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楼春寒浅 下+外传+番外——等闲度
等闲度  发于:201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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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壁皆是铺以华贵的织锦绸锻,辇外覆了一层御寒的毛皮。呼啸的北风丝毫也透不进来,轿辇之内温暖如春。而此时,其内却流转隐藏着蚀骨的寒意。

皇帝以方便更好监视贼人的理由,与其共辇。众人虽疑惑不解,而其贵为天子,所言不可违逆,是以只好依其言而行。

陈吟风望着对面的人,目光炽热,眸中像是要燃起熊熊的火焰一般。

而被注视的那人却只是低着眉,眼神没有焦距,迷茫而又空洞,像是在故意躲避他的视线。

这还是风挽月么,那个顾盼神飞的少年。当时春日,西湖初见,少年眼角眉梢尽染风情,一湖春色顿时黯然。这是色授魂与,倾倒容华了罢。

而如今的挽月,就如同秋来凋尽的春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毫无光彩。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亲手摧折而成。

强压下的动荡心绪禁不住地再次翻涌而上,掀起滔天巨浪,心脏刀绞般的疼痛。

“挽月……”对不起。轻轻地唤道,后半句却硬是咽进了喉中。

不是不愿,只是因为对不起这三字实在太肤浅,无法负载他一腔的情绪。

87.一寸相思一寸灰风

挽月微抬起头来,玉面之上,苍白一片。勉强牵动唇角,绽出一抹浅薄的笑意。如此的凄凉沧桑,像是历尽了轮回。

明明是笑着,明明人就在你眼前,可偏就让人生出飘渺虚幻之感,平白招人心殇。

胸口似在千刀万剐,而陈吟风却丝毫不觉。猛得伸出手臂,把眼前人一揽入怀。

手足所绞缠着的锁链碰撞发出一串如珠落玉碎的声响。感觉怀中的身躯冰冰凉凉,仅剩一丝生气。身子比上次客栈相见更单薄了,粼峋的肩胛骨甚至硌得他生疼。

“挽月,看!长安,长安快到了。到了长安,就再也没有人能将你我分离,我们要永远一起。生生世世,我定不能让你再逃开。挽月,你、你千万不要……”也不知是在安慰怀中的人,还是在安慰自己。到了最后,已是语不成声,百感交集。

风挽月放软了身子,埋入温暖结实的胸膛之中。鼻头有些酸涩,却没有液体流下。

是就是凡人所言的,欲泣的感觉么?

情至心灵,人方泣,而他却最终未将其流下。是了,神人是不会哭泣的。

虽然……所有的恩怨情仇,所有的壮志风骨,早在他爱上这个人、动了心、违逆了天条,彻底的失去了法术,失去作为神人的最基本资质时,都被一并抹去。

就如眼前这般,就别无他求了。轻轻呢喃:就如此在他的怀中,随车辇驶向未知的方向,永远也不到长安多好。

一路晓行夜宿,帝驾从江南过长江天堑,行船至江北,又从陆路移驾中原。

正式入了冬,天气愈加寒冷了,从南到北行来,空中已飘下了朔雪。初如牛毛,后似柳絮。

风挽月一直都与帝王共辇,丝毫不觉寒冷。或是否人对着虚空失神思考,或是被陈吟风揽在怀里。索性放下心中愁绪,一晌贪欢。

因为,他知道,到了长安,他要面对的是更多人的唾弃与质疑。长安、前程,满是未知。而他累了,无力再与这个男人抵死的纠缠。

风挽月偶尔会淡淡的扯动下唇角,只是笑容让人觉着凄然得可怕。而纵陈吟风向他如何倾吐情愫,他却再没有出声了。

又一日,北风吹低了苍穹白云。分明还是正午天气,天气却是阴沉可怖。

怜月一心想着本来自己才是那个该与君王共辇的人,怎教那个凶犯占了先。虽然他知道,这个美丽的男子极有可能便是传闻中辞官而去的国师。

坐在随行的车驾中,虽不能受寒,心中却总是郁郁的。想到方才侍卫们对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这心头妒火就越是直往上窜。

突然车驾一震,险些一个栽倒。本就无从宣泄,正巧来了这茬儿。正要掀帘怒骂,却惊异地发现前边整个压低的天空都被笼在一片七彩的华光之中。

整个队伍都停止了前行,有的兵士甚至跪了下来。称是遇了祥瑞,高声拜唱。

华光只存得一时,顷刻之间,众人皆觉视线阵阵晃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再入得眼底。

苍穹之巅,华服的美丽妇人挽着古朴沉重的髻,周身散发出耀眼夺目的金光。

王母宝相威严,座下青凤翅羽当风,四名玄女侍立身侧。

“吾儿……”听似温婉的呼唤却似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直接鼓动了耳膜。

外间发生甚么本无意探知,听得这一声唤,风挽月半阖的眸却猛得睁开。黯淡的美眸之中,竟隐隐恢复了些许光采。

原本拥着那人一道小憩,发觉怀中人一挣,陈吟风也醒转过来。剑眉一拧,当下察觉外间有异,车辇不知何时已停下。四周安静地可怕,将近千人的队伍,一时竟半点声响也无。

生怕他这样出去受凉,陈吟风把到了门边的风挽月又拉了回来,搂入怀中遮好,准备一同出去探探究竟。

没料到,这回他却是挣得厉害,拼了力要脱出他的怀抱。

陈吟风眉头皱得更紧,却看他这副单薄模样,手足又缚了铁索,再挣扎怕是要伤了身子。只好叹口气,脱下身上的名贵貂裘,小心地替他披好。

微微挣了挣,抬头望他一眼,这回却是没有再推拒。

“诶,万物有因必有果。早知今时,又何必自种那苦果来尝。”

方才的声音再次传来,两人皆是一凛,急忙掀帘下辇。

“母……母后?”也许习惯了一年来无关神仙法术的平凡生活,风挽月一脸的惊怔。

“这些时日,当是委屈了吾儿。”王母端正的面上竟也染了淡淡的怜惜。

“母后,不是您……”不是您怨我违逆天道,收回了我的法术?美眸中是掩不去的悲伤。

“唉。阎君说你盗了他冥府的生死薄、判官笔,导致冥府事务积压,游魂躁动。前日都上了神界来寻你父君了,是吾拦下,并允他寻回宝物的。”王母端庄而笑,并不回答。

而此时风挽月的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般,不是母后、不是父君,还有谁能收了他神界四太子的神元。

这天降异象,王母临世,虽是稀奇,但是既略知了自己前生,陈吟风也不觉有多讶异。眼中只看见身边的人面上几种情绪交缠,身子微颤,几要支撑不住,不由快步上前一把抱住。

“银风,你仍是这般注重儿女私情。吾问你,可曾记起当日旧事?”沉稳平缓的语声,如洞悉万物百态。

“旧情?”陈吟风像是才注意王母的存在,仰视着天边,拧眉问道。

“就是如此……”素手一挥,光华零落而下,一如碎金。映着天地之间皑皑白雪,宛如昆仑仙境。

黑色的青丝变淡,淡成了落雪的颜色。星眸化作明亮的红,像两簇燃烧的火焰。身上的织锦锻衣也换作了乌金的软甲,一片纷飞白雪中,亦正义亦妖邪。

“银风,四海龙君,你记得么?”温柔绵细如催眠的低喃。

恍惚之间,漫天的雪花都淡了,眼前景物不间断的游移。

三千年前,西湖之边,乌甲白发的男子轻抚着一株桃花私语,满心满目的爱怜。

三千年前,男子妖邪的红瞳,俊朗无双,身边人的红衣在风里飘飞如火。

人如桃花,眼如桃花。美眸中光华流转了一地。

一个是丰神如俦。

一个是风华绝代。

88.曾侍瑶池宴

这一幅画面,恍惚如同连日梦中所见。不同的只有,这一次看清了梦中人的容颜。

陈吟风乍见这般景象,红瞳睁至极限。本已初定的猜测,更是于心头如潮水般涌现。

风挽月微阖了眼,虽不知到底发生了甚事。心头压抑的跳动,却预视着有甚么尘封将被揭开。也许,如此、一直以来缠绕于心尖的疑惑也能随之一同化解罢。

“不知,龙君可有兴趣听吾讲一个故事来听?”

“……”

这就是传说中的宿世轮回?

前生的孽,今生的柔肠百结。

“龙君不妨听吾说来,”青凤的翅羽挥舞,击打在烈烈朔风之上,发出破风之音。穿透了亘古,激越而沧凉。

王母对陈吟风的默然丝毫不以为意,平稳的声音娓娓道来。

三千年前,天地浑沌初开,六界未分。九州之内,有一银龙妖神,一人掌管凡间风雨雷电。妖神由天地之气繁衍而生,创世初而立于世,本无名姓,惟称四海龙君。

龙君的洞府在当时的冥溟水,即现今余杭西湖水域。溟水之畔,遍植桃花。三五之月,花开花落,风姿灼灼。在没有风雨要布时,龙君喜爱对着桃花诉说无人可吐的心绪。去九州各地施了雨归来,每每一身疲惫,便也会倚了桃树倾吐。桃花艳而无香,但只要鼻间涌上那股清新的水气,再是疲累也会一扫而光。众多的桃树中,他最喜其中一株,常常寻它私语。久而久之,他而觉得这天地之间,他不是孤身一人。至少,还有一个人在默默地陪着它。

直到那一日,龙君去北冥布了雨三月方归,照例去寻那株桃树。

一抬眸,见桃树何在?惟一个少年,肤如白玉寒霜雪,体态风流,眉目如画。

他化而为龙,如银练当空,风声凛冽。翩若惊鸿,矫如游龙。他唤他为银风。

他化而为人,姿容绝艳,倾国倾城。绝代风华,天下无双。他唤他作风华。

……

“四海龙君,汝现今可忆起前尘?”

零落记忆,随着三千年几度轮回,早被辗作轻尘。此时此刻,轻尘又聚作嶙峋的碎片,在他的脑海中虬结。有锋利而又尖刻的棱角,划得他体无完肤。

头胀痛欲裂,陈吟风仰天长啸,竟发出一声震天宇的龙吟。

所有的一切,已昭然若揭。果然如他先前预料那样,戏剧而又残酷,一针见血。

“那后来呢?母后。”

陈吟风惊讶地回过头去,惟见身边之人,当风而立。面容千年未变,只是此时看来,徒添一抹怅然。

“母后,银风和风华后来如何了。”看不清神情,风挽月的声音竟是出了奇的平淡。

“唉,吾儿……宿怨纠缠,千丝万缕,何必弄它个一清二白?”高高在上,不苟颜色的王母的眼中此时流露,分明是讳莫如深。

“宿世纠葛,好一个孽缘天定……”玉面之上,笑容分外地绚烂,如同烟花幻灭前的繁华:“原以为我挽月再是如何失去,也曾是真真正正的神界四太子。而如今,原来……”原来,我连一向不屑的神子身份也是虚妄的。

“你们……为甚要告诉我?为甚么?为甚么?”手足之上锁链,一阵激动喝问,引得金属声声撞击。

“吾儿,万物皆有缘。自从你登上瑶池仙境的那一日,你便是吾儿了。”王母的语气也显出无奈,右手一拂。

座下青凤张开巨喙,一个晶莹的玉瓶带着一道荧光从空中划过。四名玄女其一莲腰款款,绸带当风,素手张开接下了玉瓶。

“自从那个桃花妖上了神界的瑶池,千年来便日日少不得瑶池水汽氲氲灌溉。现其下了凡尘,少了滋润,定全日益枯萎,直至元神耗尽。挽月吾儿,这是一瓶母后费了些时日精炼的瑶池水精,便赠与你罢。如若你能有缘相遇,定要转交至其手。”王母转开眼,这一番话说得似假非真。

玄女飘逸的身姿飞下天际,松开手玉瓶缓缓而降。风挽月禁不住伸出手来,玉瓶稳稳落至掌心。

玉瓶玉质温润,触手竟有微微暖意。

“琴儿、瑟儿、珏儿、铮儿,走罢。”极赋灵性的神鸟青凤像是听懂了王母的话,掉转头朝南天飞去。四名仙子,舒展开广袖跟随身后。映着天地苍茫,如同天边列开了道道彩色霞光,渐渐消失殆尽。

几乎是同时,四周瞬间哄闹了起来。仪仗队伍之中几千人都苏醒过来,像是完全不记得之前看到了甚么。

“陛下,外间风凉,请回辇上去。”侍卫队长上前请命,说完望了立于陈吟风身边的风挽月一眼,倏地拔出腰上佩剑:“是不是此凶犯意图逃脱,欲对陛下不利?属下绝不轻饶,今日便为民除害。”

看着银光闪闪的剑尖越来越近,即将要点上胸口。风挽月的脸上露出最后一抹凄艳的笑容,缓缓阖上了勾魂的美眸。垂在身侧的右手,握成了拳,紧紧攥住那个玉瓶,几要捏碎。

也许,死了便可以解脱罢。

死?世人皆逃不过的生老病死,对他来说却是陌生的物事。

对了,现在如果死了,还不用再受历世轮回苦。再也不会生生世世的纠缠,痛苦的挣扎。

因为……冥界的生死薄和判官笔还没有找回来,不是么?

意料之中的钻心蚀骨的贯胸之痛并没有袭来,风挽月惊诧不解地睁开眼眸。

眼前的一幕让他心有似有千情万绪,寻找着出口,枉想着宣泄。

只见方才就已恢复黑发黑瞳的男子挡在他的身前,一手揽他入怀,一手握住剑身,阻挡了剑势。双手却是被锋利的剑刃划出深深的创口,鲜血淋漓。

剑势确是挡住了,而小半截剑锋却仍是收势不住,直没入其腹部。身上御寒的貂裘正披在怀中人身上,此时衣着单薄,剑伤入肉颇深。

他感觉体内有陌生霸道的气息在流转,自动护住了心脉。无意识地将那气息一运转,体内竟生出惊人的力量,刺入腹中的剑一下震开,激射而出。

那侍卫队长见自己伤了帝王之躯,正惊惧惶恐不已,一时竟未松开剑柄。只觉剑身上传来一股强大气流,虎口震裂,剑脱了手,一下子飞出数丈远。

抬头一看,高傲尊贵的帝王周身浴血,周身竟盘绕了九条五爪金龙。

89.风流天下闻

九龙盘虬,华光隐现,是为九五之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震惊之余,所见众人无不惊慌下跪,长呼万岁,以之为遇真龙天子。

风挽月疑惑地看着紧搂住的男子,愈发地丰神俊朗,气度沉稳。金光扑面、耀不可当,无来由地一阵眩晕,竟晕了过去。

……

梦中鸟语花香,溟水西岸,桃花盛开,灼灼芳华。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幅景象,却偏偏熟悉地像是在这里生活了千百年。

梦里有人对他小声私语,语声温柔怜爱。他听到自己的心花绽开的声音,从此不惧雨打风吹,不顾烈阳霜雪。拼了命吸收日月精华,只为幻化人形,握住他的手,与他并肩。

……

风挽月睁开眼时,身处的是一处华丽的宫室。室内点着安神的龙涎香,清新淡雅。让他一时有些恍惚,所有的一切,是否都是南康一梦?当他醒来,绯儿还会过来上前帮他梳洗,然后撅着嘴怨他懒。

就像之前千百个岁月,他又回到了他的神殿,一心当一个无心无情的神人。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不知是福是劫?

“挽月……你醒了?”还未等他看清眼前事物,手便被一把握住。陈吟风焦急上前,略沙哑的声音里竟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风挽月抬眸看去,男人的脸上长出了青青的胡茬,眼下浓浓的阴影。一副憔悴疲惫的模样,男人脸上的神情,却偏生让人觉得他此时满心的兴奋满足。

“嗯……”明明不想理睬他的,醒来后仍是虚乏的身体也使他无力开口。却不知怎的,看见他的喜态,竟本能地应了声。

“太好了,挽月,我们回到长安了。”男人扶起他的身子,在他背后塞了个软枕。

长安?风挽月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果然,冰寒的铁链已被除下。

“……”张了张口想问些甚么,终还是归了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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