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滋味+番外——错染落银
错染落银  发于:201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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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

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像无意间窥探到别人私隐,还是不光彩的那种。曹通拿着车钥匙和单据赶紧先走了,免得待这里继续尴尬。可是钱真不让他走前门,说什么从车库走比较方便,于是曹通便重回了一次昨晚的案发现场,顺道取车。

结果曹通人走到修车行前面才忽然反应过来。

钱真或许,是觉得丢脸吧。生意真那么差么?

不过这问题他很快就忘了,马上操起台语口音和车行老头子讨价还价。

绝对不能输!他非得把钱真的钱连同面子给讨回来!

(3)

曹通跟车行老头吵的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最终得了个勉勉强强的结果,老头子骂咧咧的退他两千块钱,曹通把钱抽走顺道再度问候人全家。

天都阴了,曹通加快脚步去西餐厅,先偷偷摸摸到店门口瞄一眼反倒愣住。里头污漆抹黑不说,这回真挂出来休息中的吊牌。他考虑了下,又走回去从车库口进入,抬手敲敲那扇雪白得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后门,

钱真开门,看见是曹通,便淡淡说一句:「你回来了。」

曹通呆在原地,两眼茫茫盯着钱真,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钱真不解,被盯的很不自在,就说:「钱要不到算了,车子修好就好。」

「啊……不是,钱我当然要到。」曹通没人招呼就自己进门,总算是恢复正常的讲:「有我亲自出马,呐,给你讨回来两千块。」

钱真微微惊讶的接过纸钞,眼神中不自觉带了些钦佩。

「谢谢。」

「不客气,小菜一碟。」曹通抬着下巴得意的哼哼,随即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气味,他狗鼻子一样东嗅西嗅,「什么味道这么香?」问完马上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厨房不香难道还臭?

钱真偏头看向烤炉,正运转着映出暖暖橘黄光。「我在做午餐。可是好像做多了,你要不要一起?」

「你请我吃饭?」

「呃,如果你愿意的话。」钱真抓起围兜擦手,白布皱成一团。

「我中午没吃肚子正饿,那就不客气了啊。」

「这里没位子坐,请你先去外面等一会。」

「啊对,你干嘛这么早关门?等下就晚餐时段生意最好。」曹通只是想起来随口一问,不料钱真却面露难堪,语气中含着隐忍的无奈。「二厨和服务生家里有事请假,所以……」

「鬼家里才有事!他们两个一定是翘班去约会,工作不工作只知道在那里打混!你就是太好欺负,干嘛不开除掉重新再找人?」

「我也不知道。刚开始应征的时候都很认真,没多久就变成现在这样。我已经换过好几次,没用就算了。」双手往围裙上抹一抹,钱真抬头看向曹通时,神色如常。「你去外场坐,我很快就好。」

曹通撇撇嘴,不知道哪根筋扭到,「不用,我就在这里吃。」

「可是」

「罗嗦啦!我肚子饿快点上菜!」

曹通完全没当客人的自觉,钱真竟也不以为忤,退一步妥协的说:「好吧,你稍等。」

曹通就这样全程盯着钱真做菜,一双眼睛像黏在钱真的背上和手上,随着对方俐落的动作而移转。

不晓得过多久,或许比想像中快,比实际上慢。

钱真端着一个精致的白色瓷盘摆放在曹通面前,手指轻轻托着盘缘将菜色转正。

「这是嫩煎比目鱼佐香橙酱汁,配菜是白花菜泥和酥炸甜薯,附啤酒美乃滋沾酱。」

「……」

「请用。」

「啊?喔。」

曹通看着这一盘料理,他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什么叫正统西餐。心想钱真果然很厉害,随便个午餐就能搞得的比电视上照的还高级漂亮。什么白花菜泥到底在哪里?这个炸的他知道,但甜薯是……地瓜?马铃薯?好像都不是嘛。

曹通的疑惑和苦思通通写在脸上,他别扭地拿起餐具,幸好钱真摆在盘子两侧,否则他绝对搞不清楚左手还右手,刀还叉。

叉子一戳,曹通一下子切对半叉起来大口送进嘴巴里咀嚼,鱼肉的弹性与鲜嫩立刻传递到味蕾,鱼皮煎得酥香,纵使曹通是个大老粗,好吃的东西不可能尝不出来。他懒得再用刀叉,直接动手掐一块甜薯沾一坨米白色的酱,啤酒和美乃滋交融的口感细滑,居然一点都不突兀。

曹通没几口就把菜肴吃完,还用刀子刮干净盘子面上的酱汁,要不是钱真站这里,他能连那一小碗美乃滋都伸舌头舔光。放下餐具,他咂巴着嘴朝钱真举起大拇指:「好吃!」

钱真一滞,随即放松了僵硬的脸皮,如释重负一般,两边嘴角浅浅上扬,细长的单眼皮微微弯起来,宛如两个小半弧。曹通看了忽然觉得心里头痒痒,就想再多讲点、多表现点,也搞不清楚为什么。

「你这个甜薯炸的刚好,外面脆里面松。还有最重要这鱼,很新鲜很有海味。我最喜欢你那个啤酒沾酱,有酒香可是不呛,没想到竟然可以配美乃滋,很赞。」

「你觉得好吃,是我的荣幸。」钱真低低声音讲,像是不太好意思。可惜曹通得意忘形,舔舔嘴唇,一副美食评论家上身的样子讲:「真要说有什么缺点,我觉得太甜了。」

「太甜?哪一样?」

曹通看看空空如也的盘子,再转头看着钱真说:「全部。」

钱真忽然不知所措起来,好像做坏事被抓包一样。「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调味。」

「还是很好吃啦,你不用想太多。」曹通感觉气氛一下子跌停板,赶紧补充解释来挽回。「你南部人是不是?南部人都吃比较甜,因为你们不太放味精都放糖嘛。我是北部人吃重咸,在这里开店我看你改咸一点生意会比较好。」

「我是北部人。」钱真忽然瞪着曹通这样讲,后者粗眉毛一皱,说:「你歧视南部人喔?」

「我没有!」钱真似乎欲言又止,「我从小就住在这里,从没有搬家去南部过。」

哦,生气了。曹通心想,长相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连生气都不丑。

「反正我就是这么一说,看你自己怎样。我是卖咸酥鸡的,吃不懂你这种高级料理。」曹通无所谓的问:「你这一盘卖多少?」

钱真将盘子收走,「我不收你的钱。」

「我也没要给你。是你说请我吃饭,给你钱干嘛。这盘两百?三百?」

「……两百八。」钱真背对着曹通,将碗盘放进水槽里,声音闷闷地传来。

「难怪你生意做不起来。」曹通下评断。其实扣除本钱,真的没赚几个铜板而且做得要死。尤其现在经济不景气,吃得起的人越来越少。餐厅又不只有你家开,连大饭店都在打促销了,就算钱真有名气,恐怕也难撑下去。

「我知道。」

「不然你卖点便宜东西,也不要用什么比目鱼,吴郭鱼差不多。酱料都撤掉,找原料行买现成的就好。还有甜薯,台湾有种么?你随便用马铃薯或者地瓜代替就行了吧?我跟你保证,那些有钱客人绝对吃不出差别,凭你的手艺,他们都是冤大头!」

「我不能这么做。」钱真回过头看着曹通,好像一个抗拒诱惑的小孩,有点动摇,但依然坚决说不。「你说的我都明白,也考虑过,但是我不能欺骗客人。」钱真望向连接外场与厨房之间的一道推门,门上头嵌一块透明压克力玻璃。他的目光穿越过那里,纵然现在只剩下一片黑。

「每一次送完菜我都会站在那里偷看。有老人家喜欢点我的鱼可以不用挑刺,有小孩子吃我做的蓝带猪排不知道里面有青椒。曾经有人在这里向女朋友求婚,跑来拜托我把戒指藏进烤布蕾。」钱真缓缓说着,彷佛叙述一段段故事。末了他再度将目光对上曹通的,他平静且确信的讲:「我做的每一盘菜,都代表我这个人。我不能辜负他们对我的信任。就算这家店会倒,我也不会拿厨师的尊严去换。」

曹通被钱真这番话震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扪心自问,自己虽然只是卖咸酥鸡的,相对本钱少一点,利润高一点,但也常常把卖不完的隔夜料重新再炸一次卖,更从来不觉得怎么样。

他没想过这种行为竟然被钱真看得这么严重,甚至上纲到尊严问题。可麻烦是他觉得钱真所讲,是对的。

钱真的坚持在这个普遍黑心的世道中,倍显难能可贵。但是下场都很惨。

曹通搔搔脑袋,莫名心虚的看向别处,「算我说错话行吧?所以我只是一个卖咸酥鸡的,你才开得了店。」

「咸酥鸡……很好吃。」

「你不用安慰我,我有嘴巴吃得出来。你光炸那个就比我的好。」

钱真没说话,只是瞧着曹通的侧脸。曹通摆摆手,也不晓得想挥掉什么,说:「我吃饱了,谢谢招待。你记得我还欠你四千九,下个月还你。」

「你帮我要两千块回来就算打平了,不用再欠我。」

「哎,少废话。你有尊严我没有么?」

成功堵住钱真,曹通涌上一种奇妙的爽快感。「走了,你好好加油!」没等钱真再说话,曹通迳自打开后门走了。

曹通一路小跑回家,连药局都过门而不入。

为什么?因为他急啊。

急什么?因为他……可耻的硬了。

钱真一对丹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曹通解开裤头掏出大家伙,闭着眼睛一边撸管子一边幻想。钱真穿着白色厨师服,合身剪裁衬托出那一截小蛮腰,黑色长裤包裹着饱满的翘臀,人半倚在餐桌边上,眼神迷离低声说着:『我要你的沙拉酱,快来沾满我,吃掉我吧。』……之类的下流日本AV里才有的情节。

曹通盘腿坐在地板上,头稍微向后仰起,喉结随吞咽口水而动了动,呼吸越渐急促,手掌心里握着的热烫东西也胀大得发疼。当妄想中的钱真扭着屁股叫还要,曹通身体突然绷紧,一股热流便喷发出来。

「呼……哈……」

曹通喘着气,发泄过后的满足感让他暂时不想爬起来清理。幸亏受伤的是左手不是右手,否则他真得『痛苦并快乐着』。

没错,曹通是钙。而且钱真非常符合他的审美观,无论偏中性的长相,干净的气质,甚至那点倔脾气和骄傲的态度。所以在曹通刚才的意淫里,钱真越是受屈辱,快感就越强烈。

曹通自认属性纯1,还有点性虐体质。这也是为什么他离开南部只身上台北发展的原因。除了发展事业,同时也想发展几段『人际关系』。乡下太保守而封闭,谁是谁家的儿子,谁家养几只狗都能成为茶馀饭后的谈资。他不可能在那里干点什么,他想在被父母逼着结婚生子之前,愉快的谈几场感情。

所以钱真,绝不会是他的对象。曹通想,钱真不是能随便玩玩或者419的人。

太可惜。那皮肤,在上面咬印子一定很艳。

曹通懒懒用脏手抽根事后烟,腥气混杂尼古丁静静燃着。

没开灯的小套房里,仅剩下一点淡漠的橘红

(4)

钱真自小就被他爸独裁,必须克绍箕裘。

幸好遗传基因足够强大,钱真继承了对食物的兴趣及天分,拥有一条味觉灵敏的舌头。

但对于小小钱真来说,洋芋片、糖果、汽水还是比饭菜好吃得多。这让钱爸非常生气。于是从钱真记事开始,就再也没碰过任何零食,并且进行一连串计划性的斯巴达式训练。比如每天早晨一杯果菜汁,尝不出用哪几种蔬果打出来的话,就得打几下手心。

钱妈去世的早,他连个哭诉的人都没有。只能自己捧着小手心鼔着脸颊吹凉气,对着母亲的照片抽抽噎噎。

长大了一点之后,钱真学会不再掉泪,与父亲的关系亦渐行渐远,于是更加寡言。国中那个经历叛逆期的年纪,钱真可以好几天不说一个字。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肚子饿。对抗父权的高压统治,正值快速发育的少年每天上学放学时,校门口对面那一整排路边摊,便成为钱真最大的苦恼和诱惑。

比考试成绩还要令他失眠。

越想肚子越饿,越饿就越睡不着。但是他又不想吃家里的东西,因为所有食材都得从冰箱里拿出来从头料理起。

出于厌烦,出于消极非暴力不合作,钱真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却连作梦都忍不住流口水。

咸酥鸡好香啊……

对,当时学校附近最大排长龙的一摊,就是『阿伯的咸酥鸡』。

老旧的摊车上挂一个褪色的红底招牌,用白字写了一个『曹』,外面再划一个白圈圈住。所以大家一踏出校门都先找那个记号,像一群疯狂的蚂蝗。

可是钱真不行。他只能避开人堆免得被踩死……虽然有点夸张,但也不是那么夸张。一个国中三个年级一个年级十七个班,灌水坚称有百年历史的老校门没像黄河溃堤就不错了。

这种时候,钱真都会在附近『散步』,显然不是那么悠闲。摊车上装了两台巴掌大的抽风机,将油锅中冒起来的烟雾往外送。钱真当然挤不进也不可能去挤,他站在最外圈的外圈。结果却像恶作剧,原本的油烟味飘到他那里不再是难闻的油耗,反而被空气稀释掉形成一股若有似无的炸香味,勾得唾液腺不停分泌。

叉着竹签的热狗栽进面糊里再被拎出来,慢慢放入暗黄的油锅,激起一阵滚烫的油泡。没多久,金黄色的面衣膨胀成大胖子,一个个漂浮在油面上。阿伯的手俐落地将它们捞起摆上沥网,随即又放一把翠绿的四季豆下去,条条儿铺满锅面,宛如一床军毯。

最后才是重头戏的咸酥鸡登场。

阿伯弯下腰从摊车里头费力的扛出一塑料箱子,一打开来,咖啡色带着点黑黑酱汁里浸泡的通通都是鸡肉。事先去骨的鸡胸肉切成一口大小,以酱料腌渍入味,再包裹上特制炸粉。阿伯的手掌一抓一把,天女散花似的往锅里扔,一块块肉随即冒起欢快的油炸响声,在油中载浮载沉好不热闹。这时候,那阵阵香气就会慢慢飘出来,就见摊车前面一群小狼崽子们瞪直了大眼珠蠢蠢欲动,好像快耐不住直接伸手去掐一块来偷吃。站在不远处的钱真用力咽下口水,跟没栓紧的水龙头似哗啦啦地流。

这还没完呢,等到鸡肉炸得金黄外壳脆硬,阿伯用大勺子一捞把油沥乾之后,倒进另一个扇形的不锈钢盒子。阿伯一手拿着调味罐交替洒下胡椒粉和红辣椒粉,一手握着盒把一抖一抖地翻动,使鸡肉均匀沾上味道。最后才抽一个外卖纸袋子,将扇形盒子收口套进袋口,滑溜梯一样地向下倾斜,香喷喷的咸酥鸡便滚进袋子里,终于大功告成。

钱真已经馋的差点被自己口水噎死,他很想继续看下去,但规定到家的时间剩下十分钟,果菜汁正等待着他。

钱真对着一杯无辜的果菜汁叹气,将思绪拉回到现实。现实就是他已经长大了,并且正经营一家快倒的餐厅。

以及,依然做着吃咸酥鸡的美梦。

所以几天前的那一晚,在驾驶座里突然看见那个红底白圈圈的『曹』字向他直直冲上来,一下子不及反应还以为是做梦升级MAX版——求仁得仁,吃不到咸酥鸡,干脆被咸酥鸡撞死。

那个标志,他绝不会记错。至于那个高大的男人,看起来就是一副炸太久的老油条,说话口气嚣张又混杂着世故。他愣了好大一会,才慢慢从记忆中挖掘出来,当年对方只是小油条的样子。

曹通和钱真不同校,钱真在那里站岗盯哨大概十次才遇得上曹通一次。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钱真做错了一件事,后悔得要命。

没想到对方竟然回来了,而且和自己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他记得国中快毕业的时候,有一天阿伯的摊子不见了,等好多天都没出现。后来才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阿伯全家搬去南部。原本他偷偷存好久零用钱,下定决心在毕业当天要买一份咸酥鸡来给自己庆祝。结果却无预警落空。为此钱真沮丧好一阵子,一点都不期待什么毕业典礼了。

直到现在,钱真偶而经过母校,依然会像个傻子站在校门口往对街张望。其实他大可以买别摊的来吃,但不得不说人就是这样。遗憾,总是最美好的。于是钱真除了记忆中阿伯那家咸酥鸡之外,再没其它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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