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他敏锐地发现,身边人看他的眼神都好奇怪,有些是同情,有些是惋惜,但更多的,却是轻蔑。这时母后的
声音,在高台之上冷冰冰地响起。
“不是该教规矩的吗?怎么还有这么不懂事的!”
此言一出,总管大人顿时面无人色,吓得扑通跪倒在地,狠狠磕头求饶道:“皇后娘娘请息怒!求皇后娘娘恕罪!”
小玄穆对事情为什么会进展成这个样子表示一无所知,只是单纯,而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黄总管起来吧,”皇后慢慢坐下来,随意瞄了眼身边神情懦弱,明显不想插手此事的皇上,眉宇之间,顿时飞起一
抹得意之色,却依然冷淡道,“这也不怪你,毕竟皇宫这么大,每次选进来的宫女又这么多,你管不过来,也实属平
常。只是,如果犯了错不好好教训教训……那么这宫中的规矩,岂不是要被当成儿戏!?”
黄总管立马磕起头接过话,“是是是!皇后说得极是!小的明白!”然后他抬起头来,虽说仍旧跪着,但气势立马变
得不一样了,“来人哪!把这不懂事的臭丫头给我拉下去打五十大板!让她记着教训!以后别再把六皇子的位置……
给搞错了!”
皇后很满意地笑了笑。而玄穆最后记得的画面便是,方才那个领他进来,笑容温暖的宫女姐姐,在死命哭着求着无果
之后,便被一群侍卫给粗暴地拖走了。黄总管走下来,将晕乎乎的玄穆拽到末席上,叹口气,小声在他耳边叮嘱了句
:“六殿下……你,你 别怪老臣狠心,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玄穆当时晕乎乎的,然而心里却有一道闪电哗啦劈过,让他将眼前的天地,彻底看了个通透清明。原来长大,真的都
只是一瞬间的事。
几个和玄日玄星他们交往过密的小世子占据了中间的位置,他们几个自成一派,玩儿得不亦乐乎。日月星辰他们四个
是根本不理他,但玄穆耳尖,偶尔会听到那几个小世子调侃他,最无聊的是三王爷的小儿子玄珏,间或,竟还会无聊
地跑过来捉弄捉弄他,比如故意撞掉他的碗碟,故意泼掉他杯中的酒水等等,之类愚蠢至极的小把戏。
然而除了这个满脑草包的家伙之外,便再无人理他。于是玄穆倒也乐得轻松,干脆放下碗筷,细细观察起这些人来。
也许他察言观色的本领,就是从这些时日里学到的。
后来的他听说,那个小宫女被打的奄奄一息,然后被扔出了宫外。而皇后是对的,因为从那以后,宫中再无这般“不
懂规矩”的宫女。
有些事,总要付出了代价才能看清。而对于处在皇权顶端的极贵之人来说,那些代价,似轻却重,人命而已。
觥筹交错。杯光酒影之中,幕幕往事令玄穆神思晃漾,恍惚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殿下,”莫影见他心不在焉,又有些担忧,“莫非还是在想薛……”
“闭嘴。”玄穆因被莫影打断了神思本就不悦,再加又听到薛这个字,自然是明白了莫影心中所想。然而他抬眼瞧了
瞧主位,尽管眸光一暗,却仍淡淡笑道,“玄虹也还没来呢,你现在去,万一一不小心打扰到人家什么,可是要掉脑
袋的。”
玄穆说完这话便低下头饮酒去。可那心中烦闷,却是无处排解。莫影见他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明白自家殿下永远也
改不了这个坏毛病,不禁心中一叹,只能任由他去。
人渐渐多了起来,当皇帝皇后携伴出现时,晚宴终于正式开始了。尽管那时,小公主玄虹仍是没有出现。
玄穆手心一紧,掌中酒杯便应声而碎。只可惜了那琼浆玉露,顺着玄穆的手腕缓缓流下,不得品尝。
“啊哈,瞧瞧我们的小皇子殿下,脸色怎么这么黑?是谁又惹你啦?”
玄穆随手扔掉酒杯,接过莫影递过来的绢帕轻轻擦拭着手心,根本连看都没看面前人一眼,只轻哼一声,冷淡道:“
玄珏,你真的很无聊。”
听见他这么说,玄珏嘴角的笑容似乎扬得更灿烂了。
“哎,又被你给发现了……喂,说说,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玄穆心中不耐,这时才抬起脸瞥了他一眼,皱眉:“玄珏,你现在最好给我滚远点。”
玄珏被玄穆眸色中的幽黑狠厉给唬得一愣,这才意识到玄穆是真的不开心。他已经捉弄了玄穆这么多年,玄穆的反应
一般只有一种:无视。然而这一次,玄穆不仅理了他,而且还理得这么凶神恶煞……
玄珏求助似地看向了莫影:“喂,他、他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这么咋呼?”
莫影:“……”
玄珏见莫影不回答,眼珠一转,干脆一路小跑跳到了玄穆身边,半低下脸看他,口气里是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关心:
“喂,冷家伙,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冷家伙是玄珏取给玄穆的绰号,因为他是如此执着地戏弄着他,但玄穆却从未搭理过他。这难免让从小不缺玩伴的玄
珏感到有些挫败。
玄穆实在不习惯有人离他这么近,玄珏灼热的呼吸都快要喷到他脸上了。他扬手挥开玄珏,别过脸,轻轻一笑:“小
世子,你这样关心我做什么?不怕你那边儿的玩伴孤立你吗?”
玄珏闻言一愣,随即睁大眼,显得有些迷茫:“……啊?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跟你玩儿,就不能再跟他们玩儿了
吗?”
玄穆眼角一抽,很想鄙夷他,却又很无奈道:“……玄珏,你果真是个不学无术,只管吃喝玩乐的白痴贵族。”
玄珏嘴一撅,稍显尴尬地嘟囔道:“算、算了,反正也不止你一个人这样说,我大人有大量,那就原谅你好了。”
玄穆见玄珏一副天真无邪的自傲神情,宛如稚嫩孩童等着赏糖吃一般,终于忍不住垂下了眼,忘尽烦忧,抿唇一笑。
“……玄、玄穆,”好半晌,玄珏的声音才在耳旁,仿若痴呆般怔怔响起,“你,你真的好好看喔……”
这种话玄穆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他虽不喜别人这样赞他相貌,但想到此人毕竟是玄珏这个虽然愚蠢,但却直率的
“白痴贵族”……却倒也罢了。
玄珏后来被三王爷给叫走了——虽然那时他还很依依不舍。然而玄穆听三王爷后来的语气已经隐隐有了发怒的迹象,
实在不愿再在这时惹上麻烦,便对眼前仍旧天人混战的玄珏劝了句:“也许是有正事呢,小世子,依我看,你还是快
些回去吧。”
玄珏闻言眨眨自己那双眸光粼粼的大眼睛,简直感动到无以复加:“玄穆……你真的是个大好人诶!竟然如此为我着
想……呜呜……可、可是……我还舍不得走啦!”
玄穆眼角抽搐,忽然很同情足智多谋老奸巨猾的三王爷,竟然只生了这么个比白痴还白痴的小儿子……
玄珏走后,玄穆这儿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无人和安静。耳边的阵阵喧嚣,和眼前的光影嫋嫋,仿佛都与他无关,分隔
天涯海角。
尽管雨还未停,但远处的青山却早已同墨色融为一片,再也看不见了。玄穆遥遥远望,只能看见美人湖上灯火点点,
全是尘烟俗气,令人生厌。
他忽然感到心神俱困,怅然若失。
第十章
那样无聊至极又无人搭理的宴会,玄穆一般只走走过场,露个脸便会回来的。然而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心思渺远,想
得太过出神,玄穆竟然一直待到了散场才回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正当他推门而入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便飞扑而来,环手抱住了他。
“小穆……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等你好久了。”薛景涵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委屈,甚至极似有撒娇的嫌疑。
在薛景涵突然扑过来的那一瞬间,玄穆是有些愣怔。然而待平静下来之后,他眼角一眨,便微微垂下了眉睫,立在原
地,未发一语。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对于薛景涵这些过于亲密的行为,他都是能忍则忍地默许了,可是此时此刻,尽
管薛景涵一如既往地将他抱着,他却仍是心乱如麻,痛似刀绞。
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烦闷,那闷气早在今晚便已隐约蠢蠢欲动,现在,更是像要冲破他的胸口一般,将他撕裂,将
他毁灭。
“滚开!薛景涵!”玄穆一掌推开几乎半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沉沉怒吼道。
玄穆这一掌是真用了力气的,而薛景涵毫无防备,现下被他一推,立马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几乎狼狈地跌倒在地。
薛景涵面色痛苦地捂住胸口,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眉宇愤怒的玄穆,哑声道:“小穆你今天……”
为什么所有人今天都要问他这个问题!还有!
“闭嘴!谁准你叫我小穆的?别忘了,当初我没有同意!”
薛景涵静气片刻,脸色稍稍好转了些。听见玄穆如此说到,他却淡定地微微一笑,轻声道:“不,你同意了。”
玄穆危险地眯起了眼:“什么?薛景涵,你是方才被我那一掌打傻了脑子吗?我那时候分明说的是,你做梦。”
薛景涵站好身子,目光直直。那般认真而温柔的模样看得玄穆忽然心中一动,仿佛万般情愫,都尽数藏在那双水眸之
中,尽管千言万语,却也难以形容。
“对,除非我做梦……”薛景涵慢慢走上前来,再一次不怕死地伸手揽过了玄穆的腰,往自己这边轻轻一靠,并在他
的耳边柔声说道:“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在做梦,而且永远,都不想醒过来。”
玄穆听得神思一凛。他的眼前微微摇晃,仿佛远方又出现了缭缭雾气,漫漫云烟。忽然从那之中又伸出了一双手,以
霸道却温柔的姿势,邀请他走。
薛景涵轻热的呼吸缓缓落在他沾了水的脖颈,有些瘙痒。这般感觉令玄穆禁不住怀疑,华国皇室是不是会练一些夺魂
摄魄的秘术,否则为什么,他每次听了薛景涵这样轻柔宠溺的讲话,那么无论他之前是有多么大的怒气,或者多么深
的怨念,但是在这一刻,他却都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然后无端沉迷到那一张,他精心编织的巨网中去。
玄穆不想承认的。但那确实不是薛景涵而是他,但那确实是他!——沈到了梦里,再也不能醒。
薛景涵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玄穆的背脊。然而玄穆这一次,不仅没有反抗,甚至连僵硬都省去了——他对自己
这般平静如常的反应,感到些许微妙的绝望。薛景涵总是有办法将他变得不像自己,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将他融化和
吞噬。
他是一只蜘蛛,玄穆却还不知,他有毒无毒。
“玄虹和我说了好多你小时候的事。”薛景涵的声音继续轻响在耳边,他说得云淡风轻,只是语间,却是一派掩饰不
住的微微怜惜。
然而玄穆却是听得神色一凛,他猛然从方才的迷蒙中清醒过来,狠狠掐住薛景涵的手臂,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玄虹和你说起我?”
薛景涵见他这样,虽觉正常,却也觉得大可不必。他赶忙安抚道:“你不要这样紧张,她与我之间本就无甚可聊,但
既然请了我去,也不好空坐几个时辰一话不说,就只好说起她这几个皇室兄弟了。”
玄穆眼珠一转,了然笑道:“那我还真是沾了光了。本来我哪配称她的弟弟啊,依我看,恐怕是玄虹舍不得放你走,
便只好将我也说出来,拖延拖延时辰吧。”
尽管这是事实,但玄穆这般毫不在乎随口说出的模样,却仍旧看得薛景涵胸口一疼。他顺势拉起玄穆的手,放在掌心
里揉了揉,轻声道:“可是谁能想到,小公主最后,却是说你说得最多呢。”
玄穆对玄虹究竟说了他什么丝毫不感兴趣,他听了薛景涵的话,只是皱紧眉,心里一阵恼怒,立马嘴不饶人道:“薛
景涵,你这一口一个小公主,叫得可真是顺口啊。”
其实此话一出,玄穆便瞬间后悔了。毕竟,这句话里的暗示,真是太明显不过了不是吗……
果然,薛景涵微微一怔,下一刻便扬眉笑道;“怎么,今夜的宴会,酒是酸的吗。”
玄穆抿唇不语,只能抬头瞪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一眼,而后推开他,独自往里走去。
“说吧,你在这儿等着我,到底是要干嘛。”
薛景涵蹬蹬蹬几步跟上去,一个环手便抱住了玄穆的腰,凑近他耳边轻声笑道:“莫非一定要有事才能来吗,我想你
,这个理由成不成?”
玄穆挑挑眉,侧过脸看他,眼珠一转,狐疑道:“你这家伙……今天怎么这般高兴?难不成,是遇着什么好事儿了?
”
“看见你算不算?”
玄穆微窘。饶是见多了薛景涵这般没脸没皮的模样,然而此时此刻,却仍是禁不住耳根发红。
薛景涵看得心头大动,他干脆搂着玄穆往椅子上一坐,将他迎面置于自己的双腿之上,细细看他,眸光烁烁。
玄穆被他如此迅疾的动作给吓了好一大跳,待回过神儿来,便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戏谑道:“今日你到底怎么了?难
道是玄虹,给你吃了淫药么?”
薛景涵牵着他的手慢慢揉,闻言淡淡一笑,唇瓣微动:“是你在我面前,我哪还用得着吃淫药。”
这番话虽听得玄穆微微羞赧窘迫,但他到底也厌倦了与薛景涵这般永无止境地打哑谜。他聪明至斯,心内一转,便已
是明白了薛景涵今次来意。
“都说月圆之夜,性爱之欲要比往常强烈数倍——原来这话竟真是不假呢。”玄穆将脑袋轻轻靠在薛景涵的肩侧,凑
近他的耳畔,低头浅笑,轻柔缓语。
薛景涵闻言,飞快地在他的左脸啄下一吻,似是因为忍耐,而显得嗓音倍加喑哑起来:“这么说……小穆,你答应了
?”
玄穆眸光流转,好笑地戳戳他的胸口,打趣道:“真没想到,堂堂薛氏皇子,竟也有如此登徒子的一面。”
“登徒子?我?”薛景涵一边笑着反问,一边伸出手,捏了捏玄穆如玉般的脸颊,似是无心道,“和玄珏小世子比起
来,我哪算得上登徒子……还差得远呢。”
这个名字让玄穆听得一怔。他就觉得今日的薛景涵和以往比起来,实在太不一样,方才虽然觉得奇怪,但具体为何,
却又说不太上来。现在听到玄珏的名字,他终于隐隐感到事情将要水落石出了。
懒得再和薛景涵打哑谜,玄穆皱起眉,不悦道:“怎么无端端地,又提起那家伙了?”
大大出乎他意料的,薛景涵听得这话,表情竟似是委屈。他二话没说地将怀中的玄穆搂得更紧了些,一边亲他的眼角
一边口齿不清地小声嘀咕道:“如若不是今日,玄虹当玩笑似地说给了我听,我倒还不知,原来小穆你竟是这般受欢
迎啊,根本就是男女通吃。”
玄穆闻言大怔。他猛地抬手推开薛景涵,瞪着眼,惊怒未定地瞧了他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