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诡异的感觉归结于睡眠不足。

“一会进去找间屋子好好睡一觉好了。”

站在前面的枢机主教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这句话，转过来道：“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安排舒适的休息场所。教会别的没有，舒服的枕头还是有很多的。”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有些调皮的笑容。

在一众侍卫的带领下，一行人被请进了这座阿瓦隆最高权力中心。

正如枢机主教所说，教会总部别的不说，客房就有不少。而且全都是迎接贵宾的高级配置，舒心舒适保证你睡了还想再睡。

黑莫和李唯照例是两人一间房，进去后不久，李唯就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看样子真的是挺累了。

仔细想想，其实这几天来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先是黑莫对他坦白，李唯知道了文丁家族和人造人之间的复杂关系，然后又和里约大战一场，还突发奇想的将里约拐带了回来。最后，竟然有第一区教会总部亲自找上门，要带他们面见教皇。

遇到这么一连串的事情，也难怪李唯会累的倒头就睡。

李唯在床上睡的大打呼噜，黑莫却是清醒的很。不如说，他从一迈进教会总部的那一刻起就万分警惕。

对于这个地方，他怀揣着十足的戒心，或许这是来自于血脉的警告。毕竟当年文丁家的第十三任家主，就是在教会总部失去了踪迹。

看着床上睡得正酣的白发青年，黑莫轻叹了口气。自从遇到李唯以来，他体验过很多之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重视一个人的心情，喜悦的心情。当然，也有坏的一面，自认识了李唯，他才明白替一个没有头脑的人操心是多么累的一件事。

教皇突如其来的召唤，还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恐怕这一群人中，也只有李唯才有心思趴在床上睡大觉吧。

正想着，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一下又一下，轻缓却很有规律。足见敲门者良好的教养。

黑莫轻轻蹙起眉头，不是很情愿地走过去开门。因为他明白如果自己不去的话，门外的那个人可能会一直站在那里敲个不停。这种执着，可以说是流传着文丁血脉的人的通病。

一打开门，果然站在门口的正是里约。

年轻的文丁家家主先是向门内看了一眼。“他睡着了？”

黑莫没有回答他这个明摆着是废话的问题。

“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当面谈一谈，父亲。”

向后让开一步让他进屋，黑莫面无表情道：“不必对我用这个称呼，我和文丁家族已经没有关系。”

“那么，就请容许我开门见山地询问你。”里约摆正脸色。“当年你带他逃离实验室时，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他的特殊。”

“请不要敷衍我。”在黑莫即将开口回答时，里约又道：“他和其他人造人的区别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陈恳地询问你，希望你也能如实回答。”

“……”黑莫沉默片刻。“他的确和一般人造人不同。一开始就有自主意识，也不认为自己是人造人。虽然他现在不记得了，但是当初在实验室的时候，我曾和他有过一段交流。”

“正是那段交流让你决心离开家族，是吗？”里约的语调里带着难以察觉的热切。“这个人造人！不，李唯让你认识到了自我，让你开始产生对家族的不满。他带动了你的情感，是吗？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我们都继承了第十三任家主的情感，能够使这封存的情感产生波动的就只有——！”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黑莫冷冷打断了他。“不过你错的离谱，李唯不是那个人，他只是他自己。”

“那又怎么解释他和其他人造人的不同？”里约挑高眉。“你一开始被他吸引，难道不也是因为他是那个人的人造人吗？”

黑莫看了看还在床上沉眠，并没有被他们的对话吵醒的李唯，半晌才道：“即使他真的和那人有关联，但是现在他只是李唯而已。他是我的搭档，不是你们所追求的神。”

看清黑莫眼中的烦躁和隐隐的独占欲，里约轻声笑了。

“父亲，这句话你对我说没有用。”

相似的容貌，相同的金眸互望着。里约用沙哑的声音缓缓道：“现在开始注意到他的可不只是我一个人。你应该明白，比起文丁家族，有一个人是你更加难应对的。”

他丢下这一段话，便离开了房间。

留下黑莫一个人站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中，他的面容有着轻微的扭曲。

是的！他知道，有一个更加难对付的人正在附近——教皇！

如果这一位也开始对李唯产生兴趣，黑莫也很难保证自己还能护着李唯多久。

他走到床边，看着白发青年天真无知的睡颜，仿佛一切的忧虑都和其无关。

黑莫有些忿忿看着这个自在地呼呼大睡的人，在其他人都为他担心的时候，当事人自己却睡得灰天暗地，还有谁比他更加没心没肺呢？

伸出手，轻轻拂过那柔软的白色短发。手指顺着发丝划到脸庞，感受着那温暖的触感，那融入心中解开了他多年枷锁的温度。

对于黑莫来说，李唯的出现，让他从一个被家族摆弄的玩偶变成了能拥有自己的感情的正常人。李唯带给了他许多新鲜的体验，愤怒，愉悦，嫉妒，满足。这一切，都只有从眼前这个张着嘴睡觉留口水的人身上才能获得。

如果李唯不再留在他身边，让已经明白了情感为何物的黑莫再次失去它，变成一个玩偶，那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黑莫不会大方到为了别人去牺牲自己，他知道该怎样牢牢掌握住属于自己的东西。

轻轻提起嘴角，他露出一个显的冰冷的微笑。

保护不了又如何，其他人觊觎又如何？总之，他不会放手！绝对不会！

如果真有人想要从他手中抢走这个人，与其让他被别人抢走，还不如两个人一起毁灭。

望着沉睡中的李唯，混乱的金眸中闪过诸多思绪。

渐渐地，沉淀为执着又偏执的决绝。

31.梦与记忆与教皇

李唯知道这是在做梦，这绝对是在做梦。

他漂浮在不明液体中，身体上插着各色不明导管，旁边有着穿着白大袍的人在走来走去。

他被关在一个类似透明棺材的圆柱体里面，远处还有数十个同样的柱体。

啊！明白了！这一定是还待在实验室时候的梦！脑海中灵光一闪，李唯回过神来。

这个情形，这个处境，百分百是他还待在人造人实验室时候的记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记忆，哪想到竟然还会在梦里梦到过去。

这样说起来在实验室的时候，他其实是有过部分记忆的。

他现在才想起来，那个时候，在他的意识还混沌不清的时候，他似乎曾有过一个朋友。是的，朋友。

一个每天到实验室来看他，和他说话的朋友。

虽然两个人不能直接用语言交流，但是仅仅是眼神交汇，仿佛就能心意相通。

比起其他没有自主意识的人造人，早慧了许多的李唯待在实验室培养槽里的日子其实很无聊。若是没有这个朋友的陪伴，他想自己或许早就被关得精神异常了。

其他研究员都没有察觉出李唯的不同，仅仅把他当做一个没有自我的人偶看待。唯一和李唯交流的，只有这个会经常来看他的朋友。

这个朋友是谁？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梦里的李唯开始回想这一点。

梦境随着李唯意识的改变，开始发生了变化。

周围研究员的议论声都渐渐消去，人也不见。渐渐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缓缓地向这里接近。

待在培养槽里的李唯兴奋起来，他记得这个脚步声，正是他的那个朋友！

一双脚在培养槽前停下，李唯兴奋地挥挥手，引起了一阵气泡直往上串。他想要和对方聊天，想要多见他一会！

他的这种急切引起了那个人的注意，对方轻抬起眸，看着培养液中的李唯。他伸出手和培养槽内李唯压在玻璃边缘的手掌印在一起，与此同时轻起双唇。

我来，带你走。

那一刻，映入李唯眼中的，是一双熠熠生辉的金色瞳眸。

原来是你！

李唯猛地张开眼，从梦境中醒过来。几乎是清醒过来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身旁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黑莫正坐在他床边，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有些暗沉。见他醒来，黑莫转过身来低下头问。

“醒了？”

李唯盯着他半晌，语气古怪道：“我做了一个梦。”

“是吗？梦见去哪家餐馆？”

“不是，我梦到了在实验室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忘记了，其实大脑深处还记得。那个时候，有个人一直陪我说话。”李唯注意到身边人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这细小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其实那个人就是你。”于是李唯更有信心地道：“那个时候有人每天陪我聊天，才使我免得因为过度孤独而精神异常。说起来我还应该多谢你。不过你哪来那么多时间去看我，那时你应该还在文丁家吧。”

“那段期间里约的克隆刚刚完成，我必须经常过去配合做调整和实验。”眼神晃了晃，黑莫接过话来。“所以才有空顺便去看你。”

“哦？天天都顺便吗？”李唯好笑。“最后还把我拐走，这顺便还真是顺的巧啊。”

“……”没有去理会他的这调侃，黑莫直视着眼前人明朗的笑容，问。“你有没有梦到其他事情？比如更早一点，实验室以外的事。”

“没有啊，我只想起和你在实验室里的事情。”李唯好笑道：“再说，我本来就只在实验室和第六区待过，哪可能还会有其他记忆。”

“是吗？”黑莫眼神暗下来，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李唯却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这场梦境对于他来说，无非是过去的一段记忆。除了让他更加信任黑莫以外，没有其他特殊功效。他从床上下来，伸了个懒腰。

“那个什么教皇还没要接见我们吗？”李唯打了个哈欠问道。

“你很想见他？”黑莫问，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沉。他紧紧盯着李唯的背影，等待他的答案。

“还好吧，毕竟是教皇对吧，是这里最有权势的一个人，总会对他有点好奇的。”李唯笑开。“我想看看他是不是三头六臂，是不是胡子都快要垂到地上了。”

黑莫哭笑不得地看向他，眼中的阴云也消散不见。他站起身来，走到李唯的身后。

“再怎么样，教皇也只是一个普通人。”黑莫低声呢喃。“他和我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听出他这句内藏的深意，李唯只以为黑莫在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他也觉得自己想多了，不过心底对于即将见到这个世界最有权力的人的兴奋还是未曾减少。而黑莫，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

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板上，两人脚下的影子一前一后地重叠在一起。

后面那个更为狭长更加浓郁的暗影，似乎将前面的影子完全包裹在自己里面，并一点一点地吞噬着，直到两道影子完全融合在一起。这景象，有着某种说出清道不明的窒息感。

过了中午，总算有人前来通知他们。

“陛下正在厅内等候各位，请随我来。”穿着白袍的年轻牧师为几人引路，将他们带去教皇厅。

在教皇厅的门口，李唯看到了兰格尔、维洛特，还有……里约。

里约依旧是直直瞪着他，李唯只以为对方还是在计较自己将他拐回来的仇，不去理睬。

“几位有请。”几人在门外等了不一会，崔莱枢机主教从里面走出来。“陛下正在等候。”

吱呀——

巨大的两扇门扉从内而外地打开，在李唯面前出现一条铺着红毯的走道。而在这条路的尽头，则是一个高高的宝座。

教皇厅，高高的宝座被隐藏在幕布后，像是一道迷雾，遮住了想要向内探视的人的目光。

自从李唯一行人进来后，就没有人吭声，所有人都在等待那宝座之上，帘幕之后的人发话。

崔莱主教恭敬地低着头，其他人也都笔直地站着，只有李唯像是闲不下来一样，偷偷地向帘幕内望去。

由于厚厚一层遮挡，他什么也无法看清，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漆黑的人影。

正欲进一步打量，李唯突然后脖一寒，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迫。像是有人探寻似地打量着他，那目光深厚、凝重，几乎要在李唯身上穿出个洞来。

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有谁这么明目张胆地望着自己。李唯最后又把视线放回了宝座那，总该不会是帘幕背后的那一位在打量他吧？

正这么想着，那道灼热的视线消失不见，快的让李唯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远道而来的诸位，同伴，朋友，客人们。”

教皇的声音从帘幕后传来，带着听不出年龄的低沉和磁性。

“或许你们很困惑我为何要将你们召来，不必烦恼，我必会给予你们解答。然而解释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如果在此之前，你们有其他先欲得之的问题，我也可以一一作答。”

大厅内的寂静弥漫了许久，才有人第一个打破寂静。

“陛下。”维洛特站出身来。“请恕我直问，陛下寻我们前来的理由，可是和这阿瓦隆要塞息息相关。”

“必然。”

“那么，是否是教会独自无法解决的困难，因此才需要其他人的相助。”维洛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一旁沉默不语的里约一眼。

“的确如此。”

教皇的回答还是那么简洁，看起来好像是做出了回应，可其实上什么都没有透露。

维洛特退后一步。“我的问题结束了，感谢您的回答。”

教皇环视屋内一圈，把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出声问。“是否还有其他人想要询问？”

现场一片沉默，没有人再站出来。

“那么，接下来……”

“等一等！”

突然有人插嘴打断，众人惊异地回头望去，只见站在队伍末端的白发青年一脸弄不明局势地迷惑。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教皇陛下。”

“……请说。”

李唯直接指向旁边的里约。“这个人密谋袭击教会，还想要我的命，证据确凿。教会却依旧从我们手里救下他，还把他带来这里。”他顿了顿，似有不满，直白道：“你们是不是打算包庇这个家伙！”

哎呦喂！你个缺心眼的臭小子！

维洛特的心几乎都快要嗓子眼里说出来，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唯竟然敢当着教皇的面问这些话！就连当事人里约，也是有些诧异地望着李唯。

现场的气氛陷入一片窒息的尴尬中。

帘幕后的人影似乎也有点错愕，没有第一时间想好怎样回答这个问题。而维洛特，此时恨不得把他捡回来的这个臭小子的嘴堵起来，让他永远问不出这些不经考量的问题！

“呵呵。”宝座上传来一阵低笑声，像是愉悦又像是感叹。

崔莱主教有些意外地抬头望了一眼，这么多年来，他可是从未听过除了平板无起伏的语调外的其他声音，更何况是笑声。

“你说的不错，也许教会的确是打算包庇文丁。”

出乎意料的，教皇也以很直白的方式回答李唯。

“或许这种包庇并不公平，但是在死亡面前，公平也变得渺小。”教皇道：“如果你必须依靠你的仇人才能活命，你会选择去杀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