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似归程 下——夏扶桑
夏扶桑  发于:2013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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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程震惊地看着子逸坚定的面容,哽咽道:“你……竟然连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吗?”忽然想起那日他在笑莲面前说的一番话,说着那句:若是我离了他,你便替我照顾他,可好?从那时开始,他便知道自己没有后路。

司程沉默半晌,沉道:“你便没想过,我不会独活?”

子逸猛地抬眼,凝着他,凝着他眉目,良久说不出话来。末了,缓缓低头道:“我不值得……”

“你若离去,我定不会独活,”司程深深地凝着他道,“你的仇恨与我无关,我在此是因为你在此;你若不在,我独留时间何用?”

“不行!”子逸急道,扯了伤痛,连咳几声,盗骊连忙起身扶了他,“……若不是我,你不会如此委身,我离去,是你的解脱……”何不好好活下去,看尽人世繁华?

“姚子逸!”司程低吼道,“你可以抛弃过去,可以抛弃你自己,可是你忘了我为何会在这里吗?”声音到最后竟是几分哽咽,司程别过头去,“你不懂吗……”为什么这样陪着你,为什么要留在你身边,心痛着你抛弃自我经历的一切,你不懂吗?

子逸垂首,却听得那厢司程的声音如渺云,如天际,虚幻而又实际,掷地有声的那一句:“我爱你啊……”这么多年的义无反顾,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向着那按无边际的往后,从一开始到现在,从须弥王座到市井巷陌;从火光冲天的奋不顾身到皇宫金銮的烽烟尘嚣,只因爱你,便能为你守望那些年月。

榻上人一时无语,怔了很久很久,却又落下泪来。此生无尽,还不了你,还不了你,还不了你这一句爱,惊艳了我心几分。

痴情必伤,痴情必伤……

人生能有几回闻,这般伤过痛过爱过,那虚无的拥有和切实的失去,一切过于真实,让人痛得无法喘息。惹下前尘几分,三生锦缘都无法还与。这份情,思尽这世间所有烟柳所有笔墨都无法言说。

到最后,子逸只能控制住自己内心翻涌的情感,道一句:“司程,你爱得不过是从前的姚若君罢了……”

“不,”司程定定地望回他道,“是你,姚子逸,是你。”是在我眼前活生生的你啊……

“我……嗯嗯……”子逸的话被司程带着情和恼的吻堵住,嘴里的甜腥味丝丝蔓延,苦涩酸楚。子逸一惊,猛地推开司程道:“你别碰我!”有些急,声嘶力竭。他害怕,自己身上的毒反噬严重,已经渗入外肤口唇肌肤每一寸,所以他不能碰,碰到便有可能将毒带给他,肌肤接触还好,这种交换唾液气息的吻怎能接触。

“走。”子逸狠狠地道。

司程仿若没听见,拉过他狠狠地吻了下去,而后忽感颈间一寒,精致的短匕架在司程脖颈前,寒光四起。只是司程不怕,定定地应着匕首尖刃,一动不动,晃动的眸子盯着子逸,饱含情感和心痛。

好,既然你不怕死,那么……

子逸反手一转,将匕首贴在自己颈间,毫无犹豫划出一道血痕道:“走。”

司程锁眉,看不出他心绪,起身踏出屋门。

盗骊心里揪着,为他两个主子难过。末了子逸手中的匕首滑落,盗骊才叹道:“殿下,这又是何苦。”言罢,便上手给他颈间的血痕上了药。子逸面无表情任由盗骊摆弄,最后熄了烛火盗骊扶着他躺下,才出了屋。

痛无可痛。

一直都是知晓的,有些话,何必说得那么明白,只是当这样的情感被真真切切的道出口,子逸害怕了。这华月无光,暗随流水,似这感情一般,永无天日。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司程的感情,无论怎样,于他而言自己都是一生的负累。

而如今……

这样毫无半点犹豫的将爱道出,烙在子逸心里,如锥冰,如焦火,凄迷婉转,流连攀附,一丝、一丝蔓在身体每一寸,仿佛他的每一字,都是毒。毒沁心脾,入骨三分化相思,却迷了心智。

直到眼眸酸涩,黑暗中无所适从。

闭上眼,梦魂暗伤。

几经折磨,子逸这一病,便是好些天。

太医明明说无大碍,却终是昏昏沉沉地昏睡着,就是醒了,也不过是喝两口水吃两口粥,话都不会说几句,面色憔悴。似乎每次昏睡,都会做恶梦。启连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太医也终是查不出个究竟,只是说着不知是何物导致子逸高烧不止,启连一气,踹出去好几个庸医,面冷了很多天。

情殇之毒,隐性极好,藏于人体内几乎无人察觉,子逸以自身为引,将此毒落于启连身上,实乃对情殇极佳的使用方法,却是玉石俱焚,故此毒为禁毒。这话,凤城老医者给他情殇之时便告与了。虽是极为不赞同子逸这番作贱自己,但代子逸去求药的逾轮却是用剑,将这药逼到手的。当然,若不是子逸吩咐,他又怎敢,末了还要给老医者赔罪。

让逾轮措手不及的是子逸拿过那情殇之时,便将解药砸了,表情决然坚定,逾轮阻止不及只得看着那解药蔓延在青石地上,覆水难收。

如今这毒无人能解,那些太医目光短浅,自然是不知情殇的存在,又怎能诊出个半分?子逸自一开始,就没给自己退路。逾轮虽是无奈、心急、痛心,却终是为他瞒下此事没有告诉司程,落得口边溢血,也是无话可说。

那晚司程自子逸屋里出来便带着冷,是一种带过的风都变得冷冽的气。逾轮什么都没说,只留了渠黄看守,自己默默地跟了司程回到客栈。

司程负手而立,逾轮无言跪在地上,也无辩解。半晌,就在他以为司程不会有动作时却感到面前一道阴影,黑云欲摧压得逾轮喘不过气。反手一记耳光,打的逾轮半边脸颊热辣的疼,一阵眩晕,嘴里一股甜腥外溢,仍是大气不敢出。不敢言语,不敢起身,甚至不敢抬眼看自己一向对待暗卫温和的主子。

这回他知道,自己的主子是真的怒了。

冷得令人发颤的气息,即使不抬眼,逾轮也知道司程此刻的模样,周遭空气都凝固得让人窒息,沉默,有的时候惹人发指。余光瞥见司程握紧的拳,指甲深陷皮肉,竟是生生捏出了血。

“主子……”逾轮如蚊虫般嗫嚅胆怯地唤了一声,这等畏惧,自己从不曾有过。

“你竟还认我这个主子?”司程凛音让逾轮身形不禁一颤,“我倒不知这个主子身价让你做出此举,当真是我往日太宠着你了。”

“主子我……”逾轮咬牙道,“属下知罪,还请主子责罚。”

“知罪?”司程扬音道,“好个知罪,好个知罪……”忽地司程音色一寒道,“为什么答应他?”一字一冻,凝了逾轮的心。

逾轮起身道:“主子子逸他……”

“跪着!”

司程一声怒意,逾轮倏地又跪下去,才道:“殿下他,用他的命逼我……我……没有办法啊主子……”说到最后逾轮一声哽咽。

司程身子一滞,苦笑一下,倒想是他做得出来的事。他太懂他,子逸什么都没有,唯一能把持的,只有他的命,知道这么多人护他守他,死命令不能不听,这等手段逾轮也是不会同意,便以命相挟。逾轮若是不应,他便死;若是应了,便是背叛司程,而到最后子逸仍是会死。

“主子……”逾轮涩道,“我不能让殿下那样走啊……就算拿了药,也还是有机会的……只是我未曾想到,他竟是……竟是……”

砸了解药吗?

好个玉石俱焚!好个同归于尽!却让我落得如此境地,看着你受苦受罪,竟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最痛不过于眼睁睁地看着你行走世间,荆棘满布,却无法帮你扯断那些根刺,还要望着你浑身带血艰难而前……

子逸子逸,你何忍心……你何忍心啊……

“凤城那里不会没有解药。”良久之后,司程沉声道,随即一把拽起逾轮,“我不管你用何种理由搪塞启连说我擅离,不能让他起疑,于你们之前,定会赶回安阳。”

逾轮微怔,知道司程这是要去凤城,便深深一拜道:“是。”转身离开。司程轻叩窗棂,浆纸外映着烛光晃着如鬼魅般的身影,司程道一句:“随我走一趟。”窗外人应着,晃身领命而去。

提剑离去,星夜一片荒凉。

议和之事在启连与尔玛的交易之下便算是安稳下来,对外宣称议和很顺利,只是个中蹊跷,只有启连知晓。所以回皇城的脚程不能耽误,却碍着子逸的伤已是迟了几日回返,再晚便会让皇上有所疑心,不得怠慢。百般踌躇之下,启连只得启程回安阳,不过在行进间放慢了步伐。

渠黄只是简单地报告启连说龙将军急招将军回去,似是练兵场的事,启连也没多说,目前顾得的只有眼前人。

子逸深沉地静卧他怀里,若不是胸膛起伏,这苍白死寂的面容会让人误以为他已没了气息。此时安静,静得祥和,没有做梦没有疼痛,就这样依附在启连怀里,乖得像一只兔子,惹人怜爱。望着怀中人沉睡的脸,启连想了很多。

他想这人为什么会这样,受伤不重甚至没有伤及内脏,可这人却一直发烧嗜睡,醒来说不了两句话便剧烈地咳嗽。抚上他额前,启连觉得自己疯了,心疯了,神智也跟着疯了,他为这个人而疯狂、执念。以为这一生都不会爱,以为这一生都只能沉陷在皇权斗争,却没想这人闯进了他的世界。

起初怀疑,怀疑得很,他从不认为这个人出现在他身边会没有理由。他像了那死去的南吴皇子姚若君,第一眼望见,便以为了,举止投足间有相似,一颦一笑间也有相似,甚至声音,都与姚若君同样,但样貌却大不同。比之姚若君,子逸更妖冶更魅惑,却也不足以让他相信。于是他试他,他记得姚若君怕水,便毫无征兆将那人丢进了河里,但他竟是会水,在河里如鱼跃般灵巧,没有任何畏惧……

他不是姚若君,又怎么会是?那人早已死在火燎的吴宫中,虽是烧焦,可他随身带着的物件启连绝不会认错,他死了,确确实实的死了。

到而今,这人几次救了他,即便他是有诸多的迷,启连也不想去怀疑,这人无论说什么、是什么人,他都不在乎了,只是想要占有他、亲吻他,谁也不能抢。

这锁,锢了一颗心。

回到安阳已是深秋了,北方叶落浑黄,枫火染尽了西山,落日余晖,绯红之宴,皇城被这秋焰染得无法直视。

风过轻尘闲,城烟鎏金檐,日暮晚,云愁水恨长东去。

启连将沉睡的子逸带回了太子殿,安顿好了吩咐逾轮寸步不离的照看着,才放心带着楚莫去找了老皇帝报告这次与羌族议和的情况。来到御书房,司程早便在一旁候着了,见启连进来微微见礼,启连颌首。

启连上前单膝跪地道:“父皇安好。”

老皇帝闭着眼从鼻腔里恩了一声,沉默一会儿,才道:“大致情形朕已听司将军说了,这次出使边城与羌族议和,可算了却朕一心事。”皇上看着自己的儿子,面色有些缓和,不似之前的冷颜。

启连心里暗舒一口气,不知为何,对于司程他总是有些担心的。他不够了解这个人,是敌是友启连琢磨不清,他的来历简单明了,南吴大将军司宏之子司程,如今的降将。只是他不知为何这人要不顾忠义孝道而投降北雍,他的父亲可是英勇就义,悲壮非常。所以启连对他防备甚高,即使妹妹嫁了他,此番议和与他同行,也不能让启连信他。

而司程这厢,却是故意没有揭穿启连的阴谋。启连与羌族所做之事,司程一清二楚,但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

自河朔一路与秦铮马不停蹄地到凤城,找到老医者的行馆,司程也顾不得礼貌便径直闯了进去。那老医者似是明晓他的到来,毫不意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司程直截了当道:“我没有解药。”算算时日,差不多该是有人来要解药的时候了。

都是明白人,司程也不想废话,直接伸手出去道:“拿来。”

老医者笑笑,走到司程面前道:“将军,解药确实只有给了殿下那一瓶。”

司程神色一敛,寒意爬上面颊,冷道:“若无解药,今日你定要给他陪葬。”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极度害怕的。本是一根救命稻草,却怎么样伸手去抓,都是抓不住,如今若连老医者也没有解药,司程不知还有什么能够挽救此刻如焚的心。他已经失去冷静失去往日平和,他可以失去一切便也不能失去子逸。

老医者轻叹一口,本是想着逗弄一下司程,却不想这人心绪全乱,只得开口道:“我说没有解药,并不代表没有解法。”他言罢,走到行馆的某厢木盒前,取出一丸乌黑如玉粒般大小的药,道,“司将军,这颗药你收好。”说着将其装入一白玉瓷瓶递给司程。

接过瓷瓶,司程问:“这是何物?”

“这本也是一种毒药,”老医者说着,见司程脸色微变,又道,“此毒之力,乃是吃下之后吸取身内所有益气元气,剩下便都是毒素,一天之内,此人必死。”

“你……”司程有些怒,竟是又给一枚毒药。

“别急,将军。”老医者缓缓道,“情殇之毒,滞留之深,在服毒者体内啃噬,只有将其毒吸出,方可解救。此药虽为毒,但殿下此刻自身带毒,故服下此药吸走的也是殿下体内之毒。”

以毒攻毒。

“可……”司程神色有些慌道,“这不会也吸走子逸体内元气吗?”

“会。”老医者肯定地道,却又补充着,“所以需要一物来保殿下体内元气,之后再做调息和补药,便可痊愈。”

司程眉宇早便拧成一团道:“何物?”

“雪莲。”

天山积雪,终年不散,雪间有莲,冰清玉洁,集天地之灵吸日月之精,乃世间良药,护息凝神,保精元。

自知这是世间极好的药材,可他哪里去找这雪莲。跑趟天山自是没问题,只是恐怕子逸等不了。有些急道:“这可让我哪里去寻。”

老医者仍旧笑着道:“将军,这雪莲虽是难采,但并非稀世罕有,天山上所生长的雪莲还是不少的,我听说朝廷每年都会派人去采,以备天子不时之需。”

司程听得此话又惊又喜,这样说来皇宫里定是有的,只是又怎么得到?皇宫禁卫森严,若说私闯,司程不是没干过,太医院司程也是知道在何处的,唯一难处却是不知这雪莲在太医院何处。其实最直接的方法,便是让启连去拿,安全稳妥,不过司程断不会让启连去做这件事。

子逸,由他来护着。

这苍生纵广,守不到你,望穿秋水几度悲歌,笙箫不断,声声力竭。予你所做,此生无悔,摸不到你,也便舍了命保你周全。

司程凝着御书房烛火盈动,拱手告辞,腰间佩剑与玉扣相撞,清脆鸣响。

22.雨霖铃

从河朔回来之后,启连便将子逸安置在太子殿,不断请太医院的人来为他诊病。到最终,宫里的御医也只能得出一个中毒之象的结论,却不得什么毒,无法解。启连一气之下杖责了几个御医,无奈,也只能着人先开着止疼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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