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下，陛下召您觐见。”

李祁不卑不亢说出御天行交待。

第一八零章：禅位

“父皇找我？”

御颙岚闻言脚下一顿，心中有些忐忑——方才在金殿之上，他就觉得父皇视线似有意无意打量着他。他原本以为是自己想得太多，如今看来，竟不是错觉。

“李大人可知父皇找我有何事？”

对于李祁，御颙岚并不会摆出主子架子，只因他是追随父皇多年的心腹之臣。

“大殿下见了陛下便知。”

李祁依旧淡淡说了一句，随后便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知道李祁一向心思深沉、谨言慎行，御颙岚也不再多费口舌。自从上次与三皇弟开诚布公之后，御颙岚也觉胸怀坦荡许多，不再似从前总觉一块大石压于胸口，轻松不得。父皇寻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是么？更何况，他如今并不认为自己有何处愧于父皇、愧于天地。

思及此，御颙岚轻轻一笑，对李祁点头示意，便迈步重新返回金殿之中。

“……”

然而，心中虽是如此想，立于金殿之上，独自面对那高高在上的父皇，御颙岚心中到底难以自制有些忐忑。

而御天行此时依旧坐于金銮宝座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御颙岚，流金黑眸之中深沉似海，辨不出喜怒，更看不出心思为何。

一时之间，这父子二人，一个坐于上、一个立于下，静默不语。诡异的静谧在偌大的金殿之上逐渐蔓延，使得原本便威严有余的金殿显得愈发压抑沉闷。

终于，御天行的声音由上方响起。然而，原本已是有些耐不住这熬人沉默的御颙岚还不及松一口气，却又再次被御天行说出的内容狠狠震住——

“明日早朝，朕会将这皇位传与你。”

疏冷的声音，没有半点感情，没有商量或是问询之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讲出自己决定。那不容置喙的威严、漠不关心的疏冷，完全不同于面对御紫炎时的温柔宠溺，眼前御颙岚，只是流有他的血脉，除此之外，全无其他。

“！”

御颙岚被刚刚入耳的事实惊得忘记御天行时时刻刻带给他的压迫之感，猛的抬起头，瞪大双眼看向上方之人，完全忘记了，从小到大近二十年的光景，他从未尝试过与他的父皇、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对视哪怕只是一瞬。

“没听到朕的话么？”

御天行眉梢轻挑，语调微扬，话音之中，带着几分轻视之意——这般器量之人，也敢肖想他的炎儿？哼！

“儿臣听到了——”

听出御天行话中淡淡的不屑，以及弦外之音，御颙岚心中一沉，但也自知比起御天行，他确实差了太多。但，对于那个美好人儿的向往，曾经令他不顾一切。他并不认为自己对三皇弟的心意比父皇少多少。而且，不同于父皇得天独厚占据了三皇弟全部生活的优势，那种起初只能在背后守望、而后奋力追逐、最终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经历，个中滋味，只有御颙岚一人自知。

或许曾经自卑自艾过，或许曾经忐忑不安过，或许也曾灰心丧气、挣扎绝望过……然而，昨日紫炎一席话，即便断了他所有的念想，却又好似绝地逢生，别有一番体悟。

是以，御颙岚认定，若没有这许多年来对三皇弟的执着，他如今将是更加平庸无用之人，软弱、自卑、唯唯诺诺——正是他想要得到三皇弟的认可，想要有足够的资格站在三皇弟身边，才会有这许多年来他的努力。如今的他，虽然还远远及不上父皇的强大，但，他自问也已比当初坚强了不知多少倍，也因此，对于自己对三皇弟曾经抱持着的感情，御颙岚从未后悔过。

甚至直至此时，他依旧认为，那人儿在他心中占据着无人能够替代的地位。只是他不愿那人儿对他横眉冷对，更加认清了在那人儿眼里心中，只装得下父皇一人。所以，放手，换得那人儿一如既往的一句“大皇兄”，他心，足矣。

不过，昨日刚刚对三皇弟坦承了心事，为何今日父皇便突然说出禅位于他的话？一时之间，御颙岚想不出所以然，更加看不清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何关联。父皇仅是在试探他？抑或有别的打算？疑惑之下，御颙岚壮着胆子、打起精神，挺直了脊背拱手问道，“恕儿臣斗胆问一句，父皇为何突然要将皇位传于颙岚？”

“……”

站在下方的御颙岚脸色几变，坐于上方的御天行自是看得分明。对御颙岚虽是不甚在意，但御天行也知此子天性软弱，虽是早知他命中注定乃是下一任御寰大帝，却早已明了御寰在御颙岚手中只能维持，并无大发展。

但，如今此子竟敢抬头与他对视，并直接提出心中疑惑，原本左顾右盼的双眸此时也如坚定了心念一般，直视而来。如此这般的御颙岚，或许当真能够成为一代名帝。而这些变化，亦是由着炎儿而起的罢……

思及此，御天行心中有些不郁，语气愈发冷淡了几分，“朕行事，几时需要与你解释了？”

虽只是短短一句话，却令御颙岚莫名从中听出几分酸意。蓦地想起昨日御华殿内一幕，父皇的独占欲之强，竟连缘枫、墨雨二人的醋都吃，忽的，御颙岚竟是觉得原本令人忌惮至极的父皇也有可爱一面。思及此，御颙岚心中忐忑顿时一扫而空，整个人愈发显得从容大器。

心境起了变化，思绪也灵活了起来。御颙岚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

“父皇莫非是要与三皇弟离开皇城，畅游天下？”

御颙岚脱口而出的话语，令御天行眉梢微扬，唇边亦勾起一抹浅淡弧线。

说中了？——御颙岚心中想到。

呼出一口气，御颙岚心底百感交集。是啊，那人儿太清净，确是不适合久居于皇宫这般污浊之地。是以，父皇才要带着那人儿远离世俗纷扰。反思自己，若是自己处在父皇的地位上，他能够如此干脆让出皇位，只为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么？或者可以，或者……久居高位之后的他，也会舍不得荣华富贵？

诚然，之前他为了能够博得紫炎青眼相待，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那是因为原本他就没有什么留恋之物——早已失宠的母妃，形同虚设的皇子地位，平庸无奇的才智……他本就一无所有。唯有那人儿的温暖笑颜，曾是他全部寄托。然而，父皇却是不同。他高高在上，坐拥天下，受万人敬仰；后宫佳丽三千，虽贪慕虚荣之心少不得，但那些嫔妃对于父皇这般出色的男人，又怎会不心动、不痴情？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在他人眼中拥有了一切的父皇，却能够在鼎盛之年提出禅位……以前他总道父皇对三皇弟的喜爱，多是因为那人儿生得天人之姿，性子又柔顺体贴。如今看来，仅是凭着这几条，父皇可能宁可舍弃皇位只求与那人儿双宿双栖么？

于是……父皇对三皇弟，当真用情至深啊——

御颙岚忽的微微一笑，对着御天行躬身一礼，说道，“多谢父皇垂青，为我御寰得以永世荣昌，颙岚自当尽心竭力，只求上无愧祖宗天地、下无愧黎民百姓。”

“这帝座你要如何坐，是你自己的事，朕没兴趣。”

御天行淡淡的说着，却又是真心所言。

御颙岚闻言愣了一愣，转念又释然——对于父皇这般疏冷之人，或许天下于他，都是没有半点意义。于他，有意义的仅是一人，便是那总是一袭紫衣的人儿……

“是。”

御颙岚微垂下头，掩下眼中淡淡笑意——

呵呵，罢了罢了，到底是他落俗了。毋怪父皇与三皇弟能够最终走在一起，而他，却注定只能做个旁观祝福之人。然而……若是为了三皇弟永远绽开舒心笑颜，他愿意代替父皇撑起御寰的一片天。送三皇弟与父皇一份自由逍遥的空间，让他们二人过着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这或许是他唯一能够努力为那人儿做到的罢……

见御颙岚脸上似是了然、似是满足的神情，御天行微微蹙眉，冷冷说道，“你且退下。午后来御华殿，朕有事交代。”

“是。”

再次感受到上方威压与凛冽气势，御颙岚却是觉得不再如从前那般难以承受。应了一句，御颙岚目送御天行离开。

走出金殿大门，御颙岚仰望晴空万里，心中只觉一片清明，才认定自己当真已经放下。心中，御颙岚对自己说道，“过去种种执着，当真只是少年情怀，一时迷恋，却又，如此美好、回味无穷……”

然，御颙岚又怎会承认，人，本就是种极自私的存在，为了保护自己，甚至不惜自欺欺人——

第一八一章：梦与现实

御紫炎虽然人在御华殿，但因与御天行心意相通，又兼放开灵识，金殿之上种种，他一览无遗。

知道那男人对于御颙岚之事依旧耿耿于怀，御紫炎心中有些好笑却更多的是满心甜蜜——被人如此重视的感觉，竟是如此令人无法自拔。亦让御天行在他心中占据的分量，愈来愈多，将要满溢。

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上官洛青之事需要一个结果。之前这个话题虽是让父皇拦了下来，但却不得不想、不得不去面对——他如今得到了前世一直梦寐以求却又不可得的幸福。这幸福快要满溢，却依然不断膨胀，膨胀、膨胀……直至将他一颗心、乃至整个生命都染上了一层层绚烂夺目的色彩。

然而，正是因为他自己此时极端的幸福，令他愈发怜惜起别人的不幸——上官洛青与陵王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挣扎纠葛，御姝媛身为金枝玉叶却被禽兽兄长强行玷污。当身边人正遭受种种不幸之时，他，是否可以安心享受手中的幸福呢？思及此，御紫炎又微微蹙起了眉。

幸福来得太快、太多、太突然，令一直习惯了独自一人固守心中空洞的御紫炎，连日来一直觉得整个人轻飘飘仿佛走在云端。如今好似被别人的“不幸”警醒，御紫炎此刻突然觉得一切的一切，或许只是梦一场——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在夜禹桥曾经七十余年的生命里，所有关于幸福的记忆屈指可数。

心碎之前的所谓“幸福”，掺杂着丝丝苦意，最终土崩瓦解在一场真实的谎言面前；而心碎之后的“幸福”，平淡如水，尽管有亲人相伴，却依旧，染上了几分支离破碎的悲伤，深刻的伤痕，令所谓“幸福”总是缺了一角、裂了一块，刻在灵魂深处的冷意，再也无法得到温暖，“遗忘”成了一种恶意的提醒，心被困在了回忆里挣脱不去。

不……

心底有个声音蓦地响起，阻止了御紫炎在前世的回忆中沉沦。

对，不！父皇不是林健，从来都不是。他也已不再是夜禹桥，再也不是。

呵——

御紫炎忽的笑了起来，摇摇头，拍拍自己的额头——旁人之事，他能管则管，却到底只能尽力而为。怎能因为旁人而动摇了自己，令自己竟是对父皇的心意起了怀疑？！父皇为了他可以放下皇位，而他，又怎能让自己的一颗心被一些不相干的人影响、占去呢？否则，恐怕他的父皇又要孩子气的发脾气、吃飞醋了呢！

这一厢御紫炎一会儿妙眉微蹙、一会儿展颜轻笑，脸上颜色交互变换，却不知那一厢御天行已由金殿返回，身后跟着的霜洁在御天行示意之下默不作声，只一旁静静看着，且笑不语。

当御紫炎终于由心中万千思绪、怀念之情中回转，才后知后觉发现面前立着一个高大身影。鼻尖萦绕着熟悉冷香，御紫炎哪里还会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

果不其然，此刻头顶便传来了御天行如水般冷润声音，其中夹杂着一两点笑意，“炎儿这样出神可是在想父皇？”

明知刚刚这人儿在胡思乱想，竟然还怀疑起他给予的幸福，但御天行心道，念在这人儿自己从晦暗过往中走脱，重新坚定了信心，他便不多做为难了。但，小惩大诫还是不可少的——

得知御天行心中所想，御紫炎也才想起自己方才定是满脸痴样，真不知被这男人看去了多少？思及此，御紫炎双腮再次泛起两朵桃花，衬着那本就泛着紫色流光、勾人魂魄的一对桃花眼，愈发魅惑诱人。还心中带着一点埋怨的瞥了一眼御天行——他刚刚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的父皇又怎会不知道？同样的，他父皇在金殿之上“不务正业”，想了些什么，他可同样知道的清清楚楚！

看到御紫炎面若绯霞，却又恨恨的横了自己一眼的模样，哪里还有他早上离去时流露出的那般包容体贴？不过，这样的炎儿他也爱，极爱！想着，御天行眼中笑意、柔情更盛，却只是静静看着御紫炎，那深邃的目光，令御紫炎痴迷沉沦。

看着眼前那一对流金黑眸之中隐隐含着几分戏谑的目光，御紫炎心中愈发有些恨恨，但转念又一想，他与父皇之间已是如此亲密，便是自己丢脸模样被父皇看了去又有何不可？思及此，御紫炎扬头绽开一个灿烂笑颜，同时站起身靠近御天行，伸出双手环住御天行的腰身，轻柔一声问出口，“回来了？”

心中感受着心爱人儿的柔情蜜意与放松依赖，御天行满足的眯起一双眼，回拥住怀中人，同样温柔的低声问道，“炎儿可还好么？”

御紫炎心知是御天行担心他昨夜纵情，又夜宿于外，恐受风寒。虽是感动御天行贴心关怀，虽已不是第一次有肌肤之亲，但如此直白提起，令御紫炎到底有些不自在，刚刚退下几分热度的脸上，再次微微发烧，于是，只是贴在御天行胸膛之上的头轻轻一点，“嗯”了一声，御紫炎便再没了别的反应。

知道怀中人儿又在害羞，御天行心中愈发柔软了几分，轻抚着御紫炎脊背，说道，“时候不早了，炎儿，我们先用膳吧。午后颙岚还要过来。”

听御天行这么一说，御紫炎才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却又一眼撇到一旁站立着的那貌似温柔可人、实则骨子里透着几分狡黠叛逆的霜洁。

看着霜洁眼中笑意，御紫炎倒是没显出尴尬，反而浅笑道，“洁，可是笑够了？”

“陛下，殿下，上官公子方才便要求见，只是霜洁见殿下正想事情，陛下又上朝未归，是以霜洁斗胆请上官公子先行离去。如今不知陛下、殿下是否要见上官公子？”

“还是麻烦洁请他午膳后再过来罢。”

不想御天行饿着肚子，御紫炎率先出声对霜洁说道。

霜洁自然知道殿下所言，陛下定不会反对，是以也不等御天行再示下，福身一礼后转身离开了御华殿。

“……”

御华殿的门开了又关，御紫炎才缓缓收回视线，正撞进御天行能够溺死人的温柔视线。

“想我了么？”

再次问出方才的问题，御天行此刻已不再用“父皇”自称，而是换为了“我”。

“呵。”

见御天行还在执着这个问题，御紫炎轻笑一声，也不再坚持，扬头在御天行脸颊上落下一吻，而后微红着脸点点头。

“呵，有多想？”

不过，御天行显然还不打算放过御紫炎，进一步问道。

“父皇——”

御紫炎无奈这男人略显幼稚的坚持行为，却又在心中叹息自己竟是十分受用这般幼稚行径。

“有多想？”

御天行自然知晓他的炎儿很享受自己此时表现出的一点“无赖”，还有很多点的在乎。于是也配合的又问了一次，并且一张俊颜，逐渐靠近面前精致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