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正的我!以前的寒恺修不知道什么是害怕,肆无忌惮,也不会为了什么事情拖泥带水,他很洒脱;遇见草根后,
寒恺修就是一只被剥光皮的竹笋,毫无保留的把他脆弱的内心展现在他面前……从来无所畏惧的寒恺修竟然也会害怕
……”
静静流淌的气流里,只有寒恺修的低语,与其说是在陈述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此时的你,在害怕什么?”
“小涣!”怀里忽然发出声音把裴清俊吓一跳。
“你别吵。”澄涣拍掉他乱摸的手,继续问,“恺修哥,你在害怕什么?现在。”
双手枕在头下,寒恺修瞪视着黑夜,黑夜也无声的回视他。
他在害怕什么?
曾经的寒恺修最嗤之以鼻的问题,却是现在的寒恺修最在乎的关键。
害怕,比任何人都害怕,他害怕失去,这是种深入到骨髓,渗进血液的恐惧,哪怕是抱着他最爱的那个人,恐惧瞬间
会幻化成无恶不作的罪恶分子,时刻提醒着他,在那个痛彻心扉的除夕夜发生了什么。
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他只是说,“我也不知道……”悠长的叹息。
“你知道,可你却是个胆小鬼,心里有话又不敢说出来,这真的很不像你,恺修哥。”
人在心事被说中的时候潜意识里都会逃避,寒恺修也是一样,“你懂什么,不说了,睡觉。”
澄涣跳下床,在手机的照明下一把扯掉寒恺修蒙头的被子,“我是不懂,不懂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那个意气风
发的寒恺修到哪去了,你曾经的自信潇洒都被你的患得患失磨光了。昨天,那个据说是哥哥前妻的女人出现后,你就
不对劲,明明知道那个女人又胖又丑,对你根本构不成威胁你还是担心,你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多点信心,非要把大家
都弄得疲倦不堪才肯罢休吗?”
寒恺修翻身坐起,冰霜满面,“澄涣,我再说一次,别再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你那么担心就说出来啊,哥哥他不是聪明人,你不说出来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隐忧。
”澄涣毫不畏惧的瞪回去,“今天如果不是因为哥哥,我不会说半个字,我不想哥哥因为你的不开心而过得不幸福。
”
“现在你说完了吗?说完请转身回你男人那边……”
“啪、啪……”
手机砸在墙上四分五裂,黑暗中耳光清亮。
澄涣气急,“前妻怎么了,被人叫声爸爸又怎么了,哥哥不会变的,更何况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哥哥的孩子。你根本就
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寒恺修,他会跟哥哥分享心里的想法,会把哥哥抓在手里,不给任何人机会……不像你,只会在这
自我嘲弄,没出息没骨气……”
裴清俊抓住激动的澄涣,连拖带抱按进被窝里,“小点声,别把孩子吵醒了,还有村长一家也要睡觉啊!”
“别碰我,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你们蛇鼠一窝,你们一起睡好了。”推开他,澄涣乱七八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站在地板上,裴清俊无语泪苍天。
城门失火,祸殃鱼池,他何罪之有?
隔壁,一墙之隔。
很安静,大家好像都睡得很香甜。
“妈妈……”黑暗中大宝在低叫。
草根装不了了,大宝二宝念予都坐在床上看着他,手机的光照着他们担忧的小脸蛋。
“没事,快睡吧。”
安抚好儿女,草根在暗夜中静坐,心潮澎湃。
老公,原来你的心里那么的不安!
(三)
清晨的大山,云笼雾罩,虽然是在夏季,经过几天的大雨气温明显的偏低,村长大早过来在院子里喊,“今天有点凉
,要多穿件衣服……”
草根离开多年,对这里有一切都还记在脑中,特别是善变的温差,未雨绸缪的准备了外套。
大宝二宝自己穿好衣服,乖乖坐在床边等着,一边的小桌上整齐的摆了一排的杯子牙刷。
习惯了轻薄的夏装,三宝不愿穿外套,在床上又扭又嚷。
草根后半夜基本上都没睡,此时的他两眼通红,心不在焉之中也就少了几分耐心,“三宝你乖点啊,再闹呆会爸爸来
了收拾你。”
颤微微的肉坨想站起来,被草根一凶又栽进了被子里,光光的屁股蛋摇来摇去,“马马……”
心里难受,草根把小外套往床上一丢,没有心思跟他闹,背过身去发懵。
念予提了水进来,叫大宝二宝先刷牙洗脸,大人们闹出来的大动静影响到了两个小家伙,他们低头坐在原处不动,二
宝憋不住,偷偷抹眼泪。
“傻小羽,大清早的哭什么,洗洗脸哥哥给你梳头……”
“妈妈不高兴,是不是爸爸惹妈妈生气了?妈妈会不会不见……”二宝泪花扑扑的落,“我们没有让妈妈难过,为什
么爸爸这么不乖?”
强忍在心头的酸痛隐忍不住,草根扭头拭泪,身体在颤抖。
不止寒恺修,连孩子的心都没有安稳过,曾经的伤害给他们留下了不信任的阴影,他就在他们身边,却没有办法给他
们一点安心的力量……
悲伤的情绪太浓烈,三宝索然无味的啃了几口爪子,呜呜叫着往草根那里爬,“马……马马……抱抱……”
睁着刺痛的双眼,草根朝二宝伸手,“宝宝过来。”
二宝乖乖过去,趴在草根怀里哭,“妈妈……”
拿过念予手里的梳子,草根心疼的摸着她黑黑的长发,“以后我天天给宝宝梳头,直到宝宝长大了嫁人了,一直一直
都梳下去好不好?我很笨,弄疼了说出来,你们都是我的命根子,我舍不得让你们疼一点点……”
更多的泪水滴落,粉色小外套上很快湿了一大片,二宝抽噎着话也说不顺了,“妈马……马马说话……要要……要算
数……”二宝不嫁人,守着妈妈……哭得太凶猛,后边的话给她没能说出来。
一滴一滴的液体敲在手背,五脏六腑全都扭曲在一起,草根大张着嘴,连呼吸都是痛的,“……算算话,妈妈发誓…
…”
念予抱起傻哭不止的三宝,鼻头酸得不像话,“寒澈,去看看寒叔叔他们起床没有!”按道理来讲,他们不可能现在
还没有点动静,他没猜错的话,估计现在都在听着呢。
大宝悄悄擦干眼泪,“妈妈听爸爸的话,我去找爸爸来。”
一开门就跟村长碰个正着,看到一屋子人双眼红红的,他惊诧,“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成这样……”
“妈……不对,是爸爸,他太久没有回来,昨天见到爷爷奶奶他太开心了。”大宝说得有板有眼,他记得寒恺修的咛
嘱,在外面不能喊妈妈。
村长点头表示明白,正想说什么,从他身后钻出一声破锣一样的鸭子嗓音,“草根很孝顺,到哪都不会忘记了父母,
忘记了泥竹湾,更加不会忘了……忘了我们的夫妻情份。草根,我说的对吧?”
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一堵厚厚的肉墙塞在门口,女人无视所有人,冲在发愣的草根嘿嘿笑,“草根,大宝昨晚做梦都
喊着你,你看我一大早就带他过来。”
瘦小的少年在女人大力的拉扯下,身体撞在了门槛上,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作死啊你,叫人啊!”女人的手在少年的腰上狠掐一下。
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逆光中草根只看到他紧抿的唇。
“爸……”他低低的叫,声若蚊蝇。
虽然小声,好歹也是叫人了,女人满意的笑,“你跟你爸都好些年没见了,赶紧过去给他好好看看……”
“……”草根忙起身,有点慌乱的样子,“昨……昨天已经……已经见过了。”
你没用,我妈说你是窝囊废,不配当我爸爸。
不用你管我,你根本就不是我爸爸,你这么没用只会丢我的脸。
……
当年,还是孩子的他,是如何的叫嚣着拒绝承认草根这个父亲,昨天听到他第一次叫爸爸的时候,草根实实在在的感
觉那是幻听。
十几岁的少年已经长开了,依稀还能看到儿时的影子,除了单薄的体形跟草根差不多,模样性情跟草根根本就是南辕
北辙……
草根看着少年,把二宝搂在跟前。
“宝宝,叫哥哥!”
小姑娘的辫子梳了一半,另一半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蛋,仅仅只是半边脸,也是令人惊叹的漂亮,少年看着她有些恍
惚,他听到她糯软的声音在说,“宝宝有哥哥,他不是……”
少年面无表情,心里却奇异的有种失落感。
妹妹……他小的时候,也想要有个妹妹,天使一样的妹妹。
大宝跑过来,“我才是大宝,我才是小羽的哥哥。”
少年的唇角挑了起来,有讥讽的意味,“我又不希罕!”
女人脸色一变,“你这死孩子瞎说什么……”
“行了行了,你们安静点。”村长急忙圆场,“草根刚起来,也让他有些时间整理下,我们别在这里打扰他,先出去
等着……”
“村长……”
村长狠狠瞪了女人一眼,“你慌急个什么劲,现在后悔早干嘛了!”
女人眼神闪了闪,欲言又止,看看草根,再逐个扫过几个水灵灵的孩子,拉着少年走了出去。
(四)
一室沉默。
寒恺修站在窗前,吸完最后一口将烟蒂掷在脚下踩熄,烟雾随着风吹出窗外,房间里寒意越来越重。
目光掠过一地的烟蒂黑渍,澄涣翻身继续睡觉。
“你睡得着?”裴清俊下床穿鞋子。
不然还能怎样……澄涣闭着眼睛不说话。
寒恺修动了,他灭掉刚点燃的烟,走向门口,裴清俊问道,“你去哪?”
“开门!”抽烟太猛,他的声音很涩。
约莫几分钟后,念予带着孩子们过来了,寒恺修什么也没问,默默抱过三宝,“宝宝饿不饿?”
二宝摇头,抱住父亲的腿,“爸爸,二宝想回家了!”
“我也想家,我想奶奶……”大宝仰着头,看着胡子拉杂的父亲。
“马马,要马马……”三宝第一次这么温顺的搂着寒恺修的脖子。
“好,我们今天就回家!”寒恺修这样说着,“裴清俊,打电话跟司机说,加紧准备。”
澄涣坐了起来,“哥哥呢?”
木房子什么声音都挡不住,哭声、哀求、劝慰、叹息……各种情绪掺合在一起的音节时断时续传进耳里,寒恺修被什
么击中似的,身体猛晃两下,差点栽倒在地。
“爸爸——”
“寒恺修——”
“恺修哥——”
摆摆手,寒恺修定神让大脑清醒,“东西收拾收拾,昨晚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大暴雨,今天不走我们就要在这里至少
停留半个月,趁现在雨停了,赶紧走吧。”
裴清俊疑虑,过来探探他的额,“老天,你在发高烧!”
温度高得吓人,烧了多久没有人知道,他们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站在窗前,动也不动,他又不是铁人,哪里禁得住这
么折腾。
寒恺修躺在床上,额上敷着块毛巾,呼吸急促,面色却是青白的。
澄涣搓手,“我去叫哥哥来……”
寒恺修抓住他,很激动,“不准去!”
“这种时候还在固执什么?”澄涣好生气,想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眼睫微动,澄涣看到他眼里的血红灰白,很虚弱的颜色,“给他空间……还有自由,不……不要给他压力,一点都不
要……”
老婆,我爱你,无论是我还是家,除了轻松和快乐,还会给你足够的选择,你开心了,多少个六年我都愿意再等你。
上一次生病,似乎是好遥远的事情了。难道说,现在的寒恺修真的是弱到不堪一击?普通的感冒都能将他打倒;还是
说曾经强硬似铁的寒恺修,只不过是一个戴着面具过活,假装坚强的可怜虫?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病了,中了一种名叫草根的毒,从此以后就一病不起,到现在已经是无药可医。
轻微的晃悠中寒恺修醒了过来,一闪即逝的光影让他知道现在是在车上,大脑还有些迷乱,安静的氛围让他滋生出一
种恐慌。
“老婆——”
门开了,冲进来一人,草根围着围巾惊喜的扑过来,“你醒了,真好!”
手很麻,寒恺修还是紧紧的把他抱在怀中,“你还在,真好!”
“你真是个笨蛋,我能去哪里?你跟孩子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死也不离开。”
寒恺修只是笑,僵硬的手臂让他蹙眉,草根小心的给他的揉搓,“你刚打完吊针,好好休息一下,我炖了鸡汤,就等
你醒了,我现在去给你端一碗来。”
拉他进怀里,寒恺修摇头,“什么都不想喝,就想抱抱你。”
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说,可草根明白他的心,知道他内心的痛。
“老公。”
“嗯?”
“村长知道了!”
“嗯!”
安静一会,草根才又说,“那天晚上是他!”
“我也猜测是他。”寒恺修一点也不惊讶,“他想把你留在泥竹湾!”
“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草根抚着他下巴扎手的胡茬,“老公,我们的事情我都跟村长说了,很明白的告诉他
,我爱你,我们有一个很幸福的家,草根永远都不会离开……”
怀疑得到当事人的亲口承认,村长很震惊,他试图挽回,什么礼义廉耻人伦道德,甚至是故去的双亲都搬了出来。村
长的用心,草根不是不懂,只是他没有办法回头了,从离开泥竹湾的那一天起,他的人生就偏离了;他爱寒恺修,爱
他们的孩子,经历风雨的家他加倍珍惜,即使现在双亲健在,他还是会坚持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
“村长,对不起,我不能离开他,离开了……我会死!”轻轻的一句话,包含了莫大的决心。
男人之间的爱情,对传统的他们而言是禁忌,是不能碰触的地雷,草根是村长看着长大的,那么懦弱胆小的人,竟然
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村长理解不了草根的想法,却被他那样的深情不悔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