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很久以前,那会儿我爸还在。”方泽仔细的想了想:“他是那种男人,很高大,好好先生,从来没发过脾气……”年代实在久远,讲述的人也有些不确定,顿了顿才道:“嗯,应该就是那样的男人。”
“一个月总有那么一天,我爸会带我去吃锅盔。偷偷地,谁也不告诉。妈妈不知道,姐姐也不知道。那时候,他真的非常疼我,对我好。”方泽的眼睛亮亮的。
白坚很喜欢看这样的方泽,他有些高兴,捏了捏男人的手。
疑惑的偏过头,方泽便看见白坚漆黑的眼睛正直直的盯着自己瞧。那样子会给人一种“他现在很认真”的感觉。然后,方泽就听见白坚说:“我也会对你好。”
声音淡淡的,在夜风中一吹就散了。
但是,很自然地,方泽因为对方的这句话,心神动了动。
方泽移开视线,踢开脚边一块挡路的石子,嘴角爬上弧度。
他并不搭话,只是接着说:“其实我妈也对我很好,你不要看她现在这么的凶,其实都是心疼我。”
白坚并不在意对方有没有回应自己,继续静静的聆听。
“我和我姐不一样。我姐她……很厉害,考试永远第一名,帮忙家里一把好手,模样也漂亮。村里多少小伙子盯着了。”
“妈妈以前老是夸奖姐姐,五花八门的赞美词。她也表扬我,说我听话,说我乖。一点新意都没有。”说到这里,方泽有些黯然,“可是后来,我不声不响的交了男朋友,连她眼里仅有的优点也没了……”
“但我知道她还是对我好,还做了糖醋排骨,我以前最喜欢吃,她其实都记得。”
“她在跟我怄气了。”
一路上,方泽唠唠叨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没头没尾的。说是聊给白坚听,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而白坚作为听众,一直非常的配合。
其实仔细想想,大狗真的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不管面对方泽时候他是霸道、赖皮、或者沉默的一面,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对一个人好。
方泽其实心里都明白。
接着很长的时间,两人都沉默。气氛却并不僵硬,反而只觉贴近。
远远的,看见前面有了灯火。快到大街了。
方泽的步子快了些许,说起来,他也有些饿了。本来没有吃多少东西,又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堆,口干舌燥的。
白坚却突然拽住他。
方泽:“?”
白坚微微垂眸,他的眼神总是非常的直接,似乎没有他害怕或者害羞的事情。
他突然开口“我想亲亲你。”
“什么?”方泽措手不及。
“让我亲亲你。”男人靠近,抱住方泽,趴在他的耳边呢喃。
方泽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每每这样,他都会说些傻话。
“有人会看见……”他的脸一定红了,幸好这样的夜晚看不清楚,替他遮了羞。
“没有,这里没有人。”只有田间刮来的夜风,和远处的灯火以及漫天星辰。
白坚紧了紧方泽身上的大衣,将拉链从下一路拉上快要遮住唇瓣的位置,男人甚至仔细的将装饰多于实用的纽扣一颗一颗耐心的扣好,接着翻起衣帽,罩上了方泽的头。
如此这般,将方泽包裹起来,谁也看不见。
白坚很满意,笑道:“保险。”
方泽想自己一定是被蛊惑了,所以才会傻傻的仍由对方上下其手。等唇上传来湿软的触感,他不禁恍惚。手脚已不受控制般抱住了男人。
这是个安静的吻,深入的吻,带着点唇的凉,舌的热。
方泽被吻的迷迷糊糊,整个人挂在大狗的身上不能自拔。
后来,方泽想,当时的氛围太好,好到他轻易就能嗅出对方身上浓郁到可以窒息的纯爱味道。
那种本不该再适合他这样老男人的纯爱滋味。
方泽不是个没有谈过恋爱的愣头青,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午饭后,方泽就要走了。杨桂华站在他身后,明显还没有消气,依旧是风雨欲来之相。
方泽偷偷的将一封一万块钱的红包塞到老妈的床头下。他太了解杨桂华的脾气,亲手交递是绝对不会收的,说不定还会惹来劈头盖脸一通乱骂。
想到昨天回家的时候,左右手大包小包提了个满,今日回去,已然两手空空。就跟他的心情一般着落。
方泽这里收收那里蹭蹭,到底是赖不过去,只好悻悻的起身,对杨桂华说:“妈,那我走了。”
杨桂华哼哼两声,板着脸像人家欠她八万百,却也跟着起身,将儿子送到了门口。
方泽看着杨桂华,近年来女人越显老态,头发花白了一半,只有倔强的眼神一如往日。方泽有些心酸,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对杨桂华说:“妈,我下回还来看你……”
杨桂华瞪了他一眼,一扫手将人拍开,“老娘不需要你看,你就是专程回来膈应我的,我没有被你气死那都是祖上积德!”
“……”方泽知道女人的脾气,也不跟她辩,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我过日子我就回来。”
杨桂华偏开头,哼了一声,不再多说。
方泽正要走。
“妈……”突然,一个女声插入,“您在和谁说话呢,大老远都听见了。”
方泽扭头一看竟是方婷,带着她儿子秦晓岚回家过年来了。
方泽有点尴尬,“姐。”
“噢,我就说,原来是小泽回来了呀。”他姐笑了。
方泽与方婷,其实并不是特别亲近的姐弟关系。
方婷同方泽不一样,虽然外表柔弱静美,骨子里却遗传了杨桂华的坚硬倔强,如同在棉花里藏了块铁板。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方婷是老大,这个家便落到了她的肩上。以前,杨桂华在外边打工挣钱,或者开店做生意,家里的许多大小琐事都由方婷在管。不仅要处理家务,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其实,方婷也不过比方泽大了两岁。
也因为如此,大概就养成了方婷大女人的性格。方泽小时候,比起严厉的老妈,他更加惧怕这个本事的姐姐。
方婷回身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推上前来,指着方泽和杨桂华,对那孩子说:“快叫外婆,这是舅舅。”
“外婆!”孩子对杨桂华很熟悉,张嘴就叫了。面对陌生的方泽,却胆怯起来。
方泽看着这个叫秦晓岚的孩子扭捏了半天,才嗡嗡的唤了他一声,接着迅速躲会妈妈身后去了。
“孩子害羞。”方婷笑着解释。
方泽一会儿想起侄子眼中的怯怕,一会儿又想起老母亲的话,一时间五味杂陈。只有讪讪一笑:“没关系,小孩很可爱。”
说不出的傻气。
“这位是?”方婷似乎才看见白坚一般,问道。
方泽:“我朋友。”
“哦。”女人淡淡应了一声,并不做多的表示。
“姐,我要走了。”方泽说,他看着方婷,希望对方能说点什么挽留自己。
方婷却没有,只是有点惊讶随后了然,点点头:“这样啊……”
方泽觉得失望,果然还是不行。
“小泽,方便吗?”方婷却开了口,“好久没见,我们姐弟俩聊聊。”
方泽没有回答,反而下意识看向白坚,有点不放心留他一个人。
白坚并不在意,只说:“我等你。”
其实,方泽不得不承认,白坚人模狗样的站在原地,比自己看起来要靠谱得多。
白坚长了一副精英脸。在方泽的脑子里,精英=精明=只有我欺人没有人欺我。所以说,外表果然是不可信的东西。
杨桂华倒是先开了口,似在埋怨方婷:“跟他有什么好话说!”因为都是自家人,杨桂华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的儿子。
“妈,”方婷笑了,撒娇一样,“我们姐弟多少年没见面了,总有些私房话,您就别管了。”说着,就拉着方泽出了门口,钻进自己的面包车里去。
方婷坐在驾驶位,方泽副驾驶。
“怎么没见到姐夫?”虽然偶尔有电话联系,但真人的确是很久不见,方泽面对自己的姐姐,竟然有些紧张。
“他们单位忙,春节当天才赶得来。”方婷从车上摸出一包烟,挑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动作行云流水。
方泽有些吃惊,他竟然不知道方婷什么时候会吸烟了。
方婷笑了笑,说:“跟你姐夫学的,别告诉妈,不然她又叨唠。”
“知道,不会。”
方婷又说:“妈赶你走的吧?”
“嗯。”方泽觉得丢人的,埋下头。
“我有机会帮你劝劝她。”方婷看了她的弟弟好一阵子,手指尖的火焰落下灰尘,“这么多年了,老是这样也不行,说到底都是一家人。”顿了顿,她看了弟弟一眼说:“你不要记恨妈。”
“怎么会……”方泽脸色有点发白,“是我对不起你们。”
“……”
“我那时候太年轻,头脑发热……”
方婷吐出一口烟气。
“我知道这是找借口,我……我……”方泽深深的吸了口气,没能说下去。他现在又何尝不是头脑发热?如果说齐宣民不是靠谱的对象,两人间有太多的不同步,在时间消磨掉爱情之后,终于走上陌路。可俩人即使千差万别,好歹也是同一物种吧。而白坚,对方是不是在人类的范畴里都有待考究。
方泽其实都明白,却还是忍不住动了心。
真是做孽。
方婷将弟弟的恼怒模样全看在眼里,只说:“妈这一辈子都在较劲。她总以为这一次能把儿子给掰回来,只是可惜。”
这是方泽最难过的事情。
“对不起。”
方婷笑了起来,是真正的笑,眼角的纹路都露了出来:“你跟小时候简直没变,出了事就知道不停的道歉,也不看是不是自己的错。”
“……”
方泽听见方婷说道:“其实从前,我的确怪过你。怪你不学好,给家里人丢脸。”
“……”
“当时还以为你是叛逆期到了。”方婷自己说的乐呵,“我想小泽平时多乖多听话呀!”
“姐……”方泽讪讪。
“后来过了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在外边打拼,眼界开了,懂得也多了。”方婷突然探过手来,摸了摸弟弟的头发,将方泽吓了一跳。
方泽突然觉得女人的眼睛里有历经沧桑后的包容。她说:“我知道小泽不是故意的,那不是你的错。”
方泽一愣。
“我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这些。”女人眨眨眼,“我想了很久,觉如果不告诉你……”方婷没有说下去,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时间都沉默了,直到方婷伸手拍了方泽后脑勺一下,好气又好笑:“这么点小事,怎么还哭了,简直不是男人!”
方泽也觉得丢人,偏开头用手掌捂着眼睛。“你别看,让我静静。”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心底原来是这样渴望被理解。半响,嗓子都哑了:“我就是太高兴了,姐,我高兴……谢谢你……”
方婷只是狠狠的抽着烟,闷闷的笑。
方泽到底没有留下过年,方婷说再等等,做妈的总是斗不过子女,总有心软的那一天。
跟白坚回了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姐姐那一番话让方泽心情回暖。他脸上喜气,迅速的投身于抢年货的战斗中去了。
“白坚!这个怎么样?特价促销,一打才二十元!”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商场到处都张挂着大红色的招牌,上面描着火辣辣的打折促销。
方泽看上的就是摆在商场门口,一个1.5x1.5的大框里堆得满满的生肖袜子。喜气逼人的红袜子上用金线粗糙的勾出一只只生肖动物。
方泽试图从一堆鲜红的海洋中挖出新年生肖虎,却没那么容易。方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边,还有无数顽强不屈的妇女同胞们。
一个人倒开了,千千万万的人站起来了!
方泽比不上娘子军的心灵手巧,耳聪目明,总是刚挖出一只老虎,就被旁的人给抢走了。最后,竟然除了一双滑线的残疾老虎,再也找不到更多的老虎袜了。
方泽非常的纠结,只好呼叫白坚。
白坚其实很不想搭理他。他找了一处墙角站好,只觉得自己一身皮毛都快被拥挤的人群给扒了下来。实在不舒服的紧。可是看见男人那么努力,那么辛苦,那么坚韧不拔并且屡败屡战,白坚还是不忍心了。一咬牙,乖乖的靠了过去。
终于,白坚在收到无数大婶大妈白眼之后,成功挤进促销圈与方泽会师。
“怎么办,只有一双了!”四周嘈杂过甚,方泽只有在大狗的耳边吼。
“不要,丑死了!”白坚非常嫌弃的将男人手中的残疾虎一把丢开,不待方泽捡回,一招九阴白骨爪,残疾虎便落入他人手中。
方泽:“……”
白坚在袜子堆里挑拣出一双生肖狗,胖嘟嘟的倒是可爱,他说:“就要这个吧!”
方泽看看大狗,在看看生肖袜子,福至心灵:对啊,就是这个!
一瞬间,男人又欢喜起来,从容的挑选了一打生肖狗。
混乱中,总有人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在促销篮里。白坚看见一张花花绿绿的纸,顺手捡起来看。
原来是超市的促销货物宣传单。
白坚的眼睛顿时亮晶晶,他一把拽过方泽,满脸喜色:“快看!上品排骨限量促销!只要12元!”
方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拖走了。
白坚一边盯着促销单一边喃喃自语:“排骨一斤18元,二斤36元。促销一斤12元,三斤36元……真是太划算了!”
白坚喜滋滋的想,原来过年也不是全无好处嘛!
第三十五章
门上贴着大红福字,沙发后有虎年新挂历,窗栏顶吊小红灯笼,床头柜是中国结和布老虎。
过年的这天,方泽起了一个大早。他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打哈欠伸懒腰,眯着眼打量昨日劳动了一整天的成果:洁净的地板,整齐的台面摆放,以及各种散发春节气息的小玩意儿。有模有样的,方泽嘻嘻的傻乐了起来。
白坚还在呼呼大睡。他从来没有试过这么长时间的做家务,完全累瘫。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打扫卫生竟然会比长跑还要累,他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体力。
方泽此刻身心都散发着过节的喜气,看什么都觉得可亲可爱。他扑到大狗的身上,撅着唇就往对方嘴上凑。白坚迷迷糊糊的,抱着方泽咬了会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一直躺到中午。
方泽却没闲着,他做了四菜一汤,其中属大狗最爱的葱爆小骨做的最多。满满的一大钵子,正是前日促销买来的排骨。
两个人当然是吃不完这些菜的,不过取年年有余的好兆头而已。
这一顿白坚吃得非常满足。饭后,方泽在厨房洗碗,他也尾随而上,抱着男人的腰,头搭在对方的肩上,打了一个幸福的饱嗝。
“年后我想去工作。”白坚突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