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身边人儿正用手肘轻戳自己腰侧，御天行剑眉一挑，伸手抓住在自己身上作怪的手臂，并顺势将御紫炎揽入怀中。

这一动作倒是令御紫炎骇了一跳——原本只是偶尔起了玩心，想要作弄一下身边的男人，却不想他竟然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做出如此大胆行径。

“父皇——”

御紫炎轻轻唤了一声，“父皇放开。大家都看着呢。”

“那又何妨？”

御天行并未如二人独处时定要御紫炎唤自己的名讳，但也不似御紫炎一般压低音量，而是让御华殿之内所有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包括在一旁笑得娇艳如花的燕琉璃，辨不出颜色的御凌耀、御姝媛，以及不期然露出几分艳羡的上官洛青。

“这……”

被御天行这么一问，御紫炎本就未曾认真挣扎的动作愈发弱了下去。心中自我催眠着——反正父皇明日便会卸去帝位，他们也会隐世出宫，修行向道，那么，此刻就让他放纵一下，向旁人宣告自己是父皇的爱人，也是可以的罢？

思及此，御紫炎索性不再挣扎，抬头与御天行对视，那流金黑眸之中，无论何时，总是满满映着他的身影。御紫炎总是觉得，每每迎上御天行的目光，便好似被眼前男人的如海深情层层包裹，那么安心、那么自然——

从御紫炎眼中读懂满足与欢喜，御天行只觉得这世上，拥有了这人儿的舒心笑颜，他再不需要其他。

“……”

眼见那二人只消一个眼神，便好似心意相通，自然相契，上官洛青心中不禁一阵感慨，又带了几分艳羡。父子逆伦，这一消息若是传了出去，不仅是御寰上下，怕是其他几国之内也会引起轩然大波吧——毕竟这一对父子并非寻常人家，而是御寰皇家，堂堂御寰帝与三殿下。然而，上官洛青从未想过利用这件事图谋些什么，相反，他倒是觉得很羡慕御寰帝与三殿下能够两情相悦、长相厮守。

上官洛青反思自己从小便处在敏感尴尬的地位之上，更是被亲生父亲一而再、再而三的视为死物筹码一般，随意利用使唤。他与青梅竹马的陵王彼此有情，却无奈，一则这恋情触犯了同性禁忌，二则，陵王对他虽是有情，却也抵不过根深蒂固的野心勃勃，那一份野心，丝毫不逊于他的丞相父亲。

陵王与上官丞相，二人更是一直明争暗斗，明知他夹在中间难以自处，却一直装作不知，而且还时而似不经意间借他的手，刺探父亲一派动向，抑或寻些事由透过他打击父亲手中势力。

思及过去这些种种，其实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对陵王，他放不下心中一份情，对父亲，他自己也有一份怨气不得发泄，是以，明知被利用，他还是压抑着心中酸涩苦楚，在两方之间来回周旋。然而当一切尔虞我诈褪去，夜深人静之时，他心中的彷徨落寞，又有谁人知晓？任凭他如何城府深沉，但到底也不过是个及冠少年，爱情，不够真不够纯，亲情，更加是水中月镜中花，甚至连那虚影都及不上。

反倒是认识不久的御寰三殿下，对他关照有加。尽管他也知道三殿下对他的照顾之中，也带着其他种种考量，甚至还带着几分他猜不透的理由。但，身份立场不同，三殿下能够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况且他能感觉到，此时此刻，三殿下对他的绽开的笑容之中，并无其他算计，只是作为平辈，随意闲谈。

或许，越是贫乏之人，得了一点点期冀已久的财富便能十分满足——此刻的上官洛青便是如此。什么身份地位，什么阴谋算计，他眼下愿抛开一切，只为片刻轻松、会心一笑。

第一八四章：御氏凌耀

御紫炎将上官洛青脸上种种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原本难以启齿之事，因为燕琉璃一行人的突然到来被打断。却又好似暗示着另一个转机——毕竟，来到的三人，实在很凑巧都与之前要谈论的事情有着莫大关联。

思及此，御紫炎对着燕琉璃微笑道，“好了，玩笑话就到这里吧。琉璃可否说一说，来此为了何事？五皇弟与姝媛皇妹是与你一道而来，抑或是碰巧遇到呢？”

“呵，紫炎果然是七巧玲珑的一颗心。”

燕琉璃笑着点点头，“我们是一道来的。不过事情倒不止一件。”

“哦？”

御紫炎闻言挑眉，“那么，琉璃就一件一件慢慢道来吧。”

正说着，就见方才退出去的霜洁又带了缘枫、墨雨进来，三人一齐奉上好茶与几样精致点心。

“辛苦洁了，缘枫、墨雨也是。”

御紫炎对着三人点头说道。

对于御紫炎的话，霜洁回以淡淡一笑。缘枫则是身形微微一顿，才对御紫炎倾身一礼。墨雨倒是并不像缘枫一般露出不自然情态，一如既往对御紫炎的肯定显出单纯直接的满足与喜悦。

没有错过缘枫那瞬间的僵硬，御紫炎心中感叹一声，这缘枫，性子当真与他越来越像，可，越是相像，日后的路，越不好走啊……

正想着，御紫炎只觉腰间霸着的那只手微微使力。御紫炎回头看向御天行，紫瞳之中泛着笑意——这个男人，总是要提醒他自己，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独自一个人心苦了。

“呵。”

御紫炎抿唇轻笑一声，才伸手说道，“请。”

说着，与御天行双双落座。

燕琉璃倒也不客气，在桌案边捡了张椅子坐下，端起面前茶杯啜了一口，随即赞道，“好茶！”

“五皇弟，姝媛皇妹也请坐下慢慢说吧。上官公子，请。”

御紫炎又看看依旧站在一旁的三人，笑着让道。

御凌耀与御姝媛相视一眼，躬身再施一礼，才算落座。上官洛青则是最后一个坐了下来。

御天行扫了一眼桌上点心，皆是御紫炎平日里爱吃的，知道这是霜洁特意为炎儿准备，便伸手捻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御紫炎面前。

御紫炎侧首看了一眼御天行，还是在御天行的坚持下，就着御天行送至口边的点心咬了一口。

“如何？”

御天行在御紫炎耳边问道。

“嗯。很好。”

被御天行有意为之的亲密弄得有些脸红，御紫炎点点头，不去看对面燕琉璃满是戏谑、兴趣盎然的笑脸——看来要他习惯在人前与父皇亲亲密密，还是需要一段时日……

“呵。”

耳边不意外的再次传来燕琉璃的笑声，御紫炎只佯装听不见，而御天行则是淡淡瞥了一眼燕琉璃说道，“讲。”

对御天行的冰冷态度全不在意，燕琉璃依旧噙着笑意说道，“这第一件事，便是琉璃要带凌耀表弟回去燕昭，继承大统。”

御天行闻言挑眉，同时由御紫炎心中得知，此事早先燕琉璃便对他提过。

“理由。”

对于御紫炎以外的人，御天行一向惜字如金。

“琉璃在燕昭的那班兄弟都太平庸。”

燕琉璃毫不掩饰对燕昭皇朝之中的那些兄弟手足的鄙视之情。

虽然早就听燕琉璃这样说过，此时再次听说，御紫炎还是禁不住笑着摇摇头——这个琉璃，总是这样随性而为。

“不过琉璃难道不怕五皇弟冠着‘御’姓，在燕昭朝中难以自处么？”

御紫炎提出心中疑问。这也是先前他并未认真以为燕琉璃会带走御凌耀的原因。

“所以啊——”

燕琉璃冲着御紫炎眨眨眼，笑颜如花的说道，“琉璃斗胆请陛下恩准凌耀表弟舍去御姓，改用‘燕’姓。”

“燕凌耀？”

御紫炎有些意外的问道。

“正是。”

燕琉璃答得干脆，似乎还对自己的提议颇有些洋洋自得。

“这——”

御紫炎侧首看向身边的父皇，却发现御天行完全不为所动，似乎多一个儿子、少一个儿子，与他全无相关一般。

面对御天行的面无表情，御紫炎突然感到有些无力——这个男人当真是对其他事情一概漠不关心么？就连亲缘血脉亦是如此？不过……呵，这是否也证明了他是特别的呢？想到这里，御紫炎忽的起了捉弄之心狡黠一笑，低声说道，“父皇，你的儿子都要被人抢走了——”

果然，御紫炎此言一出口，识海之中立刻传来冷润声音，却是同样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炎儿难道不知，我眼里心里只承认你一人血脉？说起来，我这做父皇的，当年也是凭着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才能将炎儿拐入手中呢。”

“天！”

御紫炎捉弄人不成反被人调笑打趣，不禁“恼羞成怒”，瞪了一样笑得得意的御天行，心中恨恨——谁道御寰大帝是个疏冷无情之人？根本就是个能言善辩的奸诈男人！他可不会承认某个奸诈男人第一句话说进了他的心坎，令他有意为之的出言试探，得到了极满意的回答——什么时候，他也变成了一个占有欲极强之人？呵呵，不过这种感觉，似乎不坏！

自然知道御紫炎心中所想，御天行也不出言点破，只是无声看着身边人儿笑得好似一只偷腥的猫咪。又发现一种新的表情——御天行此刻看着御紫炎侧脸的目光，全是宠溺与爱怜。

“父皇——”

一旁的御凌耀自进得御华殿后第二次出声，却只唤了一声“父皇”，便被御天行一个目光止住，“你的事，自己决定。”

“谢父皇。”

御凌耀听到御天行如此回复，由座椅上立起，复又屈膝跪倒，叩首谢道。

“不必。”

御天行一挥手，口中吐出二字。

听御天行这么说，御凌耀倒也不拘泥，干脆的从地上重新站起，坐回原位。

御紫炎看着一脸坚定的御凌耀，哪里还有当年那懦弱少年畏畏缩缩的模样，前后反差之大，令御紫炎不禁带上几分玩味的问道，“五皇弟中途进得燕昭皇宫，即便改了姓氏，身份地位到底敏感，哪怕有琉璃从旁鼎力相荐，想要真正站稳脚跟怕也是不易。紫炎有些好奇，不知五皇弟到底为何答应了琉璃这一提议？”

“……”

御凌耀抬起头来与御紫炎对视，片刻后才缓缓说道，“当日凌耀与母妃身中月吟之毒，蒙琉璃表姐相助，此其一。”

听御凌耀提起这一桩旧事，御紫炎心中暗暗吐了吐舌头——此事，说来还是七皇弟为了促成他与父皇之事，才与御雪寒兄弟虚以逶迤，并从中添枝加叶，当日才导演了一出御华殿中、父皇与燕妃互诉衷情的戏码。思及此，御紫炎偷眼打量御天行，见身边男人正面无表情照旧喝茶，但御紫炎却知道，他的父皇此刻正在心中将御沐玚骂了千万遍——原因别无有他，皆是因为沐玚好心却引发了他身上曼珠情毒。父皇这是在心疼他受的苦啊——

不过此事并不曾当真伤及御凌耀与燕妃性命，然而，御凌耀与御雪寒之间的嫌隙，并非这一件啊——果然，接着，御凌耀继续说道，“过去凌耀性情软弱，只道自己没有野心，以中庸之道处事，即便不可飞黄腾达、出人头地，保得我母子、兄妹平安自当不成问题。然而谁曾想，天不遂人愿。前次我母子三人轻易受控，被人欺凌而不得办带你还手之力，种种残酷事实令凌耀深感自己软弱无能，并清楚认识，若想保护重视之人，必得将相应权利握在手中。既是过去的凌耀太弱，便要从今日起设法变强。而储君之争，东宫之位，是让凌耀变强的途径与方式。琉璃表姐亦允诺凌耀，定当从旁辅佐，将个中周旋术数倾囊相授，直至凌耀足以独当一面，成为顶天立地好男儿。”

第一八五章：少年之志

听御凌耀这一番话，御紫炎心中禁不住一阵唏嘘——对于御凌耀这一番言论，御紫炎并不能完全苟同——毕竟在他眼里，要变强，并不一定非要通过权位之争。但，经历不同、机遇不同，看待问题的方式与角度不同也是无可厚非，御紫炎并不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对别人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随意置评。

然而，即便如此，御紫炎还是不免想要提醒一句，“储位之争，其中艰辛，自是少不了。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踏上高位，免不了一番明处或背里的血雨腥风。紫炎虽是不曾亲身经历过，却也并非一无所知。相信五皇弟心中亦有了准备。”

“不错。”御凌耀点头。其中种种残酷厉害，燕琉璃已对他言明。

“那么，五皇弟难道不曾想过，为了将那权势握在手中，或许会不得已放弃许多珍贵东西。到头来，原本想要好好保护的反而失去了也未可知。即使如此，五皇弟也要坚持么？”

御紫炎这一番话，虽是对御凌耀而说，却也触动了一旁的上官洛青，令他再次想起了同处在大央城内，不知某处的那个男人……

御凌耀对着御紫炎轻轻一笑，目光落在自己身边的妙龄少女身上，声音轻柔的说道，“多谢三皇兄出言警醒，凌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加知道什么对于凌耀来说才最重要。”

顺着御凌耀目光望去，御紫炎视线落在那张与燕琉璃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之上。虽然御凌耀不曾明说，但御紫炎知道，御凌耀口中想要保护之人，有燕妃，亦有，御姝媛。

正当御紫炎看向御姝媛的时候，恰巧御姝媛也将头抬起看着御紫炎。

御紫炎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对着御姝媛轻轻一笑——这个女孩儿，经历了那样的事后，依然保有一双如水明眸，实在难得。

而御姝媛，也还给御紫炎一个微笑，恬静淡雅，仿佛出水芙蓉，不染一丝尘埃。顿时，御紫炎对御姝媛心生几分好感，顺带对御凌耀与燕妃也多了几分关护之情，“那么五皇弟可是想将燕妃娘娘与姝媛皇妹一并带去燕昭？”

“不。”

御凌耀摇摇头，“凌耀虽立志图强，却也明白初入燕昭，定躲不过一番风雨飘摇。即便有琉璃表姐照拂，仍自不敢担保母妃与姝媛周全。是以，凌耀对父皇有个不情之请，在凌耀于燕昭稳住根基之前，请父皇留母妃与姝媛在燕茗宫，待凌耀有所成之日，再将母妃与姝媛接走，共享天伦。”

此言一出，御凌耀原本坚定的面庞上现出一丝不确定。毕竟他是要舍弃御家姓氏，转而投向燕昭皇族。此举若要严格论起，乃是叛国欺君之罪。倘若父皇认真追究起来，便是他的母妃、皇妹，与他一同身首异处也没有什么稀奇。而他如今提出要留母妃与皇妹在御寰皇宫之中，还在言辞之间暗示请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保二人周全，待到他来迎接之日。这样的要求……是否会惹得父皇龙颜大怒呢？——

御紫炎看到御凌耀眼中的紧张与忧虑，不禁起了相助之心——他又记起前世夜禹桥曾经当做全部生活重心的“亲情”，在那个孤单的童年时代，在无意间得知了自己并非养父母亲生之后感到浮萍无根的童年时代，他曾经凭着对夜禹溪全心全意的爱护在那个家中寻得一点点归属感。即使那同时也是因为他在尽力做一个“好孩子”，不想被养父母嫌弃。

但，对于禹溪的喜爱、以及那灿烂笑容的向往，却是真实的——直到所有的一切最终归于一场谎言与理由莫名的厌恶。也正因为与禹溪之间的手足之情令他孤单的童年得到了许多慰藉，事后他即便知道禹溪一直并不喜欢他，甚至很讨厌他，他也无论如何都无法真的怨恨禹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