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桥摇摇头说：“饿。”

李海笑得更欢，“正巧我刚做好午饭，呐没时间买菜随便做了碗西红柿蛋面，你吃吗？”

莫桥点头，听他说了声：“你等一下。”就离开了，回来时，手里端着满满一大碗面。

接过李海递给他的面，他低看头并没有立刻吃起来，他已经很饿了，饿到快不知道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叫做饿。李海问他为什么不吃，他才抬起头，眼里泪水汪汪的。他说：“以后，我可以跟着你吗？我可以给你做很多事情，只求你给我做饭吃。”

李海看他的样子，愣了愣。微笑着抚着他的头问：“怎么？和家人吵架了吗？可以在我这儿暂住几天，但家是一定要回的哦，家人，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存在呢，他们才是最心疼你的人。”

莫桥的眼泪顺着脸划到碗里，奶奶死了他难过一直憋在心里，这才有机会让自己发泄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趟啊趟，李海看着纠心，替他把面端开一点免得泪水全掉里面。

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才一只手抱着那碗面，另一只手抬起来手袖子擦眼泪鼻涕，李海递给他一张纸巾，他边擦边说：“我奶奶死了，没亲人了。”

“那……你的父母呢？”

“不知道，我奶奶说我是她……捡来的。”莫桥没敢说他是从垃圾堆旁边被捡到的，他觉得那样或许这个男人会更看不起他。

在食物和尊严面前，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尊严。他说：“我帮你干活，你做饭给我吃。如果你不收留，那这碗面我也不吃了。嗯，我不能白吃人家的东西。”

李海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抚着他的头发轻声安慰道：“你先吃，吃完我们再谈这个好不好？”

莫桥摇头，“不好。我觉得趁我现在还难忍住我们先把话讲清楚比较好。”

他俩无声地对峙了一会，最后李海叹了口气，用他一惯温柔的嗓音无奈地说：“吃吧小东西。不就是每天几顿饭吗？我还是养得起。”

莫桥张大眼睛惊喜地看着他，说：“那就说定了。”眼睛里的神采有着透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只是他不知道，李海看着他的眼睛，便开始后悔答应。

他就是那样赖上李海的，赖上之后才知道林海是个贼。

饭后李海说：“小朋友，你可要想好啊，跟着我做就得冒险，就得做好被人断手断脚甚至打死的准备。”接着他又自顾自地说：“我跟你这么个小东西较什么劲，算了，吃好了吗，吃好了我送你去警察局。”

莫桥说：“我不去警察局，他们不会平白帮我的。我不小，我十五了，可以做很多事。”林海盯着他看了半天，说：“随便你，只是以后别后悔。吃了苦头，也别去怪谁。”

“只要有饭吃，吃什么苦我都不怕！”五年前的莫桥就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许下了他一生的誓言。他抱着李海煮给他的一大西红柿蛋碗面狠狠地吃着，直到现在，他还仍然记得那是怎么一种满足的味道。李海的脸就定格在那一刻，慵懒的微笑着，仿佛呼吸都停止了。

从那时起，李海每天都会抽出几个小时的时间来陪他练习技术。李海说：“我可以养着你，但不能白白养着你。你看到我现在住的房子了吗？我前不久买的。我还在还贷款，要还二十年，每个月要几千呢。”

李海的房子是六十多平的小户型家居房，莫桥知道，像这种大城市里，即使是小房子，也贵得离谱。就像他和他奶奶，只能住在别人的地下室里，后来，连地下室也被收回去了。

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有那么一个人，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他的动作，声音，味道和他身上的色彩，总是充满着整个鲜明的记忆。

莫桥慢慢地打开那本小王子，上面是李海写下的一句话：送给我的小王子。字迹很凌乱，用李海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就念了个小学毕业，你要我写出怎样漂亮的字来。可就这么潦草的一句话，莫桥这一年来每个深夜里，看一次哭一次。

莫桥爱看书，是的，所以他用他偷来的所有的钱拿去买喜欢的书看，李海无奈还帮他弄了个二手书柜。他记得李海曾经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不该让你学我做这个的，你这个样子让我良心不安。

“阿海你可真是好个人。”莫桥时不时就这样说。这个教他手艺管他吃住的男人，用他小学文凭对这个社会的认识说出许多超出小学水平的话，他记得李海说过最高尚的一句话就是：“要以平常的心态对面的发生在自己或者周围的所有事，因为造成这一切的不是某一个人，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高尚的情操，但就是这样的教导，让莫桥变得和一般的小偷不一样，在他身上，我们永远也看不到其他小偷心里存在的那种愤恨，偏激，报复，自私或者怨天尤人的情绪。或许也不是所以的小偷都那样，他会想，嗯，李海就不是那样。

所以，莫桥会喜欢李海，莫桥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喜欢。他有偷偷查过资料，那跟一般的同性恋不一样，他只喜欢李海，就好像从自己刚遇到他，他煮面给自己吃那一刻起，他就喜欢上这个奇怪的小偷。在莫桥还有着年轻人的血气方刚的叛逆时期，他曾经一度一言一行都在模仿李海，他羡慕这个人，有着与身具来的淡漠。

李海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做到吗？因为我从来没有拥有过，我没有常人的感情，也自然没了他们的愤恨。不偷老人的，不偷小孩的，不偷病人残疾人的。只是为了，替自己积点阴德，包括……当初决定收留你。”

第4章：奇怪的男人

李海死后的日子他的生活如死水般沉寂，每天按时起床，出去工作。回家看看书上上网，一天就过去了。

当然他偶尔也出去买点食物，交水电气什么的。就像现在，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一家普通的小型超市那没被货物挡完的玻璃墙细缝里，看到那个男人。那个，某一天给过他名片的，奇怪的男人。

男人迅速将一块像巧克力糖的东西放进上衣口袋里，若无其事的回头，他身边并没有其他人，所以他并不担心被人发现。他穿得衣冠楚楚，就算被发现了也可以推脱地说，呀，一不小心就放口袋了。他手法圆转纯熟，同行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老手，可他为何，去超市偷一块巧克力？

男人在转身后便看到了玻璃墙外的自己，莫桥从他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了。可莫桥这个人，他是个凡人。他长了张清秀俊逸的大学生脸，不爱和人交淡，不爱管闲事，不爱出门，除了工作性质和一般人不一样外，跟其他宅男没什么区别。所以他扭头就走，就当做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他走过两条街后，发现自己错了，有时候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跟着你走。就像此刻，这个他一度让他觉得有脑子有问题的依稀记得叫林什么的偷人家巧克力的男人，跟上次一样，总爱平白无故地跟着他。

莫桥停下脚步没好气地问他：“林先生，这次我可什么也没对你做过。这大白天的你老跟着我干嘛？”

“我叫林染。”男人说。

“那么林染先生，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林染看着他，眉头轻蹙。缓缓从上衣口袋里优雅地拿出那只他刚才从超市里拿出来的不知道有没有付钱的巧克力递给他，说：“你饿了吗？这个给你。”

他没有去接，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回答道：“不饿，我刚才吃过午饭才出来的。这个，”他晃了晃手里提着的包面，“这是打算做晚餐的。”

林海收回手里的巧克力，撕开外面的包装，再从里面扳出一块来递到他嘴边，莫桥立马就脸红了大半。这么大了还让人喂糖，这人有没有搞错！

他紧闭着嘴外后退了一步，连忙拒绝说：“那啥……我不爱吃糖……你吃……你吃……你吃……”

林染也向前跨了一步，抓住他的手，坚持把糖送到他嘴边，连神色都未变过。莫桥叹了口气说：“你是疯子吗？哪有人这样给陌生人食物的？”问完他就后悔了，他听说疯子是不知道自己疯了的。

“我们不是陌生人。”

“诶！？”

“我们见过面了，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了。我们不算陌生人。”

“……”莫桥想，这根本就不是主题好吗！他看着眼前这只修长漂亮的手里拿着的小块糖，左右为难。他不想吃糖，但不吃的话这人一定会跟着他上他家去，想想还是从他手里把糖拿下来，说：“那我自己吃。”

莫桥刚把手里那块放嘴里，又看到他新扳下来一块放自己嘴边，莫桥瞪着他，有点生气。他把林染手的整个巧克力全抢了过去，自己扳着自己吃。吃完了对林染抬了抬下巴说：“吃完了。还有事吗？”

林染仍是苦着一张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说：“我也饿了。”

莫桥：“……”你坑爹啊！！！你饿了你给吃我什么，自己吃了不就得了。再说了这吃都吃了你总会不叫吐给你吧。

莫桥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手里的包面递给他，说：“那你吃这个吧。”

林染即刻丢掉那副苦瓜脸，欣喜地看着他，“你真的肯把你的面包给我？”

莫桥点点头：“呐，给你吃了。快拿着吧，我要回家了。”

林染接过他递来的手提袋，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淡淡得笑意充满了双眸，让整张脸的棱角顿时柔和了不少，他一向都觉得李海是全世界笑起来最好看的人，可现在他觉得这个疯子笑起来也挺不错。这样的人脑子却坏掉了，莫桥想，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看一张脸。看这人衣着打扮，还浪费了一个好人家！

正当他义愤填膺地想着，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他脑子顿时懵了。只听那姓林的疯子轻声在他耳边说到：“谢谢你，谢谢你还肯送给我面包。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我知道是你，就知道是你，从第一次见面就认出你来了。谢谢，谢谢……”

莫桥心中又得出个结论，这人果然是认错人了。而且极有可能是受过什么强烈刺激才疯掉的，比如说，一直在找某个人，却一直没找到。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提到面包这种食物了。莫桥想，面包对这个人来说一定很重要，就像西红柿蛋面对自己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没有什么能比得过的美味。想到这，莫桥看这个有人的眼神中生出几丝怜悯与惺惺相惜。

或许，这个疯子跟自己的相遇是命运安排好的，因为他们身上有着某种相似。跟所有的宅男一样，莫桥也爱幻想，李海死后他经常幻想他还活着，就活在自己身边。和他说话给他做面。幻想过后，总是一场又一场地落空。

又听到疯子在他耳边说起：“谢谢你给我面包，我会永远记得，我会永远记得你……”莫桥强烈地挣脱了疯子的怀抱，他知道自己又想太多了，慌不择路地离开。什么命运不命运的，自己一个贼，老是想什么YY小说里的故事情节，简直是可笑至极！

最后他的想法是，或许自己真的是寂寞太久了，甚至想要和大街上缠着自己的疯子谈心。

第5章：走失的小孩

离疯子的事情过了已经很久了，他没什么时间观念，很久也有可能才几天，莫桥没有关注日历的习惯，每天对他来说都一样，他只是偶尔会想起自己遇到过这么一个人，转眼又丢到了脑后。

李海死后莫桥有个新习惯，每次路过天桥都会不经意地停下来，朝脚下车水马龙的马路上瞧瞧，瞧着那一辆辆穿梭于钢铁森林中急驰而过的车辆，仿佛穿过了他的身体，穿过了他那偏然轻擦的旧时光。莫桥清晰地记得曾经在某座通往家的人行天桥上，李海微着他拉着他的手，轻声唤道：“小桥，跟我回家。”

只是往后的日子里，任他独自走过无数次的天桥，看过一遍遍桥下的风景，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人，拉着他的手，指尖微凉，轻声唤道：“小桥，跟我回家。”

“哥哥，你是在哭吗？”

莫桥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脸泪水。他的身边，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正仰着头好奇地看着他。掩饰性的急忙用双手抺干脸上的泪水，抿着嘴笑着对男孩说：“没有，哥哥只是站太久，有点冷，看吧，泪眼都被风吹出来了。”

“那哥哥冷了也不回家是和小言一样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诶？你不知道怎么回家了吗？”莫桥看了看四周，路过的行人没有一个为他停留，“你爸爸妈妈呢？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男孩说：“我跟妈妈逛街，妈妈说要买衣服，妈妈叫小言别乱跑，然后妈妈就不见了。”

莫桥在他身旁蹲下，接着问：“那小言是在什么地方发现妈妈不见了的呢？”

“那里。”小言指了指莫桥后面，莫桥回头看，他后面是天桥栏杆，再往后就是不允许人经过的车道了。

莫桥只好又问：“那小言是怎么到天桥上来的呢。”

小言偏着头想了想才说：“老师说走丢了不能到处乱跑，要站在原地等家长回来接。”

“那你为什么还要跑到天桥上来呢？”

“我等好好久，肚子好饿。然后我走了。”

“然后你就走了？”

“嗯。然后我就看到了天桥，我想到了学校里站滑梯上面可以看得很远，然后我就到天桥上面来了，然后我就想在天桥上看妈妈来接着。”

莫桥笑着拍拍他的头说：“嗯，小言真聪明。”

小言高兴地说：“老师也常常夸我聪明。”

“那小言知不知道等了妈妈多久了？”

小言搬着手指头委屈地说：“很久了，肚子好饿。”

莫桥拉起他的小手，站起身说道：“那哥哥先请小言吃东西吧，吃饱了再考虑怎么回家。”

小言满脸兴奋地答应着：“好！哥哥我要吃好大的汉堡。”

在小孩低头委屈地说他很饿时，莫桥仿佛看到了几年前那个自己。那时李海笑着把面递到自己面前，自己便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小孩纯真的笑，他也开心了不少，耐心地哄道：“好，哥哥给你买最大的汉堡！”

吃饱喝足后，莫桥才问起他，“小言，你知道你家住什么地方吗？我不是问你具体怎么走，我是问比如说你家在某条街某个小区什么的，你还记得吗？”

男孩摇头，奇怪地问他：“咦！哥哥你不知道我家住哪儿吗？”

“哥哥怎么会你知道你家住哪儿呢？”莫桥也很奇怪。

“可是你都请我吃汉堡了，我以为你知道。”说着男孩低下头更加迷惑地问：“你不是大人吗？”

莫桥无奈地牵起他往派出所走，回答着：“我是大人啊。”

“不是大人都知道怎么回家的吗？”

“……那里回自己家不是回别人家。”

“老师说我们都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我们都是大地的孩子，我们都是兄弟姐妹，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都有同一个家，你怎么连自己的家都不知道怎么回去？”

莫桥：“……”

“是因为大人们都再不喜欢自己的兄弟姐妹吗，所以才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