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黑莫闷哼一声，想要回去查看李唯的情况。

然而脑中却在瞬间涌上无数画面，让他眼前一片晕眩。

记忆像一卷画轴，缓缓展开——

【一起战斗吧。】

有人对“自己”伸出手，邀请“自己”一同战斗。

那人的面容模糊而不清楚，却让黑莫有一种熟悉感。感觉得到这个人对“自己”十分重要，非常重要，没有谁能比他更重要！交握的那双手紧紧地握住，再也不松开。

在那个所有人类都因灾难而绝望的年代，他们是彼此唯一信赖的搭档！他们一起参与了无数场战斗，有了越来越多的同伴，有人牺牲，有人离开，有人背叛。

直到最终的胜利来临，所有人都欢呼一片的时候，“自己”却发现自己独一无二的伙伴，并不开心。

【真的胜利了吗？】

【那些怪物正是我们自己，人类可以一直打败自己吗？】

他说出了这些话后，就独自离开，再也不见踪影。被所有人敬仰的神，一夜之间从人们视线中消失。

“自己”像疯了一样，到处去寻找他的踪影。

一年，两年，十年。

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在漫长的旅途中，“自己”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明白了他当年最后的两句话。

人类永远不可能打败生化怪物，因为怪物正是人类自己。只要还有人类存在，只要还有异能者存在，这世界上的怪物就永远不会消失。

而作为一切异能的初始和源泉，那个人如果蜕变成生化怪物的话，没有谁可以打败他。

所以，再寻找也没有用。

因为众人心目中的神，早已不在这世上。

明白了异能者与生化怪物之间联系的他，选择将自己放逐向死亡。

“自己”终于放弃了寻找，重新回到人类之中。

不知为何，漫长的岁月中，“自己”一直没有死亡。或许因为动用异能的次数逐渐减少，“自己”也没有向生化怪物蜕变的倾向。

作为一个活的太久的人类，拥有权力似乎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没有人再记得“自己”的名字，当年一起奋战的伙伴们，也早已经化为尘埃。

坐在那道幕帘之后，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自己”一天一天看着这个世界，朝他当年预言的方向走去——只要异能者还存在，人类就永远不会安全。

但是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人类也好，异能者也好。这个没有他的世界，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本以为可以冷眼旁观这个世界走向毁灭，直到有一天，一个新的生命闯进“自己”的视线中。

感受着那熟悉的面容，那几乎毫无改变的性格。惊喜过后，“自己”失望地发现，这不是他，不是那个他。

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尘埃中，一丝不留。

然而，为什么现在又有这么一个如此相像的人出现？

“自己”困惑不解，然后终于有一天，豁然开朗。

这一定是他留给自己的信号，他想要让“自己”来拯救这个世界，拯救这个当年牺牲他的性命也要留下的世界。

唯一的方法，就在这个新出现的，与他无比相似的生命身上。

那就是——

记忆戛然而止。

黑莫从那段突如其来的回忆中惊醒，清醒后的第一秒，他竟然不是去查看李唯的情况，而是带着狠狠的戾气向人群中的那个家伙袭去！

里约和他一样。

一定要杀了他！黑莫毫不留情地想着，杀了那个家伙！

绷带男轻而易举地躲开他和黑莫的攻击，在他们还想要继续攻击之前，终于出声了。

“没想到就算知道一切后，你们竟然还会攻击我。”

里约没有出声，黑莫直视冷冷地看着对方。

“你必须死。”

绷带男看着他，沉默了几秒。“就算你们杀死我，现在也已经来不及了。”

黑莫心中一惊。

绷带男，不，文丁第十三代家主、教皇，这个如今已经不再有人记得他名字的男人，伸手解开身上的伪装。白色的绷带随风飘散，黑色的长发被迎风吹起，那和黑莫、里约一摸一样的面容，却有着比他们更多的疲惫与沧桑。

金色的眸凝望向某个方向，教皇低声道：“‘异化’已经开始，一切都无法阻止。”

影响所有人类和异能者的改变，已经开始了。

战斗的中央，所有异能者都不约而同的停下手中的攻击，目瞪口呆地看向异变发生的方向——李唯所战斗的地方。

几只生化怪物正在挣扎，一道道火焰如蛇般盘绕在它们身上，吞噬着它们的生命。

这看起来似乎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异能者与怪物的战斗，如果战斗的那个人不是李唯的话，如果不是在场的所有异能者都发现，自己突然不能使用异能的话，这真的只是普通的战斗而已。

不仅是异能者，连生化怪物们都被剥夺了使用异能的能力。现在战场中，唯一能使用异能的，只有李唯。

攻击系的异能者们惊讶地发现，异能不听他们使唤了。负责制造风暴的五十名异能者也有同样的感受，但是奇怪的是，即使他们的异能失控了，包围在怪物群周围阻挡它们的巨大风罩还依然存在，甚至变得更稳固了。

是谁剥夺了他们的异能，是谁还在维持风罩，是谁能在这种情况中继续使用异能和怪物战斗？

李唯。

火的异能，风的异能，水的异能，空间转移的异能。

一个个异能被他使用出来，而李唯本人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只是用这些能力屠杀着怪物们。

半晌，有人愣愣道：“简直，不像是人……”

是的，拥有这么强大力量的人类，已经不再是人了，可以说是神，或者说是……怪物。

但是李唯原本不是只能和黑莫合体攻击吗？他甚至不能自己使用异能，现在这种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或者说他和他的人造人的能力，不仅仅是与文丁们合体。”十三代，或者说是教皇，淡淡道。

“与文丁合体攻击只是最基本的表现而已。为什么只有他们能使用我们，难道你们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十三代文丁道：“那是因为作为世界上异能的本源，他们本就可以使用任何异能。”

当年的被敬为神的那个人，是世界上最先觉醒异能的人类。

可以说异能就是因他而存在，因他而继续，因为他而更加强大。

要想消灭干净世界上所有的异能者，必须彻底抹杀他的存在。只有消灭本源，才能根除一切威胁。

所以当年他自己离开了阿瓦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而现在轮到李唯了，不过他却没有与神一样强大的力量，根本干扰不了周围的异能。不能干扰周身的异能，就不能控制异能，就不能达到通过他来清除所有异能的目的。那怎么办？

那只有逼他异变，然后除掉他！

46.

作为事物的起始，有时候并不是一件荣耀的事情。

神之子耶稣，曾被悬挂与十字架刺死，是他以身殉教的做法。而历来作为任何事物的先行者，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第一个起兵造反的人，被称为谋逆，而跟在他身后千千万万个谋逆者却有许多人成就了大业，变成一代君王。可见这个第一，并不是那么好做的，尤其是很多时候作为“一”就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例如，世界上第一位异能者——当年人们认为无所不能的神，谁又记得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所谓的神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已。然而，就是因为这个“第一”，他被无数人敬仰，被强行压上了超出他一个人所能承受的压力，甚至自己也逼迫自己。

异能者越强，越有可能在异变后成为威胁人类生存的“强大怪物”，在明白了这一点后，他选择了离开所有伙伴，将自己放逐进荒漠。知道实情的人或许会认为神如此对待自己，已经是足够狠心了。但是他们却不明白，如果真正狠心的话，不应该是放逐，而是消灭才对。不仅是消灭肉体，消灭生命，更是完完全全消灭他的异能。

作为异能的初始，他的异能消失了，甚至会影响到万事万物的异能。不谈这世界上的异能究竟会不会完全消失，但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个情形，异能会渐渐衰弱，直至不见——这就是唯一能拯救人类的方法，弑杀神。

然而，当年的神已经消失不见了，现在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只是一个名叫李唯的人类而已。

他虽然是神的人造人，却是一个拥有独立人格，完完全全的个体，为什么要由他去承受如此沉重的使命？

黑莫不认可，甚至连里约也不赞同。所以他们才在由记忆传承获得真相后，第一个想要去消灭始作俑者，教皇，也是第十三代文丁，他们的祖先！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教皇道：“而就算你们能够杀了我又如何，终究是晚了。”

晚了，李唯的异变已经开始。本就渐渐处于异化边缘的他，在这场战斗中彻底打开了身体内的潘多拉之盒，现在所有的异能者中，恐怕他的基因是和生化怪物最接近的一个，甚至在不需要多久，他就有可能变成那些毫无理智的怪物中的一个。

“等他变化后，没有谁会是他的对手。”教皇说，“与其如此，还不如趁现在他还有理智，对他道明——！”

下颚被狠狠地击中一拳，力道之大，甚至让他的嘴角都溢出血来。教皇沉默着擦去嘴角的血渍，看向动手挥拳的人——黑莫。

“他不是任你操纵的玩物，也不是你那个神的替代品。”黑莫身上是止不住的戾气，“我不会让你如愿，也不会让他死。”

教皇没有生气，看向黑莫的眼神甚至是同情和怜悯的，他能够理解自己后代的这种感受，这种必须眼睁睁地看着最重要的人消失的感觉，他也曾经经历过。但是，他不会心软，因为这是他的伴侣最后的心愿——拯救人类。

“你与我说这些也没有用。”教皇道：“你说，如果人们知道了这一切，在牺牲李唯和牺牲他们自己的性命之间，他们会怎么选择？”

黑莫不语，只是紧紧握拳。

教皇怜悯地看向他，“他们会选择自己的性命，这就是人类。”

甚至很多人会说，仅仅牺牲一个人就可以拯救这个世界，这是多么划算的一个买卖啊。牺牲者就应该大无畏地献身才对！说这些话的人，没有想过那牺牲者本身的想法，没有想过被牺牲的人的亲友爱人的想法。他们只是自私地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认为以少数人的性命来换的多数人的性命，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谋杀少数人的自由与性命，这就是人类一直在做的事情。他们称之为多数人的选择，掩藏在闻名之下的，不过是简单的暴力而已，因为少数人永远也抗衡不过多数人，所以他们就得牺牲自己。

这就是黑莫他们现在的处境，他不想李唯死，不愿他牺牲，然而有此想法的人绝对寥寥无几。等到所有人都得知了真相后，可想而知，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一种险境。心下忧虑，黑莫顾不得再对教皇发泄怒气，而是把目光紧紧投向李唯，想要看清楚他的安危。

然而事实上，在这个战斗的现场，现在没有谁是比李唯再安全的了。他身边有一层又一层的异能屏障，对怪物们使出种种攻击系异能，在怪物和异能者们都被限制异能，只能以肉体攻击的情况下，他那边的战斗反而是最华丽夺目的。

关注李唯的，不仅仅是黑莫，现场大部分人都诧异地望着他。而兰格尔和维洛特，则想的更多。

“怎么回事？”维洛特紧紧望着李唯，焦急地问。

兰格尔摇摇头，无法回答维洛特的问题。“我只知道，这一定和他身上的血脉有关。”他们都知道，李唯是当初的神的人造人，哪一天在他身上发生奇迹，都只有这一种解释。

“即使是神，书上也没有记载过他可以吸取别人的异能为自己所用。”维洛特皱眉，看着自己的结界系异能被李唯随手使出。“你没有注意到，在与生化怪物们相遇后，他的情况就一直不太对劲吗？”

兰格尔一顿，瞳孔慕然放大，他想到了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答案。“不，不会的，他才刚刚开始使用异能没有多久，怎么可能那么快？”兰格尔一直是一位称职的队长，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却失去了一贯的理智与冷静。

维洛特比他清醒许多，沉声道：“这种现象，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李唯他，开始异化了。”

异化，人类变成生化怪物的第一步。

想必现场这么多异能者中，看见李唯的表现后，得出和维洛特一样结论的人并不在少数。兰格尔满心烦扰，想着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那些问题。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放弃李唯，放弃他的队友！

“这种情况，你觉不觉得眼熟呢？队长大人。”然而在他最焦急的时刻，第一个猜出真相的人，竟然是地下组织的首领，桑格。

这个大汉向他们走来，嘴角擒着一丝莫名的笑意。“身为教会战斗小队队长，亲眼看见自己的属下走向异变，感觉如何，兰格尔？”

“呵，这个我还得请教你，想必你经验比我丰富许多。”兰格尔在外人面前没有失去理智，微笑地反讽。“相信比起我，你的属下异化的已经不止一两个，是吗，桑格？”

“哼！”桑格冷冷一哼，倒也不和他辩驳。“你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兰格尔微笑，“这不是按照计划行事吗？”

“别给我装傻！”桑格低喊，“在你的那个队员爆发清除掉那些怪物后，难道我们不应该开始清理他？他可是最危险的源头。”

“桑格，你这时候闭嘴，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兰格尔收起笑脸，冷冷道：“我永远都不会对我的队友出手。”

桑格一愣，狠狠道：“即使他会威胁到我们所有人的生命，你也不打算出手？你就不怕我把他的情况说出去？”

兰格尔摆上熟练的微笑，“在你告诉所有人之前，我会让你永远都再开不了口。”

“……你，你疯了，竟然要为了一个人而牺牲我们全部人。”

“我不是疯了。”兰格尔冷声道：“是你们这些只想着以牺牲来谋求自己利益的人太自私。我会想出别的办法，不让任何人牺牲的办法。”

“哼，看你有没有这种本事了。”桑格不再多说，转身便走。“你要护着你的队员，我也要保护我的部下。如果三个小时之内你还想不出办法，我们只能分道扬镳了！”

维洛特在他身后，看着兰格尔微笑掩饰下的疲惫。他只能把目光投向李唯，在心底祈祷。

我能相信你吗？李唯，相信你这个被我捡回来的家伙，不会威胁到所有人的性命。恍惚间，当初那个在小教堂门口对混混们大打出手，坏笑着的李唯的面容，似乎就近在眼前。

如果一切，都能回到最初的时刻，那该多好啊。

被所有人念叨着的李唯，此刻却有些神志不清。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除掉周边他认为是威胁的那些怪物。此刻的他，甚至是有些意识模糊的。

不清楚在何地，不清楚在做什么，甚至不清楚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