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其实很佩服自己的冷静,如今这么个光景,竟然还有心思去考虑这些。其实流景就是真的到了如今这么个光景,他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希翼,或者说还有最后那么点希望,他总想着傅天为他中的那一箭,流景想,也许傅天是后悔过的,所以那时他才会出现,并且替自己挨下了险些致命的一箭。
反正不管此时此刻,流景怎么想,怎么考虑,到了最后那个关口,流景就是不想承认,傅天做的这一切,只是一个蹩脚的骗局。因为流景实在是想不出,傅天他到底是,为什么……
如此想着,流景便抬了头,再次对上傅天近在咫尺的视线:“我不恨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流景的语气尽量的淡定,他此时其实是迫切的想知道答案的,可是又不想泄漏太多的情绪出来,虽然流景此时还是不明白,但是隐约的,他就是感觉傅天好像特别希望自己恨他,流景并不想遂了傅天的意思,而且,流景不知道是怎么确定的,但就是异常的确定,就算说一切都可以伪装,感觉是伪装不出来的,他怎么也没办法相信,傅天对自己,一直一来都是欺骗,甚至于在心底的最深处,流景暗暗的安抚自己,也许傅天有不得已的原因,如果真的是那样,也许两人之间还有一线生机。
傅天愣了一下,很显然的,他并没想到流景会这么回答自己,但是还是很快就恢复了,心里开始能够转动心思。
没一会儿,傅天也算是想明白了,流景这会儿并没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完全的清醒,至少是还没有完全的确认自己的用意,所以傅天便一撩衣衫的下摆,坐到了流景的旁边,拿手勾了流景的一缕青丝在手中把玩,就像每次激情褪去之后那样,甚至挨近了流景的耳朵边,淡淡的说:“十七年前,我并不叫傅天,我姓张。”
流景整个脸色都变了,姓张!大段大段的空白之后,似乎便是全然的通透……
此时门外刚好传来叩门声,傅天起身,淡淡的说“进来。”
沐清寒跟在步朝歌身后,抬眼便看见了那张挂着层层叠叠大红幔纱的床和床上一白一黑两道人影。
沐清寒其实很是诧异,他原本以为,这会儿,流景必定是被傅天囚禁于那个阴暗的囚室之中,可是按照一个被囚禁之人来说,这里的环境,未必太好了。虽然,在离着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沐清寒也就看清了,步朝歌带着自己去往的方向并不是青楼,而是与青楼隔了几条街的岚漱亭。
其实对于岚漱亭,步朝歌也是并不陌生的,毕竟么,京城就这么大,出名的地方也就是这么几处,只是沐清寒本以为这岚漱亭是步朝歌开的,那满楼满墙的大红色,就和步朝歌那个人一样的张扬切魅惑,直到刚刚进入主楼之后,看见了颜萧,或者说是宁子叙,听到下人叫他主子,沐清寒才算知道,这被誉为京城第一小倌馆的地方竟然是那看上去温文尔雅,憨厚实在的颜萧开的。
看了沐清寒那诧异的眼神,步朝歌特别欢快的告诉他,其实那明月山庄的管家并不叫做颜萧,本名宁子叙,江湖人称“三百年来第一军师。”
这下沐清寒便更是差异非常。这个名字他是熟悉的,被江湖上的人传的神乎奇迹,却未想到竟是如此年轻英俊并且憨厚实在的一个人,可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沐清寒很快就清醒过来,当初明月山庄里边的人物,就没一个是简单的。傅天是,颜萧是,思及此,他突然想到,恐怕婉儿也并不简单……
流景抬头的时候其实比沐清寒诧异,他没想到傅天会把沐清寒弄过来,而且对于沐清寒前边那个一身大红衣衫的妖孽男子也是一脸的疑惑,这人生得怎生能够如此的漂亮,肌肤白的盛雪,五官轮廓都是美好的恰到好处,薄唇,凤目,似笑非笑的神情,惹人的不得了。
“教主,人我带过来了。”步朝歌单膝跪地,朝着傅天的方向行了个大礼,然后才起身说道。
傅天好像很满意流景的表情,掀了那幔纱,起身走到屋里的圆桌旁,视线越过步朝歌看向沐清寒:“沐大将军,请坐。”
沐清寒不知道傅天到底要玩什么把戏,只是看着幔纱后的流景,并没有被捆绑的痕迹,神色看上去也还好,估计是没遭遇什么危险的事情,便顺着傅天的意思走过去,可与步朝歌擦肩的时候,步朝歌突然身后拉住了沐清寒的胳膊,没回头,眼睛看得是圆桌旁的傅天:“教主,朝歌有一事相求。”说完松了沐清寒的胳膊,竟然直直的双膝跪到了地上。
傅天嘴角上挑,似乎早有预感,也不让步朝歌起来,伸手握住桌上的一只酒杯,里面没有酒,空的,可傅天还是很有兴致的来回转着杯子把玩着,等那笑意散去才说话:“朝歌啊,我以为你是聪明的,并且会一直聪明下去。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好吧,看在你跟随我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有话便说吧。”
步朝歌这时却是敛了一身的高傲,恭恭敬敬的对着傅天一叩首:“教主曾经答应朝歌,沐清寒的命会留给属下。”声音压得很低,字句却是清晰异常。
傅天撩了眼皮子看依旧跪在地上的步朝歌,半晌,叹了口气:“放心,答应过你的事情,我记得。过来一起喝一杯,我还是有事要和你的沐大将军说的。”
步朝歌听了傅天的话,便是放松下来,站起了身子,拉住沐清寒的手往傅天走近,沐清寒这会儿已经是傻了,根本就没注意到被人拉住了手,还在床上坐着的流景就更是不明所以。
他与沐清寒也算是十几年的交情,却从来不知道沐清寒认识这样一个妖孽一般漂亮的男人,这会儿竟然两人还手拉着手。
那男人刚说自己叫做朝歌,步朝歌!流景突然想起,启月教的天护法似乎就是叫做这个名字!
可沐清寒怎么又会和启月教的护法有了关系?!流景有一刻的错觉,难道这么多年,自己所看见的一切,自己说信任的所有人,其实都只是幻象?
如若真是如此……那他流景真的是……情何以堪呐!
第九十八章:豪赌
步朝歌拉着沐清寒的手,直到两人落座了都没松开,傅天就始终是勾着嘴角看着两个人拉在一处的双手上,心里基本是已经了解的七七八八的了。
傅天觉得步朝歌傻,的确是傻。怎么想怎么都是傻的。
先不说沐清寒是当朝的国尚大将军,他步朝歌是天下第一邪教的护法,光是前代的恩怨,傅天就觉得这事儿可笑,可笑到了极致。
当然了,傅天也知道,这些个事儿,沐清寒肯定是不知道的,不然就算借他几个胆子,他这会儿也不可能如此安逸的被步朝歌拉手坐在自己的对面。
傅天自己来心里嘲笑够了,就把视线转到床上,流景估计是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仍旧是那个姿势坐在床边,视线都没看到他们这边儿来。
“流景。”傅天故意拿那种温润的声音唤着流景名字,床上的流景并没什么反映,倒是这一声儿把呆滞的沐清寒给弄清醒了。感觉到被步朝歌拉得牢牢的手,使了力气要甩开,步朝歌不但不松手,反而将手指缠上去,握的更紧。
沐清寒皱了眉毛,看向步朝歌,后者便是一抬眉毛,笑得倾国倾城的。
傅天坐在两人对面,实在是觉得太好笑了,但这时候也真的不是应该去在意这些的时候,放大了音量再次唤了流景的名字,这回,流景才算有了反映,转了脑袋往三个人这边看过来。
“你不是问我想干什么吗?既然人到齐了,我就告诉你好了。过来。”傅天说完那眼神勾着流景,流景直觉的就想起身过去,可浑身使不出力气,刚站起一半就又重重的栽到床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沐清寒这才看出不对劲儿,这回可是下了撇开步朝歌的手,起了身大步朝着流景过去:“流景,你怎么了?”
流景抬头,看着沐清寒眼里边的担心,神色淡然的说:“清寒,扶我起来。”没有用“朕”,这会儿,流景脑子里想得都是马上就要知道傅天的目的了,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虽然,他大体上猜出了傅天的身份,可是,并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国恨家仇,流景觉得傅天有一百个理由弄死自己,可到目前为止,傅天并没有做过任何在实质上伤害过流景的事儿,这其实更让流景担心,他突然觉得他并不了解傅天,至少,完全猜不到他下一步会怎么做,他到底想要怎么做。
沐清寒这会儿看着流景异常澄明的眼睛,要问的问题也问不出口,只是按着流景的吩咐过去伸手扶起流景的胳膊,等流景两脚站到地上,沐清寒才皱紧了眉毛。
这是什么衣服?白色的,半透不透的料子,虽然是层层叠叠该遮的地方也是遮上了的,可反倒是比不穿还带着股味道。沐清寒下意识的把眼神从流景身上挪开,那厢里,傅天冷笑,步朝歌也冷笑。
流景对这些完全没感觉,只觉得衫子的下摆太长,走路有些绊脚,加上那药劲儿没散,脚下便是更加的踉跄,半个身子都靠在沐清寒身上,傅天冷冷的视线射过来,盯着流景白衫下摆出裸出来的踝,心里默默的计算着时间。
沐清寒扶着流景坐到圆凳上,流景一手扶着桌子沿儿撑着,示意沐清寒自己没事。沐清寒才松了手也坐下,这会儿,流景显然是被人下了药,傅天的功夫又是了得,并且这启月教本来就是善于使毒,沐清寒是和步朝歌对过招的,此时此刻,他完全没把握能从这样两个人身边把流景完好无损的带走,所以他宁愿选择敌不动我不动,看看傅天到底是要做些什么。
可沐清寒没想到,先开口的人会是流景。
“傅天,你把我的将军这里,要的无非是我城中无人,这调虎离山可不高明。”流景不抬头,语气亦是淡然,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显然,他撑的也是辛苦。
傅天就笑,继续转着手里的杯子,不接话,也不看其他人,沐清寒没招了,只好去看最后一个步朝歌,那人倒是安逸,好像今天这事儿和他完全没关系一样,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搭着桌子,那手指极为纤长白净,连关节都生的比别人好看。
沐清寒在心里叹气,叹完气就想着流景的话,沐清寒也算是看着流景一步一步成长起来,他的聪明沐清寒岂会不知。可若说傅天此时是打算调虎离山又似乎有哪里不对。
一个皇帝,一个大将军,此时都在他们手上,倒的确是个攻城的好时机,但是,傅天和步朝歌不是也在这里吗?就连那传闻中的军师刚刚也是打过照面的。沐清寒并不觉得,他们会让别的人去给自己打好天下,铺好基石。
傅天的性格就放在这儿,他是那种凡事都亲力亲为的人,更别说是要改朝换代这样的大事儿。
难道还能让别人去攻了城池,抢了玉玺,之后他再过去,接了玉玺登上宝座?
傅天不会这样,如果是傅天,必定要亲自率军,兵临城下,因为沐清寒觉得,傅天这种人,最享受的必定不是座上龙椅的那个瞬间,而是那个过程,那个将万人踩于脚下的过程。那才符合他傅天的性格。所以,沐清寒虽然不是没有担心,但还是对流景这话有所保留。
“调虎离山当然不高明,我也不屑。今天把二位请过来,傅天只是要和你们打个赌而已。流景呐,你那皇位,如若我想要,便如囊中取物,难道你还是不明白吗?”傅天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嘲讽,流景一愣,心下便是开始不安,自己果然是猜不到的,傅天的想法和计谋自己都猜不到。对于傅天如此自负的话,流景竟然也是毫无反驳之力。或者说,这会儿,流景最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皇位之于流景,便是一个责任,或者说是一种传承。
司徒相如驾崩,他司徒流景作为皇太子,自然而然的登基,然后便是兢兢业业的治理国家,希望国家兴盛繁荣。一切都顺理成章,所以,在流景心里,的确对于这个皇位没有更多的执念,因为他并没有经历过历代皇室必须要经历的一些过程,比如手足相残,比如兄弟相杀,比如外忧内患。
这皇位到手的太过于容易,容易到,流景从未觉得这位置其实是需要用鲜血铺出一条血路,才走得上去的。
“有话直说,或者要杀要刮,傅天,你是个痛快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何不直接言明?既然你筹备了这么多年,如今你也几乎是成功了,还要和我赌什么?”流景还是不抬头,这话说的带了点嘲笑和自嘲。
“流景呐,我要和你公平的打一仗,只是你我,如何?”傅天终于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勾着嘴角,说的异常淡定。
流景这会儿必然是有些傻了,打一仗?还只是傅天和自己?怎么打?赤手空拳?还是用毒用药?还是比试那十八般的兵器?
流景来心里细细的斟酌了一遍,然后抬头看向傅天,笑得有些冷:“你要怎么打?”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流景就已经泄气了,不管是怎么个打法,他都没把握在傅天手下走过百招,傅天这赌局,真的是一点悬念和意义都没有。
“你就不先问问,如果你输了,我要什么吗?”傅天还是笑,眼底带着冷,嘴角却勾划着最温柔的弧度,流景有些晃眼,曾几何时,就是这好像能够沐浴在阳光之下的笑容,蛊惑了自己的心神,如今这人的眼底,却只剩下一片的冰冷。再不负从前。
所以流景摇头,淡淡的摇头,心里笑得很苦,可脸上并无表情。
步朝歌和沐清寒这会儿成了完完全全的背景,俩人好像知道自己插不上话,只看着那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跟看戏一样,等着他们的下文。
步朝歌是好奇傅天到底要干什么,毕竟事情发展到这会儿,已经完全和之前的计划搭不上边儿了,沐清寒则是想着,流景此时的状况,必说是打仗,连自己站起来都成问题,傅天这是故意为难人呢吧?
“我要和你赌一盘,你输了,就自动退位,并且向全天下公布当年司徒相如是如何用卑鄙的手段夺了皇位的。”傅天说的淡然,可眼中已是有了杀气。
流景淡淡的接道:“如果我赢了呢?”
“半月之后,城楼之下,决一死战。”
……
沐清寒这会儿一直看着傅天和流景,当傅天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就连他都是忍不住心里一震,傅天第一次如此的霸气外露,丝毫不加掩饰。那气势竟然真的是比得上龙椅之上的流景。丝毫不逊色。
流景额上的汗水更加淋漓,他不是被傅天的霸气给镇住,而是因为傅天话里的深意。
流景愣了半晌突然又笑了,这次却笑得有些勉强,流景想,傅天这话说的实在是太有水准了。
我输,便是亡国,我赢,便是决战。
可是,这话里却还有另一层意思……
我输,便是生,我赢,便是你死我活……
这样的认知一旦形成,流景也算是彻底的绝望了。傅天对他,是丝毫没有情谊可言的,从来都没有过。
有时候便是如此,你爱一个人,会不忍心看着他疼痛,即便是恨,大不了就是亲手了解。
可若是不爱,只有恨,便会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
而死亡,恰恰不会是最疼痛的,或者说,死亡有时候,才会是终结的解脱……
傅天要的,是流景生不如死……
第九十九章:底线
毫无预兆的,流景的心口疼痛了一下,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鬓角的发梢淌下来,流景心中有一刻的呆愣,然后突然的站起身,抓了傅天的领子,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候的流景,神色虽有些狼狈,但神志却是异常的清明,因为他突然想通了,傅天说的打一仗,说的赌一局。
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比试,既不是武功上的也不是棋艺。他说的是生死,不是自己的,不是傅天的,也不是天下的。傅天刚刚眼底那一抹残忍的笑意终于被流景解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