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拿起檀木小盒,打开,只见那颗紫金耳钉静静躺在其中。御天行手中一顿。
而后掀开小小布包。
御天行的手微微颤抖着——布包之中乃是五条平安结。御天行低头看去——此次回宫后,他便将过去御紫炎为他编的腰佩系回腰间。
“又不是什么珍贵物件。你若喜欢,用坏了,紫炎再做便是。”
——当年御紫炎的话恍如隔日。他的炎儿……他的炎儿几年来心中一直不曾忘了当初一句不起眼的言语。他的炎儿心里一直仍是记挂着他的。
有些急切的拿起早已湿漉漉的书册,翻开——果然是炎儿的“日记”。只是墨迹早已被水浸泡模糊,只能勉强看到一些片段。
“……”
那人儿心中几经挣扎,那人儿心中满是彷徨,那人儿心底是思念着他这个父皇的,那人儿心中是渴爱的!
“炎儿,既是如此,为何还会如此轻易误会了父皇?”
“陛下不明白么?”
站在一旁未曾离去的燕琉璃淡淡说道。
“——”御天行闻声挑眉看向燕琉璃。
燕琉璃见御天行眼中满是不解,不禁叹息一声,说道,“在紫炎心中,同性相恋,一直是一道坎啊。”
“不可能。”御天行坚定说道。
“为何不可能?”
燕琉璃反问。
“身边多少对同性相恋的情侣,炎儿从未显出半分排斥,反而每每支持的很。他怎会将同性相恋视为一道坎?”
“陛下,您与紫炎朝夕相处许多年,难道就没有察觉出半点蛛丝马迹,表明紫炎心中对同性相恋存有芥蒂?陛下就如此坚信,面对您的后宫三千佳丽,紫炎他不会因为自己身为男子而生出自卑之心?”
“——”
被燕琉璃一席话问到无言以对,御天行回想起过去种种细节。过去未曾注意,如今想来,每每谈到同性相恋之事,那人儿似乎都带着几分不安与胆怯,似乎生怕他因此事而看低了那些同性相恋之人。
难道——
“不错,陛下。在紫炎心中,身为男子,恋上男子的他,是会被人看轻的。也因此,他的心,会愈发多疑、愈发不能轻易付出信任。”
燕琉璃的话有如晴天霹雳一般,震醒了御天行。
不止,恐怕御紫炎如此轻易误会了他的缘由,并非如此。他的前世——那人儿的前世!
御天行此时将自己恨了个透——明明他该是那个最了解那人儿不安与脆弱的人。明明他该是那个最明了那人儿心上深深伤痕的人。
可是他都做了些什么?自始至终,他竟从不曾给那人儿半点安全感!他只是一味急于追逐,却忽略了那人儿的脆弱与敏感!
即便今日之事是误会,但让那人儿轻易被一个误会迷惑心智,难道不是他平日到底只是将心用得太过于表面了吗?
记起那一日炎儿口中所说“言语是最无力的承诺,我不相信,从来也不相信”——一字一句,此刻犹如刀割,一道道割在他的心上。
炎儿,到底他该如何做才能让炎儿真正相信,到底他该如何做才能让炎儿不再怀疑?
“炎儿,炎儿……”
心中只觉血气翻涌。
“天行冷静!”
正当御天行墨眸之中金光乍现,脑中一片混乱之际,白尘冷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一袭白衣随着声音来至御天行面前,点了御天行几处大穴制住御天行体内乱窜的真气,而后拿出一粒药丸要御天行服下。
调息片刻过后,御天行才觉出头脑稍见清明。
“前辈。”御天行点头唤道。
“天行莫急。炎儿应当无事。”
“前辈知道炎儿下落?”冷润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急切与希望。
“我虽不知,不过小凝已是寻着炎儿而去。”
“小凝?”从未听过的名字。
“小凝是只雪狐,通了灵智,乃是灵兽。几年前炎儿机缘巧合救了他,带了他一段时日。后来小凝闭关修炼去了,如今结成元婴,开口能言,寻到我们,便一道赶来大央要见炎儿。”
“谁知刚近御华殿,小凝只说了一句‘炎哥哥受伤了’,便失了踪影。”
白尘身旁风白阳接着说道,“尘则感受到陛下气息大乱,惦记陛下情形,遂先行赶到此处平定陛下暴乱之气。”
“多谢前辈。”
御天行道谢,随后问道,“如今可有办法与那小凝取得联系?”
“这——”白尘有些犯难。
“原本是有办法与他联系的,不过刚刚尘尝试与他以灵识交流,却发现不知为何灵识被阻。”
“那便是无法得知炎儿所在?”御天行心中又是一阵揪扯。
“是我不好。”几人正自神情严肃,门外清亮嗓音响起。
“谁?”御天行冷声说道。今夜如何如此多不速之客。
冷眼扫视一旁已被燕琉璃喂下月娥汁液的燕妃,再看向门口,只见一对长相相同的十岁少年推门而入。
“老七、老八?”
“父皇。”御祺玥、御沐玚唤道。
“何事是你不好?”御天行冷冷问道。
“月吟汁液,是我下的。今夜之事,亦是我安排的。”御沐玚缓缓说道。
“找死!”
御天行听今日种种事端皆是由御沐玚而起,也不管那是否是自己亲子,更不顾询问个中缘由,一道掌风凌厉袭向御沐玚。
“急什么!听小玚说完!”一旁御祺玥不过轻轻一挥手便散去御天行掌风。
此时白尘才得了空闲仔细端详少年。
“你……是师兄?”
白尘此言一出,众人皆有些不信的看向那一名笑的悠然自得的十岁少年。
“师弟,好久不见。”御沐玚微微点头说道。
“没想到师兄竟是转世投胎成了天行的皇子。那这一位——”看向御沐阳身边与他生的一模一样的少年。
“玥儿,我与他乃是双生子。”
并未说出御祺玥真正身世,御沐玚只是一语带过介绍到。
“——”端详御祺玥,双眼中透着干练,绝不像一十岁少年。只是御沐玚不说,众人自是不会多问——各人皆有隐私,在场的皆不是无聊挖人隐私之人。何况此刻他们更为关心另一事。
“为何如此做?”
听御沐玚竟与白尘有这层关系,御天行亦是耐下心思询问御沐玚此行理由。
第一三零章:心中呼唤
“唉,本是想成就一对有情人,却不想御紫炎身上竟另有玄机,是我太过疏忽大意,惹下了麻烦。”
御沐玚摇摇头,轻声叹道。
“师兄啊师兄,炎儿身上可是藏有曼珠情毒。你此时以如此激烈方式引他误会,诱他情毒发作,若是触动了炎儿在三途岸边与曼珠本未完成的契约,炎儿此生便真的是绝情绝爱了。”
“正是怪我看漏了这一点。”
御沐玚此时亦是满心愧疚,“本是想以此招逼着御紫炎直视心中对于‘父皇’感情,谁知反而弄巧成拙,横生枝节。”
“不知者无罪。”
御祺玥淡淡说道,心中莫名不希望御沐玚如此自责。
“是朕的错。朕不该让炎儿有机会引发情毒。朕不该放任他独自消化万千心事。”
“好了。”白尘阻止几人继续自责,“当务之急该是找到炎儿,而非自责自艾。”
******
“……”
大央城郊一座山洞之中。
“呃——唔……”
御紫炎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抓着胸口衣衫。
“炎哥哥,你还好吗?”
稚嫩的童音,正是由雪狐小凝口中发出。
“呼呼,呃——”
大口的喘着气,此时的御紫炎仿佛一条离了水的鱼,几乎窒息。
好难过,胸口处的曼珠沙华印记像是灼烧的烙铁熨在上面,御紫炎的手指在胸口抓过一道道殷红的血痕。
“你这又何苦呢?”
脑中温柔可人的声音叹息道,“你心中明明并未放下。你一颗心,明明已许给了他。为何还要坚持与我定下弃心之约?”
“呵。想起来了,所有往事,我全都想起来了。”
御紫炎虚弱的声音在山洞里回响,“记起一切,心总算完整了,却也才知道,心早已碎成一块块、一片片了。”
“或许当初我不该取了你的记忆。若是如此,或许你便可以早些接受你父皇的爱。”曼珠的声音中充满歉疚。
“呵,曼珠又何须自责?当初是我要求,你才会取了我的记忆。
忘怀之后,我心中确是怨过自己当初的无用懦弱。但是,忘记之后,自是记不起当初作出这一抉择时的心情。
如今便是时光倒流,再让我重新选择一回,活在那一刻的我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何况——记起、记不起,有区别吗?”
御紫炎苍白的唇勾起一抹浅笑,“记得,或许我会更快被父皇的温柔攻陷。若是早将一颗心给了他,那此时被背叛,不是会伤的更深更彻底?”
“男人有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你又何苦如此计较。”
“那我问曼珠,若是沙华要你与他人共享沙华的爱,你可愿意?”
“——”
“若不是整颗心,我御紫炎宁可半点都不要!”
“也许是炎哥哥误会了呢?”
小凝说着,“哥哥的师傅说过,哥哥的父皇对哥哥可是情深一片呢。”
“呵,小凝还是小孩子心智。”
御紫炎艰难抬手摸了摸小凝的头,眼神飘忽的说道,“若是十五岁的夜禹桥,定是会相信什么海誓山盟吧?
可是紫炎如今看过了太多世事难料,看过了太多世态炎凉。过去耗尽全部热情只为一人,尚且无法企及得回半点珍惜甚至一丝感念。
是以当初夜禹桥才会心灰意冷不是么?
同样的,若是殚精竭虑倾尽所有热情,仍旧换不回一份爱,那么父皇移情别恋,又有何不可?
说到底,‘情’——仅是一个字,却有千万种姿态,变化多端,任谁也猜不透、说不准、留不住。
对于父皇,我明明从未真正付出过‘爱’。那么想要从父皇那里平白得来所谓‘爱’,更是异想天开。”
“紫炎,你这话,分明早已泥足深陷。既是如此,何不放手一争?凭你与你父皇多年情意,曼珠不信你会输给那燕妃。”
“争?”
御紫炎闻言一笑,“上辈子起,不,或许多少世之前,我就从不懂该如何去争。过去夜禹桥曾说过一句话——‘这世上有种无奈叫等待,我只想和这无奈说Bye-bye’。
等待——那是夜禹桥最恨的一个词,却又是夜禹桥一生都在做的事。争?这个字与我无缘,与我无关。”
“哥哥!你怎么还不曾战,便认了输!”
虽然不是很明白御紫炎说的话,但是小凝也知道他是在示弱退缩。了解到这一点,小凝跳着脚喊道。
“战?我拿什么战?燕妃是嫔妃,是女子,是才貌双全的女子,是温柔婉约的女子。而我算什么?御紫炎是皇子,是男子,是个性格别扭、讲话冷漠刻薄、从不懂软语温存的男子,更是与那男人有血缘关系一刚及弱冠的少年。
这般的我,连我都无法承认、无法喜欢,我如何能让父皇来承认、来喜欢?父皇不过是一时冲动,如今醒了,明白了,自然是放弃了。
事到如今,叫我拿什么战?罢了罢了——与其硬赖在父皇面前碍眼,不如自行离了开,眼不见为净,他也清净,我也清净。”
御紫炎自暴自弃的发言、了无生趣的声音,听得小凝一阵气结却又无话可驳。
“这世上最大的悲哀为何?”
御紫炎胸口的灼痛感稍稍褪去,翻身仰面朝天,喃喃自言自语道,“这世上最大的悲哀便是——连自己都嫌弃自己的存在。”
耗尽心力,御紫炎昏昏沉沉睡去,口中却是喃喃念着“父皇,父皇……”
“炎儿!”
御华殿,正在书案前手撑额头合眼歇息的御天行猛的张开双眼,口中唤着御紫炎的名。
“主子。”默闪身出现,单膝跪倒。
“可有消息了?”
“启禀主子,无。”
“——”
“主子,请歇息。”
整整十日了,御天行一直不曾沾过床,除了上朝,便是在御华殿内等消息。再如此下去,铁打的人也要累垮。
御天行挥挥手,“朕不累。”
“主子——”
御天行抬手示意默噤声。
“默,朕要出宫亲自去寻炎儿。”
“主子!”默难得变了颜色。
“天行,以你一人之力,要寻炎儿,无异大海捞针。况且你离宫几月,朝中已是积攒下许多事务,你如今实在不宜再离开。还是在此等待消息,才为明智之举。”
白尘此时亦来到御华殿,一旁劝说道。
“前辈,朕刚刚听到炎儿在呼唤朕。”御天行说道。
炎儿的声音,很虚弱、很无助、很悲伤。他明明下定决心不再让炎儿有这般心情的,却再次食言。如今,听到炎儿呼唤他,他哪里还能静静坐等消息?
“朕主意已定,前辈无需再劝。”御天行坚定的说道。
炎儿,无论你离开几多回,父皇都会将你寻回。炎儿,难道你还不了解么?
你与父皇手中的红线早已紧紧连在一起,再也解不开、断不了。你呼唤父皇,说明你还需要父皇、思念父皇,不是吗?
既是炎儿不曾真的放弃父皇,那么父皇也绝不会先行放开你的手,此次,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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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父皇,快些来找紫炎,快些,快些……”
意识模糊之间,似是听到御天行绝不放手的誓言,御紫炎口中喃喃自语着,并非绝情之言,而是呼唤之语。
“沙华,这世上,当真有剪也剪不断的情缘么?”
冥冥之中,曼珠的叹息声在御紫炎脑中回响。
******
“天行,出外寻找炎儿一事,你心中可有线索可循?”对着马上的御天行,白尘问道。
“虽并无确实根据,但朕觉得炎儿并未远离,就在大央附近。”
御天行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御寰皇室宗祠所在的山谷。
……
目送御天行离去,风白阳站在远处对身旁的白尘说道,“尘,为何我总觉得,并非仅止于‘血浓于水’,这父子二人之间的羁绊,甚至胜过你我千年情缘,仿佛二人命运之线早已捻在一处、彼此盘错纠缠为一体,再也分不清谁是彼、谁为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