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夜张了张口，半天没说话，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很会拒绝朋友的家伙，再加上他的朋友本来就少的可怜，孟尝君这么郑重其事地一说，还真的不好推拒了。

“总得要组里的人同意。”耿夜哽了一下，才开口。

“这个不要紧，我去说就行了，要演配角哪里不能演，何必去碰那个墙。”当初耿夜要不是那么骄傲，肯向他们求助，又怎么会被人骗的那么惨。孟尝君抽了口烟，眼里有几分唏嘘。

耿夜终于点了头，却伸手抽走了孟尝君手里的烟，“别抽了，坏嗓子。”没说坏身体是因为孟尝君对身体太不在意。

“切，你这小子。”揉了揉耿夜的头，孟尝君长耿夜几岁，家里也没有兄弟，在圈里只耿夜一个最得他心，可惜这小子也是个怪物……可怜的怪物……

“我现在也算是彻底拎清了，什么情情爱爱都是假的，只有实实在在拿在手里的才是真的。”他嗤笑一声，跟林致分手，他到底还是意难平，男人跟男人之间本来就难以真情爱，更何况还是在充满诱惑的娱乐圈，是他傻了。

耿夜神色淡淡的，眼里却有几分安抚的意思，孟尝君一看就乐了，“别摆这个样子，看了怪难受的，你小子演戏的时候装腔作势就算了，跟我面前别弄这一套。”

耿夜无奈了，他是真的担心孟尝君。

“分了就分了，算个屁啊。”孟尝君粗口了一句，笑了起来，“走，出去喝酒去。”

“你刚刚还说明天有通告。”

“Mina会打电话给我的，放心，我不会迟到的。”他一向很有职业道德。

耿夜被孟尝君拉到了大厅里，Jack酒吧走的是高雅休闲的路线，来的客人也很上档次，即使坐客不少，大部分都是低声淡笑，气氛相当的舒缓柔和，孟尝君拉着耿夜到了吧台边，大明星一出来果然不一样，有不少人开始暗暗往这边打量，孟尝君也不在意，拉着耿夜在吧台边喝起了酒。

酒吧里有客人点了一首《曲终人散》，男歌手低柔中略带沙哑的声音缓缓传来。

原来这就是曲终人散的寂寞

我还想等你什么

你紧紧拉住我衣袖又放开让我走

这一次跟我彻底分手

我跟着所有人向你祝贺的时候

只有你知道我多喝了几杯酒

我不能再看你 多一眼都是痛

即使知道暗地里你又回头

我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

只有伤心人才有

“操，唱什么不好。”孟尝君低声冒了一句，耿夜喝了一口酒，看向吧台。他对这个男歌手并没有怨念，不过是郁闷他唱这首歌的时机太不好，让他的心情更加恶劣。

怪就怪这个人唱的入味，让人忍不住陷入其中。

耿夜也开始注意小舞台上的男人。凭良心说，这个男人长得并不好，个子虽然很高，五官却普通，这样的人即使装扮得金碧辉煌，上了舞台还是像小丑，反而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倒是别有气质。

耿夜一眼就看出他眼底的沉郁，他喝了口酒，辛酸苦辣的味道一下子涌进喉咙里，这样的人经历的事情必定不少。

他垂下眼睛，继续和孟尝君喝酒。

耿夜不能关机太久，关得太久，吴穹找不到他。找不到他的人，他就没有更多的工作，没工作，连饭都吃不饱。

耿夜除了演戏，会的太少了。

第二天早上一开机，吴穹的电话果然就打来了，在一番轰炸之后，日理万机的经纪人终于接受了他的说辞，发誓再也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顺便对他接了《天子》这部新戏表示认同，虽然言语中不乏试探，但毕竟还是高兴的。

只是啰嗦到末尾，终于还是提醒：“阿夜啊，之前我没告诉你让你去饭局也确实是为你好，投资人那边想跟你吃吃饭未必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或者只是想交个朋友呢，但你这样撩了他们的面子，那边的人不好办哪。”

耿夜只是笑，吴穹的话这样说出来，不知道能不能说服他自己。

“副导之后跟我打了电话，说投资人后来到了KTV，你已经走了。”

“那里很吵。”耿夜语气里并没有拿腔拿调的意思，只是平静地叙述着情况。

“吵你也得忍着，你以为跟薛劲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话一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耿夜捏着电话走到窗边，他知道吴穹是故意的，故意提醒他今时不同往日。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你先去跟《天子》那部剧，《晌春》这边我再去打打电话，能摆平我尽量帮你摆平。”吴穹妥协道。

“谢谢。”

吴穹挂了电话。

耿夜走到窗户边，他的房子在32楼，在这个繁华的城市，这样的楼层不算高，但站在窗边，依然有俯视一切的感觉，曾经某一段时间，他最喜欢站在这里，望着模糊的风景，一站就是很久。

开着的电脑上又想起滴滴的声音，他关上窗户，走到电脑边，这次发邮件过来的是孟尝君。他是个急性子，做什么事情都快。

“剧组那边我已经说好了，本来就有个角色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演员，我一说你，导演就同意了。剧本我给你发过来了，你抽时间好好看看，戏份不少。”

耿夜一笑，知道事情必然没有孟尝君说得那么容易，否则谁都能去演戏了。

他打开《天子》的剧本，微微挑起眉。

汉武帝：孟尝君

……

韩嫣：耿夜

……

05.

“韩嫣字王孙，弓高侯穨当之孙也。武帝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相爱。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嫣善骑射，聪慧。上即位，欲事伐胡，而嫣先习兵，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邓通。”

这是正史上对韩嫣的记载，但是韩嫣在历史上还有个更鲜明的身份，汉武帝孙彻的男宠。

耿夜把剧本稍稍浏览了一下，这出《天子》倒是剪去了这部分的情节，纯粹把韩嫣当做一个普通臣子来描述，这也不奇怪，如今的娱乐圈私下里虽然混乱，什么事情都有，但是摆在台面上的片子毕竟是要过审的，有些东西就被人为改了。

韩嫣这个角色在《天子》中戏份不算多，但要拿捏好也需要一定的火候，孟尝君能帮他争取到恐怕是下了不少的功夫，大概还卖了无数的人情，否则凭耿夜在娱乐圈里花瓶的名声，想演这个角色也不那么容易。

耿夜心里感激，即使孟尝君如今当红，所做一切也耗费心机手段，耿夜承情，并不想如以往那样草草诠释这个角色，只不过终归过不了自己那关。

他微微闭眼，心底生出一股无奈。耿夜如果想红，四年前已经大红，现在只愿意安安稳稳，在这娱乐圈混一口饭吃。

默默把剧本看完，耿夜心里赞了一声。编剧的叙事能力相当娴熟，起承转合都很精彩，在正史上夹杂了一些野史传记的内容，让整个剧本变得异常有吸引力，再加上班底强劲，完成之后必定又是一部为人津津乐道的历史大戏。

《天子》之中，汉武帝刘彻虽与韩嫣关系极好，但并未过君臣之线，只隐隐暧昧，这样似是而非反而更加夺人眼球，引人遐思。

近来，编剧也越来越会打擦边球了，耿夜失笑，孟尝君的刘彻倒是值得期待，刚一想，那家伙的电话就打来了，还真是凑巧。

谁知道电话接了反而笑不出来了。

打电话的还是Anson，用的是孟尝君的手机。

耿夜一接他也不客气，直接道：“老板刚在酒吧被人打破了头，现在正在三医院，您要是方便还是过来看看吧，他脾气扭着，现在麻烦得很，外面还来了一大堆记者。”

耿夜眉毛挑了挑，又很快冷静下来，“怎么回事？”

“刚刚林先生来了。”Anson顿了顿，“还带了他的一帮朋友。”

又跟林致有关？

“林先生点名让老板过去，老板之前也不大情愿，碍着面子还是过去了，结果出来的时候就被打破了头。”

耿夜的眉头皱了起来，林致又在搞什么鬼？孟尝君虽然有时候脾气冲了点，但也不是愣头青，除了跟林致搅合上有些失策，他做的每件事都能说得上恰到好处，怎么会在酒吧里打破头还弄得人尽皆知呢？

“他现在正嘀咕着找人算账，这……”

耿夜一愣，“他不会又喝酒了吧？”

Anson迟疑了片刻，“他这两天酒就没断过，之前也是喝了酒才进去的。”

难怪了，也只有喝了酒，理智才会靠边站。

“我已经打电话给老板的经纪人了，他正赶过来，不过要劝得动他，估计还得您过来。”

耿夜想了想，“我换件衣服，房间多少号。”

“302，待会儿我在侧门等您，记者都在前面拦着呢。”

“嗯。”

耿夜搁上电话，换了件黑色的夹克就出了门，还没到医院门口，远远都能看到门口停了不少新闻车，一堆记者等在门口，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进去一样。

耿夜绕到侧门，看了看四周，没见到Anson的人，倒有个穿深色风衣的男人朝他走过来，夜里医院侧门的灯光不太亮，只晕黄着让人看得清路，等男人走得近了，耿夜才看清。

竟然是昨天在酒吧里唱歌的那一位。

“耿先生？”男人的嗓音略略有些低沉，又带着点儿沙哑的味道，这一开口，就弥补了相貌上的不足。

“Anson让你在门口等我？”

男人有些惊讶，挑起眉，“耿先生认得我？”

“昨天去酒吧，你正好在台上唱歌。”

男人点点头，也没多说，领着耿夜进了医院。男人长得很高，理着小平头，光看背影反而更像是保镖，愣是不像站在台上的歌手。

Jack酒吧在业内名气不小，能在里面驻唱的都是行内的名人，甚至有不少成名的歌手偶尔也会来这里客串一下，一方面能跟孟尝君打好关系，二来，这家Jack酒吧平时有不少演艺圈的人来光顾，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关系，一言难以道尽。不少人也想在这地方混个脸熟。

正是因为受欢迎，想上这里的小舞台门坎就更高了。这个男人唱功扎实，可长相确实不大符合整个娱乐圈的审美标准。

那天耿夜听到他唱歌就诧异了一下，这么凑近看了，心里竟然微微有些可惜。

“到了。”男人的声音低低的，耿夜愣了一下才回过神，Anson 坐在病房门口，见到耿夜来了，仿佛找到了救星。

“宁先生刚来，进了病房。”宁永泽是孟尝君的经纪人，圈里有个外号，叫“冷面郎君”，这人常年冷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百八十万的，但能力和手腕绝对的一流，再加上身后的背景，谁也不能小看这个圈内的王牌经纪人。

耿夜站在外面没多久宁永泽就从病房里出来了，他穿着一身三件套的西装，像是刚从哪个晚宴上赶过来的，见到耿夜，只略微点了点头，相当的冷淡。

耿夜没在意，他知道宁永泽并不乐于见他，甚至隐隐有些厌恶他，这倒没什么，他本来就是孟尝君的经纪人，一心对他就够了，至于喜不喜欢自己，真没什么重要的。

耿夜越过他进了病房，孟尝君居然还醒着，就是脸色差。

他喝了酒又被打破了头，该是累极了，眼睛里却燃着怒火和怨愤，嘴巴几乎抿成了一条线，整个人的思绪仿佛都沉到某个地方，直到耿夜走到他床前，才恍然抬眼看向耿夜，扯了个极难看的笑。

“你说我是不是蠢死了。”

耿夜坐下来，他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一件黑色夹克，显得有些瘦，这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日里如同花瓶一样的气质消失殆尽，反而露出几分尖削和沉冷。

“怎么搞成这样？”

孟尝君扯了扯嘴角，“他带了新人过来玩。”

耿夜眼神一冷，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是很蠢。”

孟尝君嘴唇动了动，“他的人讽刺了几句，不是我先动的手。”

耿夜微微叹了口气，“那是酒吧，你是老板。”

孟尝君半天没说话，甚至耿夜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才开口轻声道：“今天来的还有薛劲。”

耿夜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孟尝君静静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已经无动于衷。

孟尝君似乎并不想说太多林致的事情，反倒开始扯起薛劲。

“他似乎……变了很多……也许只是我的错觉……”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耿夜的手从他的头上撤下来。

“你发烧了。”声音淡淡的，却带着股包容的意味。

“抱歉，我不该说这些。”孟尝君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人难受的时候总想找些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甚至去提起一些别人难受的事情，冲淡自己的情绪。

孟尝君知道自己过了，心里懊悔，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声音沙哑。

“阿夜，我从来不知道放开也会这么难过。”

耿夜安静地坐在他的床边，对于外间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提，记者和媒体宁永泽会处理，孟尝君不过需要一个空间。

耿夜不是没有体会过孟尝君的感觉，只不过当年他还没来得及痛彻心扉，就被更沉重的事情压的无暇多想，四年已过，当年种种也已经淡得差不多了，之前偶遇薛劲，虽然心里总有些起伏，但也能很快平静下来。

薛劲与他，甚至并不如孟尝君与林致，至少林致曾经真心对待孟尝君，而他与薛劲，从头到尾不过是交易。

孟尝君抓着耿夜的手睡熟了，宁永泽再推门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窗边两人交握的手，他的脸沉得更深，浑身的凉气仿佛要扎穿人的心肺。

“你回去吧。”他走到病床前，看也没看耿夜。

宁永泽再进病房，外间的事情必然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耿夜松开手，让开了之前坐的位置，慢慢走到门口。

“耿先生不用过来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宁永泽冷着声音开口道。

耿夜一笑，停住脚步，“宁先生是能人，阿翔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说完，转身出了病房，并不理会宁永泽愈发难看的脸色。

宁永泽之与孟尝君不过是经纪人，而耿夜却是挚友，内外之别摆在那里，即便孟尝君醒过来也会赞耿夜一声。

出了病房，晚上的凉气扑面而来，原来走廊上有扇窗户大敞着，穿着风衣的男人正靠在窗边。

“Anson家里有事先走了。”他回过身，朝耿夜道。

耿夜笑了笑，他的皮相本就十分出色，笑起来的时候，更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要不要一起吃宵夜？”

男人似乎有些诧异，还是点了点头，“好。”

06.

耿夜很怀念上三路夜市的小吃，当年他初来B市，对这里了解不多，吃过一次上三路的小吃就惦记上了，每逢节假总要去晃一圈，吃得撑了，再沿路走回来，不过是几站路的距离，吹吹风消消食，和同寝的几个胡侃一顿，那时候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寻常，现在却求都求不来了。

“你不是饿了？”坐在桌子对面的男人不是没察觉耿夜的失神，却并没有多问。

耿夜推开还剩一半的盘子，歪着头笑了笑。

“我吃得差不多了。”他们从医院出来就找了附近的一家餐厅，餐厅是24小时服务的，虽然不算高档，但坐落在路边也别有情调。

两个人都不是多话的，凑在一起吃宵夜就像是搭个伴一样，只是安静地处了一会儿，耿夜对面前这个男人的好感又多了些。

男人虽然话少，存在感却很强，不会刻意地找话题，也不会显得呆滞无趣。耿夜在圈里长期接触的都是玲珑剔透的类型，像男人这样沉默寡言的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