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换血后,新一任班子难免谨慎起来,怕有什么后遗症,对于前任的一切作为都避之不及,拒绝与“理盛”进一步接
触商讨。
要向农民征地非动员政府出面不可。官方文件顶在前面,就是玩黑社会那套都不怕。这种丧尽天良的“圈地运动”,
断子绝孙的勾当!(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讽刺,不知眼下这算不算是受了人家的诅咒。)
虽然没有全盘崩溃,但在近一两年内想要重新启动,费的周章太大,折算下来,哪怕就此放弃也不会亏损多少。
“情报搜集得不错,还真有点能耐。”钱遥讽刺道。
我陪上冷笑,“哼,自己都干不了的事儿就拿来唬弄我——你当我是被耍大的?”
他抬抬眉毛,“你这么说是在承认自己能力不行,拿不下这趟买卖?”
“我……”没料到这样也能被他反咬一口。这种阴险狡诈老奸巨猾的角色,仗着自己有点阅历,处处挤兑人。真要跟
他斗下去,只能拼硬的,光靠耍点嘴皮子功夫根本占不到半点便宜!
我静下心来,拿回文件夹,当着他的面打开来重新看了看。
“让我接手可以,”我说,“可不能光是我一个人忙活,好歹这也是桩大项目。”
“你在问我要人手?”
我轻笑,“照你自己说的,如果你不是存心整我,就该配合好我的工作。”倾身上前,压低声音作威胁状,“我的这
个要求不过分,就算汇报给董事长,估计他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不知不觉又有了针锋相对的味道。哼,有架子凭什么不端?你说我是关系户空降兵,我就是!我他妈就凭这个跟你斗
到底了!
他想了想,沉吟道:“我会跟董事长说的。”
忍不住得意地一笑,我说:“最好快点,我可是说干就要干的——别让我等。”
觉得这样子差不多了,我起身准备离开,想起什么,回头再吩咐一句:“对了,我还要一间办公室。这件事不简单,
有必要的话,我希望跟手下的人单独讨论!”
他点点头,“可以,我会让人给你安排。”
就这么走出屋子,胸中一股始料未及的舒畅之气,再也按捺不住,我低头抿嘴笑了。说来不是什么值得敲锣打鼓的大
喜事,更谈不上胜利不胜利的;突然间担上了责任,压力还不小,可最起码地,也有了所谓的目标。
第十章
第二天上班,果然收到指示,开会宣布说就这一项目成立了临时的专案小组,理所当然由我担任主管。手下分配到三
男一女,起初还觉得气派,后来看了他们的档案资料,除了一个原来在设计部搞规划的勉强算得上是老手,其他全是
刚毕业没多久的新兵。再加上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光杆司令”,一伙虾兵蟹将,怎么都不像是要担重任的班子。
姓钱的,算你狠!居然使得出这种手段,千方百计地打压人!
要求的新办公室也分配到了。其实就是把一废置不用的杂物间给腾了出来,摆上桌椅设备,凑合了事;窗户开得小,
呆在里面总有一股呛人的霉味。这些我都不想计较,只要不给我再添什么大乱子,让我在过道上摆摊都不怕!
当初姿态放得不低,有点势在必得的意味,可事实上我还真没什么底。从来没有干过这方面的事,该怎么起头都闹不
清楚。糊里糊涂只想到当初在大学里搞的那些思维训练作业,一伙人坐在屋子里七嘴八舌瞎扯一通。实在找不出事做
,我也照这样子动不动就把他们几个召集起来开会。
几番交涉,大家熟识起来。情况比我一开始预想的要好很多,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思维方式相近,说话也没什么
顾忌,直来直去。说起来他们不是没能耐没胆识,也跟我一样,涉世不深,一想到跟官方部门打交道就心虚怯阵。别
的什么都谈得拢,一说起该怎么打通关系,化解封冻,包括我在内,一个个全傻了眼。
搞规划的老费发言说:“要说服人家不容易。那边几座果园收益都不差,又不是穷乡僻壤,谁肯把地就这么给让出去
?”
到底是有点工作经验的,说话一针见血。讨论到现在,问题已经被看明白了:想要再跟政府方面通融合作不难,关键
是要设法缓和征地时与土地所有人的矛盾。这种事处理不好,闹大了会牵扯上刑事责任,难怪那边几个当官的都龟缩
起来装腔作势。
“谁都知道清源乡那地方不错!”女生冯倩也点头赞同。她就坐在我身边,当初看她长得眉清目秀,被我当半个秘书
在用——好歹是个头儿,怎么也要享受一下有人端茶送水的派头不是?
她说:“那儿的农民不光有果树,还自个儿开了‘农家乐’,阔气得很!夏天到了还搞生态旅游,把客人请进林子里
摘桃儿,少了运费不说,卖得比市场上还贵!”
我皱皱眉,好奇问她:“你说的什么?什么是‘农家乐’?”不是我装,这名词当时真没听说过。后来听他们几个绘
声绘色给我解释了一通,渐渐地,我有了个想法。
当着他们的面不便表露。不是怕被抢了风头,整个事情还在酝酿中,点子不是随随便便递出去的,说了话就得担责任
,这种事得先由我一个人应付。
晚上回到家,我把白天的谈话笔记整理出来,配上说明做成草案,第二天上班,直接去找钱遥,把东西报了上去。
他倒没跟我敷衍,当即把文件草草浏览了一遍,明白了大意,问我:“你的意思是说,把别墅的提案彻底推翻,改建
大众休闲度假村?”
我点头,“我是这么想的。”
他冷笑着看了看我,低头在瞄一眼手里的几张纸,轻蔑冷嗤,“照你这么干,那就不需要征地了?但是你别忘了,土
地开发权我们是早就拿下了的,难道就这么搁着?”
我说:“拿不拿又怎么样?我知道这东西要讲时效,可是现在这么大一块地不能用起来,跟废了有什么区别?”
暂时不征农民的地,先跟他们联合起来搞旅游开发,土地转让成了土地产品合作经营。其实只要能做到双赢,把侵略
的本质改头换面搞得“亲善”一点,人家未必不肯买账。这样一来,政府方面感受到的压力小了,自然愿意出力撮合
——有噱头才有猫腻,傻子才不凑这热闹!
可另一方面,就像钱遥说的,做房地产生意,最重要的手段就是屯地。问政府借钱买政府的东西,捣鼓一通再卖给替
政府赚钱卖命的老百姓,这番空手套白狼的绝活,没有心狠手辣到一定份儿上还真没人敢使出来!
果然,他悠悠道:“可你不要忘了,我们始终是做土地生意的,产品销售才是我们盈利的重点,你以为可以开副业建
迪斯尼乐园?”
被他这么调侃,我忍不住又火上了,放开了喊:“现在经济萎缩得这么厉害,哪怕你把地弄到手,造出了别墅也不一
定卖得动!为什么不像这样先把景观价值体现出来?搞不好还能增值!”
这通话是我临时想出来的——什么景观价值?什么增值?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下意识觉得这样子很有说服力,
整个人也随之更加理直气壮了。
他抬眼打量着我,冷漠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意味,最后点了点头,似乎不耐烦地小声叹气说:“好吧,这个问题
我会向董事长汇报的。”随手把东西撂到一边,没再跟我说什么了。
出了办公室,我心里不服气,要是让我把这主意直接跟舅舅讲,估计他也该持赞成态度。不知怎么的,对于这个计划
我很有信心,也许因为自己已经都心服口服,挑不出什么破绽。现在非要通过这家伙去上报,凭他不安好心,也不知
会不会被扭曲了本意,又或者把我的创意才干过滤成了他的功劳?
他是个小人,我这么猜忌他不算狭隘。之后不到一个星期,周五的行政例会上,提案果真被宣布通过了。
消息是郭秘书回头转告给我的。因为还没领到正式职务,我也没资格参与这种级别的会议。事情传下去,手下几个人
很受鼓舞,当天下班还一起搭伙下馆子庆祝。可到了周一,实施文件拿到手里一看,我才知道事情远没有当初预想的
那么轻松。
本来以为这桩棘手案子只是对我和几个新人的能力试探,剩下的具体操作就该假手给真正有经验的班子去处理,没想
到还是被搁下来等我们几个收拾。增派了人手,依然由我主持。好歹也是上千万的资金流动,就这么丢给我一个外行
出身的空降兵,不知上面那帮人哪儿那么放心!
确立提案仅仅只是个开始,随之而来的各项工作多而复杂,密密麻麻的条目,光看着都眼晕!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忙
得不可开交,连连加班。周末舅妈炖了汤让我过去喝,我都给推了,惹得她打来电话,语重心长地表示关怀——
“你可别太卖力了,宝贝儿,保重身体要紧!呵呵,这下子大家都该知道你有多能干了,你舅舅在家里天天把你夸着
呢!说你不负他的期望……”
我忍不住冷笑。倒不是对她的鄙视,直到这会儿,我对她的感觉还是不明不了的;说芥蒂不是没有,可真的厌恨不起
来,也许她对我真是太好了——不是装的,我能感觉出那份诚意。眼下说起舅舅,我才大不以为然,就算因为这件事
,他老人家对我的印象有所改观,凭那份傲脾气,怎么可能当着别人的面表达出来?期望?这种东西有过吗?。
说话间,桌上电话响了,是内线。我应付着把这头手机挂了,拿起听筒,听到钱遥的声音说:“现在过来我办公室,
开个小会。”
干正事我不会跟他计较,立马就过去了。进门看他站在屋子中间,另外两个我不认识的一男一女坐在仅有的两张椅子
上。
接着就听介绍说:这两位是“天意景观设计公司”的成员,女的姓袁,是经理兼执行董事;男的是设计总监,名叫苏
庆。
“你好!”上前分别跟他们鞠躬握手。钱遥为我作的介绍是“桃源乡”的项目负责人,职位没提,反正现在也没有。
“这次做的这个基本算是风景区,景观方面并不是公司的强项。”他说,“‘天意’跟我们长期以来有过多次交流与
合作,在业界也有相当的知名度和实力。”
文绉绉一通说下来,大意就是公司已决定把项目的规划设计这块儿,转交给这家专门的景观公司去打理。作为项目负
责人,今后就由我出面,接待并安排好与他们的交涉与合作。
“年纪轻轻就挑大任,小凌,你不简单嘛!”
袁经理笑着跟我打趣,语气轻松不做作,看得出是个开朗外向的人。她这么说,说明还不知道我的底细。虽然自己问
心无愧,可偶尔不经意想起,总不那么自在,像背上扎了根刺。
初次见面,交谈不多,估计这回是专门介绍我跟他们认识。临别时交换名片,我居然没有,窘迫之际,随手从桌上撕
下一方便笺,草草写下姓名和电话号码递出去,被那位袁经理飞快一把夺过——
“哟,俊男墨宝,我可收下咯!”
我赧然笑而不语:刚认识就展开调戏,这女的也够嚣张的。
之后送走这两位,我留在原地没立刻走开,听见钱遥在后面招呼我说:“把你的联络方式那些整理出来,写给郭秘书
,让她给你制名片。”
听到这消息,我难免有点激动,但也按捺住了,不露声色地反问:“是吗?这么说我现在是本公司的正式成员了?”
转身回望过去,“那么请问你钱助理:关于我的职位,你打算怎么安排?”
他冲我冷笑,“你想要什么样的职位?”
我也轻嗤,“这是什么意思?别说是我要什么就让我当什么——你有这么大面子?”
他说:“随你便。”
果然是在玩我!我在心里头不屑咒骂,表面却装得挺投入,挂出笑脸,陪他演戏。
“如果说,我现在要坐上你的这个位子……怎么样?你肯让出来吗?”说着,我走过去,戏谑地坐上桌子边缘,随手
拍拍桌面。
“你?”他轻蔑道,慢慢走来我跟前,若有所思地看着,忽然伸手抚上我的脖子后面,“有这个能耐吗?”
突如其来的触感令我情不自禁地僵了一下,但也很快放松,不甘示弱地抬头冲他坦然微笑——
“这是干什么?不是说了对我没兴趣?”
“这样子能代表什么?别太大惊小怪!”说完他松开手,顺势在我头顶拍了拍——妈的,别告诉我你这是在表达对下
属的关爱!
“就算闹着玩儿,你也不该惹到我头上。”我也伸出手,沿着外套衣襟扶上他的领口,一把捏住领带结,抽出来绕在
手里把他扯近到自己跟前,威胁地压低声音说:“别说我是在挑逗你,把我惹火了,你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他低眼看了看我,冷嗤一声,不客气地扯回领带,整整衣领,板着脸坐回座位上。估计在这种严谨的场合下玩暧昧段
子,不是他的专长。
紧张感一下子被冲淡,我感到无所事事,忽然想起什么,跟他说话问:“刚才那个什么总监——叫‘苏庆’的,我怎
么觉得气质有点不对劲,啊?”
之前出于礼貌,我没去仔细打量,现在越想越觉得可疑。倒不是靠什么第六感神秘吸引力之类的,凭着对自己的了解
,自然就容易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中嗅到同类的气息。
钱遥抬头看我,冷笑一声,“哼,眼光挺准的!”
“你们认识?”
“是又怎么样?”
心思上来,我好奇追问:“你们也睡过觉?”
他狠狠瞪了我一下,算是警告。
“别这么介意嘛!”我笑着打趣,“说真的,我是再也不想挖掘你什么乱七八糟的隐私了——鬼知道还有多少恶心玩
意儿!不过看他条件不错,是我喜欢的那一型,大家同事一场,不如你给我透露点底细,我好追他?”
他转眼审视我,像是在判断这番话的真假。
“他这种人很麻烦,劝你最好不要惹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麻烦’不‘麻烦’?你跟他交往过?”我弯腰凑近他,“我凭什么相信你?这么好心要奉
劝我,总要给个理由吧?”
冷漠地睨了睨我,他没理会下去,转脸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开工。看他拿这种一本正经的架势来敷衍搪塞,真像是
应付不了,我不禁有些得意,更加来劲儿,挪过去伸手按住他肩膀——
“喂,什么时候一起去‘Rainbow’玩儿?”
回头蔑视我,严厉道:“凌毅威,你在跟我套什么近乎?”
“这么冲干嘛?”我轻笑,“大家早晚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闹得太僵?难得有‘共同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