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似归程 下——夏扶桑
夏扶桑  发于:2013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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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之前,启连思酌一下,便让楚莫去唤了子逸来一起。鄂隆并不知道这人是谁,只是见启连带在身边,甚至与他同住府邸,想必是很重要的人物。

子逸在府邸一天闲在,只拿着书卷看了一日,待起身时觉得浑身僵硬,便想起了活动活动。刚要练套拳法,却听逾轮说楚莫来,立刻收了架势。只是这猛地一带回体内本要涌出的真气,有些过力,加之这些天子逸身子本就不太好,一时晃荡。若不是逾轮手快扶了一把,恐怕他就与地面接触了。

楚莫带启连话,子逸便客气地道:“待我换身衣服便去。”

进了寝房,刚才那阵气息还未调整顺,一个腿软扶着床栏。逾轮见他如此,皱眉道:“子逸……放弃吧……”看你这样我心痛。

子逸一个展颜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别担心。”

“可是……”逾轮握拳,抬眼道,“反噬了对不对?”

子逸无力一笑道:“无碍的。”随后将外袍退下,只着了中衣,从包裹里拿出一件换上,转身边系扣边笑道:“走吧。”系上最后一扣时,子逸抬步往出走,俊逸潇洒,仿佛一切都那么顺畅。

只有逾轮知道,他身心承受着怎样的痛。

鄂隆看见子逸走进来,一脸和善的微笑,优雅贵气,具有与启连这个太子完全不同的高雅,便知他身份不低。一一见礼之后,子逸才向鄂隆自我介绍,却知他只是朝廷的大司乐,不禁有些惊赞,如此气质,怎么都不像一个小小的司乐官。

席间,除了偶尔听鄂隆和司程说说军策,启连与他二人再确认这些天的行程,再无其他。子逸便也是听着,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菜,一言不发。只是听到启连说的那些羌人开出的条件,心里不禁冷笑,只用这些个条件就想换取利益吗,也不知道这些蛮族是太过无知还是太小瞧了北雍朝廷。席至一半,忽地有女子敲门而入,手中抱了一把琴,许是鄂隆为皇城来的客人准备的节目。

子逸见那女子飘然而入,正端坐于屏风前准备启奏,他放下筷子,嘴边轻擦一笑,也不顾他人反应便起身走到那女子面前,按住她搭在琴弦上的酥手笑道:“姑娘,可会跳舞?”笑乱芳华。

那女子面色微红娇声道:“会的。”

“甚好,”子逸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太子想看舞,不知可否劳烦姑娘?”

“大人哪里话,能为太子献舞是小女三生的福分。”那女子躬身道,“只是……”

子逸知道她所想,笑着将她从琴后领出来道一句:“姑娘请。”话音落,子逸轻巧地扶着琴身坐到了原本那女子的位置,将琴身缓缓放至膝上。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子逸自信的笑容下妥协了,步到前方准备起舞。

子逸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抚琴了,记得最后一次是司程大婚,后面的时间都是几个小官便可以应付的场面,他便没有出席。启连给的绿绮静静地躺在随园里,着实是把好琴。眼前这把琴,质地做工都不是很佳,琴弦也甚是普通,跟绿绮无法同日而语。只是乐曲,最重要的还是琴师的感情。

抚上琴那一刻,子逸便觉心静。

如流水淙鸣,一把再平凡不过的琴到了子逸手里,都令人沉醉。如虫鸣如卵石,如风过流云,又如彩云追月,仿佛琴也活了,与他相应生宫商,曼妙之绝,甚至让那女子险些忘了起舞,只想停下来聆听这仿若天上的音律。

鄂隆听得痴迷,一生戎马,他从未听过如此琴声;启连轻抹一笑,扣着茶盏静听,即使自己也会抚琴,且琴技并不差,却也是乐于听子逸启奏的,让人舒心。只有司程,眉眼淡愁,为这曲神伤。

只有他知道,这曲是子逸自学会古琴之后,为若青而作的念曲。此刻从他指尖滑出,代表什么不言而喻。他寄希望于天,就算从此再不相见,也希望若青还活着,活在这世间某个角落,农家也好,富家也好,只要活着,便好。

若青……

子逸心里永远的痛苦,不管岁月怎样流转,都不会忘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跳下悬崖,而无能的他,只能望着若青消失的方向昏厥过去。曾无数次梦回,多希望活下来的是若青而不是他。

曲终琴收,子逸面上仍是笑着,心里却蒙上深深一层悲。

三日后和谈,鄂隆将军府邸,羌族使者觐见。此次前来谈判的是羌族王朝肱骨之臣尔玛,据说此人圆滑得很,不容小觑。

双方坐定,各自寒暄了几句便切入正题。

“北雍太子殿下,”尔玛用带着羌族口音的汉语生涩地说着,“本族诚恳和谈,希望两国停止杀伐。”说罢,展开一卷羊皮地图,指着巴水说道:“我族想以巴水为界,巴水以北属于贵国,以南则为吾国。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启连不禁冷笑一声,“本太子莫不是听错了,贵国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些,这巴水本就全属我北雍境内,怎能作为边界?”

“自古以来我族人都与汉人共饮巴水,此水自是最好的天然疆界,我族人靠此水为生,若能享有渔猎之权定不会再侵扰贵国,贵国正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言罢,命人送上三个黑金箱子。

那一方的兵士将脚边三个黑金箱子打开,灿灿的黄金呈现眼前,定是不小数目。尔玛也不多言,只是笑盈盈的望着启连。启连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好个尔玛,软硬兼施,一方面拿重金收买自己,一方面又出言威胁,他启连是什么人,怎么会吃这一套。

只撇了一眼箱子,装作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侧目道:“区区这点什物就想让我朝停止出兵吗?我北雍地大博物,财源浑厚,你们羌王若是不拿出点诚意来,这和谈怕是没有意义了。”

尔玛见启连全然不为所动,缓缓道:“我国自是一片真诚,不知殿下以为如何方显我国诚意?”

启连傲然一笑,拿出一纸清单交与尔玛。

以巴水以南之南岭为界,羌人称臣纳贡,每年进白银30万两,蜀锦20万匹,香米20万石,清单之上触目惊心,尔玛没想到北雍竟会如此狮子大开口,心里只能默默计划如何盘旋。

见尔玛久久不语,启连挑眉道:“尔玛大人若是觉得妥当,就请签个字,方显贵国诚意啊。”

“这……贵国的条件未免有点……”

“怎么尔玛大人以为不妥这议和可是贵国主动提出来的,若是连这些条件都不能接受怕是议和也没什么用了,明日我军即可发兵南下,到时候就不一定是以南岭为界了。”启连说罢看了看鄂隆和司程。

司程会意,凛然道:“末将明白,末将这就集结三军听侯指令。”言罢抬腿就往外走。

尔玛赶紧起身拦住,说中急道:“这位将军请留步!”转身对启连陪笑道:“殿下说笑了,下官一人还不敢为吾国做主,这清单还请殿下准许下官拿回去与众人商量,之后方给殿下答复。”

“好,尔玛大人拿好清单,本太子给大人三天时间,三日之后希望听到贵国喜讯,不然……”启连似笑非笑的看着尔玛。

尔玛连忙又挤出个笑脸,“殿下请宽心,下官定会给殿下个满意的答复,至于这些”说着一指那三口黑金箱子,“下官知道殿下眼高,不过还请殿下收下,聊表吾国心意。”

启连目光一瞥,也不答话,遂默许收下,准尔玛一行人告退。

20.剑气近

第二天,河朔日光明媚,温暖而和煦。

子逸与启连说想去外头走走,便带了逾轮出了将军府。出门时恰巧碰到过来议事的司程和鄂隆,淡淡地见礼,淡淡地回礼,而后擦肩。

逾轮领着子逸先去了司程下榻的驿馆,着渠黄牵了两匹马,两人上马,出城去了。

这日头正好,子逸便想去空旷的地方跑马,得亏这些人都是暗卫,径自牵了马交到他二人手里,全然不用费工夫。

策马奔腾,耳边呼啸而过的风,让子逸觉得大爽。烈风而过,茫茫平原,天际苍茫远逝,长啸一声,仿佛这天地都跟着震动。跑得乏了,子逸拉紧缰绳,一个翻身下马,就那么躺在草地上,静静地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流云涌动,碧空闪荡。

只贪图一刻宁静,远离尘世,远离喧嚣,远离那些肮脏不堪的浮华漫天,聆听天地间的涌动,心神安宁。可让子逸走到心神安宁,是不可能的。多年来心里的苦和恨太多,却又压抑着不诉,很多东西自己承受着,很累,很想放手。好想就这样躺在这里,一睡不起,就这样与天地相溶也好。

司程……

子逸伸出手去,仿佛天空出现他的面容一般,想触摸,想亲吻。曾经以为被启连伤得绝望了,彻骨了,便不会再去爱了,那种刻骨铭心的爱一次便够了。只是如今这样贪恋他的拥抱,贪恋他的气息,这么多年,似乎是习惯他在身边。不知道这样是否构成炽烈的爱,而想到这个字,子逸心里有深深的无助。

像抽丝剥茧一般,一场轰烈的情爱,抽去他心中所有的希望。他不确定对于司程,是不是爱着,只是离了他会想,没了他会痛,偶尔惦念起他,心里某个角落在痛。不似曾经姚若君爱启连那样,想念时会笑会开心。

依旧觉得自己对不起司程,今生无力偿还。或许只是报恩,或许只是愧疚?

其实很想跟着司程走,天涯海角都无所谓,在他身边,便觉到哪里都心安。那日那句我带你走,久久绕着子逸的心。就这样走了,放下这一切,或许不用迎接往后的惨烈结局,不必这样累。

只是这一场仇恨,子逸誓死如归,义无反顾。猛地念起若青,浑身恨意涌现。不,断不能走,再累也坚持着走下去,没有多久了,他定会给在天上的家人一个交代,无论自己的结局如何,血染的身心还怕什么?

他不怕,不怕……不曾惧怕这修罗血场,何况如今就快要结束。

跟着启连来边城和议,若他真的不来,启连能耐他何?只是想来看看形势,看看启连如何走下一步,他就不信如今对太子这般不利的形势启连会无动于衷。好,就算启连不行动,他也要走下一步,哪怕伪造,都要挑出个事端来。

不知过了多久,茫然间听到逾轮一句该回去了,子逸才起身定了定恍惚的神,翻身上马。

回到将军府邸,已是斜阳映山,鄂隆和司程已回驿馆,启连一个人坐在前厅与楚莫聊着什么。

“还知道回来?”启连不满地道。

子逸嘿嘿一笑道:“对不住。”

启连刚要开口,却咳嗽两声,才道:“跑马去了?”

子逸点头道:“闲了活动活动筋骨去,正好去驿馆借了两匹司将军的马。”此事并不越礼,这般说出,启连也没多问。子逸走到他面前,皱眉道:“最近总咳嗽,身体有恙便请御医看看。”

“无妨,”启连挥手,“过几日便好。”他也不知近来是怎的,身体也不觉得不舒服,就是时不时的咳嗽几声。

“恩……”子逸低眉。

“怎么?”启连凑近道,“心疼了?”眉间露出一抹不怀好意地笑。

“是,”子逸道,“殿下若是病了,谁来疼子逸?”

启连一愣,抱起他便往内室走去道:“我现在就来疼疼你……”话语迷媚,撩拨情欲,若是换做他人此刻在启连怀里,一定是羞涩至极,但子逸顶多只有佯装脸红给他看。

碎吻落下,一番云雨开场。

子逸尽全力挺腰迎合启连,每一下贯穿,都让子逸颤抖,却还要尽可能的让启连进入,最大限度的打开身子。启连一次一次的刺穿,都觉销魂无比,子逸的身子他是极度爱恋的,甚至疯狂。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姿态可以这样妩媚,可以这样令人沉醉,就是万丈深渊,启连也甘心堕落。

无意识的呻吟,带着淫靡的气丝漫在帐内,说不出的淫艳。

直至夜幕低垂,启连才拥着子逸入睡。

只是这一晚,注定令人无眠。

睡至一半,门外响彻夜空的一声脆响,启连猛地睁开眼睛,便听得又一声脆响伴着一句楚莫的大吼:“殿下!”三四个人翻身而进,弯刀如月,寒光闪现。一个黑衣人疾速举刀砍向床榻,启连反手从枕下抽出一把匕首抵住来者攻击,随后一脚踹上去,迅雷之速拔出床边佩剑,一把拽起子逸。

其实子逸早就醒了,甚至比启连醒得还早。起初只是睡不着,而后却听见有细碎的脚步声,便知这是有人来偷袭。

楚莫冲进屋,启连一个反应带着子逸从窗户翻了出去,来到庭院才惊觉前来暗杀的人数众多,这是想一举将他杀死啊!逾轮和楚莫都在抗敌,刀剑相碰的声音登时响彻在这星空之下,惊动了王府所有人。

很多下人喊着要去驿馆报告将军,可却都没能出得去就被来者杀了。这便是要将启连逼到绝境,一点退路都不留。启连露出一丝冷笑,看来是要置我于死地了。子逸此时抬眼看向屋瓦上与人相持的逾轮,只一眼,便知道子逸的心思,逾轮悄声从嘴边溢出一声如鸟鸣虫叫的哨音,似是夜里的蝉鸣,无人能察觉。

启连护着子逸便往外冲,很多人扑袭而来,每挪一步都是艰难,更何况启连对付这么多人已是很难,还要护着子逸,更是艰辛。

子逸心里暗叹,虽然极度不想这么做,但如今情势恐怕都逃不出去,至少现下时刻,他与启连在同一阵线上。

“启连。”子逸唤道。

正专心对付敌人的启连忽听子逸竟是唤了自己名字,有些怔,一个措手不及,身侧一人挥刀砍下来。

启连正准备迎接那见血的疼痛,却没想到过了半晌什么感觉也没有,倒是怀里原本护着的人不见了。惊诧间,以为子逸又舍身为自己挡了一刀,转眼望去,那人确实挡在了自己身前,用的却是一把精致明亮的匕首。不知怎的,启连反而平静,却听那人笑道:“事平了后可不许怪我。”一脚踹出去,用了七分力。

启连轻笑,真是不知道原来怀里柔弱之人,竟是会武的。

一路杀敌奔逃,不用护着子逸,启连自是一副泰然,但毕竟不知子逸武功如何,若是只有皮毛,还是一样需要担忧。

反身躲过一刀,余光瞥见身后那人,竟是抢了对方的弯刀来。启连第一次得见这个不一样的子逸,眼光冷艳而又坚定,面对敌人毫无畏缩,不知怎么,忽然回忆起那被自己杀了的姚若君最后的模样。启连心里唾弃一声,手上一个狠劲儿,长剑刺穿对方,血溅满了雪白中衣。

逾轮见子逸亲上阵,有些急,方才已是用哨音通知了暗卫告知司程这边危机,想必主子一会儿便到,如今最重要的是护好子逸。

人数太多,子逸武功本身便不是很好,一时对付这么多人有些略显吃力。弯刀在手,却止不住喘息,咳了两声一个顿,给了对方可趁之机。银光一闪,子逸尽最大可能闪避,却还是被划伤了左臂,血顷刻流出,染了半边衣衫。来不及感觉疼痛,又一刀下来,子逸提刀迎上去,却被对方力度震得半跪于地。

逾轮见状狠然挥剑,砍落那人一只手臂,一把将子逸拽了起来气道:“太自不量力了你!”

子逸干笑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逾轮没好气地将子逸扔到启连身边,那厢人一见子逸过来,拉着他便往出冲。冲到前院时,司程和鄂隆已带兵过来。

那些黑衣人见状不好,奋力刺杀过来,定是要将启连置于死地。似乎是为首的黑衣人,看出来子逸对启连的重要性,手臂间不知何时现出一把钩爪,直冲子逸而去。启连正刺穿一人,来不及反应,那厢正与另一人对杀的子逸猛感肩上一阵刺骨的痛,险些让他叫出来,身子便不自控地往后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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