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二人身上,有着太多不解之迷,上官洛青明白对方的秘密不是他能够探究的,更加不是他适合过问的。
单薄的身子移动起来,就在快要走到御紫炎面前时,却不期然晃了两晃。
御紫炎投来关切目光,上官洛青暖暖一笑,摇头道,“多谢殿下关心,洛青不过是几日不曾进食,因而有些脱力罢了。”
听到上官洛青一言,御紫炎了然,不过当着上官洛青的面,他却并未表现出半点激动不忿,更加未曾提及半句方才见到上官敬以及启仙太后之事。
不带半点犹豫的由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颗月白色药丸。
小巧的药丸交到上官洛青手中,御紫炎说道,“吃了它。”
微微一笑,上官洛青甚至未曾过问那药丸是何物便将手举起,仰头将手心中药丸吞入腹中。
不消片刻,上官洛青惊奇的感到自己体内由腹部溢出一道道暖流填满四肢百骸,令他浑身舒畅,比沉睡一晚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满脸都是惊艳,上官洛青又是拱手一礼,“多谢殿下。”
见上官洛青面以红润了些许,御紫炎满意点头,“果然好了许多,这样我们也好出发了。带着这般模样的上官公子回返,陵王也才不致太过心疼。”
没想到御紫炎突然说出这般半是玩笑,半是揶揄的话语,上官洛青羞红了一张脸,支支吾吾找不到言语回应。
咯咯笑着不再逗弄面前少年,御紫炎转回头牵住已有些心生酸意的某人,另一手则是拉过上官洛青,三人转瞬间便水汽估原地。方才还招待着不速之客的大殿中已是空无一人。
第四四二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当御天行、御紫炎以及上官洛青三人出现在陵王面前时,满脸胡茬的男人几乎快要泪流满面。将风度修行全数抛诸脑后,更加忘记了对御天行、御紫炎致谢,祈怜铭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上官洛青面前,二话不说已是将面前人儿紧紧揉入怀中。
“洛儿,洛儿……”
一遍遍的呢喃道不尽连日来心中的恐惧与脆弱。
之前死命硬撑着,如今却是终于再将那柔韧的身子裹入怀中。
“铭瑄。”
淡淡的两个字,流转的全是温柔情意,缓缓抬起双臂,环过那颤抖着的身子。堂堂启仙第一王,如今不过是个险些失去了爱人,如今失而复得的寻常男人。而此刻在他怀中的,便是他今生的爱。
看着这样一幕,御紫炎眉眼中含着笑,与爱人相连的手从未放开过。
……
过了许久,劫后重逢的二人终于稍稍平静了激荡心情,分开了怀抱,两双手却依然相互交握着不舍放开。
而这时祈怜铭靖方才忆起室内仍有两人,故而牵着上官洛青的手一齐来到二人面前,深施一礼,诚心说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王爷太客气了。”
御紫炎温和回了一句,同时送出一股力道将二人弯下的身子托起。
二人站定,御紫炎反问道,“如今上官公子已平安回返,不知王爷与上官公子有何打算?”
听到御紫炎如此一问,陵王略微迟疑了一瞬,目光也不由自主深邃几分。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上官洛青却是在一旁淡淡开口,“既是已经举事,此刻便断不再有偃旗息鼓道理,何况便是铭瑄愿意放弃,宫中的那几位也决不会相信,如此一来,倒不若快刀斩乱麻,一劳永逸。”
似是没有想到上官洛青会如此轻易将这么一番话说出,而且还是当着面前两个身份特殊之人,陵王不由得微微侧首看向爱人。
仿佛早已料到爱人会有这般反应,上官洛青再次恬然一笑道,“铭萱又何须避讳?睿思帝陛下与三殿下都不是外人,而且,便是你我不说,以二位聪明才智,又怎会猜测不出?”
而御紫炎则是眉梢上扬,笑意浓重接着上官洛青的话说道,“更何况,天早先便已选择与王爷立下盟约,而非皇城中的那一位。孰重孰轻岂不是已经一清二楚了?
听到御紫炎的话,陵王双目微眯,忽的豪爽大笑两声,豁然说道,“哈哈!三殿下说得是!孰重孰轻早已一清二楚!睿思帝如此英明,又怎会看不出情势趋向何方,倒是本王小人之心了。”
“王爷言重了,王爷身居高位,身负千万人福祉安康,一言一行自然要谨而慎之,不似天与我,如今早已置身庙堂之外,偷懒懈怠,唯图自己轻松惬意而已。”
御紫炎微微一笑,摆手说道。
“殿下才是过谦了。”
陵王再次客套道。
御紫炎笑容之中别有深意。
将陵王反应尽收眼底,御紫炎分辨得出,得回上官洛青的祈怜铭瑄又做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启仙第一王——不,或许很快便成了启仙帝王。
同时,御紫炎也能看出,对于他与天的逍遥自在,上官洛青却是真心艳羡的。
或许,虽然心机重些,城府深些,但上官洛青与韵薰,到底是有几分相像的吧?并非出自本心才涉身于宫廷权势争夺的漩涡之中,也并非自己喜欢,才陷身于尔虞我诈的泥沼之中。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向往着自由的上官洛青,却终究选择了成全陵王对于权势地位的渴望。
或许他知道,像陵王这样的人,即便再如何珍视于他,再如何宠溺着他,骨血里早已烙下深深刻印的野心也无法完全抹去。
所以,即便此刻陵王愿意为了他抛却所有荣华富贵,终有一日,他会觉得后悔,或者,至少会抱憾。
或许,到底上官洛青身上流淌着的是上官敬的血,于是为了自己心中爱上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宁愿牺牲了自己,成全了爱人。
只是子比父,更幸运些,毕竟,陵王对上官洛青,喜爱远胜于利用。
……
就在御紫炎心中揣测着面前二人的心思时,上官洛青突如其来的一句低语打断了他的思绪。
“铭瑄,你打算如何处置父亲?”
眉梢微扬,御紫炎状似不经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少年。
明明在上官敬面前只是淡淡唤一声“上官大人”的,记得身陷御寰皇宫时,上官清箐 对上官区同样是如此称呼。那么为何,如今却又突然改变了称呼?
陵王显然也对上官洛青毫无征兆的提问与不曾用过的称呼弄得一愣,沉吟片刻迎上爱人目光沉声说道,“左相到底还是洛儿生父,若是洛儿不忍心——”
哪知不等陵王说完,上官洛青却是浅笑着摇摇头。清秀脸庞上现出无比纯真颜色,说出的,却是无情至极的话语,“我的意思是,念在我们父子一声,铭瑄给他留些体面罢。”
说着,上官洛青眼中似是掠过一丝极浅淡的怜悯之情,随风飘悠的话音若有似无,“父亲他……最是看重颜面的人,他这一生——肩上心里,都太沉重了些,也是时候歇歇了。”
“……”
御紫炎咂摸着上官洛青的话,在旁人听来,上官洛青这一席话似是淡漠至极,甚至绝情。但,短短两句话,却让御紫炎暗自感慨,上官区当这个幺子是自己终生的耻辱与噩梦,然而不知他是否会想到,在这世上最懂他,怕也是唯一一个还会心疼他的人,偏偏就是这个幺子。
收回飘忽心思,御紫炎粲然一笑对祈怜铭瑄与上官洛青说道,“两位分别了几日,想必该有许多话要叙。我们便不再打扰了,待一切尘埃落定,还请陵王记得过履行诺言。”
上官洛青闻言略带疑惑之色看向爱人,只见陵王对御紫炎点头回道,“二位相助之恩,本王断不会忘记。”
御天行与御此炎一齐点头,不再赘言,便要转身离去。
陵王与上官意欲相送也被二人拦下。
不过须臾,一玄一紫两道身影已是不见。
“……”
收回看向门口的视线,上官洛青看向爱人,含笑说道,“这两位如今真是愈发的深不可测了,唔——”
话音的末尾被祈怜铭瑄直接吞入腹中,再没有外人打扰,潮涌般的思念疯狂倾泻而出,一个狠狠的索取着,一个全心的感受着。
上官洛青缓缓阖上双眼,任对方有力的臂膀将他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床边,船舱之内的床榻,不比王府温床暖枕,带着些许腥咸的味道,更加不及王府袅袅馨香。
然而,海澜起伏与情潮翻滚之下,爱人带着炽烈情意与渴念的温热气息环绕之中,上官洛青早已忘乎所以,倾心沉沦。
生离险些成了死别,再没有比得而复失更可怕的事情。
无论今后的路如何走下去,无论站上了至高点后他们之间又会如何,此时,此刻,上官洛青只想抓住眼前拥有。
……
当海上一轮红日徐徐升起时,倾尽缠绵的二人方才停歇下来。
看了一眼身旁爱人毫无防备的睡颜,上官洛青眼中满是柔情,甚至带着几分怜爱,很快的,也缓缓阖上了双眼。
而同时,不过数里之外的启仙皇宫内,却因为失去了一人踪影而陷入飘摇不安之中。
……
“废物。”
冷冷的两个字随着贯下茶杯于桌案上的“当啷”声一齐响起,使得跪在地上本就已经抖若筛糠的皇宫侍卫愈发将头磕得好似鸡啄米。
“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拖出去。”
不再理会侍卫的求饶,更加不给对方戴罪立功的机会,座上威仪十足的妇人淡淡三个字已是夺去了一个鲜活性命。
没有人敢在此刻出声求情。更加盼着这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劫难快快过去。
身份寻常的宫娥侍监,并不清楚上官一家与皇家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恩怨怨,但祭祀神龙的“祭品”突然不见了,是否意味着天劫将至呢?
思及此,众人不由得纷纷打起寒战——比起冷酷无情的太后,未知的天劫更加令他们胆怯恐惧。
天命无人知,更加不可违。如今连最后一点希望都失去了他们还如何能够活命?
“请上官丞相入宫来见。”
低沉的话语使得一个个濒临绝望的宫人似是又看到了些许希望。
是啊,还有上官丞相,丞相他可是国之栋梁,便连这一次的偈语,都是丞相解读出来的。果然是太后英明,能够临危不乱。
想到此处,跟前伺候的宫人再不肯偷懒,一路小跑出宫去传唤上官敬。
只有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小小少年,由角落中闪出身来,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唇边露出的一抹讥讽笑意与那苍白病恹的清瘦容颜形成鲜明对比。
低不可闻的声音随风而散,却仿佛冻住了周遭空气,“‘山雨欲来风满楼’,母后,你与上官区之间的恩怨情仇,朕看了这么多年也已经看厌了。看来,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第四四三章:恩怨两清(一)
黎明破晓前最黑暗时,上官区身披无边的沉寂步入刚刚离去不久的帝王寝宫偏殿。
入眼处一群宫娥侍监跪在了满地,浑身瑟瑟发抖。抬头仰望,与他争斗了一生的那个女人正自品茶,眼睑微垂辩不清其中颜色。
目光扫过宽敞的偏殿,没有发现那个昨夜三言两语便轻易搅乱了他的心思,以致他夙夜未眠的孽种,再联想到前去请他入宫的侍监噤若寒蝉模样,上官敬已是猜出了几分端倪。
身子微微一躬,算是行了礼,上官敬声音淡漠的声音,“不知太后清早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当”——
瓷器碰撞的清脆一响,是启仙太后扣上茶碗盖的声音,上官敬静立不动,地上跪着的众人却是愈发虚软的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狭长的凤眸并未看漏面前妇人眼角一闪而过的杀意,上官敬心中却只是略过一丝冷笑。
想杀了他么?杀了他,她儿子高高在上的那个皇位宝座会转瞬间被人夺去,而她一生的荣耀富贵也会顷刻崩塌散尽。
望着那妇人,曾几何时,原本美艳动人的女子眼角也已带上了淡淡碎纹。而他——曾经的意气风发也早已不在,踌躇满志的心也早已与嘶哑的嗓音一般残破不堪,腐朽在灵魂深处。
一时之间,上官敬心中有些恍惚,咬牙坚持了几十年,你来我往斗了几十年,到头来,都是为了什么呢?
前一夜上官洛青的话迷茫之间回响在耳边,“羡慕”?“嫉妒”?怎么可能?!他怎会羡慕、嫉妒那个孽种?!他怎会……
上官敬握紧双手,想要使自己的心再次冷硬起来,然而,明明长久以来驾轻就熟的法子,如今却好像有些失灵了。
心不由自主的惶惑着,迟疑着。仿佛那个孽种说的无稽之谈一瞬间都成了事实。
不!我不会就此认输!
上官敬在心中猛的警醒自己,而全然不肯深思,自己想要赢得的到底是什么。或许,下意识中他自己并不想弄清。因为朦胧中他预感到,那答案绝非他想要、需要的。
片刻迷茫的双眼重新染上冰霜颜色。静立不动,只与上方之人继续僵持。
注意到上官敬的目光由迷离中回复过来,启仙太后的眼中划过一丝不屑与轻蔑。仿佛在她眼中,下方站立的这位启仙丞相,国之栋梁不过是一只生命力顽强过了头的鼠蟑之辈。
而对于启仙太后目光中意味,上官敬早已了然于心,却选择无视了许多年,如今,也一样继续无视。甚至心中有着更深重的不屑与轻蔑——不过是仗着娘家势力方被拱上后位。
就当上下两个人四目相对、偏殿之中静得诡秘时,一声轻咳打破了僵局。
“咳咳,母后,国相,你们都在啊,咳咳。”
虚浮的声音昭示着主人身体孱弱,一抹明黄色随着那伴着咳声的话语同时而至。
只简单的一句话,使得启仙太后先前各种无情冷漠杀意通通烟消云散,眼角的碎纹中蕴满慈爱,高贵的妇人亲自起身迎向来人,不顾身份地位亲自伸出双手搀扶住那看似摇摇欲坠的身子,出口的却是埋怨之词,“清早风寒露重,皇儿实在不该随意走动。”
说罢,两道凌厉视线已是扫过明黄身影之后跟随着的侍监。
侍监深知太后手段,如今被这么一瞪,险些被吓得瘫坐在地上。
不过好在明黄色的身影不动声色挡在那侍监身前,满面笑容对着太后说道,“儿皇今日感觉不错,这才想要出来走动走动。母后就不要再责备不相关的人了。”
听到儿子这么一说,妇人方才缓缓收回视线,目光重新变得和蔼,落在儿子身上。
年轻的帝王也同样微笑着,任由母亲一寸一寸认真研究观察着自己的容颜。
“嗯,今日气色确实好些。”
半晌,太后终于满意的点头说道,脸上也漾起一个淡淡笑容。
启仙帝仍自笑着,“昨夜休息得不错,睡得着实香甜。”
明明是平凡无奇的一句话,站在下首的上官区却好似从中听出了别样意味。
难道——
不,不会的,虽然这张脸酷似那个人,但是神韵却全不一样,陛下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一点他断不会看错。
然而……
为什么,方才的那一个笑容,那一句低语,让他恍然看到了当年的“他”?
笑得神秘,语带双关,让他这个启仙第一才子也经常费尽了心思还是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那样举世无双的“他”,当真有人能够比得上么?
答案,是否定的,在上官敬心中,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
怎能有人及得上?怎会有人比得了?那人的高深莫测,那人的笑里茂刀,在世人眼中是威严与恐惧的象征,在上官敬的眼中却成了致命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