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放下拉完一首曲子，期间都没有再讲话，拉完后放下二胡，他们面对面坐着，莫桥第一次听他说起，关于他的故事。

林染说：“我没有关于八岁以前任何记忆。包抱我是谁，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被送去了孤儿院。

在我被饿了整整两天，只能靠喝厕所里的洗手的自来水维持体力时，他是第一个递给我面包的人。从那以后，我们一直住在一起。吃饭，睡觉，上学，上厕所，形影不离。

我也是在去了以后才发现的，那里面饮食很规律，除了一日三餐白米饭和青菜，偶尔会做一点肉外，没有别的吃的。李海给我的那个面包是去偷的，他自己没吃饱，看我饿得惨，就给了我。

我那时才知道，那里很多孩子都有偷盗的习惯。面包，小吃，笔，本子，他们总是出去溜一转就有了，可他们从来没付钱。老院长总是睁只眼闭知道，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明白了，那里很穷啊，政府补贴的钱是一个数字，可真真用到孩子们身上又是另外一个数字了。他也有心有佘力不足啊。”

林染靠在沙发上像闭着眼像是睡觉了，眉头紧蹙着，莫桥看他很累的样子，也没催他，尽管心理很着急想知道下文。

好一会了，他才缓缓说道：“庙里那块玉本来是我去偷的，听老和尚说能保平安，他老是送我些书本铅笔，我想我也送他点什么吧。

老和尚说那是块上好的和田美玉，还开过光，是他们的镇寺之宝，我就想，那东西好像还挺值钱，送他一定喜欢。

我把东西交到他手里，他拿着反复看了好几遍，好像是在考虑那东西既不能拿来写字画画又不能吃，偷来干嘛呢。

‘保平安啊，真的可以吗？太神奇了！’当时他还那样说着。

因为那块玉足够我们当时的手掌大小，不得不考虑着把它放到哪儿里可以既不容易被人发现，又能让他晒到太阳好发出神圣的光来譬佑来我们。

老和尚带着一群小和尚和院里的院长老师来闯进我们宿舍时，那块玉正放在桌上，我们俩都沉思着，到底放哪儿好呢。

他见事情败露了，坚决承认是自己拿的。他有那习惯老师们都大家都知道，我说是我拿的大家都不信，一口咬定就是他。

所以，最后被赶出去的就是他了。

他被院长赶了出去，偶尔也会从后面围墙翻进来给我送吃的，他说他在外面很好，不会挨饿，就是有时找不到地方住要睡天桥下面让他很老火。他说等他有钱了一定要买套房子，哪怕是小一点也没关系，到时把我也接到里面去住。

被赶出去哪年我们十五岁，第二年我就被家人接回家了，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临走我给他留了封信，想了想也不知道让谁帮我交给他，就放在我们睡的床单下面了，也不知道他看到没有。”

“他一次都没提起过你。”莫桥止不住心里一阵阵酸涩，他对李海的过去一无所知，他只是报复性地对疯子说：“他一次都没提起过你，即使千方百计想利用我住进他买的房子里。即使你想知道他后来发生了什么都没有用。房子已经过到我的名下，贷款也是我在还。他一次都没提起过你。他死了，关于他的一切，我只能告诉你这个。”

“小桥，我跟他已经分开八九年了。我甚至，有些想不起他的模样。”

“然后呢？要我找他的照片给你看吗？”莫桥的愤怒更多来源于他的不自信。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和李海最亲近的人，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事情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样。

“小桥，我只想告诉你，李海已经死了。”

“笑话，我当然知道！”

“死者已以，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莫桥考虑着他这句话，最后笑了，他说：“林染，你说得容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过李海八九年没见那段日子，我跟他只是天天在一起啊。除了他，你到是说说谁对我来说重要了？”

“小桥，李海以前一定很喜欢你吧。以前我就发现我和他的爱好你相似呢，我们在一起做起坏事来威力加倍呢。呵呵，所以，以后我也会喜欢你的。”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小桥，他已经死了，你不能永远活在回忆里。”

“我不需要你一直提醒我！！”

“可他已经死了，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明白呢？”

“不，你不是疯子，你是魔鬼。林染，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滚！！！”

“李海已经……”

“他死了，我求你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他死了，死了很久了，骨灰还是我去领的，他回不来了，求求你别重复了，求你……”

莫桥抱着头蹲下，颤抖着身体像只受伤的幼兽，可怜又悲伤。林染靠在他身边轻抚他的头发，他一手将伸来的手挡开，嘲林染吼道：“你不走是吧，好，那我走，我走总行了吧，你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在他夺门而出那一刻，仍听见林染如魔咒般的声音在细细地重复着：“小桥，你要明白他已经死了，死者已以，活着更重要！”

第9章：漆黑的夜空

长亭外古道边寻梦的人路遥远

只为那一朝芳草碧连天

苦与乐弹指间就算千里是烽烟

我相信一切有峰回路转

莫桥觉得这首歌很好听，歌声里透着淡淡的失意和悲伤，却又是那么坚定，坚定一切都会峰回路转。他站在音像店外静静听完一整首后又开始上路。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没有目的的活着，让他觉得那是他人生最大的遗憾。

如果李海还活着，他一定会问清楚他活着是为了什么，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李海还活着。

他穿过一条条熟习的街道，那么多年来他甚至于能背出哪条街上有什么店，店主长什么样子，可是，他一个也不认识，不知道每个人的名字。他就那样走过一条又一条的长街，冒着毛毛细雨，走到天黑，走到混身冰凉。

刀子横过他脖子时他正游神着往某个黑巷子里窜，他回过神透过巷口模糊的灯光看到抢劫他的人衣衫褴褛，脖子上的刀子也随着他抖动的手轻颤着。

莫桥淡淡地看着他，道：“你杀了我吧，我想我没有自杀的勇气。”

劫匪颤抖着声音命令他：“快，快把钱都交出来，我不杀你，真的不杀你……”

莫桥捏住他握刀子的手往自己脖子上送了送说：“我求你杀了我吧，我真的没有自杀的勇气，却又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劫匪激动着，不知如何是好，他第一次抢劫，却倒霉催的遇上了莫桥。他说：“我……你……你就当行行好吧，我也不是真心想杀你，可……可那孩子真的快死了，没有人救他，他要死也那些人也不救他，可是……可是我没钱啊……”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求求你别对我说这些，我受够了，我是个罪人我知道，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还不成吗！！”莫桥疯狂地把他手里的刀往自己脖子上送，劫匪害怕自己真杀死了他，拼命抢着手里的刀。

“你要死自己去死吧，你们这些人总是那么自私，自己活不下去还要拉个人垫背，你知道不知道他孩子又聋又瞎又哑地跟我了要饭要了三年，他要死了你们谁都不救！反倒是你们这些活得好好的人，还没事找事地去自杀，啊我受不了了，你快放手！快放手！”

“可是，你要我放什么呢，如今连回忆都没有了，我还能放下什么呢？”

劫匪看他疯疯癫癫的，趁他不注意终于把他脖子上的刀抢走了。逃也似的的离开，嘴里念叨着：“疯子，疯子，这是个什么世道啊，满大街都是疯子……”

疯子吗？莫桥苦笑，自己原也以为那人是疯子，可那人还把自己当傻子呢！究竟怎样活着才算是正常，这么疯疯癫癫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莫桥想，还是去死吧，死了一了百了。

经过自己家门时他并没有走进家门，而是直接爬上楼顶。阴冷的风像是吹进了骨子里，刺痛得难受，莫桥坐在天台栏杆上，细细想着他并不幸运的前半生，和他唯一幸运过一次所遇到的李海。

然后他想到李海死了有自己给他领骨灰，自己死了怕是骨灰都没人去领吧。

可是，即使如此，也总好过行尸走肉般活着，他下定决心似的像下看了看。脚下车水马龙，即使天黑也掩盖不住这个城市的繁华。

这一跳肯定会砸到某个行人或者某辆车，连死都给别人来来灾害，莫桥想，他果然是个罪人。

这时他却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回过头看见有个人轻轻打开天台的门，朝他身边走。近了，他才看清楚是林染。

林染在他身边安静地坐下，莫桥问他：“你来做什么？”

“我来陪你。”他说。

“你又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林染我受够了！你以为你是谁，你想陪我我就让你陪，我现在想从这里跳下去，你跟着我跳啊！跳啊！！你个神经病！”

林染最后看了他一眼，没有临别赠言，起身站在天台不足一分米宽的栏杆上，张开双臂，身体缓缓往前倾斜着。

莫桥心底猛地一跳，迅速抱紧他的双腿，他真心害怕这疯子再往前再倾斜一毫米，这楼虽只有七层，却也足够将他粉身碎骨。

莫桥紧紧抱住他的双腿，手心泌出一层冷汗。他大吼着：“林染你个疯子，这时候你发什么疯！跳下去你会没命的，没事别把自个当超人！”

“可是，我想陪你去死啊，小桥，除了我，到了那边谁还会陪着你？”

“我不死了！我不死了还不行吗！你TM先下来！”莫桥这几年来第一次骂人，他一直想做一个跟别人不一样的小偷，他想为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固执地认为讲究修身养性的人都是不会出口骂人的。

他终于骂了这疯子一次，却是因为担心。他终于担心了一次，除了李海以外的其他人。

疯子坐到他身边，左手环过他的腰把他半抱在怀里，莫桥心有悇忌也没有挣开。

疯子叫他看远方的天空，天很黑，没有星星月亮。偶尔有点亮光带着一阵轰鸣路过一闪一闪的路过，那是飞机。

疯子说：“小桥你看，天上那么星星，如果一个每颗星星都是一颗面包，我们躺在面包做的星星上面，随着它在宇宙里漂漂荡荡，饿了就扯一块面包来吃。”

莫桥：“……”心想，吃完了摔死你，接着又想，那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疯子。

疯子又说：“小桥，每颗星星上面都住着一颗灵魂，它们住在宇宙里漂漂荡荡，吃着面包看着人间。看见谁有难，他便会带着怜悯的心下到人间。我们都应该珍惜第一个给我们面包吃的那个人，因为他是从天上来的，所以他回去天上，我们都该感谢，庆幸，祝福。直到遇到下一个给你面包的人。”

莫桥想，李海原来是从天下来的，难怪这些年里他都觉得那个人淡定得跟普通人不一样。原来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最后疯子说：“小桥，我会好好珍惜你的。让我爱你吧。”

冰冷的小雨，危险的高楼，霓虹闪烁的夜空。莫桥意外地看着林染，看他英俊的侧脸，听着他说的每句匪夷所思的话，心里，竟生出了丝丝暖意。

林染转过着他着他，嘴角轻笑着，说道：“小桥，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你了。谢谢你的面包。”

莫桥他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眸子没有一丝感情波澜，莫桥心一惊，顿时惊恐失色，他推开林染的怀抱，跳下栏杆摇着头痛苦向后退着，流着泪吼他大喊：“我不是李海！我不是李海你这个疯子！我不是李海！！我不是！！！”

第10章：消失的生活

你总是叫我看清楚，李海已经死了，你总说我看不清楚，活着才更重要，可你真的看明白了吗，那你这么疯疯癫癫地活着，又是为什么。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开始就在我身上寻找他的影子罢了。

莫桥问他：“你究竟想怎么样，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如果你把我当做他的替代品你错了！我比不上他，我跟他生活了那么多年才发现，他那个人对谁都一样，对你对我，都没有感情的。他才不屑看这人世间的情情爱爱，所以你注定再也在这世界找不到第二他！”

林染依旧坐不变地坐在栏杆上，对他说：“小桥，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你别管我，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除了我，有谁还愿意管你。”

“我说过！我不稀罕！”

林染仰起头，对着漆黑的漆黑一片的夜空，喃喃而语：“小桥，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说话吗？这些年来除了星星再没有人听我讲话了。”

莫桥站累了，干脆一下子坐到混凝土上，也不管上面的雨水会打湿裤子。他说：“你不是被家人接回去了吗？不是什么总监吗？怎么会没人跟你讲话？”

“他们啊……”林染对他笑笑说：“他们都觉得我是疯子，我被接回去那段时间，老是跟星星讲话，他们给我吃了很多药，可最终还是没治好我，就把我放弃了。他们就像是老天给我开的玩笑，先以家人的名义把我接回去，再以疯子的名义把我囚禁起来。你说，到底是他们疯，还是我疯？”

“你们都疯。”莫桥给他总结了下。

林染笑了笑，也没在意。他到莫桥身边坐下，问到：“小桥，你为什么想去死呢？”

莫桥说：“因为我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那么你呢？你为什么想要跟着我去死呢？”

林染依旧笑着，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对着天空眼眸在黑暗里闪烁着耀眼的光，如天一的星星一样。他疯狂地说着：“因为，这是个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

他们都沉默着，莫桥被他这么一闹也没心思自杀了。那么干坐着反倒显得无趣，他率先站起来回家。

当他转身那一刹，却听到林染继续着他刚才没说完的话，他说：“可是，即使这样也要活下去啊，在没找到活着的理由就去死的话，岂不白白浪费了当初吃下去的面包。”

莫桥想，除了面包你就不能为点别的，瞧瞧你那点追求！“走吧，回去再说。”他说。

莫桥问他：“你到底想以什么样的心态来爱我呢？”

林染说：“除了彼此，世上再了也没有其他人。”

莫桥才想明白他老是重复地除了他再也没有来爱自己的那种话，其实他是想说，除了自己，世上来也没有人会去爱他了吧。他们一样寂寞着，因为同一个人决定相爱，那么，爱情，又怎么样的呢。要怎么做，才能表示出自己愿意去爱他呢？

这是件很可悲的事情你知道吗，他们决定要相爱着，却不知道什么是爱，怎样去爱。他们只能把彼此内心最深处的伤剥开，血淋淋地展示在彼此面前，以示自己的忠诚。

至少，这是个良好的开端。至少，他们终于找到个暂时活下去的理由。

但是，莫桥很郑重地对他说：“不能因为你是来爱我的我就必须养着你，你工作辞了那是你的事，你必须得做些什么事情来养活自己。看，咱们住的房子贷款还差十五年才还完。”

李海是怎么死的，任凭谁都想不到。莫桥听到他死了的消息，简直以为那是个玩笑。偶尔幽生活一默你会觉得很爽，生活幽你一默你就惨了，莫桥算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