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复制——宫水疾
宫水疾  发于:2013年10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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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阔房间里,回荡着沉重而慌乱的脚步声,门口新安放的绿色植物被打翻,细细的枝干从中折断,鲜艳欲滴的浆果被闯进来的人踩得稀烂。

手术室内,桑匆忙地换上手术的衣服,戴好细薄的手套,对周围人命令道:“颅脑手术准备,对脑电波进行测定。”

米拉帮他整理手术服后的细带,手指无意中碰触到了那绷紧的背部,不由得疑惑起来——无论多么关系重大的实验或手术,他向来表现得闲适松懈,这一次却突然紧张兮兮的,导致她也惴惴不安,生怕被严格的上司迁怒。

“嘟……”脑电波图谱平缓而稳定。

“索恩博士,一切正常,只是深度睡眠,无需手术。要继续探测吗?”

当人进入深度睡眠时,可以通过仪器和适当的辅助措施,检测到思想活动的电波,而且能用图像显示出来。但成功绝非易事,也需要看实验对象的潜意识是否配合。

停顿了两秒钟。

“记录五分钟。把它保存下来。”

“好的。”

米拉将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入颅脑。

“滴滴滴滴……”检测顺利,几乎并未受到排斥,电脑屏幕白屏了半分钟后,立即开始飞速地刷过乱码字符。

五分钟后,米拉屏住呼吸将探针利落地拔了下来。

桑松了口气,光是看着,汗水就层层地冒出来,关心则乱,有了以前的教训,他不敢再给者廉做手术。不是因为他的手法不够娴熟,而是因为他太在乎,越是在乎,越容易在简单的事上犯错。

如今,者廉终于彻底地向他敞开心房。

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因祸得福。

“既然大家已经到齐,再做个植皮手术。米拉,你不擅长这方面,别干站着,出去。”桑说道。

三个助手毫无怨言。按部就班地准备,唯有米拉赖在手术台边,小嘴一嘟,不满地反驳:“我虽然是脑科的天才医师,但别的我也可以做得很好,让我观摩一下嘛。而且,干站着的人不只我一个,您不也闲着吗?”

桑之所以把米拉从中心医院挖到科学院,就是看中了她在脑科手术方面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就他苛刻的标准而言,米拉是唯一一个能够给徐者廉做手术的人。所以对于她的某些脱线行为,他不得不自动忽略。

“离台子两米远,不许说话。”

米拉立即后退几步,瞪大眼睛,闭紧嘴巴,可怜巴巴地眨眼,示意自己是乖乖的哑巴。

“存库里有一百个样本,3个培育失败,5个处于A极状态,适合移植。”助手一说。

桑点了点头,“手术分为两次大手术和三次小修正手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误。整个身体分为37个区域,其中……”

手术台上方出现了三维立体效果图。

“恩唔……”米拉刚想叫,硬是把手塞进大张的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

桑瞟了她一眼,冷冷的说:“泄露实验室绝密的后果,你不会不知道吧。”

在他的强势胁迫下,米拉胸中何止千万言,却抿紧双唇,直憋得泪花连连,拨浪鼓一般地剧烈摇头。

桑转回头,将覆在徐者廉身上的被单撩开,对助手说:“可以开始了。”

深夜,历时15小时的植皮手术才结束。桑一个人疲惫不堪地留在实验室,看了看躺在保温箱里安睡的徐者廉,他发自真心地笑笑,手指轻轻地拂过透明的箱体,波澜不惊的银白眼眸漾满了异样的温柔。

“你爱我吗?”他自言自语地问道。

“如果不是端木唯横在中间,我们早就在一起了。你不必愧疚自责,他压根就不爱你,他只是贪图你的身体,宁愿抱着它,拒绝你。者廉,你怎么可能不爱我。”桑自我催眠似的喃喃自语,手心里的芯片却被冷汗浸透。

桑从不是个认命的人。人心难测,他生生挖出了爱人的心思,却绝望地发现他爱的并不是自己;爱意难生,他软硬兼施用尽手段,最终只得到了一具仍然温热的尸体。

同样的经历,他不能忍受第二次。但是,徐者廉深爱着另一个人,这个假设折磨他的程度不亚于徐者廉的死。为此,桑不惜再次卑鄙地揣测他的内心。

如果他仍然想着端木唯……那就……杀了他吧。用锋利的刀片割开他的喉管,亲手杀掉自己创造的爱人。

不……他做不到。

他能够毁掉光鲜亮丽、众人追捧的徐者廉,却无法对那个曾毫无戒备躺在自己怀里的丑孩子下手。者廉不仅仅是爱人,还像不谙世事的孩子,捧在手心的宠物,价值连城的珍宝,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他的可贵。并且,不出他所料,端木唯没有认出者廉——他认得的,不过是一具皮囊,实验室里批量出产的美丽皮囊罢了!

桑闭上眼睛,芯片接触头皮后,慢慢渗入。微微的刺痛传来,他的意识骤然遁入混沌之中。黑暗的背景被点点烟花照亮,紫色的烟雾,漫天的鸢尾花,一个人靠在柱子旁,身体隐没在黑暗里,隐隐可见他的脸庞。

他的眼睛充满了闪耀的橘色光点,灿烂的色彩遮蔽了乌黑的本色。

烟花烧到末尾,火光寂寂熄灭。

他松开手,细细的粉末从指间滑落,颓废地滑坐在地,他抱住了自己的臂膀,把头埋进膝盖里。

桑没想到,梦里居然只有徐者廉一个人,没有端木唯,洛雅,皮皮,一堆朋友。

他在等谁?

走到他面前,试探的问道:“者廉?”

“桑?你在哪儿?”徐者廉站了起来,惶然四顾,发现无人后沮丧的低下头,放轻声音说,“我打算接受唯。”

桑浑身一震,捏紧了拳头。

“我是个软弱的人,他对我很好,他说我已经成了他的长在心头的一部分,不可替代。你知道吗?我从没有被这样重视过,深爱过。以后,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爱上他,即使我爱得不够,也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补偿。桑,感觉这个东西很奇怪,我恨不得把对你的感觉转移给他……我爱了你两年,从明天开始,我会忘了你。”

徐者廉点燃了一根纸烟,“今晚,是我爱你的最后一夜。如果你出现在我眼前……我就抛下一切和你走,哈哈,我就是优柔寡断、容易心软的人,桑,我明知道你不会再来找我,我还……”过量的迷幻剂令他神智混乱,感情激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孤单地演着自己的独角戏。

桑了解徐者廉的为人——本能的拒绝他人的接触,却天生害怕孤独,渴望被爱。只要有个人愿意长久地呆在他身边,给予适当的安全感,他的心就会轻易沦陷。

错就错在,那个人不是自己。

******

端木家与菲洛家的联姻,轰动了普灵思城,帝国内部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不出席婚宴,向新人表示祝贺。

一个女人站在端木家的门前,头上覆着黑纱,身穿素色礼服,顺直的黑发披在瘦削的肩头。她的着装并不起眼,但她一出口,便惊了门口的守卫和宾客。

“端木唯!你给我滚出来!你还我弟弟!你还我者廉!”她扯掉帽子,秀美的公众脸庞露在人们面前,不顾形象地嘶声喊道。

多数人并不知道洛雅是埃德温·徐的姐姐,更不知道她口中的“者廉”是何许人也,但瞧眼前的情景,肯定是老套的旧爱纠葛,这料太猛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连绵不绝,从大门口一直烧向举办婚宴的内堂。

几个身强力壮的守卫抓住了洛雅,将她拖向庄园外,她一路又撕又打,哭哭啼啼,疯疯癫癫地嚷道:“他杀了我的者廉!啊……苦命的弟弟,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会毁在端木手里!”

顾及着她是个漂亮女人,士兵出身的守卫倒没有为难她,将她扔到庄园外,狠狠威胁了一句,关上院门。

浑身无力的洛雅伏在地面上,眼泪哭干,只能悲哀地抽泣。

桑递给她一块手帕,蹲下身安慰道:“你不要太伤心,小心身体。”

洛雅抽噎地捂住了脸:“亏得弟弟那么信任他,那个畜生不仅出卖者廉,给他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还害死了他……我一定要为者廉报仇,让端木唯身败名裂,受尽折磨而死!”她抬起头,果决地望着桑,乌黑的眼眸里射出仇恨的光芒。

“咱们走吧。婚礼已经开始了。”桑把女人搀了起来,洛雅却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厉声道:“索恩,我不信你。自从你出现后,就发生了各种诡异的事,者廉的死肯定与你有关……你敢发誓从没伤害过他吗?”

桑静默不语。

洛雅苦笑了一声,踉跄地转身,向着和桑相反的地方走去。

C16 婚礼殿堂

主屋之内,婚礼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CM被劫走后,端木唯遍寻不着,只得将它认罪的报告呈给上级。为此,女王还特意召见了他,礼节性的问候过后,她疲累地说:“既然对科学院的调查也没有进展,能源技术的事情就这么结了吧。”

闻言,知道女王不愿多谈,端木唯亲吻了她伸出的白嫩手背,躬身准备告辞。

奢华的红色帘幕后,柔美舒缓的女声蓦然止住了他的脚步:“我以为你爱埃德温,可是他死了不到半年,尸骨未寒,你就要娶菲洛的女儿。”

她的话令他无法反驳。

“端木中将,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来菲洛在调兵时将埃德温推入绝境,并且切断了救援通道?”明明是挑拨离间的语句,出自尊贵的女王口中,立即染上了神圣而不可违抗的色彩。他看不到她肖似少女的面庞,却感受到了那优美薄唇间含着的轻蔑与嘲讽。

众人皆知徐者廉效忠女王,菲洛老家伙利用权势除掉隐患的行为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推倒菲洛何其困难,贸然行事只会造成两败俱伤的后果,让他人渔翁得利,因此短期内他不会与未来岳父作对。

“女王陛下,埃德温的死不能归咎于正常的军事调动。”端木唯木然地回答。

她笑了两声,“果然是端木家培养的继承人,头脑冷静、明白利害……退下吧。”

新娘站在他身旁,手捧百合身披白纱,蕾丝纱巾遮住了面庞,棕色的发卷柔亮地搭在背后。她听到了外面依稀传来的女人嘶喊,低声问:“唯,外面发生了什么?”

端木唯帮她整理纱巾,镇定地说到:“没事。”即使在两人的热恋期,端木唯和洛雅也一直相互看不顺眼,他甚至私下派人监视妻姐的行动,生怕她破坏自己和爱人的关系。如今,人都不在了,她闹就闹吧,轰出去就好。

几个月来积累的压力与困扰令他不堪重负,有的时候,很想放纵地发泄一通,辞去所有职位,一心一意地陪伴者廉,等待着他的苏醒,或者他的死亡。

他的光明早已远去。徒留一片越堕越深的无尽黑暗。

端木唯牵起她的手,伴着婚礼歌曲,一步步向圣坛走去,两侧的宾客纷纷鼓掌,祝福这对天造地设的璧人。神父摊开圣经,冗长地念着祷告。

那一刻,他的思路竟然突然清晰。徐者廉的死讯,模糊的录像带,流窜城内的CM,他追击,落海,莫名其妙地在巨大的礁石上醒来,左手无名指隐约浮现一圈勒痕。

与恩肖的交易中,他密令放走一名临刑的死囚,换回了昏迷不醒的徐者廉。

银戒,信纸,西海码头,射中CM后他过去补了几枪,脚腕却被死死地抓住。它仰起脸,外翻的嘴唇抖动着,血红的眼睛滑下泪来,流过蜥蜴般丑陋的畸形脸庞。心在那一刻骤然紧缩,他端起枪指着它的头颅。

这么恶心的东西居然敢冒充他?而自己竟然会感到难过……

他浑身像石头一般僵硬,手臂蓦地沉下,砰的一声。他打碎了它的肩胛骨。

箍住脚腕的爪子一节节地松开,它头朝下趴在血泊里,覆着鳞甲的身体,每隔一会儿就会剧烈地抽搐。

“你愿意吗?”牧师向端木唯问道。

没有反应。

“你愿意娶菲洛小姐为妻吗?”耐心地再次询问。

端木唯面色如常地说:“我愿意。”

“我以圣灵、圣父、圣子的名义宣布:新郎新娘结为夫妻。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亲自将戒指穿过乔治安娜细长的手指,端木唯掀开她的头巾,低下头吻她鲜艳的唇。属于女孩儿的清甜味道,从交接的柔滑唇角慢慢渗入。

CM趴在冰冷的箱子里,剥去甲壳的它就像骨肉外露的人类,或许由于身体的自发保护,最外层生成一层透明的粘膜,将脆弱的肌肉包裹起来。

他看到了它的脸,如果……粘连着些许皮肉的头骨,还可以称之为脸的话。它看上去很疼,像癫痫病人一般,全身都在无意识地抽搐,双手环抱,缩起下肢,似乎想极力蜷缩身躯。

病房中徐者廉死里逃生,他一天一夜未合眼,精神濒临崩溃,疯狂地对它喊叫,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它的嘴里淌出血液,费力地回答。

它的话令他安了心。它不是者廉,不是自己的爱人。如此一来解开了连续几天的噩梦,他不会再目睹那一幕残酷的场景——怀里美丽的人变成了剥去外皮的鬼怪,七窍流血地望着自己。

长长的吻结束,乔治安娜娇羞地低下头,白皙的面颊泛上了玫瑰的色泽。他直起身子,胸膛中的心脏突然被一只小手抓住,枪口下的CM仰起脸,丑陋的嘴唇吐出清晰的唇语,他当时看得清清楚楚——“你如果不想要我,就杀了我吧……我很难受……”

“记得带点止痛药来。”战争中期,不幸入院的徐者廉,可怜巴巴地拉着他的手恳求道。

“不行,那种东西吃多了对脑袋不好,幸亏我来得及时,否则你的小命就交代了!”他恶狠狠地教训道。

“我怕疼……”把头埋进枕头的人,活像在柔弱地撒娇。

端木唯挫败地摸着他的头发,妥协道:“一次只许吃半颗。”

“唔……”徐者廉转过头不理他。平时最顾面子、一本正经的他,从来都是包容着端木唯的少爷脾气,很少作出任性的举动。所以,闹别扭的他特别可爱。可爱到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一颗就一颗,你可要快点好。唉,子弹差一点就穿过心脏,我真的很担心,怕见不到你了……”

“我也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唯,就算我死在战场上,也想回来看你一眼,看你过得好不好。”

端木唯急忙道,“呸呸,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战争应该快结束了,我们都不许死。”

徐者廉摸了摸胸前挂着的戒指,笑了笑:“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哪怕被生擒,我都会努力地活下去,只为了你。”

活下去……昏迷不醒……CM……一条隐形的线穿过凌乱的碎片,渐渐成型。

携手走出礼堂后,乔治安娜提醒道:“唯,你弄痛我了。”

端木唯连忙放开她的手,快步走了几步,蓦然返回,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乔治安娜!者廉不可能自杀!对,他确实害怕刑罚,但是他发过誓,他会为了我活下去!”

“这能证明什么呢?唯,即使他没有自杀,他还是成了植物人……”

“他肯定遭受过可怕的折磨……天啊,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他捧着头,哆嗦的手扯乱的整齐的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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