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敬”再次出言不逊,挑战者帝王威严。
谁知启仙先帝却毫不在意的看着面前看似恭敬实则处处忤逆于他的“爱卿”,反而笑得愈发邪恶,“敬卿不必每次见了朕都这么急着自寻死路。方才靖儿来到时,敬卿与朕不是‘相谈甚欢’么?还是笑容最适合敬卿啊。只可惜了,原本那么灿烂的笑容,如今朕却是见不到了。”
启仙先帝的话使得“上官敬”身子一僵,却依然一副呆板没有起伏色彩的语调说道,“微臣惶恐,不能冒犯天颜。”
“呵呵。是么?不敢啊。”
放开“上官敬”,启仙先帝眯着眼沉吟片刻,而后说道,“即日起,敬卿就是太子太傅,负责教导靖儿治国之策罢。待朕百年之后,敬卿便是辅国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
对于帝王好似玩笑似的一句话,“上官敬”却清楚那绝非戏言,而是一道任命的圣旨。
御紫炎看到此处,不由得看了一眼面前不远的上官敬本人,心中不免对他有些同情——爱上这样一位帝王,实在只能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见“上官敬”沉默不语,启仙先帝继续笑道,“如今朕还在世,上官玉容便已经胆敢毒哑了你。那么日后朕若是不在了,她怎么能留你活口?”
“既是陛下为微臣生死安危挂心,不若处死皇后娘娘,以绝后患。”
僵硬的声音,说出的是手足相残的无情话语。
“哈哈,这却是不能的。”
启仙先帝闻言又是哈哈大笑一阵,而后断然拒绝了“上官敬”的提议,然后凑近对方耳边低声呢喃道,“因为朕知道,若是朕当真这么做了,敬卿便再也生无可恋,弃朕而去。”
“——”
听到启仙先帝的这一番话,“上官敬”身子又是一僵,显是被对方言中。
“呵呵。”
看见“上官敬”的反应,启仙先帝满意一笑,而后竟是探身含住“上官敬”唇瓣狠狠厮磨了一番方才放开对方。
看着面前红肿双唇,启仙先帝目光深邃幽暗,却并未再有进一步举动。
放开了面无表情、脸颊却偏偏染上一抹云霞的“上官敬”,启仙先帝懒懒靠入身后椅背,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敬卿回罢。朕乏了,要歇一歇。”
“上官敬”闻言不发一言,只微微欠身一礼,转身退出大殿。
然而,就当殿门开而复合后,原本一副困倦慵懒摸样的启仙先帝却突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乍现,看向殿门口的目光中带着几点戏谑笑意。
随意中偏又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低沉悦耳的声音响彻空无一人的大殿,“靖儿,人都走了,还躲着作甚,嗯?”
第四五五章:铭靖记忆(二)
御天行等人挑眉看向殿门,对于启仙前任皇帝所言却不曾有人感到意外。
“……”
门外寂静一片,几乎令人以为那位皇帝陛下会错了意。然而,座上身披皇袍之人却一脸自信。好整以暇倚在龙椅之中悠然等待。
过了半响,门口终于有了动静。一道小小的身影顾着门缝内投射进来的日光一齐映衬在殷红的地毯之上。
祈怜铭靖记忆中的“父皇”,只是随意坐着,已是周身气势尽显,根本看不出半点虚弱之象。
“参见父皇。”
小小的身影有些颤抖,却依然努力挺直着腰板走到大殿中央,对着上方之人行礼问安。
“靖儿可是长本事了,不仅偷听朕与敬卿讲话,还假意离开,以图混淆视听。看来,皇后将你教得很成功啊,嗯?”
面对自己亲子,启仙先帝笑容依旧,话中寒凉之意令人不禁生出惧意。
然而,几岁稚龄的祈怜铭靖,却是依然努力站直身子,无谓迎上“父皇”目光,甚至那原本应该清澈无邪的瞳眸之中,还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深沉恨意。
“儿臣顽劣,惹父皇不悦还请父皇降罪。但此事实与母后无关。”
稚嫩的童音清清脆脆回响在大殿之中,三言两语之间已是暗中将自己的母后置诸事外。
看着这样的祈怜铭靖,上官敬的目光中满是复杂色彩。
靖儿他……原本是一个这样有担当、有胆色的孩子。更为难得的是,在那个人的迫力之下,几岁的孩子竟还能如此镇定、应对合宜,并且不动声色保护自己的母后——要知道,面对那人的诘问,便是他,也要费一番力气方能与之对抗。然而靖儿如此稚龄之时便已能够做到,该是有着如何的心志气度!
只可惜,无论是他这个舅舅,抑或是靖儿的母后,都从未注意到靖儿的出色与优秀,只一味将他当做工具,帮自己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
思及此,上官敬心中愧疚更深。
“嗯。既是知道自己顽劣,就跟着太傅好好学习。为人之道、治国之策、天文地理。除了武艺,太傅都能帮倒你,朕的‘太子’。”
启仙先帝的话打断上官敬了思绪。
抬头仰望那高高在上,语气中不带半分感情的男人,上官敬在这一刻突然有些怨恨对方。
即便那人从来都是个表面多情、内里薄情之人,至于对于自己的骨血、如此出色的稚子也该有些许疼爱之情罢?
用这么残忍冷酷的语气对一个孩子说话,靖儿如何能够承受?
然而,幼年祈怜铭靖的反应,再一次使得上官敬感到惊讶。
只见小小孩童只是身子微微一僵,旋即便躬身一礼淡淡说道,“多谢父皇。儿臣定不负父皇厚望,好好跟随太傅学习的。”
“嗯。去吧。”
听了皇儿回答,启仙先帝唇边扬起一个淡淡弧度,而后挥了挥衣袖,便不再做声。而幼年祈怜铭靖也便静静退出了大殿。
“……”
上官敬轻舒了口气,方才眼见得幼年的靖儿与那人相对时,他竟是许久忘记了呼吸。
然而不等他整理一下起伏的心情,眼前景致却是突然改变。
眼前不再有那熟悉的身影,上官敬呼吸一窒,心中也仿佛空缺了一角,目光有些黯然。
然而,很快的,他的注意力又被旁边的事情牵扯了过去——上官敬认出,此刻他们所在之处,乃是南书房。而眼前,十几年前的自己正与幼年的靖儿四目相对。
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徘徊了多时,上官敬想起那时与这位稚龄太子殿下的对峙,不由得露出一个浅浅笑容——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真正接受了太子太傅的这个职位,而非只是因为那人所托,或是出于更深沉的,某些原因。
原本以为这个孩子在见到自己的时候会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或者激烈反对自己担任他的太傅。至少,会在孩子眼中看到一丝怨恨或是厌恶。
然而,他想象的一切都未发生,那孩子,只是轻咳了两声,而后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恭恭敬敬对着当年的他深深一礼,而后说道,“今后还请师傅不吝赐教。”
当年的“上官敬”见状也只是微微一愣,而后便也恭敬还礼道,“微臣定当不遗余力、倾囊相授。”
沙哑的嗓音有如拉磨,然而年幼的太子却并未露出半点不喜,依然挂着笑容说道,“如此便有劳师傅了。”
“舅舅——”
就在这时,虚弱的声音响起,上官敬蓦地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祈怜铭靖面前,惊喜说道,“靖儿你醒了?!”
悠悠转醒的祈怜铭靖有些迷茫的环顾四周,而后抬起头来疑惑的看向上官敬。
上官敬见状了然,扶着祈怜铭靖转向书房中央,指着那一大一小相对而立的两道身影,带着几分笑意说道,“靖儿你瞧,可还记得那时之事?”
其实是多此一问,既是由祈怜铭靖心中散逸而出的记忆构成了这般幻境,那么记忆的主人又如何会不记得这一幕?
果然,当祈怜铭靖一面听着上官敬简短解释一面看清了眼前一切时,惊讶过后,眼中换上一片怀念之色,“没想到,竟然如此真切的看到当年发生的种种。”
“也不是完全真实吧?”
这时,御隽兖的声音不合时宜的突然插了进来,笑得诡异指着十几年前的“上官敬”说道,“十几年前的上官大人,便是比如今年轻些但容貌气质应该也没有太多改变罢?但怎得此刻看来,却是比现今好看了许多?”
“呃——”
御隽兖一言使得上官敬顿时语塞。其实先前他也觉得有些稀奇,却并未来及多想。
谁知被御隽兖这么一问,祈怜铭靖却是笑笑着看向上官敬说道,“呵呵,眼前一幕既是由我记忆而来,自然便会受到我记忆影响有所偏差,此刻既是看到舅舅如此感觉,那便是舅舅在我心中的感觉了。”
别有深意的一番话,使得上官敬面上微热,却是故意装作不明,只是心中还是忍不住疑问开口说道,“靖儿,我有一事想不通。”
“舅舅有何事不明?”
祈怜铭靖笑着回问。
上官敬思付片刻,而后方才问道,“那时我以为,靖儿是被先皇逼迫着才答应随我学习帝王之道,但依先前所见,靖儿竟是自愿。既是为了巩固太子之位,但那时靖儿也该对我心存怨恨,如何还能这般毫无芥蒂、自然与我相处呢?”
当时他只以为祈怜铭靖性子太过随和方会如此。但先前发生种种令他醒悟到,自己的之位外甥绝非表面看来平庸无害。
祈怜铭靖听上官敬这么一问,眼中笑意更深,“舅舅,我方才不是已经说了么?在我心中的舅舅,就是这般摸样。试问对着一位温文尔雅的年轻美男子,我又怎会恶语相向、厉色相冲呢?”
“呃——”
没想到靖儿会如此回应他的疑问,上官敬一时反应不过来,表情有些呆滞。
看到上官敬这幅摸样,祈怜铭靖笑得愈发开怀,说出的话却少了几分戏谑玩笑意味,“我承认,当时接受舅舅作为太傅并且尊重有加,一部分原因确是我为了要顺从父皇旨意、巩固太子之位。我也知道,父皇的选择安排并没有错,放眼朝野上下,有资格成为储君太傅,将来的帝师的,非舅舅那你莫属。”
“呃——”
没想到玩笑话过后竟被自己的外甥如此认真夸赞,上官敬饶是已经练就了“宠辱不惊”的平和心境,此刻也还是不禁感到有些不自在。
“呵呵,启仙陛下并未‘言无不尽’哦,除了以上两条理由之外,陛下当时也是想要亲自接触一下传言中由你母后身边夺去了你父皇的这位‘媚颜惑主’的佞臣罢?”
御隽兖再次煞风景的揭穿祈怜铭靖所言背后更为深沉理由。
然而祈怜铭靖却并未因此而着恼,只是定定瞧着眼前的上官敬,一字一句悠悠说道,“不错,当时的我,确也有过这般想法。只是……当我真正一次近距离见过舅舅之后,便将听来的那些蜚短流长忘在脑后了。”
“哈哈,陛下果然好口才。”
御隽兖笑着说了一句,然而御紫炎却注意到,前者眼中虽是盈满笑意,但那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更多的,是戏谑之意,甚至还有一丝,寒意。
心中一动,御紫炎总觉得,对待祈怜铭靖幼时记忆里的经历,他的这位六皇兄的反应似是与平日里的那些嬉笑怒骂有些不同。然而这不同只是撮合、觉,抑或别的什么,御紫炎便不得而知了。
然而对于御隽兖的秘密,御紫炎并不会随意去探问——体内拥有着灵媒师的特殊血脉,御隽兖前世的幼年,很有可能过得也不轻松吧?
就在几人各怀心思之时,眼前景致再次一变,孩童的祈怜铭靖已是长大了些,成了个半大少年,而他此刻,却是跪倒在龙榻之前,榻上,躺着的是启仙前任皇帝。
上官敬看到这一幕,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棉被之下几乎看不出还躺着一个人的瘦削身子,令人看了不禁心疼。自从他担任太子太傅之后,那人的身子便每况愈下。然而他总是摆出那样一副慵懒笑容,令人实在看不出他的痛苦,加上那人高处不胜寒,平日里随总是笑着但实则拒人于千里,因而直至病入膏肓,方才有人察觉,但也已为时晚矣。
而他,也是在那时才知道,原来那人当时总是不停轻咳,并非那人所说什么“肝火旺盛”之类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是,那人本就有痼疾缠身,早已注定活不长久。
想到此处,上官敬攥紧双拳,别过头去不再去看龙榻上满脸病容的男人。
然而,便是不去听,声音还是会固执的钻入耳中。
“靖儿觉得敬卿如何?”
第四五六章:铭靖记忆(三)
跪在病榻之前的半大个少年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沉声问道,“父皇龙体违和,此刻还是静养为妙。”
听到少年之言,满脸病容的男子粲然一笑,不顾少年话中隐含阻止、回避之意,仍自问道。“靖儿,你,恨你的舅舅么?”
“——”
少年凝视着自己父皇的容颜,半响后方才悠悠说道,“若说恨,儿臣更恨将舅舅拉下这万劫不复深渊的父皇、以狠心及骨肉相残的母后。”
“哦?”
病榻上的人闻言挑眉,原本病恹恹的容颜也因为这一句话染上几分光彩,“看来敬卿这太子太傅做得十分成功啊。原本应该是朕的太子趁此机会收买人心,岂料反倒被敬卿收了一颗心。”
“父皇言重了。舅舅教导儿臣,君臣一心,乃是江山巩固不可或缺条件之一。”
少年祈怜铭靖不疾不徐、字正腔圆回道。
“呵呵,不错,说得不错。不愧是敬卿,果然是倾囊相授——咳咳……”
听了少年之言,启仙先帝大笑,然而话说着一半却又咳了起来。
这一咳,再不似先前所见只是轻咳几声罢了。而是咳了个撕心裂肺、口角渗血。
“——”
瞧着少年铭靖镇定自若拿过床头布巾帮自己擦拭唇角血渍,启仙先帝眼中笑意深沉,平定了气息后悠悠说道,“这般处事不惊的气度,可也是敬卿教导出来的?”
“舅舅并未刻意为之,只是儿臣与舅舅相处久了,耳濡目染,也便学得几分舅舅的气度胸襟。”
少年铭靖放下手中布巾,大方说出答案。
“呵呵,咳——”
启仙先帝闻言笑道,“确应该无意为之。敬卿到底不是圣人,自也有私心。不,便是圣人,若得朕那般寡情相待,怕也会心生怨尤了吧?”
“?!”
听到此处,上官敬已是呆愣不知反应。
没想到那人竟是曾对靖儿说过这样一番话。更加没想到,那人说出这番话时,竟带着些许叹息与无奈意味。
这也是……靖儿记忆引起的偏差?抑或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祈怜铭靖目光不动声色掠过上官敬,眼中划过一丝晦暗——果然父皇在舅舅心里占据着如此深刻的地位么?只是这样一句话,已是令得舅舅呆呆的看痴了。
一时之间,祈怜铭靖甚至有些怨恨自己太过出众的记忆,竟将数年前的一切记得如此清楚。
但是怨恨归怨恨,如今的他却毫无办法停止这一场因为自己记忆而引起的回顾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