鸟，既引开了端木唯，又利用他多疑的个性，借他的力量保住试验品的性命。

罗杰心中始终存有疑问：索恩那么看重试验品，始终把它放在外人不可踏入的家里，亲力亲为地照料，对端木唯手中的真货则不闻不问，说下毒就下毒……CM外形的试验品，难道真的创造了科学奇迹，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完美复制？如果这个猜想是事实的话，他为何隐而不宣，既不想将重大成果对外公布，又不愿用它来交换实际利益？

罗杰死也不相信索恩会爱上亲手制造的变异种，当然，不近美色、只剖尸体的院长大人，说不定，嗯，有奇特的兴趣爱好……可是，CM根本不在人类的审美范围之内……

挫败地摇了摇头，果然穷尽脑子，也猜不透眼前这个怪人。

C13 承认罪行

两小时后，血淋淋的恐怖活体才被搬下刑台。两个下等士官将他放在担架上，抬出血腥味浓重的刑室，走入另一间防控严密的囚室。单调的白色墙壁反射着冷光，中央有一个透明箱，形同巨型的棺木，士官开启上方通口，合力把重伤的囚徒弄了进去。

徐者廉砰的一声掉到底部，翻滚了两圈，头朝下躺着，失去屏障的骨肉流出鲜活滚烫的血。一人皱眉下望，犹豫地说：“都成了这个模样，不需要进特护室治疗吗？光靠生命维持针剂，根本撑不过36个小时，还极可能出现感染的症状。”

“笨蛋，如果能治，干嘛把咱俩派来？再打一针。”

“针剂过量不会出现副作用？头儿似乎挺在乎它，特意重复了好几遍，紧张兮兮的。”

“还不是因为幕后大boss的关系。”声音低了下来，“咱们干完就快走，我小心肝怦怦直跳，唉，下次绝对不接这种提心吊胆的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