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乱讲,紫炎心中自有答案。”
不再与燕琉璃争辩,御紫炎身形一闪,一袭紫衣的身影已飘到月光草丛边。
远远看去,仿佛一幅美好的图画,却不知为何,燕琉璃心中却莫名感染到一丝孤单与彷徨的脆弱——眼前这个总是轻言浅笑的少年,当真如他表现的一般豁达随和么?……
“琉璃?在发什么呆?”御紫炎手持玉瓶重回到燕琉璃面前。
“嗯?嗯。月光草汁收集到了?”
“不错。我们快些回去吧。琉璃也可早些歇息。”
“好。”
应了一声,燕琉璃便同御紫炎一道向宫内赶去。看着前方不远处正在赶路的御紫炎,燕琉璃甚至怀疑方才自己那一瞬间的想法是错觉——这样一位被堂堂御寰帝捧在手心里宠爱着的三皇子,这样一位远离一切弄权阴谋漩涡的单纯少年,又怎可能会感到孤单与彷徨?
笑一笑甩掉心中可笑的想法,燕琉璃的眼中划过一丝自嘲的颜色——真正不受任何人宠爱的人、真正自小便挣扎在弄权阴谋漩涡最中心的诡诈“少年”,并非别人,而是她燕琉璃不是么?
若是依她原本的性子,定会嫉妒眼前这个幸福的少年而想方设法摧毁他轻易地来的幸福生活。然而为何?为何面对这个人儿,却怎样也嫉妒不起来,反而总想要与他亲近、再亲近些?
燕琉璃微笑着摇摇头——十五年前初见时便觉得这位一出生便入住御华殿的三皇子绝非常人。十五年后的今日,若非遇见他,恐怕自己一生也不会得见暗夜月光落凡间的美景。如今看来,这个少年身上还有许多她无从知晓的秘密吧——
“时候不早了,琉璃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回到皇宫,御紫炎对燕琉璃说道。
“不如我们这就将解药给姨母与凌耀表弟服下吧。早日解了月吟的药性,也早日安心。”
“也好。”御紫炎应了一声便同燕琉璃一起赶到燕茗宫。
先是御紫炎潜入御凌耀的寝殿,喂他服下月娥。随后燕琉璃潜进燕妃娘娘的寝殿,片刻后出了来,疑惑道,“奇怪,夜如此深了,姨母不在寝殿,会去何处呢?”
御紫炎则闻言大惊,“糟了!父皇!”
说罢便衣袂翻飞瞬间不见了踪影。
燕琉璃也恍然大悟,此刻姨母不在寝殿,怕是二皇子与四皇子指使她有所行动。如此御寰帝则最是危险。思及此燕琉璃也不敢再做耽搁,运起轻功,紧随御紫炎之后朝御华殿赶去。
一心惦记御天行的安危,御紫炎运足十成功力,将燕琉璃远远甩在身后。好在燕茗宫距御华殿并不遥远。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御紫炎的身影已出现在御华殿门口。
四下张望,却不见侍卫守在门前,李祁也不见人影,连默的气息都感受不到。御紫炎心中更加焦急,正要冲进御华殿,却听见殿内御天行的声音似乎并无反常。
御紫炎急促的心跳稍稍平复,正欲走进殿去,却又听到一个娇柔的女声悠悠响起,“臣妾日日翘首以待,只盼得见君颜。今日蒙陛下召见,臣妾心里着实欢喜。”
御紫炎刚刚抬起的脚,却因一句话生生的收了回来。本想转头离去,身体却像中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
精神恍惚间,殿内的对话似乎仍在继续,御天行的声音不顾御紫炎心中剧烈的排斥硬是钻进他的耳中,“今日在御华殿听见远处传来婉转琴声,甚是动人,朕便想起已有多日不曾听燕妃抚琴,心中甚是怀念,是以诏燕妃前来一叙。”
御紫炎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拧作了一团,心口的曼珠沙华印记更是灼热得发疼,心中直有一个声音不停叫喊,“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下去了!”
然而事却不从人愿,殿内的耳语仍在继续,心情混乱的御紫炎已听不分明殿内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只剩只言片语在耳边萦绕。
终于,短短的几个字如惊雷般炸开在御紫炎的脑中,御紫炎一双紫瞳顿时布满血丝,心中一阵翻搅,一口鲜血喷出,天空中一道猩红的亮光似有感应般同时划破无月的夜空,直达御华殿的所在。
燕琉璃赶到御华殿外时,看到的便是如此骇人的一幕——御紫炎脸色苍白的立在御华殿门外,夜空中闪过猩红的亮光为御紫炎惨白的脸色镀上一层诡异的红光,配着御紫炎顺着嘴角缓缓流出的鲜血。
此时的御紫炎仿佛由冥府而来的鬼魅。燕琉璃心中大惊,不知只片刻的功夫,为何好好的人儿竟变成这副模样?连忙问道,“紫,紫炎,出了何事?是御寰帝受伤了么?你——”
燕琉璃话未说完,只见御紫炎又喷出一口鲜血,随后便像着了魔一般,向殿外冲去。
燕琉璃伸手欲拦住御紫炎,御紫炎侧身一躲,唇边依旧汩汩流淌的血正巧甩在燕琉璃的手上。只一滴,燕琉璃便觉全身麻痹,顿时动弹不得。
只叹心急如焚的燕琉璃,只得眼睁睁见御紫炎摇摇欲坠的身影如游魂般消失在视线之中。
一声闷雷仿佛要炸醒世间所有梦中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第一二八章:爱恨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燕琉璃终于得以行动自如。正欲进入御华殿看究竟发生了何事使得御紫炎如此失常,却在门口被突然出现的默拦下。
“让开。”一反平日见到默时生动的表情,燕琉璃冷冷的说道。
“没有主子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你主子出了事也可以不管么?”燕琉璃嘴角勾起,邪笑道。
“何意?”默眉头微动,不解道。
“何意?”燕琉璃冷哼一声,“好个衷心护主的影子。你方才去护哪里的主去了?”
“此话何意?我一直在此。”默愈发不解。
“废话少说,进去便知。”
燕琉璃无心再与他争辩下去,二人言语出入,表明其中定有蹊跷,上位者的气势由内而发。
默第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燕琉璃,心中亦起疑惑,率先开门进到殿内。只见殿内燕妃与御天行相拥而立,如雕像般定定站在殿中央。
燕琉璃见状,凉凉说道,“原来逼得紫炎吐血发狂的便是此情此景。”
听到御紫炎的名字,御天行似梦中惊醒般一震,觉得怀中柔软,低头看去,竟是燕妃,心中大惊,将燕妃推至一边。
“怎会如此?炎儿呢?”
御天行的话使得燕琉璃又是一阵冷笑,“陛下难道连自己怀里的人是谁都辨不分明么?”
见燕琉璃出言不逊,不及御天行开口,默冰凉的剑锋已抵在燕琉璃的颈边。
“说,炎儿到底出了何事?”
示意默撤剑退到一旁,御天行并未计较燕琉璃的冒犯,只是一心惦记方才恍惚中听到事关御紫炎。
见御天行如此紧张御紫炎之事,燕琉璃心中的怒火平息了大半,况且紫炎的安危要紧,遂回道,“方才我与紫炎取得月娥为姨母送去却发现她并未在房中。紫炎唯恐姨母被月吟药性所控做出危害陛下之事,遂匆匆赶回御华殿。只恨琉璃功力不济,被紫炎落在身后。”
燕琉璃略顿一顿,看向眼神迷离已瘫软在一旁的燕妃,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采,继续说道,“怕是紫炎看到、听到了些不想看到、听到之事,待琉璃赶到之时,紫炎口淌鲜血,面色苍白,似是走火入魔之症。
琉璃以为是陛下出事,询问于他,谁知他听到陛下的名字,愈发失控,再次吐血,且狂奔而去。琉璃本想拦他,谁知他的血滴到琉璃手上便使得琉璃全身麻痹动弹不得,直到方才才得以好转。而紫炎,早已不知所踪。”
燕琉璃每说一句,御天行周身的温度便降下一分。方才他——若是方才眼前的一切全是幻觉,那么——难道炎儿是因听到那些话才会吐血发狂么?
思及此御天行丝毫不因御紫炎如此在乎他而欣喜,反而想到御紫炎重伤且行踪不明而心痛欲绝。御天行看向站立一边的默,有他在,燕妃怎会轻易进得殿来。
觉察到御天行的目光,默扑通跪倒,也不解释,只是说道,“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
“——”御天行虽心中怒气难平,却尚有一丝理智,“起来吧。”
连他自己都被算计,默又怎能是对方的对手。他不信老二与老四有这般本事,那么到底是何人如此算计于他?目的又到底为何?若是要害他性命,方才明明轻而易举。却为何不曾动手——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御天行心中戾气更胜,一双凤目微眯,露出危险的光芒,无论对方是谁,竟累得他的炎儿受到如此重创,他定不会轻易放过兴事之人。
深夜的大央城内,各家门户紧闭,全城沉浸在浓浓睡意之中。瓢泼大雨仍在无情冲刷着大地,似要将世间一切不平、不洁之事抹去。震天的炸雷惊醒伏地而眠的家犬,也吓哭了起夜喝奶的婴孩。
“我爱你——”
方才御天行话如梦魇般一遍又一遍回响在御紫炎的耳边,只是那曾经对着他深情诉说的三个字,如今……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喧嚣的雨声中,御紫炎如着魔般狂笑着,“哈哈哈哈哈,御天行,原来你的爱情也是如此廉价。我亲爱的父皇,原来御紫炎在你眼中也是如此廉价——”
御紫炎满含着自嘲的喊叫声淹没在雷雨声中,唇边的血迹未干,嘴角再一次溢出鲜血。
御紫炎也不去理会,甚至毫无知觉,“御紫炎,呵呵,原来你到底不适合谈爱,咳咳。夜禹桥,咳咳,何苦来哉?呵,何苦,来哉——”
虚弱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雨帘中,早已被雨水打湿的紫色衣衫紧贴在柔软的少年躯体上,下一瞬间,那抹紫影,倒在了地上……
“我不知自己已在世间几度轮回了。为何我还是见不到沙华。若是注定见不到他,为何还要我一直记着他。这是上天给我们的惩罚么?只因我们向往人间的情爱?”
“是谁?”仿佛是在梦中,御紫炎的耳边响起一个温柔可人的声音。
“一日,佛来到了我曼珠的面前。只一眼,佛便看透了我的宿命。他既无悲无怒,忽而仰天长笑三声。
他对我说到,‘前世你们相念不得相见,无数轮回后,相爱不得厮守,所谓分分合合不过是缘生缘灭,你身上有天庭的诅咒,让你们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我不能帮你解开这狠毒的咒语,便带你去那彼岸,让你在那花开遍野吧。’”
“曼珠——”御紫炎在脑中自言自语着,“是你在说话啊。我心口的印记难过的紧,好像要将我的灵魂烧毁一般。”
“我一直拼命喊着不想再经历轮回,更不想在留在这世上。与其让我在彼岸忘川得到永生,刻在灵魂里对沙华的记忆却每每令我相念成狂。我不住的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要受这种折磨?只因我好奇向往人间的悲欢喜怒?”
“——曼珠,你在恨么?”
“恨!为何不恨?难道你不恨么?明明你是那么渴望着被爱,却一次又一次的经历欺瞒与背叛。”
“恨么——”御紫炎觉得自己此时脸上应是一如平常淡淡的笑,
呵,当初在阎府许愿说什么希望来时作个无爱的杀手,到头来自己还是被那份从未真正得到过的温柔迷惑,结果到头来心中还是软弱无依,结果到头来还是伤了、痛了。
重活一世,难道一切都不曾改变么?那么这一回他还要独自在人世间任一颗伤痕累累的心飘荡多久才能得到解脱?若是一切结果都不曾改变,何苦再让他多活一遭?
若是收了他的情爱之心,为何不收个彻底?现在又算是何意?被温柔对待之时没有爱可以回应,想要试图找回爱,才知种种温柔却依旧如过眼云烟、到底无法长久?这不是太过讽刺么?
爱?爱?!呵!他到底要受几次教训才肯学聪明?只不过,笨的是自己,一次一次选择去相信的也是自己。恨?去恨谁?该恨谁?没有恨,没有恨,无爱,何来恨?——
“我以为我会恨,却觉得很难。恨,比爱难上千百倍,因为恨,会让心更累。你,难道不累么?”
“累?——累呵,真的好累,背负着永生永世的诅咒,除了怨恨自己的诅咒,我不知道该凭靠什么坚持下去。”
“或许吧,那种经历我没有过,所以并不清楚。只是,应该真的很辛苦吧。”
“所以你同情我,所以你才说要将自己全部的爱送给我。”
“不,算不上同情。我自认不是善心之人。只是觉得刚好也是自己想要舍弃的东西,若是有人需要,给了又何妨。”
“既是想要舍弃,又为何想要收回?”
“那一回果然不是梦。”
御紫炎叹息,“所以你给了我惩罚是么?因我明明允诺将自己的爱全部给你,结果却想食言讨回。”
“你想讨回了么?”
“不——现在,不想了。”
“若你现在想要讨回,只要将我逐出体外便好了。”
“不了,既然那个男人并未对我许以真情,我也不必费力还他一份情。虽是我欲舍弃之物,到底用在需要它的人身上才算物尽其用。”
“你当真打定主意了么?自你我契约印记呈现在你身上,只要过去七七四十九日,你便再也无法将我逐出体外了。到那时,若你再想收回你的爱人之心,便不是如此易与之事了。”
“……”
听曼珠如此说,心中闪过一丝犹豫——或者,一切只是误会?燕妃被人所控,这其中或是有人故意导而演之。若是如此,他岂不是错怪了父皇?
……不!那男人自己亲口对燕妃说出爱语,又哪里会是误会?!
“我心已定。”冷冷的声音吐出。
第一二九章:失踪
“我心已定——”
随着御紫炎一声冰冷话语,又是一声炸雷响彻云霄。
御紫炎再次张开双眼之时,眼中已是一片寒霜。抹去嘴角血渍,御紫炎迎着风雨站起。由怀中掏出一个灰布包,冷笑一声,随手抛向脑后。
“扔得如此彻底么?”脑中曼珠声音响起。
“还有几日,契约成立?”
“只剩十三日。”
“好漫长——”
御紫炎有些不耐的说道。
“比起千年,十三日不过弹指一挥间。”
“呵,说的也是。”
说罢,御紫炎紫衣身影消失在重重雨幕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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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深夜,御华殿却是灯火通明。御天行站在御华殿正中,背手而立,看不清脸上颜色。
“回主子,属下派出手下全部影卫寻找三殿下踪影,却只发现一灰色布包。”
“布包?”
御天行回转身,细碎的额发投下一抹阴影遮住一双狭长凤目。
“是。”默应了一声,将手中早已湿透的布包打开,呈到御天行眼前。
“——”这布包内的物件,御天行并不陌生。那是当日在御紫炎的包袱中看到的三件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