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人不约而同地盯着印风，目光灼灼。

印风眼角一抽，继续温和笑答，“我们是好朋友。”

A嘟嚷：“他不好意思喔。”

B充满母爱地微笑，“没事，我们都是小员工，不会传到高层那去的。”说罢还鼓励性地朝印风眨了眨眼睛。

C不满道，“你别拿我们当外人，其实你不知道，我们都是专门研究你那圈子的。”

印风：“啊？”

小秦摆摆手，“别理她们，她们腐得快烂了。”

印风：“……”

小秦凑到印风的耳边小声道，“帅哥，今天这身，帅呆了。”

印风噙着笑，斜眼看小秦，“美女喜欢就好。”

小秦“蹭”一下红了脸。A淳淳教诲道，“小帅哥，不可以对总经理以外的女性放电。”

酒席很快开始，十来张桌子围着舞台成一圈，主持人在上面清朗地致词。满场喧哗和鼓掌声中，觥筹交错，年会节目登

场。

台上舞蹈连连，乐声欢快，主席那桌的领导层起身开始流水般地每桌敬酒。

小秦和人事部一新来的小姑娘坐在印风两边，印风压低声音问小秦道，“小……呃，钟总经理待会有节目吗？”

提到钟明，小秦双眼闪烁着大仇得报的光芒，“我给他报了首歌上去。”

印风好奇：“什么歌？”

“冲动的惩罚。”

“……”

小秦一脸奸笑，“待会主持人报节目表的时候，他才会知道这件事。哦呵呵呵呵。”

印风悄悄地擦了把冷汗，心说，这就是我不喜欢女人的原因……

钟明吴娟朝两个不同的方向挨桌敬酒，这也是他们之前商议好的，领导层先行敬酒，放松员工气氛，毕竟有钟明在的气

场都很严肃，吴娟不希望把年会演变成一场哀悼会。

印风远远地看着钟明在每桌前得体的微笑。他没有上层社会那种奢华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都是日常的动作习惯，带着乡

间味道的淳朴天然。偶尔用食指在鼻尖蹭两下，然后举杯饮尽，动作和那些所谓上层社会一样的潇洒帅气，不带拖沓。

那桌人不知开了什么玩笑，一圈人起哄着吆喝，钟明只是举着杯，身形笔直，腼腆一笑。黑西装包裹在他身上，领导者

的威严和男生特有的青涩完美地融合于一处。

“呀！”A忍不住惊呼。

B一巴掌甩在A脑袋上，“叫什么叫！都是你！打破气氛！”

印风这才回神，发现一桌人都盯着自己，“刺啦啦——”，黑蛟龙百年难得一见的脸红。

C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刚刚那个眼神……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今天没有带相机！”

小秦埋怨，“你看就看，叫什么嘛，我本来准备拍照的，都是你！”

A愧疚道，“不好意思啊秦姐，刚刚太激动……”

印风头疼地抓抓脑袋——女人啊……女人！

主持人开始宣读节目单，口齿清晰，声音如流水般传入众人耳中——“钟明，冲动的惩罚；王帅，草裙舞；刘腾……”

印风只见钟明端酒的身形一顿，随即一道视线猛地射向自己这桌。小秦跟老鼠似地往印风身后一钻，搬过印风的肩膀挡

着。印风视线和钟明对上，粲然一笑，摆着口型道：加油。

钟明面上一顿，转身继续一桌桌地寒暄。

ABC开始集体荡漾——啊，看到没！这就是爱的鼓励！——他们到底谁攻谁受？——总经理攻吧？你看他平时那怂样，绝

对的腹黑啊！——我看不一定，总经理看到小帅哥会脸红，哪有这样的攻啊？——你自己见识短浅……

印风从身后扯出小秦，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吃菜。

出乎意料地，钟明并没有推脱或者责怪小秦，酒席轮到他们这桌，钟明只是淡淡瞄了小秦一眼，说些客套的话，便离开

。小秦冷汗与窃笑并存。ABC难掩面上失望……

一轮敬完，钟明很坦然地去后台准备。

印风安然地等了半晌，一个个节目过去，终于从主持人口中再度听到钟明的名字。

台下在主持人的渲染中群情涌动，纷纷鼓掌——毕竟铁面经理要表演，还是表演这么肉麻的一首歌，这种事情发生的概

率为零。不少人甚至猜测钟总经理是不是单身难耐，准备豁出去一把在年会上表现一下自己的魅力。众所周知，公司里

所有女同事除了吴副经理，敢在钟明身旁半尺以内待着不流冷汗的——不存在。

钟明站在台上，黑西装紧紧裹着他修长的身躯，清秀的脸在聚光灯下显得有些惨白，却给他凭地添了份柔弱气息，少了

平日的那一丝严肃冷硬。

钟明的声音好听，低沉、微哑；他唱歌时的表情，好吧，面无表情，甚至有一丝僵硬。他唱着那句，“尽管手中还残留

你的香味。”印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钟明似乎，在看自己这个方向……

“如果说没有闻到残留手中你的香水，我绝对不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可以感觉到，钟明很紧张，尽管唱的很好，声音很好，还是止不住地有一丝颤抖。

一曲唱毕，钟明在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台下，随后目光向印风这桌追随而来，离得很远，他不知道印风是什么表情，也

不大清楚自己唱的好不好。可是下一秒，全场热烈的掌声将思绪淹没，好吧，这足以证明，他唱得很好，可是……印风

呢？他是什么表情？

那日在车中，距离那么近，印风的呼吸洒在自己脸上，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气味。如果说那晚他也和歌中人一样辗转反

侧难以入睡的话，不是因为什么香水，而是因为萦绕在鼻尖那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血腥的、温暖的气味。

钟明在一片欢呼声和口哨声中走下舞台。一年即将步入终点，加之钟明的亲自表演，全场员工都卸去了平日的紧绷和压

力，尽情地鼓掌吆喝。

吴娟在主席上温和地对钟明笑道，“不错，唱的很好，气氛不错。”

钟明心不在焉地点头。

两人隔着数席酒桌，隔着沸腾的欢呼，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那晚，如果钟明没有推开印风，会发生什么事？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涌动，几支恶搞的草裙舞之后，带来了整个晚会的最高潮——吴娟的钢琴表演。

曲子很老，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大家耳熟能详。吴娟在掌声中上台，素雅的白礼服，凹凸有致的身段，从容大方的致词

。印风眯了眯眼，从这个成功的女人身上，看到了一位故人的影子。

听二胖子说起过乔叶的现状，被自己丈夫亲手关进精神病院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女人，绝望的女人，憔悴的女人……以

及，任念风的母亲。

人谁无过？印风在一片激烈的掌声中回神。

钢琴声如涓涓的泉水流淌在所有人心中，吴娟身形随着曲调而微微震动，十指翩跹，音乐从安宁到欢快。就如当年贝多

芬的爱情，带着特有的优雅、浪漫、祥和，以及幸福。

33.年会-3

最后一个音符如精灵般在所有人心间跳动，余韵悠扬许久。半分钟后，全场响起雷鸣的掌声。吴娟一派从容地接受员工

递上的鲜花和台下的轰鸣。

吴娟微笑着发表致辞，自谦过后，又鼓励员工，大眼随意扫上一扫，却微微皱了皱眉。

小秦站一旁，冷汗连连地给钟明倒茶。钟明接过，眼神一扫，小秦立即脖子一缩。整个场上就这桌安静得鸦雀无声。人

事部的小姑娘们面面相觑，集体安分地低头吃菜。

印风很受伤。

好歹自己曾经也当过一把手，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这会儿在几个姑娘的身上，他感到了挫败感……这不，人调戏

的是他，畏惧的却是钟明这个小娘们！

小娘们端着茶杯，破天荒地对小秦来了一句，“谢谢。”

小秦浑身冒冷汗，哭丧着脸道，“应该的应该的。”

钟明没跟她计较，他是来找印风的。不知为什么，忽然想看到他，那冲动就跟蚂蚁一般噬咬着自己的心脏，所以当吴娟

还在弹奏，众人皆在沉醉时，只有他心情烦躁，矛盾挣扎。他自认为挣扎的时间很长，几乎可以用小时来计算，而事实

上，他在内心犹豫了不到半分钟，双腿就不受控制地离开座椅，迈向角落无人问烟的那桌。

印风那会儿正笑着逗小秦，脸上难得地带了张扬的表情，戏谑又调皮。钟明脚步微一顿，小秦很快看到他，并立即让出

自己的位置，手脚麻利地倒水端茶。可见了钟明，印风收起所有的流氓气息，沉稳平定地坐着，仿佛钟明只是一个很普

通的朋友，仅需寒暄而已。

钟明舔了下嘴唇，问，“饭菜怎么样？”

印风点头，嘴角一勾，酒窝若隐若现，“挺好，吃得够饱，爽。”

钟明点头，“那待会还有舞会，你一起参加吗？”

印风反问，“你希望我参加吗？”

ABC微微抬头，小秦在钟明背后视线热切，只有印风，面带微笑，眼底平静得好似一汪死水。

钟明定定神，清咳一声道，“当然希望了，多玩一会，我晚上送你回去。”

印风言笑晏晏，“那我就去。”

钟明得到让自己安心的答案，含笑和下属寒暄一番，众人别扭出一身冷汗，直到钟明离开才齐齐松一口气。

人事部女生们齐齐探讨：气氛不大对？哪里不对？不知道，总之怪怪的。总经理是受吧？你看他那小媳妇样，一脸欲求

不满……

印风一口水很没形象地喷了出来。小秦很有先见之明地拍着印风的背，给他递手巾。

擦干嘴角水渍，印风正想继续逗几个小姑娘，就见一高挑身影站在了桌前。

吴娟举杯笑道，“刚刚没敬到这一桌，是我疏忽，美女们，过去一年里辛苦你们啦！”

吴娟是执行总裁的女儿，来公司的责任是巡视，所以即使是副总，某种程度上来说，官职却是在钟明之上的，因而钟明

敬酒必须桌桌周到，而吴娟只需做个样子罢了。

此刻，小姑娘们无疑是受宠若惊的。小秦还算镇定，推了推印风，率先站起身和吴娟碰杯，脸上带着格式化的笑容，道

，“吴总过奖了，我们都应该的，大家一起努力才能双赢嘛。”

印风跟着一桌人起身，装样举杯。

吴娟却忽然道，“印老板，来即是客，我照顾不周，在这里自罚一杯。”

印风想拦，却绕不过吴娟那弯弯肠子，找不到反驳的借口，待得吴娟滴酒不剩，举起满杯道，“是我打扰了，该谢谢吴

总的。”说毕，举杯仰头，也是涓滴不胜。

吴娟眨着眼睛，笑若春风，“印老板是生脸，又是帅哥一枚，不如上台表演个节目给大家个惊喜？”

她原是开玩笑，却激起了印风心底的一些不好回忆。

似乎……很久以前，乔叶也这么干过。

印风整了整西装，站起身。吴娟作为压轴节目，之后便是主持人总结致辞，此刻钢琴还留在台上。印风朝钢琴眯了眯眼

睛，对着吴娟莞尔一笑，“那我就用刚刚那架琴，献丑了。”

吴娟笑容不变，沉稳道，“我去跟主持人再通知声，加个节目。”

印风对吴娟眨眨眼睛，“谢谢。”

小秦抹着从钟明来了之后就不间断的冷汗，压低声音对印风道，“帅哥，吴总欠你钱？”

印风很淡定，“没有。”

小秦皱了皱眉，那她为什么觉得刚刚两人之间有电火花亮起？“吴总人不错吧？我觉得她人挺好的，关心下属，漂亮温

柔，做事有预见性又大方。”

印风点头，“是个好姑娘。”

小秦眉头皱得更紧：“我说你……该不会……”

印风转头看小秦，“怎么？”

小秦恶狠狠道，“变心得好！早就该变！把总经理甩掉！吴总不错！我支持你！”

这次换成印风冷汗簌簌地掉。

主持人正在作年终总结词，后台上来一员工，在他身边耳语几句，主持点头，表示了然。一大串的场面话后，台下掌声

恹恹，主持人神秘道，“今晚，公司来了一名神秘嘉宾，不要问他的身份，不要问是什么人。大家只要安静下来，享受

耳目的宁静就行，下面，有请，印先生为大家带来一曲，致爱丽丝。”

场下有些骚动。

钟明蹙紧眉头，看向款款走来的吴娟，吴娟笑着解释道，“你朋友自己选的曲目。”

钟明复又将目光转移到台上。

印风这人吧，就说出狱后，脾气向来是顶好，这一点周清深有体会。印风每一次忍无可忍要操刀时，都是那句老话，“

平时我骂你就算了，非要等到老子打你，才TM知道老子文武双全”，不过每次的事件最后，总是以周清抱着他细腰哀嚎

而告终。所以，自从出狱后，印风已经很少再主动挑战别人，或是主动应战。这一刻，他不知是想证明什么，总之，他

站在台上了，对着下面一席惊讶的人，一步一步地走到话筒前。

尽管身形不平稳，尽管瘸腿很刺眼，可是，他站得笔直。

没有多余的发言，他径直坐到了钢琴前。

同样是致爱丽爱，如果说吴娟弹出的是宁和与安静，那么印风弹出的是狂烈和绝望。

能把致爱丽丝弹出杀伐之气，其实不简单。

印风不会弹钢琴，他会弹的，只有这一首曲子。就这一首，还是TM的任非云所教。所以不能怪印风把致爱丽丝弹成了十

面埋伏。

但是不可否认，很好听。

同样的音律用不同的力度敲击出来，令人有一种别样的心动。或是心脏隐隐地抽搐，或是血液不可抑制地冲动，或是不

甘，或是无奈，或是缅怀，或是心酸……不过，最后的最后，什么样的感情都不存在了，曲调平缓流淌，平平无奇，而

此刻的宁和，却和刚刚吴娟创造出的不一样，这是一种，在极致的付出与绝望之后，终于沉淀下来的一份感情。

台下的人有点懵，钟明有点懵，吴娟有点懵，印风也有点懵。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修长带疤的十指，过去的一幕幕若隐若现。他眯着眼，眼睁睁地看着过去的自己，被任非云握着手指

，一个一个地学音键。坦然一笑，所有的，都过去了。钟明说的对，一切终归要向前看。只是想要的，再也没有当年那

勇气去争取。就好比那天，如果是十年前，即使被推开，他有无尽的勇气的活力再粘上去，而现在，不敢了，累了。

这一次掌声震天，众人不明就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就感慨了，慨叹那么几十年的命运，有坎坷有幸福，那些日子

在心里一幕幕回放，感情激烈地澎湃着，又逐渐趋于平静。音乐是神奇的东西，某些时候，他的传递作用甚至超过语言

。

吴娟笑看舞台上，坐在聚光灯下的漂亮瘸子，再一次发现，这个人出乎意料地有意思。

钟明在掌声中上台，印风刚好回神。钟明伸出手想握手表达一些心理激荡的情感，印风却拉着他手腕，当着满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