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的脚也许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但穿的一双靴子却特别极了。
他穿的靴子是用小牛皮做的,手工极精致,上面还带着花纹,比皇帝王爷脚上穿的靴子,也毫不逊色。
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这双靴子的边上,竟镶嵌了防滑的锯齿鞋底。
书生住在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呢?
书生回家的道路肯定是蜿蜒险峻,梢不当心便会摔上一交,每次都要经历一番艰辛跋涉。
他的人并不太高,但手脚却很长。
他不算漂亮英俊,却很文雅。
他的手修长白皙,似乎连刀都没握过。
他的衣服本来好像是淡青色的,现在却是一块黑,一块黄。
黄的自然是泥,黑的是什么呢?
沈砚石和习小雕却还是一个笑着、一个冷着,好像根本没兴趣去问叶丽纱,她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
叶丽纱挤了挤眼,做了个鬼脸。
沈砚石道:“这药准备的极好,用处果然很大。”
习小雕道:“跟这小子的出处有关?”
书生见他们三人俱都对他甚是了解,气得瞪起眼睛,道:“你们什么都猜不出的,知道我父亲是谁么?”
沈砚石道:“付归堂。”
书生的面色再也忍不住一会青,一会红。
习小雕奇怪道:“大哥,你总不会未卜先知吧,才到蜀西,你就能预先防备他们?”
叶丽纱嫣然笑道:“在搭船之前,蝙蝠谷的探子报信给我们说:川地的动静颇大,想来,川中一带,必定早早被人设下谋诡计,你大哥心里早就替你们着急,片刻没歇,只要过岸,生怕有个闪失,他嘴上没说,我却看个明明白白。这药嘛,我在西域之时早就准备在身上,料想若是有一日跟他来到高山险恶、毒物满地的汁,此药却是可以抵挡沼气毒液,进入山洞之中也得心应手。沈砚石,你说我为你想的周不周到,细不细心?”
沈砚石只当没听见。叶丽纱咬了咬牙,狠狠踩了他一脚。
沈砚石还是微微含笑,不理不睬,直似完全没有感觉。
叶丽纱摇着头,叹气,又道:“在船上看到你们二人交手时,他便跟我说,依此人的身手判断,应是来自岩城川中付家军,岩城的人自古都住在深山洞里,势力极大,又兼长期住在黑暗的墓洞,因此岩城的人出手损。不留后路,”
沈砚石道:“我方才还不能完全肯定,现在,却没丝毫怀疑了。”
叶丽纱笑道:“你也不谢谢我,若不是我想的周到,你敢去闯岩城的老家么?”
习小雕低笑道:“大哥管进天下的闲事,闯过了天下龙潭,你那药,自己留咨。”
沈砚石遂即哈哈一笑,目光转处,笑声突然停顿,朝习小雕外看了半晌,才道:“闯岩城,你必须吃她的药,否则,你恐怕刚踏入岩城一步,便再也出不去了。”
习小雕皱眉,低头道:“恩。”
书生笑道:“你这挂名英雄倒还有见识,可知岩城(英文:MARSHGASMARIAM沼气)境内布满了沼泽,古墓石洞充满至人死命的冥气,若没人带领,你们非要死在岩城不可,不要说沼气,那沼泽附近的毒蛇,五花斑斓,咬上一口,神仙难救,就算你们服了药,也顶不上多久,你们应该放了我,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诸位还不清楚么?难道还真想让我带你们去闯不成?”
沈砚石笑道:“宁可去岩城,也不能放了你。”
沈砚石道:“你逃了,我们死的更快,麻烦更多,若是将你好好送回家,倒可以舒舒服服离开,”
书生道:“就不怕死在岩城?”
沈砚石叹道:“越危险便越安全,我还极其喜欢管闲事,还有,你一点也不了解你的父亲,他是舍不得我们死的那么早的。”
叶丽纱笑道:“哦?你竟还和他父亲莹源。”
沈砚石道:“你可知道江湖中藏龙卧虎,纵是人才凋零,但隐迹风尘的奇人还不知有多少,时机凑巧,我同付老先生拥相识,此人心计高明,做事谨慎,今日若是他来对付我们三个,只怕不好脱身了。”
叶丽纱笑道:“好,我说不过你,但也不至于把他夸的如此神气,既然付先生如你所说的那般手腕,怎么不见他亲自前来?”
沈砚石道:“我也不知道。”
叶丽纱气得直是跺脚,悄声道:“讨厌!”
习小雕也道:“对敌人,大哥是尊重的,朱门主就不会问这样的话。”
叶丽纱噗哧一笑,道:“你现在还讨厌我么?我就那么若你烦吗?”
习小雕道:“说句心里话,不,你是个很可爱勇敢的女孩子,并不若人厌烦,我真不该讨厌你。”
叶丽纱道:“我不怪你,反应羡慕朱姑娘,她会是个多么好的女子,每个我遇见的人都爱惜她,敬佩她,以前或许我还有些嫉妒,那滋味真的不好受。”
说到这里,她脑子里便只剩下沈砚石,接着痛苦沉吟道:“嫉妒的时间一长,就变成了无奈,心里虽难过,倒渐渐看开了一些,朱姑娘比我好很多,我也不差,那我留在你们身边帮忙总是可以的。”
习小雕突然觉得一种无力感,他不知道姑娘的名字,但她真是个坦诚聪明的女人,就好象纯真与成熟的结合体一般,谁会讨厌这样一个女孩呢?
这时,沈砚石懒洋洋道:“咱们不如……趁着天还没黑,动身吧。”
习小雕道:“大哥,我一个人去足够了,你快点……”
叶丽纱坏笑道:“他这种人你难道不知道么?我要是你就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砚石却苦笑道:“小雕,你心里盼着我早早去见漪罗,申嘉他们,却为何要拖我后腿?”
习小雕叹道:“好吧,我总是说不过大哥。”
突听书生大笑道:“你们终究是想死的快些,老掉牙的兄弟情,看得我直想吐,我现在就带你们走,否则,我必定现在就要死在你们手上,对吗?”
习小雕听完书生的话,心中大怒,道:“对,你说的正是!”
他抬拳方要挥向书生的脸,却被沈砚石轻轻一推,将力道化开。
习小雕忍不住道:“大哥……我……”
沈砚石含笑,摇了摇头,看着书生道:“小雕,你可知道,他的心里此刻是非常难受的。”
叶丽纱、习小雕二人具是一愣。
沈砚石笑道:“他嘴里说着难听的话,心里却难受的要命,只因他从来都没有朋友,从来不像你我这样信任彼此,他多么希望也能交到过命的朋友,你看看,他已经落入我们手里这么久了,却没有一个人来救他。”
沈砚石的话每多说一分,书生的面上便多一分痛苦。
书生几乎要发疯,他冲口怒吼:“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来怜悯众人?左右别人的思想,满口道义真情,太可笑了!”
沈砚石微微笑道:“我本不该看破你的心事。”
书生“你”的叫了一声,再也骂不出一字了。
他的眼睛只好再次闭上。
叶丽纱跺脚,看着沈砚石道:“你呀!有的时候真气的想叫人……叫人”她语音变的十分娇柔,后面的话没说完,一张花容般的脸却飞红起来。
沈砚石但笑无语,只从叶丽纱手中轻轻拿过金钗,将药末倒在手上,看着小雕,笑道:“先服了它。”
习小雕毫无考虑,接过钗,仰头咽下,叶丽纱则偷偷笑了笑,她娇柔美羞的身体靠近沈砚石,而后,抬起白洁的小手,从他掌里沾上药粉,她的手软软的,妨如微风滑过沈砚石的手心。
沈砚石满不在乎的又是一笑,将手心里的粉末悉数一扬,送入口中。
叶丽纱身子一震,道:“你……你……”
沈砚石道:“你们可听说岩城还有一个外号?”
叶丽纱道:“每次到了这种时候,你就顾左右而言它,岩城不管是什么地方,我们不都是还要去嘛。”
沈砚石一字字缓缓道:“岩城,也叫鬼窟。”
叶丽纱听沈砚石说到鬼字,心中有些害怕,不自主的将身子靠近了沈砚石,低声道:“你……莫要吓唬人,世上哪来的鬼。”声音已有些颤抖了。
沈砚石道:“从没见过的事物,确实令人从心底里发冷。”
习小雕道:“大哥,你忘了自己背后的刀了?”
沈砚石微微笑道:“我平生从未见过鬼魂,也不知道它们怕不怕刀,若是遇见他们,到底先拔刀好呢,还是先微笑?。”换做别人早已吓得难以开口,他却还能谈笑自若。
而书生再也忍不住睁开眼,敬佩的瞧着他,书生成长在狭窄的岩洞中,心胸自也狭隘的很,成长环境,造就了他的xing情。
沈砚石却能令他心生敬佩,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可他是沈砚石。
书生垂头,幽幽道来:“川地山多,道路崎岖,你们……几个可要跟好了。”
习小雕哈哈大笑,看向沈砚石:“大哥,你的刀果真人人都怕。”
沈砚石摇头微笑,只瞧了瞧远处的蜿蜒山脉,默然无语。
二
仓云四合,朔风怒吼!
天地肃杀,仓月魂刀!
已是春季,川西高山急岭之上,却依旧暮色苍茫,山涧带来的寒气将崖壁断岩上结了层薄薄的冰,此刻的天上一轮皎月,是以,大地显得格外地晕黄,就连石壁下的冰柱,你看上去都是迷蒙的银白色。
这蜿蜒山路,连鬼都不愿意走。
远处,却模糊的现出几个人影,他们缩着头颤抖在凛冽的西北风里。
月色的光线下,你可以看见一张很懒洋洋的面容,只觉得他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还可以笑的如此不在乎,仿佛对这种刺骨寒冷,并不大介意。
突然他身旁的一人,机伶伶打了寒战,抱怨着说:“大哥走了……整六天了,早知道,怎么不。多带些干粮和……衣物……!”
晚风中凛冽的寒气,吹的四人面上冰凉一片。
打前带路的男子目光四周一转,忽地回首笑道:“早先提醒过各位多带食物冬服,在下的衣服皆是硬棉(英文‘BUCKRAM硬棉,古时用做衬里)绣于内里,自是可抵挡寒冷的。”
话声虽清朗,但细细听来,其中却有一种幸灾乐祸之意。
他话声一落,后面一位满脸蕴怒之色,容貌清艳的姑娘瞪大双目,她的眼睛在月色中一眨一眨地,宛如锈。
姑娘呵呵一笑,笑声方住,微撩裙摆,左手一推身旁黑衣男子,右手微抄,脚尖顿处,颀长苗条的身躯,倏然向山路前面带路的男子掠去,却不带丝毫风声。
她一把扯住带路男人的领子,笑道:“把你的衣服给我脱xia来!”
:“你?前面就到岩城了,堂堂沈大侠竟挨不了冻,要抢人衣服不成?”
沈砚石终究淡淡笑了一笑。
叶丽纱这么一闹,四人都停下脚步,只听她笑道:“抢你衣服是给习小雕穿的,谁说要给他了?”
习小雕听罢,也忙笑道:“叶姑娘真是心细,他刚才多神气呀,啊!来来来,快快给我把衣服脱xia,大爷我可快冻死了。大哥,你确定不需要?若是不要,我就穿了。”
带路男子正是几日前暗算习小雕的书生。
只见他咬牙,抱紧身子,竟似大姑娘般气道:“还有人抢衣服的,真是闻所未闻!”
沈砚石忍不住,大笑道:“活活笑死,可是人间最美妙的一种体验了。”
沈砚石说罢,和习小雕相互望了一眼,一同大笑的朝前面继续走。
书生恨恨的嘀咕着,冷冷扫着叶丽纱的笑脸,扭头带路。
夜色本深,万籁俱寂。
这深山里此刻似乎没有任何声音,但闻山风籁籁,靡靡低语。
忽听书生笑道:“冥山奇岭秀,芳华暗云端,林间明明色,池中岁岁寒。”
音节锵然,人耳悦鸣,那习小雕听了,却“扑哧”一笑,道:“迂腐啊,迂腐,倒和我那三弟挺象的,可是,你们又不象。”
申嘉可以微笑籽他气个半死,他却可以把这书生气到昏厥。
真的很不一样。
习小雕方自笑语,先行的那书生忽地转过身来,一张文静儒雅的脸上,竟似略显得意之色。那沈砚石见了,微颦眉头,问道:“岩城到了?”
书生笑眯眯伸手朝一块巨石后面一指,像是有些挑衅地说道:“到了!到了!快随我进去啊?”
沈砚石笑容便倏然收敛,凝神听了半晌,不禁又懒洋洋的道:“天下竟真有这等好去处,住在这里简直好比神仙般快活,若等我年老之时也能如此该有多好。”
此时他的话叫众人都吃了一惊,叶丽纱屏住声息,面色也自异常疑惑,笑问道:“你管这森森的破地方叫好去处?好吧,谁让我喜欢你,等你老了,我一定也跟你住在这样的地方,不会抱怨的。”
于是沈砚石目光一动,笑道:“此刻情形大不寻常,我们还是先随他进去再说。”
叶丽纱心中不禁陡的黯然一番,暗忖道:“他心里面到底只有她一个人,碰见他这样的男人,真的不知道该恨他,还是该爱他……”哪知她念头尚未转完,却见这沈砚石一手携着她的手,身形一动,倏然拔地而起,右手一挥,竟将习小雕用力推入石头后面,沈砚石内力雄厚,哪知轻功却也高绝,右手一挥之后,身形借着这一推之势,竟也入了洞口,书生脸色铁青,深知自己如坐井蛙,他寒着面容随后跟上。
习小雕险些脱口唤出“好”来,但忽转念想起,他自负轻、软之功天下无双,空空妙手神偷之名响彻江湖,但此刻见了,面上也不禁动容,竟有几分不好意思。
而后跟着入洞的书生,目光眨也不眨地瞧着那沈砚石,直有盏茶工夫,方自高抬起头来,望着洞内,道:“跟着你们吃了几天破干粮,知道我最想做什么事么?”
沈砚石道:“知道。”
叶丽纱跺脚气道:“你还有心和他说笑,我……看那洞里好黑,我……”
沈砚石道:“你莫怕,等会这位公子一定会好好款待我们几个,最纯的酒,还有千面酥糕、酱甜牛肉,水晶葡萄摆的满满一桌,烤牡海鲜铺的满满一路,我们几个吃都吃不过来。”
叶丽纱听得好笑,身子一震,道:“听你说完我虽然不那么……那么怕了,可是,我眼睛里看到还是黑压压可怕的路,手里摸到的还是黏糊糊的石头。”
沈砚石接着笑道:“那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叶丽纱道:“好……啊,你……”
现在就算有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肯一个人留在洞口。
她缓缓几乎哭道:“我跟着你,明知道危险,从未想过要离开,可是……你总是……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能怜惜我一下么?”
她的心滴着血,比这山风都要冷,可是,她永远也不会想要离开沈砚石,这个念头,动都没动过。
书生和习小雕对望一眼,情不自禁,二人移动脚步,先行两步,默默的没有插话,连他们都不禁觉得沈砚石的确太冷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