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之后，男人只要了一杯水，他吃得清淡，连那杯水也是温的。

“你歌唱得很好。”耿夜注意男人脸上一瞬间的意动，看他说话的音量和对食物的选择，可见对嗓子是尤为在意。

“谢谢。”男人道了一声谢又安静下来，双手握着杯子，重新转过头看着窗外，他的唇微微抿着，整个人显得有些落拓。

耿夜忽然就明了，这个人歌唱得很好，但样子到底差了些，即便能在Jack酒吧做驻唱，也走不上真正的舞台，这么一想，就有了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两个人的宵夜在安静的氛围中结束，然后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临走前，男人才想起来一样叫住了耿夜，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声音低沉却不失温和，“我叫魏扬。”

耿夜也笑了笑，许久没出现在脸上的温和笑容衬得他气质出众，“我是耿夜。”

两个人的相识并没有如同狗血桥段一样的惊心动魄，反而像是白开水，平淡无奇。

耿夜回去之后又熬夜看了一遍剧本，查了不少关于韩嫣的史实资料，对角色的认知又深刻了些，演戏之前备课早就是习惯，当然，要不要用上和用不用得上又是另说。

孟尝君虽然被砸伤了脑袋，但是《天子》这部戏该开机还是得开机，不过因为缺了主角，剧组低调了很多，原本打算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也延后了，直接进入正题。

耿夜因为头一天熬夜精神不大好，脸上黑眼圈也有些重，被阿康埋怨了几句之后，又被拖到化妆师那里打了很厚的粉，脸上虽然好看了些，精神还是差。

不过导演也不在意，他像是早就习惯这些演员白天精神不佳的情况，只微微扫了耿夜一眼，就不再说话了。

其实一大早到片场的时候，导演就已经单独把耿夜叫到一边，软话硬棒子一起抡了一遍，意思就是耿夜能得这个角色是孟尝君的面子，但能不能演好，要不要把握机会就是耿夜的事情了。

耿夜的对手戏大部分都是跟孟尝君的，演汉武帝的孟尝君还在住院，耿夜少了对戏的人，除了第一天之外其实是可来可不来的，偏偏导演没发话，耿夜也懒得多生是非，干脆天天来报道，这么过了一个星期，导演对着他的脸色好了不少，甚至偶尔在别的演员表演或是中场休息的时候还会跟他聊几句，虽然说得不多，但态度却慢慢温和下来了。

剧组里的人最会见风使舵，对耿夜也客气了不少，连带着阿康每次拿回来的盒饭，菜都强多了，这么一来，守在剧组的日子也没那么难过了。

孟尝君出院了，而耿夜的上一部戏《苍龙诀》终于在各大电视台上档，视频网站也开始热播这部大制作的武侠剧，没想到这部剧刚播出没多久，就迅速红了。

《苍龙诀》的主演是电视圈当红小生万松。

万松生的英俊阳光，偏偏笑起来的时候又有些腼腆，不管是小女生还是大妈都容易被这种明朗又带着些羞涩的气质煞到，在第一部“白马王子和灰姑娘”的偶像剧红了之后，万松又接了几部类型差不多的电视剧，虽然还是红，形象却不免有些定格，直到《苍龙诀》的播出，万松饰演的冷血杀手彻底颠覆了之前的形象，亦正亦邪的气质瞬间吸引了眼球，不仅止住了之前下滑的人气还一路飙高，让人不嫉妒都不行。

《苍龙诀》这部戏凭着紧凑精彩的剧情火了，万松的角色更是大受欢迎。不得不说，薛氏旗下的恒威公司功不可没，他们推波助澜的在《苍龙诀》热播期间做了不少宣传活动，万松更是接连上了几个很有影响力的娱乐节目，一时间风头无二。

晚八点的黄金时段正是《苍龙诀》热播的时候，不少人在电视机、电脑前守着这一集的故事。万松饰演的杀手风扬身负血仇，这个幼时遭逢大难的小子被杀手组织的老大训练成了冷血无情又绝对强悍的杀手，没人知道，他心中那一点火光一直都没有灭过，他要报仇，报仇的过程并不简单，当年害了风扬全家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层层叠叠各种关系纠缠，利益妥协的结果，而仇人，他一个也不想放过。

这种游走在正邪边缘的体验让人欲罢不能，仇人的强大让冷酷聪明的风扬一直踩在钢丝线上，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剧情的紧张让人追看的欲望更浓。

这一集，风扬的仇人很狡猾，唯一的弱点就是男色。他为了接近对方也开始混迹于青楼楚馆，当然点的不会是女人。

一场为了接近仇人，软化对方戒备的香艳演出必不可少。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免都会对这种戏份格外关注，猎奇的心理人人都有，在看到风扬把那个只有背影的男人压在屏风上的时候，许多人内心沸腾了。

在水雾之中，两个人的身影都朦朦胧胧的，只有交缠的手指透着无法言说的味道，仿佛在用力抓紧什么，又像是徒劳无功的挣扎，层叠的身影说不出的暧昧，伴着或轻或重的喘息，更让人望眼欲穿，恨不得一把掀开屏风，看个究竟才好。

只是隐约露出来的一个背影，一只手就让人欲罢不能，这样的人怎么从来就没发现呢？

被压制的身影仿佛不甘地扭动，连带着垂坠在腰间的长发也像是破碎了一般逃不出压制者的掌控，无力又绝望，偏偏诱惑至极。

许多人坐在屏幕前方眼睛发亮，直到这一集结束之后还在那里回味，用电脑的干脆直接在网上搜索起演员表来。奈何这男宠戏份太少，演员表上甚至没有他的名字，可见这角色其实是边缘到极致的。

男宠角色后面也不是没有出场，只是出来也多是隔着屏风，或者导演根本没把镜头放在他的脸上，只有声音而不见其人，像是故意在隐藏什么，只不过越是遮掩越是让人好奇，弄得人心痒不已。

等耿夜知道这方面消息的时候，网上甚至已经有了专门的贴吧，名字叫“寻找镜公子”。只因为男主角风扬在利用男宠掩护他行动的时候叫了一声“小镜”。

贴吧建了没几天已经非常火了，随着后面“小镜”几次简短的出场，更是把这股“寻找镜公子”的风推向了高潮，每天都有很多人在吧里发帖，有关于《苍龙诀》的讨论更是络绎不绝。

阿康欣喜若狂，知道耿夜居然凭着这么个小角色引起了这么大的关注，高兴得找不着北，只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所适从，他跟着耿夜的时间虽然不短，但是耿夜生活简单，在圈里的人际关系更简单，简单到根本不需要他去头疼什么问题，这么一块大馅饼砸下来，阿康这个平日里话多得让人觉得啰嗦的助理反而有些懵，也不知道后续该怎么运作了。

耿夜的正牌经纪人吴穹显然冷静得多，虽然也有欣慰，但到底见过更多，耿夜虽然引起了关注，但跟他手上那几个红得发紫的大牌一对比，这一点小关注自然就成了米粒大小的事情，只吩咐耿夜先不要出声，媒体交给他来应付。

耿夜乐得方便，简简单单就把事情都交到了吴穹那边，自己留在《天子》的剧组里继续旁观演员们演戏。

只是，他喜欢安于一隅，可不代表媒体会放过这么有娱乐性的新闻。

07.

媒体要找到饰演“小镜”的演员并不难，何况耿夜这边的人并没有掩饰的意思，媒体获悉不久，网上关于“小镜”身份的消息就纷纷扰扰传开了。

一群人在《天子》剧组门口堵了几天，让人诧异的是，耿夜对于所谓的采访并没有完全的推拒，当然也说不上迎合，但那种理性到近乎无漏洞的回答方式却让一向刁钻的娱记头疼不已。

耿夜小范围的红了一把，消息在各大网站挂了名之后，惊讶的人有，好奇的人也有，只是对比起《苍龙诀》中生动的“镜公子”，平日多饰演配角的耿夜漂亮虽漂亮，却像是失了点精髓，除了因“小镜”而生的几个死忠饭，其他人多少有些失望。

正好这个时候又爆出了万松的与薛氏老总的暧昧绯闻，民众的好奇心一旦满足，注意力很快就被新的事物吸引了，关于耿夜的消息被压下去，而《苍龙诀》的收视率却在不知不觉又上了一个台阶。

不少业内人得悉后竖起大拇指，赞恒威这一手玩得巧妙。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一切确实只是巧合。

耿夜在剧组的工作恢复了正常，这时候刘成伟导演对他的印象已经十分不错了，这得归功于他这半个多月的表现，不骄不躁，虽然有不少媒体过来，却没给剧组带来什么麻烦，反倒是连着《天子》也给宣传了一把，听说了耿夜平时的表演之后，有意无意地指导就充斥在两人简短的交流中，耿夜受益匪浅。

刘成伟觉得耿夜的悟性不差，再加上有孟尝君这个影帝带他，戏完全应该进行顺利，谁知道一拍到两个人的戏就左右不对，走位是没错，情绪也到位，可老觉得差些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只能说中规中矩罢了。

刘成伟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周围的人都一脸疲惫的样子，只好喊停，孟尝君刚刚回归剧组，之前缺席了开机，一顿饭还是要补的，先拍的那些也只能算过了。

剧组的人三三两两上了车，导演跟摄影坠在后面。

摄影脸长得憨厚，眼睛却满是精光，看到导演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

“对刚刚的戏不满意？”

刘导下戏之后，运筹帷幄的气势消失一空，看了眼摄影，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总觉得那小子应该能演的更好，明明可以更好的。”他皱着眉，回想之前的情节。

“行了老伙计，他们年轻人都走光了，再不跟上待会儿该找不着地方了，也许是刚开始拍对手戏，他们还没适应。”摄影拍了拍导演的肩膀。“戏的事情明天再说吧，孟翔来了，这一顿少不了。”

导演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随后也上了车。

一顿饭下来，啤酒空了2箱子，白的红的更不用说，连平日里娇滴滴的女明星喝起酒来也毫不逊色这些大男人，一旦放开了，甚至比座上的不少男人更强悍。

耿夜喝的不多，基本上人都是冲着孟尝君去的，助理帮忙挡着，结果到最后两个人都喝趴下了，反倒耿夜更加清醒，于是送醉汉回家的任务就落到他头上。

孟尝君自己住的地方离剧组远，耿夜干脆把人送到了Jack酒吧，反正那里有专门的休息室，人安排好了，他也打算走了，外面却下起小雨。

晚上12点，正是酒吧热闹的时候，耿夜最近惹上了新闻，为了避免麻烦特意选了后门，阿康的妻子生了病，吃完饭就急急忙忙回去了，好在走出后巷就能直接拦车了。

酒吧的后巷很长，因为是阴雨天气，那些模模糊糊的路灯在雨中泛着晕黄的光，一时间居然有了点浪漫醉人的味道，雨不大，天气也不算冷，耿夜拉起兜帽带在头上，慢慢往巷子外面走。

“我要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以后不要见面了。”后巷里，撑着花伞的女人把伞压得很低，几乎看不到她的样子，只声音里的冷就把路灯下一点让人心动的东西去的干干净净。

耿夜停住了脚步。

站在女人对面的是一个男人，月头的时候耿夜还跟他一起吃过宵夜，男人的歌唱得很好，人很安静，再多的印象却模糊了。

“离开了半年，你只有这些话想跟我说？”男人站在雨中的样子意外的并不难看，薄薄的雨水打湿了头发，那一双眼睛变得更加幽深。

耿夜觉得自己遇上了一出狗血八点档，可是不管回头还是往前都一样会让人尴尬。

“我们分手了。”

“我知道。”男人的沉默不知道哪里惹来了女人的怨愤，那把伞在雨里晃了晃，接着女人的声音也猛地扬高了。

“魏扬，你真的很孬你知不知道？我读书的时候就跟着你，小平房住过，三餐吃不饱过，在街边端过盘子，在天桥下面睡过，你为了你那个所谓的梦想可以不管自己的肚子，可是我不行，到现在你也只能在这种地方卖唱，你有什么未来？我过不了这种日子，我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算我对不起你，今天来就是要跟这些彻底说再见。”一口气说完，怒气也发泄的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是不甘。

“小雯……”本来低沉悦耳的声音却在雨中平添了几分疲惫，男人似乎无法对这些做出更多的反驳，尽管站在面前的女人背叛了他，不告而别之后又消失了整整半年。

只是沉默，连一句挽留都说不出口，女人似乎彻底失望了，“到现在你还是不放弃？”无法站在舞台上的歌手，不愿意低头屈从规则的人，永远无法得到想要的。

她已经受够了无休止的等待。

“你说等你能够站上舞台就跟我结婚，现在不需要了。”女人的背挺得更直，“我会比你先一步站上去，魏扬，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她撑着伞，像个女斗士，丢下独自站在雨里的男人，一步步地往外走，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后巷里还站着另一个人。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耿夜身上的衣服有些湿了，他总要往前走。

魏扬终于回过神，他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这么狼狈，见到耿夜之后，很快收起了脸上的表情，那一点痛苦不堪像是雨里的幻影。

“真巧。”耿夜微微笑了笑，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魏扬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清，好半天才开口道：“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去拿把伞？”

08.

耿夜出于礼貌接受了魏扬的好意，魏扬住的地方跟繁华的东街隔得不远，但是环境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知道是为了方便去酒吧租了这地方，还是他原来就住在这里。耿夜跟着他到了住宅区，却没有跟着他上楼，好在魏扬的动作很快，耿夜在楼道里没站多久，他就拿着伞下来了。

“我送你出去吧，这里不好坐车。”魏扬撑开灰色的雨伞，耿夜顺应情势站在他身边，魏扬低声解释，“家里只有一把伞，我平时也没什么客人。”

这么近听到男人的声音让耿夜有些不习惯，他侧了侧身，隔开了一点距离，半个肩膀已经被雨打湿了，“没关系，你就送到巷子口吧，我上了车你也方便回去。”

从楼道到巷子口的距离不远，只是刚刚一路回来时零星的小雨现在却变成了倾盆大雨，两个大男人挤在一把雨伞下面还是有点挤，再加上彼此之间并不熟悉，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在耿夜以为对方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撑着伞的男人却淡淡开口了，“我看过你演的戏。”

“《苍龙诀》？”最近关注这部片子的人确实不少，魏扬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

谁知道对方居然摇了摇头，“不只这部，还有很多。”

耿夜有些诧异，诧异之后却笑得十分自然，“我自己都没仔细看过。”他说的是大实话，耿夜演的配角很多，不起眼的捕快，贪色书生，炮灰杀手，黑帮老大的手下，各种各样的配角他都有演过，有些戏份多一点，更多的却是短短几句话的角色，他也没办法部部戏都去看。

“《苍龙诀》很好，但是其他的也不差，你是个好演员。”高大的男人看着前方，语气随意，仿佛说出口的就是众人所知的事实。

只这一句话终于让耿夜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一刹那自己的心情，就算这一句话只是出自礼貌的安慰，他也没法否认心底的酸胀，在演艺圈这么几年，到现在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作为演员的感觉，在他以为演戏已经成了生活常态的时候，这个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是颗石子扔进了一滩死水，激起不大不小的浪花。

“谢谢。”耿夜慢慢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魏扬走路的步伐很稳，连声音都很平静，被人看到狼狈的样子本来应该尴尬，这个男人却一点都不像一个晚上才失恋的男人，甚至在耿夜面前也依然是沉默稳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