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 下+番外——伊藤雪彦
伊藤雪彦  发于:2012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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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各自背负的伤口与痛苦不同,你又怎么能期望我康复成完整的一个灵魂?

你怎么忍心那样要求?我……一直都很痛苦啊!一直一直都很想要死掉,那时候为什么要救我呢?为什么要剪开缠绕的

领带,不让我吊死在宿舍呢?」

伊登喉咙一紧,冲上去紧紧地抱住安东,他无声地哭了,为他的好友,为他的兄弟。

血渍在衬衫袖子上逸散,伊登也不在乎,他只是心疼。

安东究竟一个人受苦了多久!

「因为你是我仅剩的家人!你不是什么包袱,也不会拖累别人,为什么要这么想?

为了逃避痛苦,就用更大的痛苦来伤害自己,你不知道,你那样做,会有人伤心!

至少我会非常非常伤心,因为我真的爱你,像亲兄弟那样爱你、需要你!」

「我也爱你……」像情人那样爱你。

安东自怜地笑了起来,这个永远没办法说出口的想法,让他打从内心开始颤抖:「或许这是我活到现在唯一的理由。」

前来行忏悔夜祷的教徒,恐怕怎么也不明白,为何今夜落在背脊的鞭击格外疼痛。

他们排成一列,默默地在木十字面前悔改自己的罪行,轮流承受安东尼神父的责罚。

神父碧蓝的双眼像万年不化的冰,越来越冷峻无情,他一再地高举手臂,重重地挥鞭,直到眼前的罪人痛得滴泪,领受

赎罪的严惩。

然而最后,当安东尼神父鞭打最后一个悔罪的羔羊,鞭打跪在地上、极力忍耐的奥斯汀神父。他纤长的手臂忽然剧烈颤

抖,再也握不住藤鞭。

他跪伏在奥斯汀眼前,双手按在地面上,泪流满面。

「好痛。」安东低声呜咽,撕抓肩膀,渐渐地,变成崩溃式的哀嚎。

他在奥斯汀神父面前,像初生婴儿那样,顾不得羞耻地嚎啕大哭。

自从上一次和安东会面后,伊登又去了几次教会。然而讲道的神父已经换了人,换成年纪较长的奥斯汀神父。伊登询问

安东的状况,只得到「安东尼神父需要静养」

的公式化回答。他只好留下联络电话后,落寞地返家。

在工作岗位上伊登一向是专心的,他摒除一切杂念,把注意力再度拉回病患身上。

然而只要是红发的年轻男病患,他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雅各,雅各不知过得怎样?

就在伊登几乎要完全将年轻时候的恋情抛至脑后时,两位急诊病患出现了。

他们是一起被警察送进来的。

一位是擅闯民宅,头破血流、像水牛一样壮的通缉犯,一位则是红发凌乱的瘦弱青年,衣衫不整,裤档沾满了血迹。

「这位是被害人,需要验伤……我们不知道他被那浑球鸡奸了多久。」警察说。

「有身分证明吗?」伊登身旁的护理人员开口。

「两位都有,这里,」警察交给护理人员两张证件:「年轻人是雅各。塔夫脱。

另一位则是劳伦·克洛,在逃数年的保育院员工,最后的漏网之鱼。

不知道他怎么有办法找上这个举发他们的可怜孩子。一般来说这种资料都会保密。」

伊登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几乎要晕倒了。

「证件……」伊登低喃:「塔夫脱的证件让我看一下。」

他接过那张证件,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那张熟悉的、美丽的脸庞!微微上扬的薄唇边缘,极好辨认的那颗

痣!

恐怕不是通缉犯找上雅各,而是雅各不肯放弃复仇,找上那个通缉犯,被反咬一口!

之十:关于遗弃

没有什么及的上你们置于空中的花朵,可是,在水深处,你们的脚多么冰冷!

《La jeune Parque》 Paul Valéry,1871-1945劳伦·克洛在保育院总是负责粗重的工作。运一袋又一袋的砖

石与泥土修整地窖,再从地窖里运一袋又一袋不堪使用的男孩出来,埋到保育院后方的蔷薇花丛下。

他个头就像水牛一样健壮高大,头发则像狮子的鬃毛,粗硬而凌乱——孩子们都叫他大个子劳伦。

大个子劳伦不爱说话,也不常笑,他中午忙完工作,就会坐在操场旁边用餐;纯真的孩子们在阳光下打球,草皮底下则

埋藏了许多肮脏事,然而为了餬口,身为单亲爸爸,为了养活家里的小女儿萝拉,大个子劳伦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对欺负小男生没有兴趣。至少刚进入保育院时,大个子劳伦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他看见以扫。

十四岁的以扫,拥有一头浓密棕发的以扫推开门,走进遍地金灿的阳光草坪,全身就像镀了一层金,肌肤与双眼熠熠发

亮。究竟以扫的哪一部份触动了劳伦?

是浅玫瑰色的唇?白若大理石的纤细手臂?

还是明明拥有压倒性的美貌,却总是低垂着鹅蛋脸,郁郁寡欢的神情?

大个子劳伦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第一眼就着了迷。

是的,那些格外引人注目的漂亮孩子,很快就成为校内的名人。

冷傲的雅各,擅长十四行诗的安卓,还有以扫;他们三个总是感情很好地在一起。

在安卓拿着笔记本教雅各法文时,以扫则剪纸,剪刀飞快地剪出一张张学生的侧脸。

浅棕色眼珠沉静地看了完成品一会儿,便跟雅各借火,把剪出来的脸烧成灰烬。

大个子劳伦感到很好奇,以扫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要把堪称艺术品的剪影,毫不留恋地焚烧殆尽?每一天,他都

坐得离那三个孩子近一些,想看得更清。

然后某一天,三个好朋友只剩下两个了。

大个子劳伦默默注视晨曦下的尸体,安卓的脖子被麻绳紧紧缠绕着,舌头微微吐出,双眼瞪大,全身捆痕,口腔肠道被

灌满精液,轮车每一次震动,都溢出一股白浊。

看来是在窒息的巨大痛苦中,被鸡奸而死的,或许,还有奸尸。模样相当凄惨。

大个子劳伦去接尸体的时候,看到方桌上还绑着雅各,雅各怨恨地望着天花板,双腿被迫大开,红发混合了汗水与血液

黏贴在苍白的额角,两行泪水则挂在颊边,他像受伤的野兽一样,衰竭地喘息,为眼前死去的挚友,发出一连串恐怖的

呻吟。

戴头套的男人们赤裸着下半身,在雅各两腿间,扭动腰部一下一下地推进。

「那个不能用了,」一个男人踢了踢脚边的尸体:「大个子,把他处理掉。」

「安卓……」雅各嘶哑地呢喃,他的眼珠紧追着劳伦的动作:「安卓……安卓……」

一如以往,大个子劳伦弯下腰,把尸体收进麻袋里,什么话也没说的默默离开了。

雅各崩溃的哭嚎回荡在长廊深处,彷佛一只落单的狼,朝满月不停咆哮。

久久不停。

挥动铲子,将安卓谨慎地埋在红蔷薇底下,大个子劳伦心里在想——以扫若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很难过的。

他抬头,望向十四岁院生的房间,不禁吃了一惊。以扫站在窗边,手里执着油灯,那张美丽得几乎要令人膜拜的脸,正

极其冷酷地盯着他。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要那样望着我?大个子劳伦心中感到一阵迷失痛苦。安卓不是我害死的!

我只是负责处理废弃物而已,只是在做好我唯一擅长的工作而已,只是为了生活!

为什么要那样,用责备的眼光挞伐我?

不要再看了——不要再那样谴责我了!

大个子劳伦狼狈地抓起铲子,推着轮车匆匆而走,他仍感觉到灼灼的目光刺在背上,让他难受让他疼痛。大个子劳伦没

有勇气抬头,他在以扫面前是完全地不知所措。

他回到储物间颓然倒地,喉头发出沙哑的啊啊声,把脸埋在多毛的粗壮双臂间。

该怎么办才好?啊啊啊,该怎么办才好?不是我的错啊!得解释清楚才行!

我不想被……不想被那孩子讨厌啊!

当天雅各没有出现,中午只有以扫,一个人默默地剪。大个子劳伦坐得更近了。

他看见以扫慢慢地剪出一个轮廓,慢慢地,直挺的鼻梁,线条完美的额头,因为窒息而微微吐出的舌,长脖子与绳索。

大个子劳伦出了一身冷汗,他认得,他认得这个侧影,那是安卓。以扫与雅各的好朋友,擅长写十四行诗的安卓。

原来以扫每天不厌其烦而剪的,是每一个早逝孩童的形影!

「有火吗。」以扫第一次开口对大个子劳伦说话——啊,多么美妙、优雅的口音!

大个子劳伦慌乱地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递给以扫。他碰到那光滑纤长的手指,顿时胀红了整张脸;以扫有一双形状完

美的手,白得像瓷,没有一点瑕疵。

他们默默地注视火焰吞噬整张黑纸。边缘逐渐冒出火光,化为白色的灰烬。

「再见,安卓。」以扫说话的速度有些缓慢,却很悦耳,像唱歌似地:「再见了。」

「再……再见。」大个子劳伦吞吞吐吐地跟着道别,话才出口就怕冒犯了以扫,多毛的脸再次胀得通红。明明是凉爽的

天气,豆大的汗珠却一粒一粒冒出额头。

「今天轮我进地窖了。」以扫忧郁的眼睛动也不动地注视草坪:「会死也说不定。」

「不!」大个子劳伦惶恐地叫了一声,他难为情地低下头:「以扫不会死的。

以扫,像天使一样,不会死掉的。上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们并不真正认识,」以扫转动浅棕色的眼珠望着大个子劳伦:「你怎么晓得,我究竟是天使,还是伊甸那条恶毒的

蛇?安卓被夺走性命,难道是上帝容许的吗?」

大个子劳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一向不擅长说话:「坏人不会有那样的脸。」

「哪样的脸呢。」以扫温和地问。

「像天使一样美丽的脸。」大个子劳伦几乎不敢直视以扫眼睛了。

「是吗……」以扫叹息:「但这张脸带给我的,已经太多,重得我一步也走不动了。」

「我可以帮你背着。」大个子劳伦压根没听懂以扫的话:「我虽然没念什么书,脑筋不大好,但是,这双手可以扛很重

很重的东西,我的力气很大噢。

我,跟那些人不一样!我会对以扫很好很好,大个子劳伦……不是坏人。请相信我!」

以扫静静听完劳伦结结巴巴地说的一连串话,也没听明白对方究竟想表达什么。

他们根本就在鸡同鸭讲。

「无论如何,谢谢你把安卓埋在距离我们窗户最近的一株蔷薇花下。」

以扫拿出了新的一张黑纸,默默开始剪。在休息时间结束前,又完成了一个作品。

他吹散纸缘的碎屑,稍微检查了一下,最后递给大个子劳伦:「你就帮忙背这个吧。」

大个子喜悦得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掌心的剪影。以扫送给自己的礼物!

那是一张温柔的侧脸,唇角有点悲伤的样子,微微下垂。睫毛很长。

「这是我的脸噢,因为太重了,就分你吧。你好像很喜欢的样子。」以扫起身。

「我,我很喜欢!谢谢!」大个子劳伦满心欢喜,他谨慎地夹在皮夹里。

「那么下一次,轮到你负责跟我说再见。」以扫背对着大个子劳伦,轻轻挥手:「不可以忘记噢。」像唱歌一样的优雅

声音。以扫的叮咛。绝对不会忘记的。

休息时间的结束铃响起,学生三三两两往教室走。大个子呆呆望着以扫的背影,嘴里喃喃重复:不可以忘记。轮到我负

责跟以扫说再见。不可以忘记跟以扫说再见。

但这是什么意思呢?不大懂啊。不忘记就可以了吧。只要记住,以扫就会高兴了吧。

明明是很轻的一张纸,为什么以扫会重得背不动,还愿意分给我呢。不大懂啊……

然后那天晚上,原本住在同一间房里的三个好朋友,就只剩下身心俱创,卧床休养的雅各了。

以扫执着油灯,像幽灵一样走在长廊上,他优美的侧脸,在灯火摇曳下美得恐怖。

几个学生与他擦肩而过,笑着打招呼,以扫却一点回应都没有。以扫显得疲惫,他整个头脸都湿漉漉的泛光,淋满灯油

。他厌倦了保育院的一切,厌倦自己的脸。

以扫十四岁,明明十五岁就能离开这里,但他实在忍不了。

垂下白皙的手,他将玻璃灯罩取下,放在脚边,然后举高了油灯。

以扫站在长廊点火,从头顶开始,庄严的燃烧。火舌烧开肌肤,油脂渐渐滴下,起初像一根直立的火柴,慢慢地,变得

好像蜡烛一样。他在火中得胜似地笑了,裂缝般的嘴唇大大张开,黑洞般的喉咙发出一声席卷长廊、令人惊惧的惨嚎—

—整层学生都被以扫的惨叫唤醒了,大家围绕着他,却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止火势。

因为即使是在那样非人的痛苦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以扫在笑。

雅各一颠一跛地走出房间,眼底映着宿命般的火光,他沉默地望着挚友燃烧,沉默地,弯腰。有好一会儿他全身都在颤

抖,直到一股古怪的尖锐笑声从喉咙逼出,他仰着头,好像快断气那样,靠着门板歇斯底里地发笑,脸部肌肉抽动震颤

,笑得让周遭的学生寒气直冒。

「你们看到了吗?他摆脱了他自己!」雅各吼叫着:「这可是十足的勇气!让那些色欲薰心,让那些该死的大人,去操

一个燃烧的火把!」

雅各说着说着又崩溃似地笑起来,笑弯了腰。

以扫的惨叫与雅各的狂笑搅和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

宿舍大半的孩子,在长廊上目击这一幕的孩子,当晚都作了恶梦。

以扫变得很丑,丑得让教官一看就想吐,隔天大个子劳伦被叫过来,他们吩咐:「这孩子不能用了。妥善处理。」一般

处理尸体都是在晚上,但保育院职员希望,能尽快把以扫从视线范围清理掉。以扫没办法埋进花圃,得秘密送进焚化炉

大个子劳伦推着轮车,他回储藏室拿柴火,将东西一起叠上车。衣物间有金属反光,他凑近脑袋一看,发觉是剪刀。上

半身被烧得不堪入目的躯体,口袋里装的,是以扫每天用来剪纸的小巧银剪刀。大个子劳伦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匆匆把以扫抱出轮车,摆在柴薪上:「以扫!是以扫!」

大个子劳伦喘吁吁地念着。

以扫还有呼吸,非常微弱,非常痛苦地呼吸着。

整个脸与上半身都包裹在绷带里。

他还活着啊,怎么会是不能用的孩子呢?大个子劳伦不明白,他眼睛溢满了泪水。

大个子劳伦整个上午都坐在储藏室里,背影像一头失意的熊,他跪坐在以扫眼前,握着没有被烈火烧灼过的那双手,洁

白而美丽的手,天使般的手:「以扫……

你一定很痛吧?不要害怕,大个子劳伦在这里陪着你。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年纪。

她叫萝拉,她也很像天使噢。我最喜欢萝拉了,但我不大会说话,常常惹她不高兴。

我也很喜欢以扫。我觉得,你一定可以跟萝拉成为好朋友的,也许,可以帮她剪影子。

你剪的真好。有人这样夸奖过你吗?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吧。你剪的真好。」

以扫眼眶附近的绷带,慢慢地被涌出的眼泪濡湿了。

以扫在流泪。无声地流泪。

「以扫给我的剪纸,我有好好收着。你不要担心,你跟我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忘。

那么下一次,轮到你负责跟我说再见。不可以忘记噢。你是这么吩咐的,没错吧?

虽然我不聪明,但多念几次,我就背起来了。我做得很好吧。所以,所以你……」

大个子劳伦望着以扫慢慢转侧的脸……

他发现以扫的手忽然没有力气了,变得很重。

「所以你不要死掉……你不要死掉!」大个子劳伦扭曲着脸哭了,他伏在以扫胸口,整个人被悲伤箝制着,动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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