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胡乱扯了衾被,将自己包裹起来,发髻散开,细发铺在陆宁削瘦的肩胛上,俊秀的眉目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经年悠悠,终究还是连惜雨也一并变得面目全非了,如今的隐园到底还剩下什么呢。”
陆宁对着空无一人的夜空低声呢喃,双手攥的死紧,面上的茫然陌生好比两三岁不知世事的稚童。陆宁全身裹在被子里,无尽的凉意却海潮一般从身体深处翻卷上来,陆宁冻得难受,便下床想找个手炉,行至窗前一咬牙却还是把窗开了。
冰凉的冷风夹杂在冬日深夜呼啸的冷意里一股脑的涌进来,陆宁猝不及防几乎被掀翻在地,他单薄的身躯微微晃了晃,陆宁伸手按住窗边的案几,定了定神才取了桌上的烛火四处找寻一番,看能不能找出个手炉之类的东西来。
陆宁正弯着身子在大木柜的底层翻找着,门外便传来店小二爽朗的叫门声:“客官,您叫的饭食给您送来了。”
陆宁摇了摇头,暗自好笑,入冬不过数日,客栈而已又哪里会这么早备下手炉的。他心里虽难免有几分小小的失望,嘴角却兀自带着清冷的笑意,扬手开了房门,不知怎么的,陆宁并不愿意多开口说话,甚至连胡乱应个声的心情也没,宁愿多走许多步子也要自己去拉开房门,好似这一出声,压在心里的那些伤便会抑制不住冲出来一般,惹人笑话。
一开门,却正对上一双熟悉至极的眸子,这黑眸里的无数情绪,陆宁连做梦都忘不掉,初见时的隐忍,隐居时的委屈,甚至是浑身浴血的肃杀,但更多的却是那些木讷却朴实的温柔。陆宁失魂落魄的从喉咙深处滚出一个单字来:“毅。”只是语气音调却是带着陆宁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脆弱和无助。
龙毅双臂一展,厚重的食盒便稳稳落在房间另一边的小桌上,很显然武功又精进不少。龙毅似乎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伸开的手臂并未缩回来,顺势一带便把陆宁整个人都圈在怀里,离得更近了些,龙毅便越发察觉出陆宁周身的冰冷和僵硬来,皱着眉头将陆宁冰凉的指尖按在自己脖颈里:“东临国水气充裕,横竖也比漠北的兰极部落要暖上几分的,怎生手脚都这样冷,莫不是蛊虫又有什么变故?”
龙毅口中刚一说出蛊虫两个字来,陆宁便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悲凉止不住落下泪来:“毅,我为了隐园将自己变成了怪物,如今却要亲手毁了它,以后我还剩下什么呢?惜雨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显然已经和隐园建立天机阁的初衷相去甚远,可浑浑噩噩数年,我却没能经营出几分属于自己的势力来,事到如今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将这一切尽数毁了去,可若是如此这天下又将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了。”
龙毅虽不明白事情原委,听陆宁口气却知道他不过是要去杀人,当即语气便轻松下来,甚至还带着几分方才假扮店小二时的爽朗:“不过是去杀几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没用了,便一并杀了去,主子自打做太子起就是这样,现在不还是一样好端端的坐在王座上?随云何必为区区人命烦心。”
陆宁听着龙毅毫不在意的语气心下一凛,却意外升起几分扭曲的安全感来:“原来龙毅与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一样,既然要活着便注定要踏着无数人的尸骨前行,那又何必虚伪的在意,脚下的尸骨在他们鲜活的时候曾经属于谁呢。”
没由来的陆宁回忆起某个杏花盛放的春日里师尊对自己说过的话来:“自古帝王皆无情,所谓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之,先皇仁厚宽慈,行事总要留下几分余地,此番看来,西凉国破不得不说是已成定局,随云切记,日后行事纵然偏颇些也决计不要为自己留下后患才是,妇人之仁委实不可取,你既是先皇骨血,为师此番训诫,切莫要牢记才是。”
龙毅三两句话便打通了陆宁心里的死结,现下又被这独属于龙毅温热精实熏得头晕目眩,陆宁许久未行房事,竟逸散出几分难以掩藏的情欲来:“毅,你可知人生至乐是何事?”
龙毅将陆宁搂得更紧了些,毫不在意的回了句:“随云又在说笑了,龙毅大字不识一个,在遇到随云以前不过是个连名字也没有的死士,哪里会知道这等事,对我而言,最大的乐事不过是能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片刻也不分开便好了。”
陆宁将头往龙毅怀中缩了缩,修长的手指胡乱的在龙毅胸膛上画圈:“毅,其实你是个极聪明的人,方才所言却正是我心中所想,所谓人生至乐,不过是浮生偷欢而已。”说到这里陆宁原本和缓的语气突然欢欣起来,拿手臂勾着龙毅脖颈,浅淡的眸子里溢出无数的光彩来:“既然我们两颗心好容易能在这茫茫人世合在一处,何不现下便来偷欢一场?淋漓尽致的来一场风月欢好之事,也不枉我寒夜深宵等你许久了。”
龙毅扬着头,想起自己方才在房檐上死死盯着陆宁房中暗淡的烛火,却并不纠正陆宁到底是谁等了谁,身形一错便将两人移到床上,烛影里,龙毅的头被放得很大,他痴痴盯着陆宁:“如此美食,自然是比客栈的饭食要精致美味得多了。”
陆宁安静的弓起身子,眼神纯洁干净,宛如初经人世的处子:“长夜漫漫,行天不要叫随云失望才是。”龙毅俯下身子压到陆宁身上,强有力的唇舌笨拙的描摹着陆宁浅淡的笑意,幔帐垂落下来,掩了满室的春色,这香艳的夜才刚刚开始……
51.偷欢(下)
鹅黄的幔帐一落下,房中单薄的烛光就更显得昏暗了,陆宁微微扬着脸,浅淡的眸子里细碎的火光闪烁不断,窗棂在夜风中轻响不止,龙毅锐利的轮廓渐渐模糊难辨,明显粗重的呼气声却愈发清晰起来。
陆宁仰面躺在龙毅身下,心中一片安宁,似乎这样的风月之事就是一场特别的仪式,能够让他在这混乱的世道里借着这点微薄的光亮穿透黑暗,继续前行。陆宁修长冰冷的手指在同一个晚上第二次按在龙毅松松垮垮的腰带上。
龙毅眼力极好,一片灰暗里陆宁唇边的笑意丝毫未曾褪去,奇异的蓝光在陆宁身体里明明灭灭,蛊惑难挡。龙毅双手发力把陆宁朝床内又推了推,而后才利落的爬了上来,精实的双臂按在陆宁削瘦的肩胛上,浓密的眉眼中却透出几分无措来。
陆宁指尖一滑便把自己身上宽松的衣带胡乱丢在一边,身子前倾在龙毅耳边吹气:“毅,武功精进之人,五指皆如利刃又怎会打不开我身下小小的通道?数日后启程去南唐不过做个样子在软轿中荒唐几日罢了,没什么好顾忌的,倒是出了东临难免又是一番动荡,就算我们时时处处都粘在一起,也难得有机会再行这床底欢好之事,所谓浮生偷欢才是人生至乐,行天本是死士出身,讲求的就是快准狠,怎能如此寡断?”
龙毅与陆宁自相识起,对这风月之事便不陌生,只是每次与他行鱼水之欢,前后莫不是香膏热汤,甚或还有熏香奇药为臂助,现下让他两手空空来起这个头,难免会有些犯怵,毕竟以往数次俱是陆宁在上,不管从哪方面想他都丝毫不担心会有什么损伤,以陆宁的体力,就算他偶尔受些小伤,也不过是太过纵容,横竖不过静养几日便无碍了,可这寒夜深宵,陆宁又手足冰凉,龙毅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心的,只是此情此景,他就是再呆也知道决计不能说出如此煞风景的蠢话来,陆宁软绵绵的声音犹在耳际,龙毅身下热流随着真气游走全身,没由来的喉咙深处升腾起焦灼的干渴来,龙毅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子,灼热的唇舌压在陆宁冰凉的脸颊上,却并不冒进,速度极慢的在陆宁光洁的小脸上滑动着。
俊秀的鼻梁,形状姣好的唇线,浅淡细致的眉眼,龙毅强有力的唇舌前所未有的灵动起来,略微粗糙的触感让陆宁的身体变的极为敏感,他清晰的感受到一团巨大的火焰正从灵魂深处汹涌而出,龙毅的指尖柔韧而执着的在身下的通道里探索着,潜藏在陆宁身体深处不为人所见的美好,如同星光一般点点滴滴的泄露出来,晶莹剔透的嫩肉已经隐约可见了,陆宁心口的蓝光愈发艳丽起来,龙毅被这奇异的光辉蛊惑着指尖的真力更充沛了几分。
身下到底还是有些干涩,又时值深冬,连空气都被冻结起来,干燥的几乎要裂开,这样强行的扩张让陆宁在龙毅生涩的挑逗下早已经变得敏感的身体很不适应,疼痛,酥麻,酸软,加上间或客串出场的抓挠搔痒感,陆宁身体里的所有感官都被一一滚过一遍,百味杂陈之间,陆宁微醺的小脸上浮起一丝满足来,纤细的身子在龙毅身下胡乱扭动着。
龙毅趴在陆宁身上,力道稍微加重了些,热汗渐渐穿过两人身体间细小的间隙渗透出来,龙毅舌头伸得极长,将整个舌头都毫无顾忌的冲了出来,细细描摹着陆宁渐渐酥软的轮廓,低沉的声线回环不绝:“随云,这般的你前所未见的可爱,真叫人停不下。”
起初的阵痛一过,久违的欢愉便占据了主导,陆宁的身子柔韧性本就不错,又经过各种蛊虫的改造,愈发不是常人可比,各种诡异的姿势对他而言不是简单的伸伸脚尖而已,龙毅的律动虽然强烈,却始终维持着难得的温柔,两人的身体在密不可分之间弥散出无数甜腻的味道来,冲淡了满室的冰冷凄凉,小小的幔帐起落之间轻而易举的隔绝了不幸,无论是谁都忘记了自身的艰深晦涩的过去和黑暗,就连漂浮在两人身旁那异乎寻常的蓝光也似乎变得祥和起来。
陆宁眼角眉梢的笑意好似隐园里经年累月都盛开不败的红杏,龙毅英挺的五官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润安静的靠在陆宁身旁,就像是敛去了所有利爪和尖牙的巨兽,眼底的专注格外动人。
陆宁黑白分明的眼斜斜落在龙毅胸前,微微垂着头语气中夹杂着少有的阴霾:“毅,此去南唐虽是乱局,但我和云浩注定要站在对立面上,就算惜雨不说,我终究还是要找穆子陵给师尊讨还一个公道的,只是此计一出,云浩必恨我入骨,所以,我必须要事先问问到时候你会作何打算。”
龙毅木讷的笑了笑,胡乱揉搓着陆宁的细发:“随云,你是知道的,我原本什么都不懂,但现在我好不容易能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心意了。所以我会顺从本心的,你要做什么不必记挂我,放手去做就好了。”
龙毅的话如同一帖安神定心的膏方,一入了陆宁耳中便生出无数的甜蜜来,从漠北的西羌部落一路行到东临,再加上整晚的风月不断,陆宁早已是倦极了,只是心里始终装着些心思,现下一放下,自然很快便睡了去,俊逸的五官眉目清朗,自是别有一番味道,细雨深宵之中,龙毅安静的依偎在陆宁身侧,痴痴看了一夜。
52.临危(四)
东临国帝君临远,在位九年。临家男人素来专情,虽是帝王之家,却后嗣极少,好几代都险些一无所出,现任帝君临远更是年方十二便拜了太子总领国事。
故而,对于国师,这位他幼年时的帝师,他几乎是言听计从的。就说现任的枢机大人顾惜雨吧,此人貌不惊人,技不压身不知何故却能得了国师青眼有加,力荐数次,年轻的帝君见群臣也并未太过反对便依言官拜枢机,不过两年朝中官员人人自危,贪腐渎职之事鲜有发生,比之前任的形同虚设,这位新贵的确手段过人,经此一事,朝臣皆赞国师是伯乐再世慧眼识英才,而帝君对国师的依赖比之从前自是更胜一筹,自不必多言。
今日早朝,国师一言便语惊四座。
“帝君,陆宁乃方外高人,日前难得路过东临,枢机大人原与他便是旧识,两人叙旧之间偶议国事,寥寥数语之间便让微臣叹服不止,此人或有苏秦张仪之雄才,逢此乱世正是一展长才的绝好时机,臣恳请帝君赐官参赞,东临与南唐比邻许久却从未互通使节,微臣不是没想到,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现下随云正好要去南唐会友何不借此机会代为转达帝君的诚意?”
临远端坐在帝位上,心中疑惑却随着国师的话不断的扩大,不管这陆宁是什么人,国师这番举荐的话本身就很奇怪。他既然和枢机是旧识,那么又要去南唐访友,听语气似乎这位友人在南唐亦是来头不小的大人物,国师做事素来高深莫测,怎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得话反而有些语无伦次?莫非这其中另有深意?
临远再不济亦在帝位上坐了数十年,心思一转便决定先拖延些时日再私下去问问国师的意思,于是故弄玄虚的开口问了句:“陆卿对现下四国的僵局有何良策?”
陆宁气定神闲的站在那个面容阴骘的中年文士左手边,突然听到帝君发问,那做作的语气几乎让他当场便爆笑出来,好容易憋了回去,还故意顿了半响才阴阳怪气的回了句:“国师不是早有良策面呈帝君了才敢在这朝堂上为区区求官么?”
陆宁云淡风清的一句话便把临远堵得心里只打鼓,这国师没给他看什么良策自是不假,可这话又不能在明面上说出来,文武百官俱在,一句话不当便要当场君臣失和。不过是只言片语临远便有些领教到陆宁的犀利来,闷了好一会才皮笑肉不笑的应了句:“本王自然是知道国师素有良策,只是你虽是国师保举的人,却委实是个外乡人士,如此便轻而易举的封你个参赞,本王有些担心不能服众啊,毕竟文武百官俱在呢。”
顾惜雨原本一直站在文官的前列,安静的贴在遥英身后,忽然听得帝座上的人一句不能服众暗叫要遭,慌忙用力扯了扯遥英质地上乘的青衫,力道之大,硬生生把这上好的衣衫扯出几道褶皱来,遥英自然察觉到了,却亦是进退维谷,王一句百官俱在很明显是意有所指,陆宁一句话虽看似是无心之语,实则用心险恶要离间他们君臣的关系。
遥英一边暗自后悔小视了隐园出来的星,一边却无奈的沉默下来,若是此番再强硬的反对帝君的意思,明里暗里都不大好过,毕竟伴君如伴虎自古便是至理名言,他为官数十年又怎会不懂,心中虽暗自焦急却也只得按捺下来,未发一语。
陆宁看着顾惜雨面上青白不定的神色,暗自偷笑,开口却是极快:“帝君所言甚是,随云虽一无所长,好歹对自己画技还有几分自信,在越国游学的时候曾经师从上卿广陵君临摹过几幅古画,既然帝君有意考较,那随云推不脱亦只好献丑了。”
临远闻言很快便放下心来,他原先还担心陆宁会提出什么舞剑之类的麻烦事来,现下不过是要作画,他便打定主义,就算陆宁画出一副四不像的小鸡啄米图他亦会拍手称好表明态度,至于国师的态度,私下再找时间问个清楚便是了,现在要和国师翻脸,时机还是不太成熟的。
内侍们得了帝君首肯,很快便把笔墨纸砚等物备齐了送到朝堂上。陆宁斜着眼扫了下高堂外的云岚,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来。
首先支持不住的年过七旬的户部尚书,从陆宁开始作画,到现在最少已经经过了七个时辰,虽说平日里都是参汤犀角好好养着的,到底还是气血比不上年轻人了,穿着厚重的朝服在冷风呼啸的大殿里立了这么多个时辰,户部尚书早已经双腿麻木眼冒金星了。
当素白的月色带着第一抹清亮扫进殿堂的时候,这位尽职的老者实在是坚持不住,浑身抽搐的歪倒在地上,整个朝堂之中,只有作画的陆宁和帝座上的王是坐着的,其余文武百官俱是执着笏牌规按礼仪整肃的站在殿前的,户部尚书歪倒在地上,文武百官都眼睁睁的看着,却不敢随意拉扯搀扶,唯恐落了个殿前失仪的罪名来。
陆宁丢下画笔,随意的伸了伸有些酸软的手臂,不咸不淡的开口奚落:“陆宁对东临国的凉薄早有耳闻,之前就听在东临为官多年的同侪向随云抱怨,东临泱泱大国俸禄却少得可怜,连一艘官船也买不起,随云还不尽信,如今在着韶华殿下亲眼所见却由不得随云不信了。户部尚书江流云,东临国三朝元老,河流堤坝,人口银钱大小事务样样躬亲而为少有差错,如今竟劳累过度晕厥过去,文武百官却因着个小小的君前失仪之罪缩手缩脚竟无一人搀扶拉扯一把,为君为臣,凄凉至此着实让人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