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突然阴暗了下来,强风呼啸耳边,脚下已是寸步难行,;连那骆驼都几乎行不动脚。
越轻舷与洛笑川死死的抓这缰绳,却发现风已经大的几乎要将身体吹倒,脚下沙丘流动,身子已经有一半被掩埋。
两人虽然都有武艺在身,可这等绝对力量前,加之又是头一次来大漠,经验缺乏,一时间也素手无策。
眼看沙子就要埋过半身,呼吸也越来越不顺畅,突见远方隐约有马车行来。
满目昏黄遮蔽,根本看不清来者是谁,但那车上红色的布条却霎是显眼,待到那人驾车到身前,洛笑川方确定,这人正
是前几日给停风酒肆送酒之人。
那送酒者并未开口,脱手便是一道长鞭,鞭子绕身三匝紧住,继而手腕一低,接着瞬间抬起,力气与一点爆发,生生将
人拉出了流沙。
洛笑川此番被救出,半倒在酒车上,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昏迷之前,最后的印象便是那清瘦身影飞身而起,一套行云流
水般潇洒轻盈的脚法保持自己身子不陷入流沙,向着离自己不远的越轻舷而去。
洛笑川心中石头这才落地,心中一直紧张的弦突然断裂,人也放松下来,直接陷入了黑暗。
不出所料,洛笑川再醒过来时,人果然已经脱险,此番正躺在床上。
起身,看到身边的越轻舷还没醒,俯身去弹了弹脉象,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便也放了心,这才转眼四处环视周围
。
屋子明明简陋,但是,偏偏不给人简陋之感,虽然摆设不多,大都是生活必须品,但是却收拾整齐,丝毫不凌乱。木质
的桌子上,放了一叠泛黄的毛边草纸,一只已经裂了笔杆的毛笔孤单的挂在笔架之上。
洛笑川起身下床走到桌案前,方看到这纸上竟还有字迹。
这土黄色的毛边纸很是粗糙劣质,墨也不是什么上等好墨,更不用说那已经裂了杆的毛笔,可这纸上寥寥几行字却笔法
秀逸,字韵生动,连一向以书法自负的洛笑川也不禁连连叫好,心底直道,若是这下笔再利落些,少些犹豫和心事,字
体之间连接在多几分潇洒,怕是自己也甘拜下风了。
再观这纸上几行字,只是零散的两句。
浊醪烧暖枯河岸,九州无处葬衣冠。
洛笑川看罢眉间微蹙,多少理解了些字迹中的羁绊。
左右又看了看四周,洛笑川方推门,想来,也是要会会这位救命恩人了。
院子里空旷无人,然,一缕浓郁强烈的酒香却自北角的屋子传来,洛笑川闻香而去,推门,正看到那个救了自己的清瘦
身影。
屋子里站着的人正在品酒,听到有声响转头,正遇上洛笑川的视线。
洛笑川这才真真看清眼前的人。
那是一张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脸,长发随意的绑成一束,身上衣服破旧不堪,但是,周身举手投足间那股清冷的气质却
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住。
“你醒了。”声音清冷,却很是悦耳。
洛笑川微微一笑,退后一步,竟是恭恭敬敬的一个长揖:“在下洛笑川,拜见七殇公子。”
那执着酒杯的人一怔,心底一震,面目上却只是讽刺的一笑:“我只是大漠里一个以酿酒为生的落魄之人,断不是你口
中的什么七殇公子。”
洛笑川也不急,道:“七殇公子名震天下,虽然面貌与您不同,但是,就我昏迷前见到的那一身踏雪寻梅轻功脚法,武
林中,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会。”
顾栖觞听到踏雪寻梅四个字,便知道是隐瞒不下去了,想来自己那身轻功虽然声名在外,但天下间真正见到的却寥寥无
几,眼前人居然认得出,自然不会是寻常来历,想到这不禁开口呢喃:“难得出手相救,却是救回来了个麻烦。”
洛笑川这厢还未回应,门吱呀一声,又一次被推开,越轻舷一身凛冽的站在门外,面目微寒,冷冷的看着屋内。
顾栖觞摇了摇头,却是云淡风轻的一句:“又一个麻烦。”
越轻舷走进屋来,冷冷的一句:“阁下不必隐瞒了,我确定你就是七殇公子顾栖觞。”
顾栖觞笑笑:“踏雪寻梅身法都被认了出来,我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叹了口气,继续道:“罢了罢了,我这残破之
躯六年前就应该烟消云散,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也够了,两位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残破之躯?”洛笑川一愣,却见顾栖觞缓缓举起右手。
破旧的袖子滑下,露出一条骨瘦嶙峋的手臂,手臂烧伤遍布,虽然已经长好,却依旧可怖,而那原本修长的手指已经细
的已经不成样子,无力的僵在半空中。
洛笑川倒吸了一口冷气,顾栖觞却丝毫不在意,缓缓开口,语音平淡,似乎说的事情与自己半点干系也没有。
“如你们所见,我的右手,早就废了,落雪掌不能再用,凛血剑也下落不明,当年的爆炸伤了我的心脉,若是战,我也
坚持不了多久,你们两人若是联手,我没什么机会。”
顾栖觞说的是实话。
虽然眼前两人差点葬身大漠,但是,大漠之事多凭经验,而不是武艺,他救了两人后探了探两人心脉,便已知道二人武
艺不凡。
顾栖觞不是没想过干脆将两人丢回大漠,也省了些麻烦,然终究还是不忍。
或者说,也没什么必要。
只要有人能找到他,知晓他还活着,那么,这件事情早晚会被传出去。该来的总是要来,逃避又有何用?
“说吧,不远万里来找一个江湖传闻死了的人,是有什么事情?”顾栖觞淡淡开口。
洛笑川抢言道:“七殇公子不必多虑,我并不是想要寻仇。”一顿,接着道:“还敢问公子可有听说过笑江湖?”
顾栖觞眉间一簇:“江湖鬼笔笑江湖,名声如雷贯耳,自然有所耳闻。”
洛笑川一笑:“都是虚名,不足挂齿,我只不过是个执笔记叙的人,仅此而已。”
“那不知鬼笔先生来找我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邪,又是想做什么?”顾栖觞语气依旧淡然。
洛笑川摆摆手“公子为何总是妄自菲薄,又何必总是把压根跟自己无关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我为了要记叙七殇公子的
事迹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查了不少卷宗,六年前的事情,疑点重重,必有蹊跷!而我,不过就是想完成我这部著作,才
会来找公子求个明白。”
顾栖觞心中一惊,面色却不动:“事情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也早就亲口承认,无所隐瞒,你此番只能是无功而返
。”
“是不是隐瞒,公子心里清楚。”一直无言的越轻舷终于开口了:“如果洛兄只不过是从蛛丝马迹里推算出来,那我比
洛兄的知道的多的多。”
洛笑川讶异的看向越轻舷,却见越轻舷正也看向自己:“我与洛兄一路交好,此事我也不想再加隐瞒,洛兄不必回避。
”
洛笑川点了点头,道:“那就听越兄细细说来。”
越轻舷脸色依旧阴沉,话音也多了几分沉重。
他字字清晰道,“七殇公子,我是私生子,所以随的是母姓,我的本姓,姓蔺。”
毋需再多说什么,一句话足矣。
六年前被一夜灭门的天下山庄的庄主,也姓蔺,庄主叫做蔺终海。
眼前这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你要寻仇?”顾栖觞半分不惊,依旧淡然自若:“那还请随意,顾栖觞这条烂命不值钱,若是能平你心中怨气,也算
积德一份。”
越轻舷冷笑道:“你明明知道我没有要杀你的意思。”
顾栖觞嘲讽一笑:“那敢问阁下这么大老远跑来,差点性命搭上,不是为了报仇,又是为了什么?”
“我是为了报仇”越轻舷颔首:“但是,我是要找出幕后的凶手!”
不待给对方多言机会,越轻舷直接道:“我虽然没有自天下山庄长大,但是山庄经营的是什么,我却清楚的很,天下山
庄看似栖身江湖,暗地里却与朝廷兵部多有来往,完全走生意人形象的天下山庄,如何能入得了你的法眼?这样根本与
江湖几乎扯不上关系的天下山庄,又何须大名鼎鼎的七殇公子出手?如果我猜的不错,你的背后,必然有一把黑手,虽
然你是灭了我一家一百三十口的刽子手,但是,我也不是不知道一句话叫身不由己,我不怪你,因为,比起你,我更想
知道的是隐藏在背后的究竟是什么!”
越轻舷一言,不得不说震惊了在场两人。
顾栖觞云淡风轻的表情瞬间隐没,阴沉了下来。
“越轻舷,我劝你适可而止。”虽然话中一个劝字,却半分也没有劝告的语气。
越轻舷大笑“七殇公子威胁我也没用,我家族全灭,血海深仇,现在的我根本没把自己性命放在眼中,即便是知道难以
达成,我也要斗胆请公子与我走一趟中原,给我个清明!”
顾栖觞长叹一口气,道:“我本以为是两位是来寻仇,却不想比寻仇还要棘手。”
洛笑川坚定道:“此事于我二人都十分重要,还请公子成全!公子也尽可放心,我二人绝对不会泄露公子的消息。”
顾栖觞听罢却摇了摇头,起身,缓步向门外走去:“我此番早就一身寥寂,无所牵挂,活着的消息泄不泄露并没什么意
义,我也不在乎,但是,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我无能为力,毕竟,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你如何问,我也编不出新的来
,两位要杀要剐,要走要留大可随意,在下随时恭候。”
话音还在,人却已经离开了院子,留得两人面面相觑。
越轻舷沉默少顷,有些无奈道:“又一个不要命的,这般的两袖清风,竟是奈何不了他。”
洛笑川却咧嘴一笑,安慰道:“越兄不必着急,话说这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我看只要
拉的下脸面,也不见得就不行,既然人家都说去留随意了,我们不妨就多住几日,毕竟这七殇公子可是传奇人物,这能
独处机会可是难得的很。”
越轻舷听洛笑川的形容不禁有些嘴角抽搐,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在理,便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说不定一段
时间相处,能有什么转机。”
两人商量做了决议,便大大方方留了下来,虽然顾栖觞没多言,但是两人还是没事便帮着送送酒,打理打理院子。
顾栖觞看着院子里两个抱着酒坛谈笑风生的人,心中不禁复杂难平。
想顾栖觞十六岁初出江湖,年十八便名满天下,即便是再内敛的性子,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年少方刚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也曾这般与至交苏墨銮高歌对饮到天明。
也曾兴致勃发剑舞助兴,倾了一世风华。
只不过,这一切都已经是前尘过往。
顾栖觞扬起那一只废手,集全力想使劲握住拳头,然指端不过是微微弯曲——终究只是徒劳罢了。
六年来,虽然右手不能再用,但他并未放弃自己还残留的武艺,也习惯了用左手做一切。想来也讽刺,明明此时这一身
武艺早就没了什么用处,可是还是不忍丢下。
现在,他的左手虽然达不到当年右手的威力,但是自保还是不成问题。
还以为不在乎了,却发觉心中终究还是留了分念想。
顾栖觞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刺痛,恩师情谊不能报答,知己又丧生自己手下,本该身死的自己心灰意冷的来到大漠了却残
生,这么多年,本以为早就看淡,却不想,这一切,竟是刻在骨子里,一刻也没有被忘却,反而更是清晰。
低敛的眉间微微一蹙,一贯淡然的面目上流露出一分黯淡。而恰巧,这一瞬间的表情,正被喝着酒的洛笑川看在眼底。
脸上不动声色,嘴角,却挑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抹淡淡的笑,如湖中荡起的涟漪,一圈圈的四散开来。
只是没人想到,一夕涟漪会成惊涛巨浪,激流倾泻三千尺,卷了这万丈尘世。
第三回:书笺远自千山外 明镜烛台惹尘埃
顾栖觞心绪有些不宁,提着笔的手也停在半空。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当日他撂下一句:“两位要杀要剐,要走要留大可随意,在下随时恭候。”本是想断了他们的想念,却不知这两人竟还
真就这么住了下来,而且一住便是一个月,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不是不习惯突然多了两个人,毕竟心不在尘世,多一人少一人倒也不是问题,主要是,越轻舷与洛笑川总是轮番跑到
自己这里,一个冷脸,一个笑颜,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弄的自己应接不暇。
顾栖觞哪里受得了这般没完没了的骚扰。
正思量着,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果然,洛笑川一脸笑容的抱着酒坛进来,道:“七殇公子酿酒手艺非凡,这一院子的好酒不跟知己共享,岂不是可惜。
”
顾栖觞头都不抬,冷冷道:“结伴山水,青眼高歌自是人生快事,只不过,我跟洛公子还谈不上知己二字。”
洛笑川早就知道自己得不到好脸色,也不着急,只道:“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我这番是一片赤诚结交之心,却只能贴的
冷脸,难道除了聆音楼主苏墨銮,谁都不配与你知己相称?”
顾栖觞本无意纠缠,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写字,然听到苏墨銮三个字,手上却一抖,一滴墨啪嗒一声落在纸上,逐渐扩散
,晕染开来。
好好一幅字,就这么污了。
顾栖觞突然没了写字的兴致,索性将笔一放,道:“该说的我都说尽了,你不必拿墨銮来激我。”
洛笑川无奈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你又何必这么大惊小怪,”放下酒坛,拿出两只青瓷碗摆上:“我洛笑川为写出
精彩真实的话本,也要常混迹江湖,见过的人事自然不在少数,我自负慧眼识珠,看人精准,就我看到的七殇公子,便
能断定,江湖人看到的不过是表象,那些传闻只是以讹传讹。”
顾栖觞讽刺一笑:“洛兄忘了一件事,人,总是会变,而且,当年那些血案,确实都是我做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洛笑川将酒满上,:“七殇公子也忘了一件事,人,会变,但你那番风骨,却是刻在骨子里,怎么也不会遮掩,再说,
凡事都要有个根本,讲究个缘由,六年前的事情疑点诸多,我都懒得再一遍遍说给你听。”
顾栖觞端起酒碗,浅啜一口:“我真是不明白,越轻舷执念我能理解,毕竟关乎血海深仇,但是你,何必这么拼命。”
洛笑川爽朗一笑,道“人生总要有个追求,有人求官,有人求财,有人求天下第一,千秋万代,我洛笑川没那么大抱负
,只求平生能淋漓尽致的写一部江湖神话流传。”
“你不已经多部佳作流传,颇有盛名了么。”
洛笑川听这一言,却突然正色,道:“盛名虚名,那是别人说的,写的满不满意,却在我心,好的话本必有好的原型,
顾栖觞,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我,哪怕是出生入死,也必然不会放手。”
这番话说的坚定异常,顾栖觞不禁眉头一皱,心底却有几分赞叹,又夹杂了些好笑。
自己,又有什么好值得称道?要两人这般穷追不舍。
洛笑川看顾栖觞不言,多少猜到了些他的想法,继续道:“我知道你心中有自己想法,但是,有时候,也许别人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