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夫人你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快起来!」苏墨玉被女子吓了一跳,直觉就伸手去拉她起来,却没能成功,他转而向宁天瑜求救,宁天瑜则是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显然不打算介入这件事情。
「苏公子,这一跪是我应当做的,您不必加以阻挠。」女子徐徐吐言,一面将蒙面薄纱解了开,明眸皓齿,面如春花,俨然就是已“辞世”多时的裴家小姐裴如彤。
「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样岂不是让我更难做人了吗?」苏墨玉手一僵,随即就是一声长叹,「夫人还是快起来吧。」
「公子,奴家深知母亲对公子的伤害是一辈子也报偿不了的,奴家此举只是表达了对公子深切的歉意,公子自然受得起。」裴如彤仍低顺着眉眼,苏墨玉本就没将上一辈的恩仇怪罪到这个弱女子头上,一时间手足无措,边上的两人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真是让他苦恼异常。
「夫人你快起来吧,我不曾怪罪于你,你再跪下去我可真得为人耻笑了……」苏墨玉依旧拉不动裴如彤,还是宁天瑜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这一幕传出去对滢泓阁名声不好,才主动出手拉了如彤一把,让她站直了身子。
「彤儿,你这下可得改口了,可不能公子公子的称呼了。」宁天瑜觉得气氛有些僵硬,故意找了岔子来揶揄如彤。
「皇兄教训得极是,嫂嫂,我方才失礼了,请您见谅。」裴如彤也是个机敏的角色,一下子就体会了宁天瑜的意图,利落地改了口。
「你们真是的……」苏墨玉刚刚是惊上心头,现在是羞上心头,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假借置办糕点一名逃了出去,平整好了心情才复又入内。
而后的气氛显然和谐了不少,最多不过是话话家常,聊聊境况,也不过就是小馒头满月前的一次小聚罢了。
第六十四章
月初例来是滢泓阁最忙的日子,今天却一反常态早早地打了烊,遣了伙计们回去早些休息。外头有知道消息的说是滢泓阁今日有喜事,可支支吾吾地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这都碍不着滢泓阁今日的喜气。
「红绸再系高点,不对,不对,这样歪了!」红袖挽起袖管,美目圆睁,眼看着就打算亲自爬上梯去指正,还好被路过的绿萝一把拉住,才免得红袖做出些不符她身份的粗鲁举动。
「天瑜,这场面是不是有些太铺张了?这不过是一桌满月酒而已。」苏墨玉看着下人忙活了一整天,将一向清冷缺少人气的滢泓阁到处都布上了火红的物什,热热闹闹的像是要办红事一般。
「这些可都是岳父大人的意思,我可不敢马虎。」宁天瑜笑着揽过苏墨玉的腰,示意他看另一边。
裴安国一来就把小馒头讨了过来,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心肝肉心肝肉地叫着,小馒头今天精神也好,被颠得狠了也只顾咯咯咯地傻笑,一老一小玩得热火朝天,很是让旁人艳羡。
「父亲也真是的……」苏墨玉叹口气,再不好说些什么,父亲早已不在壮年,巴望着抱个孙子也是常情,既然父亲今日高兴,自己这做小辈儿的也切不可拂了他的意。
等一切都备好后,天色业已暗了,想是众人早已饥肠辘辘,便都赶忙落了座。裴安国与宁天瑜都坐在上手边,其余便是苏墨玉,苏纹水和如彤夫妇,只是裴安国右手边坐了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倒是他从来都未见过的。
「来来来,墨玉,纹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裴安国拉起了一边的青年,满眼笑意,「这是我认的义子楚鹤轩,前几日才从前线赶回来的。」
「久闻楚将军威名,今日得见,真当英武不凡。」苏墨玉起身敬酒,眼中带了敬意。楚鹤轩名动京城已有多时了,人们都道他武艺高强,领兵如神,十五岁就领兵反抗匈奴入侵,直取敌兵将领首级,立下大功。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年,楚鹤轩早就由天才将领变为了战功!赫的护国将军,大有直逼裴安国的势头,实在是难以不让人钦佩。
「苏公子不必见外,直呼我大名便可。」楚鹤轩是个爽快人,当即就一杯烈酒下肚,笑得爽朗。
「纹水,你与鹤轩同朝为官,多联络联络也便于以后行事。」裴安国看苏纹水一直抿嘴不语,不由出言提点。
「楚将军,我敬你一杯。」苏纹水得了授意,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杯饮下,绝美的脸上仍是冷冷的看不出悲喜。
楚鹤轩从未从旁人那里受过这等冷遇,也有些拉不下面子来,却还是抬手将酒一饮而尽,心里却对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心存了芥蒂。
终章
几杯烈酒下肚,众人皆是酒酣耳热,也无人再将方才的不愉快记挂在心上了。只是苏墨玉心细,还特意差人将这桌上的菜各样取了一些拿给在房中静养的小弟。他本也是想让锦年参加小馒头的满月酒,与大家共乐,只是小弟身体着实虚弱,又兼有裴将军在此不免尴尬,也只能婉拒了自己的好意,留在房中歇息。
「墨玉,我的小外孙可曾取好名字?」裴将军仍是将小馒头紧紧地抱在怀里,宝贝得紧,像是生怕有人窃了去。小馒头方才玩得累了,这会儿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嫩白的小爪子揪住裴将军衣服的前襟,看上去更显童稚可爱。
「还没有,我和墨玉便是想请将军来替小馒头取名。」宁天瑜抢先接了话,还冲着苏墨玉狡黠地一笑,全然不顾后者因他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而表现出的惊愕。
「王爷,这怎么行?」裴安国倒是没料到宁天瑜会作如此答复,只是自己虽然是墨玉的父亲,小馒头的外公,但王爷毕竟身份尊贵,将长子留给自己取名,仍是有悖礼数。
「岳父大人是小馒头嫡亲的外公,又有什么可不可以之说?」宴上众人都是知晓小馒头来历的,只是王爷这番话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裴将军的身份,更是给足了将军面子。
「这……」裴安国踟蹰了片刻,但见王爷心意已决,便不好推辞,也知王爷此举全是看在墨玉的面子上,心里不免也为墨玉感到高兴,「既然王爷如此坚决,老夫也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小馒头,就叫宁文瑄如何?」
「宁文瑄?这名字不错,墨玉你觉得呢?」宁天瑜思忖了片刻,觉得这名字着实不错,不过还是得看墨玉的意思。
「这名字我也觉得挺好的。」苏墨玉将手覆在了宁天瑜的手上,对他感激地笑了笑。
「小文瑄,我的乖宝贝儿……」裴安国将睡熟了的小馒头在手中颠了颠,像是知晓自己有了新名字一般,宁文瑄竟然显出一丝笑意来,逗得众人愈发欢喜起来,这桌满月宴的欢乐之意也更盛了几分。
「公子,公子,这边……」红袖一脸兴奋,拉着苏墨玉就往院子里跑。
「红袖,你慢着点儿,你这样会摔着小世子的。」绿萝看红袖那莽莽撞撞的样子,不由担心起来,生怕她拉得莽了让小世子从公子怀里摔出来。
「没关系的。」苏墨玉看红袖被绿萝这么一说,立马蔫了下去,不由笑着为她开脱。他曾答应宁天瑜满月宴后就回王府,不料他如此心焦,今天就打点下人收拾了各项物什,让自己跟着他回了王府。
「绿萝,锦年住在何处?」苏纹水在朝为官,平日闲暇之时无多,苏锦年又需要人照看着,遂他就将小弟接来王府同住。
「就在旁边一院。」绿萝知道公子记挂着弟弟,特意挑了个最靠近的院子给锦年公子住。
「这样最好,绿萝,还是你心细。」苏墨玉方才放了一直担着的心,跟着红袖迈进了阔别已久的小院。
「公子,你在院子歇息,我和红袖先退下了。」绿萝向苏墨玉行了一礼,便拉着不情不愿的红袖出了小院,切不敢让红袖坏了王爷的行事。
苏墨玉见她们走远,自顾自地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好好瞧了瞧着别了大半年的小院。只是这时序已入深秋,这满院树草皆泛黄萎蔫,失了初春盛夏的颜色,着实不讨喜。
「怎么,不开心?」苏墨玉刚走两步,就觉得脚下不稳,被人一下子扯进了怀里。
「我就知道是你。」苏墨玉见绿萝走得急,一看便知是得了宁天瑜的嘱意。
「都瞒不过你。」宁天瑜讪笑,将一直攥着的手在苏墨玉面前摊开,「你看,这是什么?」
「嗯?」宁天瑜掌上只放了一朵干花,但仍能看出其洁白如玉,花朵轻小,花香清芬幽远,惹人喜爱。「这是玉蕊?」
「正是。」宁天瑜勾起嘴角,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想知道这花哪儿来的吗?」
「哪儿来的?不就是这树上开的吗?」苏墨玉被他的表情逗乐了,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面前有些萎蔫的花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下换宁天瑜讶异了,这一片玉蕊林确实是墨玉进府前他就差人移进来的,只因知道他求寻不得,想给他一个惊喜,只是之后出了良多意外,迫使他在玉蕊花开前就离开了王府,也没能有机会享受这个惊喜。
「我怎么不能知道?」苏墨玉腾出手来接过了那朵灿白的干花,「谢谢。」
「只是可惜了,我没有看到那一季花开,红袖说倒是很美呢。」
「没关系,我们还可以等下一次。」
「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一辈子的花开我都陪你来看。」
「就是你说的最好听。」
「那你可愿意相信?」
「那就看你如何表现了。」
「那,这样可好?」宁天瑜将苏墨玉扳了个身,让他正面自己,随即就深深地吻了下去,眼底尽是一汪说不尽的深情。
小馒头愣头愣脑地伸了个懒腰,蜷在苏墨玉怀里,像是不知道为什么天色就暗下去了。
「你干什么?小馒头还看着呢。」苏墨玉立目横眉,只是一张红扑扑的脸却没有什么威慑力。
「这下你可愿意相信?」
宁天瑜笑着揽这一大一小入怀,犹记数年前,他于御花园中见白衣翩跹,其人如玉,早已一心相许,如今佳人在怀,有妻有子,他亦已足已。
「墨玉?」
「嗯。」
这辈子有你真好。
——正文完——
番外:思归(宁天清童秋)
第一章
「你们放了我吧,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小乞儿瑟瑟地卷成一团,数九寒天里还穿着不蔽体的衣物,身上多是殴打出的青紫,似乎是刚刚吃了什么荤腥的东西,嘴角泛着油光。
「你个小贼,不给你点教训你也长不了记性。」卖包子的小摊主抄了一根棍子,恶狠狠地瞪着小乞儿,就连围观的人也没一个对小乞儿抱有同情,只是指指点点地数落着他偷东西的罪状。童秋被挡在密不透风的人群之外,身后背的大草药筐阻了他上前的路,眼看着小摊主实打实的一棍子就要击上小乞儿单薄的脊梁,急得直跳脚。
「放开他。」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寒光一闪架上了小摊主的脖颈。
「大侠,大侠您这是干什么?」小摊主手一抖丢了木棍,颤着双腿看面前这个凭空出现的催命阎罗:金线滚边的玄色长袍撕裂开数道口子,身上刀伤无数,血污满面,面目可怖,却丝毫不让人感觉落魄,唯戾气逼人。
「我说了,放了他。」宁天清拧了眉,不耐地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小乞儿偷拿了我的包子,大侠你说,我做这种薄利的买卖,本来就不景气……」摊主话音未落,只听金属坠地声,再看时是宁天清已经丢了碎银在地上。
「现在可以放人了?」宁天清看小摊主忙不迭地点头,遂收了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人群。童秋痴痴地看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赶忙背了草药筐追了上去。
「跟着我干什么?」宁天清的脚步不快,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时蓦地一停,回头对上了童秋的目光。
「这……」童秋没料到自己的行为会被他觉察,脸登时红了,「我是大夫,你的伤需要尽快处理。」
「你?」宁天清眯了眯眼,似乎是不相信他的话,转身就走。
「伤你的利器上淬了毒,会使你的伤口无法正常愈合,直至失血过多而死,普天之下能解此毒的,不过五人,你还要离开吗?」
「你知道?」宁天清微微一怔,挑头去看童秋,愈发怀疑面前这个张了一副娃娃脸的男子的身份,眉头不禁紧蹙,「你到底是谁?」
「鬼医鬼谷子正是家师。」童秋知道他怀疑自己的来路,方就大大方方地坦白了。众人都道鬼谷先生医术高明,行事乖张,终年居于青鸾山巅,传闻他曾收过两名弟子,第一就是悬壶济世的神医张,另一位则不为人所知,久而久之,江湖上极传鬼谷先生的另一位弟子医术更甚神医张。其实说起来,童秋学医天赋异禀,只是时日尚浅,造诣并不深,前些时候鬼谷先生驾鹤西去,他也只能下了青鸾山,独自在外游历,这样的说辞,想必是很难让面前这个人相信的吧。
宁天清纵然是不信的,只是童秋的神情太过恳切,清澈的瞳孔里可以轻易地读出满满的关切,蛊惑人去相信这听起来太过荒谬的说辞。对视了片刻,宁天清轻轻颔首,示意童秋跟自己走,姑且相信眼前这个人一次吧,反正自己孑然一身,再没什么可以被人惦记的了。
第二章
「老板,两间上房。」
「好!,来了……」掌柜应声抬头,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怪宁天清此时的模样太可怖,让掌柜的有些踟蹰。犹豫的片刻,宁天清已经敲了一锭银子在柜台,消了掌柜的疑虑,「小二,快招呼两位客人上楼去。」
「两位公子,这边请。」小二将他们引至二楼两间客房前,宁天清头也不回地挑了一间房自顾自地进去了,他今天也是累极了,半途就遭遇暗袭,真是搞不懂自己这些异母兄弟,父皇还身体康健就琢磨着称帝的美梦,对自己这个早早地远离官场的闲散皇子也屡次痛下杀手,至于今天一事,狠毒更甚,当真是触及了自己的逆鳞。
「公子,热水送来了。」
「知道了,下去吧。」宁天清揉揉眉心,起身走到浴盆前,褪下了沾满血污的黑袍,黑袍下触目尽是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狰狞的伤口,旧伤夹着新伤,只是都未曾结痂,足见袭击之人心肠之毒。宁天清倒也不甚在意,试了水温就下到了浴盆中,洗去一身的狼狈和疲乏。
「大侠,大侠……」童秋一到房间,就在自己采来的草药中翻找了起来,果不其然翻出了一味可以在配出解药前缓解一下的药性的药,一时救人情切,兴奋地呼喊了两声就推开了宁天清的房门,却意外地看到了如此一幕:原先的脏污已经被流水冲尽,水汽氤氲之中是一具满布刀伤却仍旧肌肉虬结的躯壳,剑眉朗目,微抿薄唇,俊逸非凡,童秋扑闪着眼睛傻傻地看着,忍不住红了脸,回过神时才觉得无比羞窘,忙慌不择路地逃离了房间,「大……大侠,我是给你送药来的,你要是方便了再喊我一声,我再进去。」
「进来吧。」宁天清被这只受惊的兔子一扰,什么惬意的心情都没了,皱皱眉,出了浴盆,打点好了自己的着装。
「就是这味草药,碾碎了按时敷用就可以了。」童秋细致地将药草碾碎,故意低着头不去看宁天清,仔细看脸颊还是红扑扑的,「还有,不知道大侠怎么称呼?」
「嗯?」宁天清一闪神,转念又想起童秋配出解药前总是要跟着自己,不知道名字总是不好称呼的,「风清。」
「我叫童秋,风大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童秋头一低,掩去了脸上飞起的两团晕红,怯怯地离开了房间。
「风大侠,我们这又是要去哪里啊。」童秋低低地伏在马背上,闭着眼睛以求不去看到两边飞驰的景物,徒增自己的恐惧。近两个月来,他就这么跟着宁天清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从不在某处长时间地逗留,童秋这么个害怕骑马的人,也不得不习惯了在马背上颠簸的日子,只是心里总是有些发怵。宁天清的毒早被他解得差不多了,只是童秋故意夸大了事实,仍然赖在宁天清身边。不得不说他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虽然宁天清冷面冷情,但这孽缘自童秋看他的第一眼就结下了,既然求而不得,那么远远地看着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