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绑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说来也简单,那两具尸体身上背着个冤案,而那镯子正是关键的物证。县老爷开棺验尸,遍寻不见镯子,据仵作供述
,最后跟尸体接触的,就是李来福。
县官立即下令,捉拿泼皮归案。泼皮被逮进了县衙,吓得腿肚子转筋,还没等用刑,就连祖宗八辈都供了。县官着人
去带翠萍,那翠萍早就连夜遁逃了,那还见得踪影。
差人只好带鸨子问话,那鸨子半辈子生意场上打滚,那里容得摇钱的楼子里出什么事端,一听这么大的事,慌忙推脱
干系,一口咬定那翠萍早就走了,昨夜没见过李泼皮。
县官大怒,扔了签子就给泼皮上了大刑。泼皮熬不住,便招供说镯子被他小儿子拿去了,自己也在找那小崽子。他道
那小崽子平日了也没少偷鸡摸狗,这一番说辞自然是信得的。加上那李齐年纪尚小,替当爹的认了罪、被拍了两板子
,也就过去了,想来是罪不至死的。
如此,便有了差人逮捕李齐那事。
4.公堂之上
李维陪同李齐来到县衙,县官并没有耽搁,连夜审了李齐。
其实李泼皮那口供漏洞百出,李齐到底去没去县里,那南水村很多人都能作证。况且李齐年龄尚小,南水村距离县上
还有不短的路程,单单一个孩子万万不能独自上县的。
县官当然也有迟疑,怎奈那泼皮被打破了胆,一口咬定就是李齐拿走了镯子。
把个李维气的怒发冲冠唾骂当堂,他道虎毒尚不食子,你李赖皮怎好诬陷亲子?声声泣下、叫人心酸。
他与弟弟自小无有娘亲照看,比之旁的孩子本该更加依赖父亲,只是李癞子这父亲倒是当得悠闲,俩孩子生死不论、
冷暖不知。虽如此,李维亦然不曾与他说过一句责怪的话儿,还一直教导李齐,要孝顺爹亲。若是两人日子过得去,
还要接济赖皮一些儿。这长子做的算是到家了,任哪个也说不出错处来。
可是今日李维一瞧,他竟然一心要害死混不懂事的弟弟!这那里是爹、那里是人?分明是个牲畜不如的东西!天底下
那里有这样的爹?着实隐忍不住,方才破口大骂。
李泼皮被被骂,恍若未闻。他心道你懂得甚么,说是李齐偷得,至多挨两板子。此时要改供,怕又有得我受——你没
见你爹遭的罪么?不孝子。
“公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官爷大拍惊堂木,一指李维吩咐两旁拖拉下去。
李维那里肯从,他那弟弟早就吓得蜷缩一旁,两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这时候除了他,还那里有人能为兄弟出头
?遂甩开差人朝李泼皮扑去。
旁人拉巴不住,李维被他爹一巴掌挥到地上,又是一阵吵乱。
县官开始还看在李维年幼,不欲与之计较,只是这几次三番,到底是不罚不成。以扰乱公堂,赏了李维几板子。
李维被扒了裤子,屁股光溜溜地按到一张长条椅子上头,两名公人各执一杀威棒,左右站好。
那杀威棒上半儿黑、下半儿红,专门用来打杀犯人威风只用。这一棒子下去落实了,好好的汉子也要去了半条命。
那两个执行的都是个中老手,知道打那处肉厚死不了人、那处能叫人疼的钻心。自然,对付李维这样幼嫩的娃娃,二
人也是没有经验,指不定平日里头的三分力,就送了他的性命。只好恶狠狠抬起,轻飘飘落下。
饶是如此,第一棍下来,李维还是疼的眼前一黑,哇呀一声,半晕死过去。
第二棍下来后,却不比第一杖轻多少,又把个李维疼的打晕厥当中醒过来。反正也是被打,李维心里头那个怨、那个
怒啊,把疼的惨叫都化作怒斥,冲那畏畏缩缩的李癞子哀号道:“爹!爹!阿齐可是你儿子、可是你儿子呀!爹呀…
…你怎么、你怎么能害亲子啊!老天、老天不会饶了你的、不会饶了你的……爹……阿齐……”
多挨一下,那哀叫就弱上三分,每喊叫一声,都牵扯得伤处疼痛欲死。可他只能一声声去叫、去喊,只盼望能叫那猪
油蒙了心智的爹爹清醒,只盼望能救救那唯一的兄弟。
李维被打得时候,他弟弟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这孩子真真是太年幼,一听说要受罚,先被吓得噤若寒蝉。可是
当他哥第一声惨叫出声之后,一直吓得头也不敢抬的娃子,针扎了一样跳起来多高,哭着就朝他哥扑过去。那里由得
他?两旁的官差虽然心下不忍,但终究不能放他去扰乱行刑,压着李齐按到地上,动弹不得。那孩子使出浑身力气也
挣脱不得,只好尖利的喊叫:“别打我哥!不许你们打我哥!别打别打!别打啦……”也不知是慌得狠了还是怎的,
索性抱着官差的大腿,哀哀哭嚎,求他别再打了。官差也是奉命行事,那里做的主。只是心里头也软,暗自冲李癞子
咬牙,心道你个挨千刀的,真真是不怕遭报应啊!他手底下力气一小,李齐趁机扑了上去,也不知道那里来的胆子,
不畏惧杀威棍棒,就扑到他哥后背上,死死护住李维。
两个差官到底是下不去手,也都一脸哀求去看官爷。
好生生的公堂成了菜市场,苏老爷早就不乐意了,只是有那人在一旁,又不好甚么不做。实则他那里人心去为难那么
小的孩童,又偷眼去看那人,见其也面露难色,便道:“且都压了下去,饶后再审!”
苏老爷退了堂,差人们依次退去,连着李齐也被拖了下去。只剩下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李维,一动不动地趴在凳子上。
方才弟弟叫地狠了,他怕李齐冲动,最后几下硬是咬着嘴唇没喊出声。现下只觉得腰部以下似是没了,连腿脚也没有
半点感觉。嘴唇上更是刺痛得紧,试了几次,手指动动都觉得疼痛难忍,更不要想站起来,只得趴在地上,小心翼翼
地吸气,再长长地呼出去……
半晌,只觉得被一团黑影罩住。李维想要回头去看,偏偏身子动弹不得。接着,只听一声微微的叹息,自己便被人了
抱起来。一阵巨痛把个李维扯得直想尖叫,奈何全身上下的力气,也只够他哼哼两声,瞪大了眼睛,只看见白日那差
人头头的脸,便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5.狱中遇险
却说那李齐。平日里就是个小机灵鬼儿,只是没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没了主意。现今被押在牢狱之中,虽免不得一
番心惊肉跳,但也不失是个冷却脑子的机会。
那狱中本就煞气深重,阵阵阴风凉飕飕,吹的李齐紧紧抱成一团。他满脑子都是他哥被打时候的模样,闭上眼睛就能
听见他哥一声声的惨叫。又想起大堂之上他爹的嘴脸,更是咬牙切齿、愤恨不已。心道虽然本就知道那泼皮不是好东
西,自今以后,定要牢牢记恨于他,若是日后他有个三长两短,就要痛打落水狗。
又一阵冷风袭来,李齐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心道这里怎的这么黑、这么冷……他打小就怕黑,一到夜里就钻到
他哥被窝里头,非得他哥搂着哄着,才肯睡了。这时节又忍不住想他哥哥,想他哥抱他哄,想他哥用咯吱窝给他捂手
,想他哥他替他喊冤,想他哥为他挨打——那棍子想来厉害十分,若是换了自己可万万熬持不住的……明日里若是老
爷问了起来,自己作答又不叫老爷满意,说不得也要吃板子的。想他李齐,只在这人世胡混了七年,难不成这就要完
了么?又是委屈又是怕,李齐口中慢慢呼唤起哥哥来:“哥……呜呜……哥……”稚儿幼嫩的嗓音,一声声伴着抽泣
,倒是叫人心中泛酸。
“小畜生,快快收声!莫要扰了你爷爷的好觉!”一声闷雷似的叫骂,把个“小畜生”吓得蹦起三丈来高,李齐猛然
受惊,只懂得扯着嗓子喊叫。手脚虚软地半跪在地,死死地盯着那团蠕动的稻草……
“好个小畜生!叫你收声你倒叫的更欢实了!看爷爷不割了你的喉咙下酒吃!”
原来那稻草下竟还睡着一个汉子,那汉子姓王,原是道上有名的江洋大盗,杀人如麻,人送绰号王虎狼。
恶人的日子过得本是逍遥,谁知前些日子,不知触动了那方太岁,叫他碰见个冤家。那冤家自称是武当山的青松道人
,奉师命下山历练,巧遇他杀人劫舍,下决心要替天行道,斩奸除恶。
王虎狼啧啧一笑,心道你个刚出山的毛头小子,爷爷还怕了你不成!谁知一动手方倒吸一口冷气,那青松不愧是名门
之后,对招上虽尚显生嫩,可是招式却使得凌厉非常。一时之间,双方竟是谁也奈何不了对方。王虎狼虽经验老道,
可终究比不过青松年轻力壮。眼瞧着抵挡不住,就要被擒,大盗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一个飞身跳跃进围观人群,
随手掠了个三岁娃娃在怀中。那娃娃的娘亲见状哭喊着扑上前,却被他一脚踢在当胸,厥过了气去。
青松见状不敢再战,忙说放了娃娃就叫他走。王虎狼大嘴一撇,心道那个信你,与青松约到三里外的亭子接人。青松
到底年轻,心中未作他想,既然人质在王虎狼手中,他也便不敢不从了。
如此大盗擒了孩子使轻功离开。疾奔五六里地,离了娘的孩子始终哭泣不止,把个大盗心烦得厉害,他才不管与那蠢
道士的约定,随手扭断了娃娃的颈子,抛弃路边,独自离去。
那青松道人过了半刻才开始动身追捕,谁知一路追来,只看见那可怜娃子的尸身,一时间懊悔之极。将孩子尸体送回
家中,又贴补了些银钱,发誓定要拿那恶人归案。
如此,大盗的快活日子算是到了头,只要他停留的地方,那青松道人总有办法赶到。几次差点碰了个对头,都被王虎
狼使计躲了过去。饶是如此,也把年过壮年的大盗累得骂娘。最终烦不胜烦,正巧他在这不知名的小县城中因食了霸
王餐,被官差下了大狱。大盗心想,这也是个好地方,想来那苍蝇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里,便乐呵呵地在狱中住下了
。凭他的手段,就算是这官家的大狱,也不怕受苦受屈。
谁知刚刚清净两天,这晚上就来了个畜生生的小牲畜,哼哼唧唧叫唤个不住。那王虎狼本就是性燥的莽人,窝了这些
天的火气也蹭蹭地冒了一脑门子。顿时大怒,抓了李齐就要动手。
李齐早吓得言语不出,呆愣愣地被那恶人擒了手腕,只等那恶人蒲扇大的厚掌一下,他便小命归西了。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断喝:“呔!贼人!住手!”
李齐眼前飞过一道银光,眼瞧着大汉惨叫一声,抱着右臂滚到了一边。
来人正是武当门下弟子青松。青松着实没想到王虎狼会躲到狱中来,花了些儿功夫才追到了此处。
青松手中三尺青锋剑光一闪,简旧的镶铁木锁被一劈两半,推开牢门护在李齐身前,只见那恶人疼的满地打滚儿,断
臂之苦一时间也站立不起。青松余光扫了李齐一眼,心道倒是个漂亮童子,只是此时吓得嘴唇青紫,浑身发颤。又不
免想起那被贼人害死的娃娃来,心中怜意顿生,道:“娃儿休怕,道人在此,定斩奸除恶,护你周全。”
话音方落,只见那被断一臂的王虎狼,发了狠地扑了上来,双目赤红,招招致命,全然不顾防守,分明是不要命的打
法。
青松面色微沉,小心应对。侧身闪过对方的一招黑虎掏心,食指与中指并拢,朝王虎狼肋侧直直戳下,王虎狼要害中
招身体微晃,却并不退后,力道也无有分毫减轻,重心下沉,顺势使出一招横扫千军。青松虽一直小心翼翼,但怎奈
双方只隔寸许,王虎狼这一式又来的迅猛,端的是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气势,一时之间也无法腾挪跳跃,只好硬着
头皮生生接下。
只听得清脆的咔吧响声,又闻得那青松道人一声断喝:“贼人!你在这吧!”
王虎狼高壮的身子轰然倒地。
李齐自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那青松道人真真是名门出身,在舍了左腿硬接之时,一剑削向王虎狼颈项,只是被王虎狼扫腿的力道带得剑偏半寸,
剧痛之下劲道也减了三分,亏得那青锋剑是削铁如泥的宝贝,最终堪堪削掉了王虎狼整个膀子,却并未致命。
王虎狼失了双臂,躺在大牢地上苟延残喘,眼瞧着出气儿多过进气,血呼啦地浸了一地。
青松心中一软,暗道罢罢罢,我也妄称名门正派,方才偷袭抢了先机,本就不光明,现下他业已残废,便是偷生也再
也无法祸及良民,就如此放他一马吧。
决心暗下,便转回头来问李齐:“小娃儿,你家住何处?道人送你归家可好?”他腿上有伤,强自站立已稍显费力,
便将剑放在地上,自己也就地而坐,稍事休息。
青松以为,这牢狱重地,个小小娃儿定不会自己走进来,那便是王虎狼掳来的了。方才自己进牢之时,迫于无奈放倒
了门前的差役,现下也无法查明这娃儿的来历了。世道纷乱,自己理应好事行到底的。
那李齐却又是另一想法,这道人端的厉害,三下五除二便收拾了那凶神恶煞,再一听他要带自己回家,莫不是自己清
白已判,要放了自己?想到可以与哥哥回家,自是乐不吱地点头答应。
就在此时,急变突生,只见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王虎狼忽地站起,直直扑向青松。那青松背对着王虎狼,还在等待李齐
的回答。
李齐半分犹豫也无,拿起面前的青锋向上一举,只听噗一声闷响——青松抬起头来,与那恶贼打了个四目相对,王虎
狼颈上被自己的剑捅了个对穿,此时鲜血正从他口中倾泻而下,面上那不甘之情似乎要咬上自己一口,方才瞑目。青
松心中也甚是骇然,一脚将王虎狼的尸身踹飞,全身冰冷。他自小就在武当山上习武,见的都是光明正大的人事,行
的也是光明磊落的路道。虽然那王虎狼十恶不赦,罪有应得,但最后杀人那刻到底是迟疑手软了。再回头看那仍举着
剑发呆的娃子,青松心中万般滋味,却最后只得一声叹息。
李齐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连青松的叹息也未曾听见,直愣愣地瞅着那染了血腥的凶器,半晌才回过味儿来——杀人,
原是这么容易的么……
杀人?杀人?他杀人了?
李齐慌忙扔掉手中的剑,抬头正瞧见青松道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李家小娃子吓得嗷嗷痛哭,边哭边叫:“不是我
杀的、不是我杀的……呜呜呜……我没杀人……没杀人……”
那道人收敛心中纷乱,轻轻安抚李齐道:“娃儿莫哭,你杀的是恶人,亏得你救了道人一命。道人感谢你,感谢你的
救命之恩。快快莫要再哭了,道人且问你些个事儿。”
其实李齐心中并没有那么恐慌,只是一不注意就使出了闯祸时跟他哥用的胡搅蛮缠,听闻道人这么讲,心中也觉得有
道理——他要杀你,我杀了他救了你,你自是要感谢我的。收了哭声,听那道人要讲些个什么。
道人见这娃子乖巧听话,心中更是喜爱,方才一时兴起的念头也逐渐形成:“道人问你,你家中可有长辈?”道人会
这么一问,却是以为,那王虎狼掳来的娃子,家中定是鸡犬不留了。
李齐脱口就道:“我家还有我哥。”至于那个泼皮,那个还要认他做爹。
道人等了一会,也不见李齐再说有谁,便道:“只有你们兄弟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