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 上+番外——伊藤雪彦
伊藤雪彦  发于:2012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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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静静地躺,他们似乎就成了世上最平凡的一对情侣。

晨光底下是早冬的积雪,两人不知觉的时候,风雪曾经降下。

雪花滑过夜空,影子与月光在窗台流动,像坏灭的鸟一样跌撞。

感觉希莱方有力的心跳,凉意一点一点就渗满千鹤的背脊。他想,是否一睁眼,他们就成了擦身而过也不会打招呼的陌

生人?千鹤无声叹息,忽然觉得落寞。

他想用臂弯作希莱方的枕,让对方放松,但他没有妄动,怕碰碎了希莱方的梦。

是的,千鹤无牵无挂,待人温柔,却也一无所有。

他不大会为自己想。

如果能够,他大可将希莱方的温柔据为己有。像那些为了名利巴着希莱方不放的,恶狼般贪婪的男男女女,在能捞的时

候拼命地捞取肉汤上漂浮的油花。但他没有。

他不愿意这样做。因为赫卓拉,一个丢失了生命比自己还凄惨的一个人。出于怜悯,千鹤选泽揭露冷峻的真相;这也是

他最傻的地方,他永远不懂得如何同情自己。

即使世界待千鹤多残忍严苛,遍体麟伤,他也没有恨。

因此,因此他总是吃亏的。在都市里不断受骗、不断被剥削,撕扯得满身疮疤。

过往的记忆像隐没于画廊深处黑色的帷幕,恍幻而过。

千鹤总是吸引同一种男人,身上有着不安定的气息,笑容天真,狠起来却比谁都狠。起先是佛莱契。接着,是希莱方。

或许人是这样——都是缺了角的拼图,等待着填补谁,等待谁来填补。

你尖利我就柔软,软得你足以嵌进我的肉与骨,让我掉泪让我痛。

强要分离,那是再也不能够。

希莱方醒了。在千鹤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就醒了。一双玻璃绿的眼睛微启,仔细打量眼前睫毛低垂,出神地不知道在烦

恼什么的青年。

「醒了就下去吧。我饿了。」

希莱方听不出喜怒哀乐的平板声音在头上响起,千鹤吓了一跳。

他果然生气了吗?整整三年的光阴,浪费在替代品身上……

千鹤连忙起身,到自己的衣柜拿衣服。

他听见希莱方走到厨房磨咖啡豆的声音。

那让他想起一次情人节在厨房,他们几乎是脱光了就做。希莱方和他的舌头,纠缠在一起,千鹤压着希莱方,性器开始

往臀缝里头挤压,起初有用保险套,但因为动得太过激烈而滑脱了。千鹤扭动着身体想退出,却被希莱方的手给抓住。

「没关系……继续吧。」希莱方一边喘息,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知道了。」千鹤其实也想尝试一下,便点点头。

那种毫无隔阂的摩擦,真的完全不一样。通道里炽热黏滑,几乎要将千鹤吞噬绞乾,他双颊绯红,压紧希莱方背脊,一

动一动往里头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想继续做。希莱方明显是忍着疼的,洁白整齐的牙齿发出咯咯相碰的声音,但

他也没有推开千鹤。他们相拥,直到疯狂的快感淹没身体。

等到回神,整袋顶级咖啡豆都被磨成了粉。

他们只好笑着收拾厨房,重新打开咖啡机的黑盖,倒入新的咖啡豆,还用牛奶打了两杯拿铁,坐在餐桌上面对面的喝。

嘴里暖,手里暖,心底也暖呼呼的。那对千鹤来说是最幸福的一次情人节了。

对希莱方而言,想必也记忆深刻。

这世上恐怕也没几个人胆敢在餐桌上他……

千鹤扣衬衫扣子的手忽然停住了,他脸色刷地变白。这三年来他们也没少搞过,希莱方记忆恢复后,恐怕第一件事,就

是要为他的屁股算总帐!

希莱方慢吞吞的煎了培根,太阳蛋,加上一匙马铃薯泥,泡咖啡,做了双人早餐。

由于低血压,他早起时总是比较迟钝放空。端了一大盘早餐回房间,等着他的,却是空荡荡的床与衣柜。希莱方在原地

站了良久,才渐渐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的床伴竟然穿了裤子不认人,打包落跑了!

「真不敢相信……」希莱方在会议室喃喃自语,他的钢笔笔尖深深插进文件里,渗出一团墨水的污痕。眼前的策展人,

画家,赞助商,甚至秘书,都紧张的望着他。

画家颤抖的问:「您有哪里不满意吗?是这幅画的关系?」

「真不敢相信……」希莱方恨恨地吁了一口气,拉松领带,望着眼前的简报发呆。

赞助商战战兢兢开口:「是不是关于经费与场地提供的问题?还可以商量……」

策展人也插话了:「如果广告与宣传手册有什么需要更改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这个不方便在这里说。」希莱方皱着眉头,就这样望着文件十分钟。

整整十分钟,会议室里面没有人敢打断希莱方的沉思。

希莱方忽然一拍桌子,阖上档案夹,阴森森的说:「就这样决定!」

策展人、画家、与赞助商大喜;以往都听说毒蛇商人难搞挑剔,这次竟然这么好搞定。

「我得把他抓回来才行。」希莱方抓起西装外套,头也不回推开会议室的门离去。

目瞪口呆的众人,还反应不过来,两位美腿秘书却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重新关上会议室的门。「会议继续进行。」她

们微笑:「后续商讨由我们代替。」

千鹤背了一大包行李,看起来就像自由行度假的背包客。手里拿着手机,但里头存的号码,就只有希莱方与那位爱说教

的急诊室医师的电话而已。

那时急诊室医师告诉他,希莱方脑部的伤势一有状况就要确确实实的回报,千鹤就老老实实两三天回报一次,到后来竟

也渐渐聊开了,变成了朋友。

不是出来看电影开派对的朋友,而是久久一次,会收到问候简讯那种。

比如去年情人节收到的:「激情之馀勿滥用不明药物,以免发生悲剧。伊登。」

以及感恩节:「熏烤肉类宜用水煮代替,预防消化系统癌症。伊登。」

甚至是圣诞节:「过度饮酒狂欢熬夜,等同用生命作代价。伊登。」

万圣节则是如何判断突如其来的中风症状……千鹤每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覆他。

千鹤曾经穷得没饭吃过,他格外珍惜现有的存款。住旅馆太花钱了。

他决定给那位急诊室医师拨电话。

「哈搂。」电话那一头传来年轻医师的声音,还是老样子,说话速度很快。

「伊登医师您好,我是千鹤。」千鹤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等一下。」话筒陷入沉默,吵杂的音乐,还有怪异的吼叫在按钮声后顿时中止了。

「今天没值班,应该可以帮上忙。有什么问题请说。」伊登急急地说完。

千鹤犹豫了一下,他该说是离家出走吗?

「屁股里有东西拿不出来?」伊登不耐久候,直觉性地猜测:「勃起有问题?」

「不是的!」千鹤胀红了脸,连忙否认:「可以借住你家沙发一个晚上吗?」

「不行。」伊登很快一口回绝:「我很忙。」

「啊,对不起……那我不打扰你了。」千鹤相当抱歉,准备挂电话。

「你可以睡我的床。」伊登说:「在原地等好我去接你,但今天我要通宵破关,没空招呼你。你要住十天半个月都行,

条件是帮我叫中国菜外卖跟微波爆米花,但是不可以从电视前面经过。」

「破关……?」千鹤困惑地问。

「难得放假,当然要拿来打电动!」记下千鹤的所在地,伊登匆匆说完便挂了。

印象中十分可靠的伊登医师……

竟然是个把私人时间都拿来打电动的大宅男……

千鹤实在太惊讶了。

在他看见伊登医师开着敞篷跑车,一路飙过来的时候,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伊登医师戴着银白色假发,黑皮裤搭军靴,红色皮外套,外套底下的胸膛什么都没穿,只有一条黑色的带子横过遮住乳

头。

车后座放着双胞胎假手枪跟一把与人齐高的双手大剑……

他一个紧急煞车,浏海就帅气的飘起来,旁边的年轻路人惊呼:「我的天啊,恶魔猎人的但丁竟然出现在这里!」

一股不祥的预感浮现在千鹤心头……

他是不是才从一个恶魔的手中脱逃,却不小心引来了另一个恶魔?

第三场地狱·绳牢之八

千鹤住在伊登医师家的这一晚,他才晓得之前自己是如何的被希莱方重视、宠爱。

三年来的每一日晚餐,希莱方都亲自为他下厨。以致于千鹤尝了一口外卖,就觉得舌头不习惯;口味被惯坏了,养得刁

钻。伊登却不以为意,吃得津津有味。

贴了钢弹、新世纪福音战士,与北斗神拳磁铁的冰箱一打开,满满都是微波食品。

啊世上竟有那么好养的男人,千鹤想。

自己是医师,却过得这么不健康。

这是一间宽敞、装潢极简的公寓,却有最先进的音响设备与声光;客厅非常舒服,尤其沙发床,那是通宵打电动用的。

玻璃柜里依照字母顺序排列着游戏光碟片,几乎每一种游戏主机都齐全了。汰换的旧型主机则擦干净,挂在墙上当摆饰

「我习惯一边穿主角的衣服一边玩游戏。」伊登医师高兴地介绍:「你瞧。」

他献宝似地拉开衣柜,千鹤看到一堆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衣服收在透明防尘袋里。

「这是波斯王子,」伊登一件一件比在肩上,彷佛第一次邀朋友来家里玩的孩子:「这是竹中半兵卫,你看有面具跟皮

鞭;伊达政宗花了比较多钱,因为有六把刀。」

「看起来脏兮兮的迷你裙低胸白套装是什么?」千鹤指着其中一件,觉得奇怪。

「呃,」伊登有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那是沉默之丘的护士小姐,是……是怪物。」

「这件漂亮的红色开高衩细肩带洋装呢?哇,有假发跟短枪!」千鹤翻了下一件。

「那是恶灵古堡4的Ada.」伊登这下连耳朵都红了,急道:「我们回客厅吧!」

由于医师戴着银白色假发,耳朵一红就很容易被发现。

他们回到客厅,伊登面红耳赤地启动按钮,开始自顾自地玩起电动。

过了好一阵子,脸颊才退烧。

千鹤闲着也是闲着,就帮他整理了洗碗槽里面吃剩的餐盒,以及洗衣篮的衣物。

微波奶油口味爆米花,端到客厅,与伊登肩并肩地望着液晶萤幕。

「跟他吵架了吗。」伊登默默玩了一阵子,忽然开口。

「我也不清楚。」千鹤凝视拿武器狂打马车的白发男主角,闷闷回话。

「那家伙想起什么了?」

「嗯。」

「是不大好的回忆吧。」

「嗯。」

「圣诞节快到了。你怎么办?回故乡过吗。」

「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没有地方回去,总有想要的东西吧。」

「有是有……」

「是什么呢?」

「不准笑噢。」

「忙着打王,没那么无聊笑你。」伊登紧盯着萤幕,手指飞快地动着。

「想要一个家。」千鹤以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回答。

「哈。」伊登仰倒在沙发上,萤幕出现怪物倒地的画面:「过了。」

「伊登你呢。不和家人一起过节吗?」千鹤看伊登似乎没听进去,便反问医师。

「不知道该跟哪一对父母一起过呢。最早我是待在《Haut de la Garenne》的。」

「那是什么?」

「是位于英伦海峡泽西岛东部的孤儿院,已经倒闭了。陆续换了不少寄养家庭,没几对父母受得了我,最后是一位游戏

工程师帮我出医学院学费。但他心脏病死了。」

「抱歉……」

「我没事。」伊登笑了一下,千鹤才注意到这位医师有两粒很可爱的虎牙;而他的手腕,削瘦、暴露在袖口外的手腕,

布满十几条非常深、非常旧的疤痕。

「主卧房有按摩浴缸,很舒服噢。」伊登拿起手把,继续玩游戏:「你先洗吧。」

「好的。」千鹤不敢多瞧,连忙收回视线。从背包拿出换洗衣物,就到卧室里去了。

千鹤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伊登视线之后,伊登就拿起了室内电话,翻查一下写着密密麻麻病人联络资讯的通讯录—

—拨给希莱方。

「你们家的流浪宠物跑到我这边来了。」伊登像连珠炮似地说:「千鹤是好人,不管你做了什么,好好谢罪,然后好好

待他。就算你脑袋破洞他也陪在你身边,光是这点就该好好感恩吧?你以为我很喜欢接到急诊的电话吗?

我是看到他着急的模样,才大发慈悲没有剃光你的头发然后把伤口缝成大蜈蚣!」

「……你是谁?」希莱方冷冷反问:「他在哪?」

「我是急诊室修理你天杀破脑袋的医生!」伊登骂完才换了一口气,报上地址。

「记得带圣诞礼物来。」伊登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他说他想要一个家。」

「是吗。」希莱方停顿了一下,才和缓地开口:「我待会就过去接他。」

「你好像还忘了一件事。」

伊登机关枪似地碎碎念:「现代人都那么没有礼貌吗?」

「……」

「唉,真的很没礼貌。」伊登继续念:「上帝都会流眼泪……」

「谢谢你。」希莱方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谢,立刻挂断电话。

面对电话另一头挂掉的嘟嘟声,伊登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他吹着轻快的口哨,将话筒归位,才解除游戏暂停键,继续往下一关迈进。

伊登家的按摩浴缸的确舒服极了。细密的气泡不断涌上,水流力道也恰到好处。

千鹤一不小心就在里头睡着,瞌睡得滑进水里才猛然清醒。

深夜占用人家浴室那么久,千鹤觉得很过意不去。

一开门,看到的是浏海散乱的希莱方,黑着眼圈坐在卧房里吃哈根达斯冰淇淋。

千鹤什么话也没说地又把门关上了。

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千鹤背贴门板,在内心惊声尖叫。

而且为什么会坐在伊登医师的卧房里吃哈根达斯的冰淇淋啊啊啊啊啊啊!!

「出来吧。」希莱方放下吃光的空盒,他晚饭也没吃,等了足足两个钟头,这是伊登家唯一他觉得勉强能入口的东西。

「为什么不说一声就离开了呢。并没有要你走,不是吗?」希莱方低声道。

千鹤垂着头,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眷恋希莱方的声音;低沉的,略略冷淡的,挟着一丝不易知觉的温情。

他眷恋这男人的一切,眷恋得一想起就眼眶发热。

希莱方等了一阵子,等不到千鹤,就走到门板前,轻声说话:「我承认自己一开始就做得错了。不敢想像那让你有多疼

痛惊恐。」

「赫卓拉,他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所以当我见到你,见到了他的形影,就忍不住地困绑。那时我刚被离弃,我不知

道买下他最后一幅画,等同扣下了死亡的板机。我心里难受得要发狂,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

「很快地我就发觉你们的不同。但我一时没办法放手,直到你以重击让我逃脱。

在头破血流中获灵魂的解救。我成了空洞而快乐的一个人,然而你没有弃我而走,你只是守候,等我的痊愈,这么一等

,三年就过去。然后,你决定叫我醒。」

「你把记忆放到我眼里,教我重新负重,教我一体两面的爱与失落,教我许多。」

「你在书房说的话,有对也有错。你说赫卓拉才是我爱的人,而你,不过是过客。

可我仔细回想,对赫卓拉十年来的援助,只是对年轻时候,歉疚的一个填补。

与他之间真实的只有半年,其馀十年都是虚幻而无法触摸的空无。

而你,才是实际陪在我身边的那一个。无论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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