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师端着一杯果汁坐在我的另一边,打趣的说,小优啊,你莫不是看上我家的小哥儿了?名为小优的师姐掩唇轻笑,那是,就不知您打算标个什么价儿了。去去去,林老师手一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挥动的手,不小心撞到放在桌面上的果汁,在师姐短促的惊叫声中,全浇在我的手机上。
伸出去的手被拉住,师姐尴尬的拿出纸巾擦拭我泡在果汁里的手机,不好意思的连声说着抱歉。伸手接过,我朝她笑笑说,没关系,手机本来就不该放在桌面上,还差点弄脏师姐的衣服,实在是抱歉。师姐愣愣的看着我,突然低下头极小声的呢喃了一句,我朝她点点头然后向抓着我的手还没反应过来的林老师说,老师,不好意思,我恐怕要先回去了。她眨眨眼睛,小心的指着我的手机说,那……我笑笑说没关系,只是不能开机了,回去吹干就好。
走出包厢,迅速将电池拆出来,一边下楼一边甩着手机里的水,希望……还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
或许今天真的不该出门,我坐在地上无力的想。把我撞倒的小孩还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着喊妈妈,不远处躺着我四分五裂的手机,手机卡在脚边跳了跳,在我的手指碰到它之前滚进了下水道。唯一剩下的,是手里握着的电池。
小孩子的母亲迅速跑过来,拉起小孩抱在怀里,耳边响起女人尖锐的声音,你这个人有没有素质啊,欺负一个小孩子,撞到人了居然连声道歉都没有,你妈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艳红的唇张张合合,路过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指指点点。我抬头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伸手撩开遮住眼睛的头发说,不好意思,很抱歉。
她朝我的手臂看了一眼,描着精致妆容的脸一阵扭曲,最终踩着高跟鞋迅速离去。
被划伤的手臂,在刺骨的风中传来迟来的,火辣辣的疼痛,米色的毛衣,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将未来得及的外套穿好,转身张开手把电池扔回回收箱。
现在不用赶回去了,也不用担心错过他的电话或信息了……
握着一张内存卡一个手机挂饰,站在完全陌生的街道,不知道要去哪里。
抬头看一眼红灯绿酒的街道,突然很想见到他……
那他呢,他现在在做什么,他看见我贴的留言了么?如果看见了,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第二天就是比赛的日子,我却在起床的时候,发现自己感冒了。头晕眼花的去比赛,浑浑噩噩的出来,撑着回到旅馆的房间,只想一头栽倒在被窝里不再动弹。
很累……可是通往房间的楼梯无比的长,好像永无止境……
楼道很安静,一个个房间都上着锁,像是镜头晃过的场景,感应灯随着我的脚步明明灭灭,什么声音都没有。
很紧张……因为身体不受控制,不知道下一个转角会出现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这个方向……是我的房间,我和商天玄一起住的地方……
我现在……应该是在S市的旅馆里,对了,我是来比赛的……
所以,我现在是在……做梦。
精神突然放松,知道自己在梦境里,与现实无关,就不急着醒来。我似乎从自己的身体里分离了出来,看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走,听得见清晰的脚步声在午夜寂静的回响。为什么是午夜而不是白天……前面,又有什么呢?
近了……坐在门口的,是一个人。无端的肯定,我不认识他。
他的手用力环住膝盖,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看不见他的表情。走到他的身边,我听到自己问,你是谁?为什么坐在我的门口?
良久,环绕的手动了动,他慢慢抬起头,好看的眼睛看着我,薄薄的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明明是笑着的,眼泪却无声的从他的眼睛落下来,像是蓦然凋落的花朵,突兀而悲伤。他怔怔的伸手,慌乱的将眼泪擦去,却发现那落下的泪突然变成殷红的鲜血,从指缝汩汩的落下来。他张张口,我听到他说
——哥舒。
一身冷汗的醒来,房间一片漆黑。记得那墨发的男子说过,梦境是一种预示,它不会毫无缘由的出现。
是这样的么,那么……
从机场里出来,凌晨三点。不可思议,我真的把他们仍在那里,自己回来了。
泛黄的光线在黑的夜里团成一团,白天喧嚣的城市在后半夜里安静得像是睡熟的孩子,所有的躁动都蓦然沉淀了下来,只剩下路灯静静的守着,等待下一夜的狂欢。抬头,深呼吸。将身上紧扣的风衣解开,微凉的风带来清爽的气息,额前刘海的影子,扑簌簌的,全都落进眼睛里。
这个城市,总是如此温暖。
下车给钱,司机打着呵欠揉着眼睛喃喃的说终于可以收工了,回家睡觉。
空荡荡的街道,剩了我一个人,有个无论何时都可以回去的地方,于我是多么奢侈的幸福。
垂眼,拖着行李独自走进微窄的小巷,众人皆睡我独醒的感觉,越发的鲜明。常常在半夜醒来的人,最讨厌这样的孤独,却偏偏能在这样的孤独中得到别人所不能给的,安全感。没有人知道,就不用担心别人的反应和议论,所有的情绪与记忆,欢喜与悲伤,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
那样的,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屹立着只有自己能打开的城堡,与任何人无关。
只是任何事情都是同等的,连疼痛都习惯一个人承担的时候,偶尔,就会生出一点点寂寞来。
凌晨四点五十分,上楼。明明灭灭的感应灯,突然漫长的楼梯,像极了梦里的场景。
无力的甩甩头,突然涌起深深地疲倦,一切只是我想得太多了。靠在墙上,呼吸间都能感觉得到喉咙疼得快要着火,忍不住低低的咳出声来。
只差两步就到了……不想知道停在这里到底是害怕还是其它的什么。只是,没力气罢了……
肩膀上突然有了重量,那样熟悉的温度和气息,一点点席卷。身体在那一刹那不受控制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慌。
——原来我所有的不安与冲动,仅仅,只是为了回到你的身边。
用力的捂住脸,压抑的咳嗽一声声的从指缝里漏出来,撕心裂肺的疼。他的手移到我的脸上,轻轻覆上我的手,交叠着,而后用力的吻上来。
胶着的唇,疼痛的啃噬,焚毁的温度。
自然而然得,仿佛本来就应该是这样。无关情欲,只是需要这样确定,彼此没有分开。
(十)
把不要的试卷和书籍搬到回收室,用力甩一下湿漉漉的手从商天玄的手里接过一杯奶茶,一口气吸了一半才感觉活了过来。他笑笑的瞟一眼灰尘满天的回收室问,现在可以走了吧?点头,和他一起回家。
再过十几天就要过年了,我们也迎来了短暂的寒假。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原轨,一起去学校一起回来一起讨论三餐要怎么解决。
穿过空旷的足球场,风卷起围巾的一角,连带着将温暖一起卷走。这个冬天,也终于有点要冷的意思了。
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了吧……在厨房里一边切着青菜一边勾勒着这个寒假要怎么颓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没有必须要见的人,那还不如呆在这里。
至于母亲……
清明的时候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袅袅蒸腾的雾气慢慢充斥着狭小的空间,心潮湿的仿佛随时都会滴出水来。好像,很久没有想起母亲了。不得不承认,人是有些薄情的,我亦是如此。谁会把谁记一辈子呢,即使有那样深刻的血缘关系。生死一方,阴阳相隔,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忘记她的样子。
刀切在砧板上的声音,一声一声像切在心里,当光阴逝去,我拼命想要挽留的东西又还会剩多少。如果注定要剩我一个人,那我宁愿那些温暖从来没有得到过。
吃了午餐就犯困,中午吃撑了睡不着,只好眯着眼睛躺在房间的地板上晒太阳。商天玄蹲在我的身边看我瞎折腾,像忍了很久一般终于向我伸出手。他捏着我的下巴一脸正经的说,乖,翻个身晒,不然成色不均匀……
你说这人的嘴巴怎么能坏成这样……
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太过明亮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反而模糊一片。看不清楚,干脆一把扯下他,大家一起晒就没有这么多的废话了。
商天玄配合的放松身体倒在我身边,冬日午后的阳光本来就不那么灼热,靠在他身边的感觉很熟悉,恍惚中如同回到小时候躺在草垛上晒太阳的感觉,安逸得让人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有什么扫到脸上,侧脸躲了躲,总也躲不过。微愠的伸手去抓,却抓到纸张的一角。艰难的睁开眼睛,一张熟悉的脸慢慢靠近我,小心的将书托高,带着笑意将我额前的发拨开说,被我吵醒了?时间还早,还可以再睡一会儿。细碎刘海下的双眸好看的弯起,午后的阳光成片成片的破碎在他的眼睛,顾盼间流转着不可逼视的华光。
他的眼睛,是茶色的……
突然清醒了过来,迅速翻过身,两只手撑着地板将手掌叠交在下巴上认真的看着他。商天玄半靠着床尾,右脚收起,膝盖上还放着一本书。丝毫没有受到我的影响,他甚至低下头笑笑的撩了一下我的刘海说,你又怎么了,难道我脸上有东西。
我说,别动。
而后着魔似的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眼睫,奇异的触感扫过手指,感觉到微微的颤动,像是有阳光落在指尖上。
轻叹的整个人扑到他身上,我喃喃的说,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你怎么可以生得这么好看。
商天玄轻轻的笑出声来,任由我在他身上捏来掐去,等我玩够了才在我头顶上拍了一下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和你一样。挫败的坐起来,将地上的毯子扔到椅子上爬去刷牙。我们相差的地方很多啊,将口里的泡泡吐掉,捏着自己的下巴靠近镜子仔细看了一下,他的眉骨生得比我要高一些,所以看似一样的相貌他却生生多了几份凌厉。
正纠结着,镜子突然出现商天玄的身影,他靠在门边好笑的看着我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这么自恋,快点,我们等下出门。
出门……三两下将自己收拾干净,说好要一起去买衣服的,我刚刚睡忘记了……
实话说,我对买衣服是在实在是没什么经验,而且外面的衣服再怎么好看,总归没有母亲为我量身定做的来得合身与舒适。想想来到这里这么久,我只买过一套衣服,而穿的那天,正好遇见了商天玄。
不知不觉中已经逛了一个多小时,很累,却什么也没有买。忍不住看一眼身边的人,明明不是急着非买不可,看那架势,倒是有点像是在逛街。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商天玄扭头看我,估计我的脸色不太好,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买奶茶。看着消失的身影,我已经不想再去说什么了,卖奶茶的地方离这里最近也要走两条街的吧。那还不如一起去……抬头看看步行街的景色,独特的路灯在别具一格的建筑中显得更为典雅,很是养眼。眼睛扫过一家不起眼的店,那挂在橱窗的衣服一下子吸引了我的视线,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店里走去。
站在门口,低头看那件挂起来的衣服。衣服的设计并不怎么出彩,甚至很低调,但绝对会让人一眼就看到它。而吸引我的,却是绣在领口的,几瓣细长的花瓣。我突然很想知道,假如我将那排纽扣解开,那内襟里,是否会有一串怒放的艳红的花朵。
这位小哥,要进来看一下么。浅浅的声音,像是沉淀了几许不可视的芳华。我看向门口,穿着旗袍风韵犹存的女子站在门口,安静的眼里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我看着她,再看看那件领口露出几抹艳红的衣服,轻轻摇摇头。我对她说,谢谢。她笑笑的看着我说,没关系,是小茗的话,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我抬眼看她,她指指那件衣服轻笑着说,我与你的母亲,算是手帕之交了。那双安静的眼睛看着我露出几抹淡淡的怀念的神色,却好像透过我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那里,是我无法插足的世界。
一个人慢慢往回走,我想我需要冷静一下。商天玄发短信来说在路上遇到了朋友,不知道要被拖去闹多久,只好让我先回去。总感觉有些恍惚,刚刚见到的那个穿旗袍的女子,是认识母亲的。她甚至,还认识我。
感觉这样的温暖。因为在这个擦肩而过的世间,还有人记得她。
假如可以选择,我想我宁愿走两个小时回去也不会走这条路。前面传来的声音,明明是有人在打架。转身离开,却在听到那个声音时蓦然停住。那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惬意的靠在墙上,像是看够了似的伸了个腰。地上的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慢慢的蹲下来,面对着我的那半张侧脸,嘴角微微挑起。
他的指尖贴在唇上轻轻划过,我听到他说,我长得好看么?很好看是吧?他的眼睛弯起,像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他说,那么,就让你什么都看不见吧。
那样温和的声音,像是叹息。我放在手机键盘上的手,用力的摁下了发送。
慢慢往外走,身体的力气突然流失,只剩下肢体无意识的重复着行走的动作。
那样的商天玄,像是一柄无鞘的利刃,还未靠近,就已让人受伤。那弯起的眼睛里,除了冷漠什么都没有。而我几个小时前,离他那样近的,碰了他的眼睫。那个时候,他是完全的,不设防的样子。
不是不能接受这样充满血腥与戾气的他,只是在那一瞬间,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那样的世界里,没有我。他认识我,而后转学来和我一起读书搬来和我一起住,他隐藏起他的气息,难道只是为了温和的无害的呆在我的身边?
我,一直是被纵容的么。
那么,哪个才是真正的商天玄。我与他的距离,又究竟有多远。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用那样冰冷的眼睛,没有温度的看着我呢。
就在我拒绝思考的时候,上天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一辆车悄无声息的停在我的身边,下意识的让开一步的时候,我看见那落下的车窗里,和我有五分相像的男人冰冷的开口,他说,上车。
那一瞬间,天旋地转。我最害怕的,这样简单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十一)
在遇见哥舒茗的时候,我十八岁零七个月。我想我会在以后很长的一段岁月中,清晰地记得遇见他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他的手撑在膝盖上,快要虚脱的样子。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弯起的脊椎,从腰到颈,弧度这样美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用美好这样的词语去评价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但是我知道,我的身体想要靠近他。那是一种从灵魂里传出来的渴望,从小到大,熟悉到我无法反抗,也不想反抗。
我承认我收到了牵引和蛊惑,这种被我视为危险并极力压制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对我的身份来说及其致命。但是我还是走过去,拥住他问,是你么。
如果木言和冉渊在这里的话,看到我的样子绝对会吓到昏厥。我拒绝透露在拥住他的时候我是否哭泣,但是在接触到他的那一刻,我的灵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救赎。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完整与归属,像是流浪的人找到可以停留的地方,会让人忍不住哽咽。
他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在拥住他的时候这样想。
我把哭的像是小孩的哥舒带到了景区的旅馆,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回去的了。在清楚地见到哥舒的样子的时候,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盯着他的脸,脑中反射性的计算着他出现的种种原因和可能。我这样强烈的希望,他是我一个人的,纯粹属于我,而不是怀着目的或者被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