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自从进入这种奇怪的状态下之后，便有许多微小的声音不断传进他耳膜，悉悉索索，成千上万中细语声。像是风的须臾，沙尘翻飞，大气缓缓流动，似乎在这每一个动作中，都有无数的意识在窥视着他，在与他交流。这些无形无影的生命，在向他倾诉着自己。

而其中，有一个声音格外响亮，渐渐清晰。

李唯听见那个声音道：

你来了，你来了，我已经等你很久。

47.

“很久？”李唯跟着那道声音呢喃。

【是啊，很久，久到我已经化作风，化作尘埃，成为这世间无数微粒中的一个。】

闻言，李唯不由心生敬仰。“你真是有毅力，等得都化成了一骨灰还在等。不过你等我做什么呢？”

那道声音笑了一下，【等你来啊。】

等你来啊，这幽幽的一句，让人不寒而栗。李唯不由抖了一下，“我、我可不认识你，你做鬼也别找到我身上来。我还要回去找我家黑莫呢，不能在这里陪你，先走一步！”

李唯转身就想找出口，可这时他才愣了一下，这上下皆是一片白茫，出口在哪呢？不对，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是谁？

黑莫又是谁？

他为什么想要回去？

越来越多的疑问，要塞爆李唯的大脑，堵得他头痛欲裂。

【你还想走吗？你要去哪呢？】

这个声音又响起在脑内，李唯定住了，认真地回答他。“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去哪？】

那声音里似乎有笑意，这可惹火了脸皮薄的李唯。“我不知道，那你又知道吗？你是谁，为什么在这，等我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我老子娘，在这里接我下地狱呢！”

这粗俗的一番回斥，竟没有让对方生气，而是惹出一阵大笑。接着，那个不明的声音也有样学样地回答他。

【我知道我是谁，我不是你老子娘，可我就要在这里等你，还不准你走。】

“你怎么这么野蛮！”李唯火大了，“我和你近日无仇，远日无怨的，你这个孤魂野鬼找上我做什么！我还要回去呢！”

【回去？有谁在等你吗？】

李唯张了张嘴，想要吐出一个名字，可是他竟然连那个名字都忘记了，那个对于他来说很重要的人的名字。“我……”

【没有人等你。】声音变得冷漠。【你注定会到这里来，和我一起成为这万千尘埃中的一份。你要消亡，其他人才可以活，你不消亡，所有人都不得活。】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个你，也是另一个‘我’出现，所以我才一直等着。等着让你来做我做不到的事情。你不用难过，只要完成这件事，便会有很多人一直记着你，而那些你已经记不起来的重要的人，才会更幸福地生活在这世上。】

“什么……事？”李唯有些受蛊惑，喃喃地问。

那声音放缓下来，轻轻道。

【让世界变回原点。】

……

“他怎么还没有醒？”黑莫看着怀中的李唯，第一次露出焦急的情绪。

在不久之前，李唯控制的异能突然失控，被他操纵的异能又回到了原主人的身上。异能者们重新利用能力将这部分所剩不多的生化怪物给解决了，计划照旧，只是李唯一直昏迷着没有清醒过来。

兰格尔摇了摇头，“他的情况，我们了解得还不够。”毕竟李唯是神的人造人，身上有很多特殊之处是旁人都无法理解的。

黑莫伸手触碰李唯的额头，皱眉。

“他发烧了。”

“那是他体内基因在重组，引起了他身体的反应。”桑格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着环抱着李唯的黑莫道：“我劝你还是放弃他，等他的基因重组成功后，我们又会多了一个无法消灭的敌人。还不如趁现在——”

“闭嘴！”出声的是里约，这位文丁家族现任家主对着桑格冷冷一呵。

“如果他死了。”黑莫在此时出声，眼中是沉暗的色彩。“我要让所有人陪葬。”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但是现场，没有谁敢怀疑他的这句话。

黑莫是真的这么想。如果李唯死了，按照教皇的那狗屁说法，为了这世界的绝大多数人而牺牲了李唯，他无法接受！

他很自私，别人怎么生怎么死都好，只要李唯活着他就不在意其他。相反，如果一定要为这个世界而牺牲李唯，那黑莫宁愿让所有人都和他一起陪葬。在他心中，只有李唯才是最重要的，为此他可以牺牲一切。

桑格不再说话，心里却想。疯子，这帮人都是疯子，为了一个人而牺牲更多的人，这是多么愚蠢的事情。

他们这群人还在缄默，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所有的异能者都躁动起来，像是被点燃了导火线一般。

“出什么事了？”兰格尔皱眉，看着骚动的起源。

“队长！”刘易斯走了过来，表情犹豫。“刚才有人在外面疯传消息，动摇了大家的心志。”

“什么消息？”

“他们说，阿瓦隆要塞的最终防御系统，根本就是一个谎言！教会把我们这群人派到这里只不过是为了送死。”刘易斯低声道：“本来没有人相信，但是后来传得越多，就有人动摇了。现在吵得很厉害。”

黑莫闻言抬头，和里约对视一眼。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人——教皇。一定是他在散布消息！而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逼迫他们做出选择。

当所有人都开始觉得自己是弃子，而陷入绝望的时候。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告诉众人最后一个能拯救他们性命的方法，那时候近乎失去理智的人们，还会放弃这唯一的希望吗？

教皇这么做，是要逼死李唯。

黑莫突然站起身来，弯腰抱起李唯大步离开。

“等等！”兰格尔喊住他，“你要带他去哪？”

黑莫没有说话，抱着李唯就向外走去。兰格尔他们一时手足无措，也不知该不该拦。

“你想逃？”

不知何时，第十三代文丁又出现在他们身旁。

“即使躲避了一时，还能躲避一世？”教皇看着他，道：“你抗衡不过命运。”

“命运拦我，我就了结它。人若拦我，我就杀了他。”黑莫不为所动。

“可是，若拦住你的是你怀里的这个人呢？”教皇摇了摇头，怜悯道：“你见他这模样，还有退路吗？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黑莫，里约，以及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三个一模一样的属于文丁家族的容貌，让其他人都诧异纷纷。

尤其是兰格尔，他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眼中先是明悟，又变得惶恐起来。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然后，更害怕了。不是害怕死亡，而是怕，李唯真的没有退路了。

“当年连他都没有逃过一劫，你以为这个人造人，有本事摆脱？”教皇道：“同样，你若继续挣扎，也只会承受和我一样的痛苦而已。”

明悟的人，都在听见这句话后了解了这个男人的身份。他们眼中又惊讶，有不信，有错愕！最后，还是兰格尔问道：“你……您为什么要这么逼他们？”

“为什么？”教皇回首看他，眼中似乎是怜悯又似乎是不屑。“为了救这个世界啊。”

“世界与我无关。”

“世界这个东西，和我有什么干系？”

几乎是在同时，李唯与黑莫做出了这样一模一样的回答。

那个声音一愣。

【怎么会与你无关，世界若毁灭了，你在乎的那些人也会死去，难道你就不伤心么？】

“啊，伤心啊。”

【那既然你与我有能力相救，为何不救？难道你就如此吝啬自己的性命，为了自己活着，宁愿看着千千万万的人死去吗？】

“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李唯掏了掏耳朵。“我虽然现在有点迷糊，不太记自己是谁。可我至少还记得一点的——我可不是什么救世主。”

“你也别把自己当做救世主了，醒醒吧，兄弟。”

【救世……主？】

“去当救世主的都是傻逼，以为一个救世主就能拯救自己的人，更是傻蛋。”

李唯道：“先不管这些，你只给我说说，这世界究竟是有什么麻烦，偏偏要我去救？”

【因为……】

那道声音说了个头尾，总算是把现状给暂时失忆的李唯给讲清楚了。

【只要异能还存在一天，人类就永远不会安宁，所以只有消灭一切已能源泉，才能根除这危险。】

“你傻了吧。”李唯打断他，“就算世界上真的没有异能，就能太平了？”

“没有异能，少了一种伤人的方式。没有异能，人类还会研制出更多的武器。没有会异变成怪物的异能者，还有更多生化怪物还要可怕的人心。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仅仅少了一个异能，就安全了？”

“你把人类看得太简单，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无论多一个你还是少一个你，世界还是照样转。所以，你别真把自己当成神了。”李唯拍了拍脑袋，“咦，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那你认为，又有什么办法能够拯救这个世界？】

“恩？很简单。”李唯回答他，“现在威胁世界的直接因素是什么，将它们清除干净就可以。”

【可是即使清除掉这一批怪物，还会有异能者不断异化成怪物。】

“你是操的哪门子的心啊！那些人又不全都是吃干饭的，难道要你一直照顾着？”李唯不耐烦道：“你帮他们解决了这一次的麻烦，但是这世界上的问题多着呢，阿瓦隆里面每天吃不上饭的人有多少，闹着要造反的又有多少？难道你要样样都操心？你是他们的保姆吗？没有谁可以一直庇护着他们，也没有谁可以一直依赖别人庇护，这帮人，早晚还是要靠自己。”

【没有谁可以一直庇佑……这个问题，我好想一直都没有想过？我只是觉得他们是我的责任，那无论牺牲什么，我都要保护好他们。】

“那是你活着的时候吧。”李唯突然出声，眼神清明起来，不再像之前那么模糊。

似乎这一番对话，让他逐渐找回了自己的记忆。

“别说你现在已经死了，就算是你还活着，也不可能永远照着他们。人类可不是这么柔弱的生物。我看着你，都觉得你可怜。”

【可怜？你说我？】声音里充满了惊讶。

“是啊，难道不可怜。被虚无的目的束缚着，被人们的期待压迫着，一点自由都没有，还为了这帮人葬送自己。啊，其实最可怜的不是你。”李唯讽刺地笑，“而是那个被你抛下的人才对！”

【……】

“他找了你很多年，最后还为实现你的遗愿而入魔。但是你的心里却装了太多的人，记不下他一个。”李唯道：“我可不想让黑莫也步那个可怜虫的后尘。喂，放我回去！”

声音沉默了许久。

【来不及了。】

【就算让你回去，你的身体也停止不了异化。到时候其他人该如何，这个世界该如何？】

闭上眼，李唯笑。

“不用你操心，好好睡你的吧。”

他转身就要这一片苍茫的世界。

【等一等！】

那声音急促道。

【也带我，一起去。】

李唯笑了，伸出手。“那你过来啊。”

……

现实的世界中，气氛则是十分僵硬。拦住黑莫的第十三代文丁，道。

“如果我告诉他们，唯一能够救这一帮人的方法，就在于你怀中的这个人。你猜，他们会放你离开吗？”

黑莫紧闭着唇不语，看向教皇的眼神，几乎可以把他把他刺穿。而兰格尔和维洛特，则更是束手无策。

“那你可错了，我可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

正在双方僵持之际，所有人突然听到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

李唯突然睁开眼，一个翻身从黑莫怀里下来。众人这才发现，他竟然已经醒了。

“李唯！”兰格尔想要喊他一声，却兀地住了嘴。

因为他发现，李唯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只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这种感觉。原来那个大大咧咧的小子，似乎一下子多了些什么。

“抱歉啊，队长。”李唯对着兰格尔歉意地一笑，“都这个时候了，还给你带了这么多麻烦。”

“还有，维洛特。”李唯对眼镜牧师眨了眨眼，“我现在突然在想，那时候你会把我带回教会，是不是一种命中注定？”

维洛特皱眉，“什么命中注定？不过是个巧合。”他总觉得，现在的李唯有些不一样。

“是啊，就是这种巧合，让我遇见黑莫，遇见你们，还有再次回到教会。”和身旁的黑莫对望一眼，李唯兀地笑了。“这种，难道不是命运？”

黑莫轻声道：“如果与你相遇是命运，那我就认命。”

“你说什么！”一直被他忽视的教皇，却突然叫住他。“你说再次回到教会，是什么意思？”那双金眸紧紧盯着李唯，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李唯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道：“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我这里面，突然又多了一个‘我’。一个活在一千年前的‘我’，一个本来已经应该消失的‘我’，一个你认识的‘我’。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劳里。”

劳里，第十三代文丁的名字，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再记得这个名。

教皇满是震惊，“不……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现在想，人造人真是个神奇的物种，不仅外貌一样，竟然连灵魂都是相连的。他说，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刚刚融合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身旁的黑莫突然紧握住李唯的手，李唯转身，看见他担忧的眼神，笑出声。

“你放心，我还是我！只不过就像你们文丁家族一样，突然多了些记忆而已。”

李唯的这番话来的太突然，现场没有谁能反应过来。

人造人，肉体，灵魂。知道李唯身份的人慕然都呆住了，他说融合了另一个自己，难不成——！

“走吧。”

在所有人呆愣的时候，李唯却突然牵起黑莫的手，向外面走去。

“等等！你要去哪！”劳里喊住他，这个可怜的等待了近千年的男人，竟只因为李唯的一句话而混乱了。

“去哪？”李唯挠了挠脑袋，指着东边。“去解决那个啊，不然的话你不会放我走的吧。”

所有人望着他手指的方向，东边——生化怪物的大本营！

“你一个人？”兰格尔吃惊，“你想要除掉他们？不可能，太危险了！”

“恩……我也知道。”李唯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想管的，但是另一个‘我’却不得不管。再加上——”他抬起自己的右手，那里的指甲变得锋锐尖利，看起来和怪物们无二。

“——再加上，我都变成了这个模样，也不得不去试一试吧。”李唯若有所思，“如果异能是引起异化的原因，那么我想，如果将我身上所有异能都消耗干净，会不会异化就停止了？反正，就顺便也把那些怪物们清理一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