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一口点心，也噎在喉咙，难以下咽。黎墨染此刻极度后悔，早知宁可饿死也不贪这糕点了。这下倒好，凭空惹人嫉恨。而且……

黎墨染幽幽的扫了璃国使团方向一眼，暗叹，那边那位肯定也不高兴了吧。

之后，黎墨染再不敢接受孟煜祺的好意。对此孟煜祺也不强迫，只自斟自饮，却并未吃一口食物。许久，黎墨染才发现孟煜祺的不对劲。孟煜祺的脸毫无血色，嘴唇也是惨白。黎墨染低头细看，孟煜祺那深紫的衣服的胸前位置竟有血色。黎墨染这才明白，敢情这孟煜祺是拿酒当止痛药了！

黎墨染又气又急，却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一位侍卫突然凑近，对着孟煜祺耳语几句。孟煜祺神色微变，但很快归于平静。站起身来，便随着那侍卫出去，黎墨染见此也跟了上去。

黎墨染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想着孟煜祺这身体怕是撑不住。他实在有些不解，这人何故逞强如此呢？唉……又是个倔脾气的人。

黎墨染胡思乱想中，跟着孟煜祺到了一个地方，却见那处站着的是孟承天的近身太监。

孟煜祺一看竟是那位公公，脸上平静全无，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竟敢骗我！”握着拳似还要发怒，身体却突然摇摇欲坠。

黎墨染离得近赶忙上前去扶，也许实在支撑不住，又或是对黎墨染安心，孟煜祺只看了黎墨染一眼，便晕了过去。

那公公见此情景，忙招呼其他太监将孟煜祺送到偏殿。黎墨染还要跟，那公公却拦住了他：“大人留步，王爷自有人照顾。”

黎墨染皱眉，仍不放心。那公公见此，便又道：“一切皆为陛下圣意。望大人莫让洒家难做。”

一愣，黎墨染终于知晓缘由。该是孟承天发现了孟煜祺的不适，便设计将其骗出，让其能好好休养。

“小人为几位大人在宫内安排了歇息的地方，待到王爷醒了再做安排。”

确认了孟煜祺该是没有危险，黎墨染也就放下心来。再则，孟承天又怎会让他与孟煜祺亲近。这样的安排也是合理。黎墨染便点头应了：“好。”

只是黎墨染哪知道那孟承天竟然故意将他安排住在璃国使团附近，而且孟煜祺这一待就是三天。

16.

怕什么什么就会来。

黎墨染此刻算是深深领悟了这句话的真谛。当天夜里，就有人潜入他的房间。

此人未消白日的伪装，但却多了几丝不同的感觉。

一袭青衣，脸上有着微微的笑意，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股高雅，敛眼的瞬间，带着股谦谦君子的气质。

却是个伪君子罢了。

黎墨染眼色略沉，佯装不识，冷道：“你是何人？！”

来人却是眯着眼，目光缓缓地在黎墨染的脸上梭巡，笑意更深：“将军好是薄情，这么快便忘了本宫？”

‘薄情的人是你吧！’

暗暗想到，黎墨染却不动声色，只是敛下心神，将随身佩剑收回，垂手坐在床边，淡淡道：“太子殿下深夜探访所谓何事？”

“本宫自是为了找将军叙叙旧，”说话间，南宫吟风径自也坐到床边，靠近黎墨染，耳语道，“和重温旧情……”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让黎墨染惊吓得猛然站起，躲到一边。也有愠怒，却是忍着气道：“小人逾矩了。”

一声小人，将两人的距离隔开。黎墨染只为强调，他已经不再是南宫吟风的臣下。

南宫吟风面上虽无波澜，但那黑眸一瞬间有些冷凝。瞧了与他疏远的黎墨染半响，接着起身，叹了一口气后道：“与本宫到这院中聊聊可好？”

黎墨染虽有所顾及，但又想看看南宫吟风耍何花招，犹豫片刻还是轻轻点头同意。与之一同来到了屋外的小院。

此刻，圆月当空，月光皎洁。清辉洒满这静谧之夜，凉风徐徐吹来，也带来了满院的茉莉残香，夹杂着竹林清幽的香味，显得清凉如梦。

黎墨染闭目，深吸空气中的芳香，也等待着南宫吟风开口。等了半响，却不见动静。黎墨染有些奇怪，便睁眼侧首，看向南宫吟风。

南宫吟风不知何时摘下了人皮面具，样貌俊朗，一双含笑的眼睛最是迷人。

黎墨染知道，“自己”就是沉溺在这双眼睛里不能自拔的。不过可惜了，物是，人已非。

南宫吟风不知黎墨染所想为何，只见他神色沉静，似已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人……莫是因他而绝望了罢。心下突然有丝丝隐痛，却被他压制住。只换了一副凄苦的表情，颤声道：“你恨本宫将你送给孟煜祺？”

黎墨染想笑，没想到今日竟然有不同的两人问了他同一个问题，而且还是这么个无聊的问题。而这次他依然以沉默作答。

看黎墨染不动声色，南宫吟风继续道：“你该知道本宫身不由己，不能为了一己私情断送璃国百年基业。本宫以为，你可以体谅……”

说来，南宫吟风这悲情牌倒是打得极好。与孟煜祺的清高自负不同，南宫吟风很擅长伪装弱势。若是曾经的黎墨染肯定感动得一塌糊涂体谅得极其彻底，但现如今的黎墨染可不吃这一套，更没有继续做南宫吟风贱受的打算。正所谓你不仁我不义。但黎墨染也不想驳了南宫吟风的面子，只叹息一声，说道：“这事我不怨你。只是今后你我之间情意已尽两不相欠。”

身体轻颤了一下，南宫吟风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地追问：“你，你爱上孟煜祺了吗？”

黎墨染沉默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样的态度，既为了给南宫吟风他默认了的假象，也为自己留了退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所以有些话不能说绝了。

“好，好……”南宫吟风情绪似有些不稳，喃喃自语这“好”字。但毕竟是老道之人，很快便控制住自己的心绪，又道：“逍逸王爷，对你，好吗？”

“还好。”

似不愿多谈，黎墨染只二字带过。不过，如果问黎墨染这话的人不是南宫吟风，而是其他什么路人甲，黎墨染一定会滔滔不绝的大吐苦水，控诉孟煜祺种种不人道的恶行。

接着，又是长久的沉默。

黎墨染不愿在此浪费时间，便佯装瞌睡，连连打起哈欠。南宫吟风一看，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自讨没趣，便顺水推舟：“夜已深，本宫就不叨扰了。”

黎墨染自然求之不得，却也只是暗喜，面上只轻应：“嗯。”

赢完这声，黎墨染转身欲回房，温热的气息却突然从身后渐渐的围绕住。黎墨染身体一僵，虽然他已与孟煜祺有过许多亲密，但不代表，他能接受所有男人的亲近。于是，动了动身子久就欲挣脱，却听耳边一句软语：“让本宫抱一下，就一下……”

黎墨染叹气，却不说话，也不再动，只任由南宫吟风抱着他。黎墨染也暗自庆幸此刻孟煜祺在远离这里的另一个地方昏睡，不然此刻说不定几盆狗血又要撒在他身上了。

南宫吟风却是说到做到，只抱了一会，便越墙离去。

对于南宫吟风的功力，黎墨染自不会觉得惊奇。南宫吟风小时的确体弱多病，但那早就是多年前的事了。不过为了麻痹他人收敛锋芒，南宫吟风一直以来都是以文弱怯懦的形象示人。而这一点也为其王位之路扫平了障碍。

当璃国后宫为着因大皇子早逝而空缺的太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时，谁又会想到看似无害的四皇子，最后会是最大赢家呢？而之所以能胜，这其中，手握重兵的大将军黎墨染对四皇子南宫吟风的支持，或许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吧。

成为太子后，南宫吟风先是软禁自己的父皇，后又开始对自己的兄弟动手。虽然当时的黎墨染也曾对南宫吟风的心狠手辣看不过去，但最后都屈服在南宫吟风的甜言蜜语中。再则，现如今的璃国皇帝是昏君一个，倒是南宫吟风实际掌权后，朝政多有起色国力日益强盛，黎墨染也就暗自忍下。却没想到，后来，南宫吟风为了自己地位巩固，同意了孟煜祺那荒唐的要求。当然，对于这点，齐思笔下的黎墨染是毫无异议，并且愿为之肝脑涂地。

不过，虽然南宫吟风虚情假意，但是这情意似水，缓缓流淌，更易接受，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却最是危险。而孟煜祺为人别扭，感情又似火，一旦燃烧便是穷尽能量，靠得太近，容易烫着，却又不愿低头，这就是为什么，要折腾那么久才获得黎墨染的心。

想到这，黎墨染不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后，回了屋子。总算是躺下了，可却是一夜难眠。第二日又是起早。黎墨染顶着两黑眼圈，要多郁闷有多郁闷。可接下来那位尊贵访客的来访，又让黎墨染不得不强打精神，好好应对。

“皇上驾到——”

17.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以形容此刻黎墨染的状态。虽然面上一副拽得二五八万不肯示弱的样子，但心却虚得恨。

恭恭敬敬的垂首站在一边，黎墨染本想问孟承天要不要喝茶，但一想到这说法似乎不合礼数，而且这儿也是孟承天的地界啊，自是轮不到他来做主。

“黎侍卫昨晚睡得可好？”

孟承天一开口便是这般友善的话，倒是让黎墨染有些吃惊。不过又一想也就明了，虽然孟承天刚刚及冠，可这帝王恩威并施的手法，倒也用得轻车熟路。

“谢陛下挂心。臣昨夜睡得不错。”

孟承天手指摩挲着椅把，眼里有丝玩味：“朕想来，确实也该如此吧，皎月凉风佳人……”

心下一惊，黎墨染却是佯装不解的低头，谦道：“黎某可是毫无半点算得上什么佳人。”

先是一阵沉默，接下来就传来孟承天的大笑。黎墨染则继续装傻，抬头疑惑的看着孟承天，心中却是暗笑——看我恶心不死你！

见黎墨染一副迷迷糊糊似没有心计的样子，孟承天虽是半信半疑，却也不戳破，只道：“王爷那伤可是有些日子了？”

黎墨染算了算日子，道：“八日了。”

“哦……”

淡淡的应了一声，孟承天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嫉妒。他不想孟煜祺受了如此重伤，却一直瞒着他。对于孟煜祺来说，即便只以血缘关系论亲疏，他竟是仍比不上黎墨染这个外人吗？

因为离得近，黎墨染反倒不敢对孟承天多加打量，只收敛目光，静静等着孟承天说话。因而未注意到孟承天神色的变化。

孟承天似不想与之多说，只细细打量起黎墨染来。五官硬朗，身材高壮，皮肤黝黑，不说话时透着一股沧桑，说起话来却又有些圆滑，这一点倒是和传说有所出路呢。传说中，黎墨染刚正不阿，不喜那些虚假世故。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名不副实。

嘴角挂上一抹嘲笑，孟承天想来，莫不是因为现如今成了俘虏所以变得下贱了罢？

黎墨染虽是瞧见孟承天明显的嘲讽，心下有些不爽，可也压下不满，任由孟承天对他各种可能的腹诽。反正，他也并没有少暗骂孟承天就是了。

孟承天暗嘲黎墨染够瘾后，就把身子靠于椅背，眯起眼睛，不紧不慢道：“王爷可能还要在宫里住上几日，等会朕就安排人送几位侍卫回王府。”

“是。”

黎墨染对此倒是毫无异议，他早就想离开这皇宫了。若是再留下去，保不齐今晚那不速之客又要深夜探访，扰他清梦。

黎墨染如此爽快，反倒让孟承天猜不透他的心思。抓摸不透的感觉，让孟承天不悦的微皱其眉来，端详着黎墨染，想看出这其中玄机。

这时，一向服侍孟承天的那位太监，突然上前，似有事要禀报。孟承天见此，微微颔首，示意那位公公。太监便上前对其耳语了几句。孟承天先是一喜，接着脸色又黑了下来，恶狠狠地瞪了黎墨染几眼。

黎墨染收到这些眼刀，不禁委屈，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怎就又触怒这皇帝小儿了？

那太监一说完，便退到一边。孟承天了起了身，声音冷了几分，道：“黎侍卫就先在这好好休息吧。朕走了。”

说完，还不等黎墨染恭送大驾，便拂袖而去。而看着孟承天的背影，黎墨染极其想伸出手来大喊：“陛下啊……快让小人走吧……吧……吧……吧……”

18.

“唔……”

轻吟一声，孟煜祺从昏睡中醒来，有些迷糊的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接着瞬间清醒，便是皱着眉，冷道：“来人！”

闻声，一个小太监立刻走了过来，恭声道：“王爷有何吩咐？”

“这是哪里？”

“回王爷，这是漪澜殿。”

“嗯。你退下吧。”

“是。”

虽然孟煜祺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极为不快。想起昏过去前被骗之事，更是火冒三丈。再则，明明是与黎墨染一起，现如今黎墨染却是不见踪影。不禁暗恨，这黎墨染难道就一点都不紧张他？

胸口火辣辣的疼，身体也很不爽利，孟煜祺却也顾不上那么多。将挂着的外衣穿好，便是要走。哪知才走到门后，却被那小太监拦住。

孟煜祺皱眉，俯视着那小太监，冷冷道：“竟敢拦本王？”

被孟煜祺盯得浑身发抖，但那小太监却是仍不敢放人，只颤声道：“王，王爷，这是陛下吩咐的，没他允许，您不能踏出这房间一步。”

听了这话，孟煜祺虽有所不悦，也不打算硬闯，且这殿外可不只是几位太监宫女而已，该是有不少暗卫，以他现在的身体闯也闯不了。于是，稍稍思索后，对那小太监说道：“你去禀告陛下说本王有要事求见。”

那小太监见孟煜祺没有多加为难，暗自松了一口气，立刻应道：“陛下吩咐过王爷一醒就禀报，这会，陛下该是在来这儿的路上了。要不，王爷先到屋里歇着等？”

没有应，孟煜祺只是反身回到屋内，坐在椅子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那小太监也是后脚就跟了进来，眼见孟煜祺自己动手，忙道：“奴才来奴才来，这种事哪能让王爷您亲自做呢？”

“本王自己来便可，你出去吧。”

小太监虽对孟煜祺这话不解，但想到大人们的心思又岂是他能揣测的，便也乖乖应着退了出去。

孟煜祺虽自小被人服侍惯了，但也并非骄横无理事事命人的主子。此刻见着这太监一脸谄媚，突然就想起黎墨染来。想着若是黎墨染，不知会是何种嘴脸。该是，先一脸讨好，但若被刺回去后，立刻原形毕露脏话连篇吧，就如同那日清晨一般。虽然当下孟煜祺是觉得恼怒，但其实事后想想又觉着挺可爱。真是怪哉。

想到这，孟煜祺手指抹了抹杯壁，嘴角不觉饮笑。

“爱卿是为了何事笑得如此开心？也说来让朕乐一乐？”

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响起，让孟煜祺立刻收回笑意，站起身来，拜道：“臣参见陛下。”

遣了随从，孟承天独自进殿，就见到孟煜祺浅笑。许久未见其笑意的孟承天一瞬间有些心悸，便是站着打量，末了，终于忍不住询问，却不料得到这样一个生分的回应，不禁失落。伸手将孟煜祺扶起，孟承天定下乱了的心神，轻道：“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直起身来，孟煜祺不想拐弯抹角，便又道：“陛下可是有要事相商，若是没有，臣想先回府去，府上还有些要事要处理。”

听罢，孟承天低头沉默，再抬起头时，脸上是受伤的表情，眼眶微红，声音亦有些颤抖：“煜祺哥，现如今为何对承天如此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