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翛,”有什么东西划过脸颊,滴落在他的手心,“钟翛,我害怕……”
视线有些模糊,我眨眨眼睛让视野清晰一些,这时他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细微的像是幻觉。
我一下子屏住呼吸,等了很久,就在要放弃的前一秒,终于看到他的手臂挪动了一大块。
心脏提到嗓子眼,试探性的叫他:“……钟翛?”
“……”
“……钟翛你醒了?”
他的睫毛颤了颤,我握紧他的手,然后、然后他也捏了捏我的。
力道很小,但足够我疯狂了,抬起头来狂按铃,大声喊道:“他醒了!他醒了!!!”
医生护士稀里哗啦进来一堆,我被挤到一旁,宝宝也不再哭了,把残留着泪痕的小脸埋在我怀里睡的正香。
谢见安接过小绝,我盯着医生在他身上测量各种数据的手,眼前有些重影,不一会儿医生走了过来笑着对我说道:“恭喜,没事了。”
我把目光不确定地移到钟翛的脸上,浑身发颤,护士除下他身上的仪器,摘掉氧气罩的瞬间,我看到他的嘴唇无声的念叨着“杨夜……”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脑袋里面有什么爆炸了,眼前一阵五颜六色,身体脱离了控制往下摔去,最终归于黑暗。
其实,我就是想叫一声“钟翛”……
第一百零八章
窗外下起了雨,打在玻璃上,划下一道道湿痕。
我在雨声中醒来,一转头看到小绝躺在婴儿床里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见我醒来两只小手冲着我张牙舞爪,咿咿呀呀的要我抱。
扶着还晕晕的脑袋慢慢起来,环视一圈,应该是医院的休息室,我看了眼满脸期待的宝宝,忍俊不禁,把他从婴儿床里抱了出来,才在胸前抱好,他就伸出小手抓紧我的衣服,好像在害怕我丢下他。
只好先哄哄,本想再把他放回婴儿床里,然后出去叫人,谁知他死活不松手,我扒拉几下,他扁扁嘴要哭,我急忙把他抱紧,他居然咧开小嘴儿咯咯笑了几声。
变脸比翻书还快!我默默叹了口气,抱着他下床,刚要拉开门,门就在外面开了,我一愣,看到眼前人,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便习惯性地笑了笑:“你——”
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大力地拥住我,急促地呼吸两下,低声道:“杨……”
我怀里还抱着宝宝,腾不出手回抱他,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深深吸口气,然后松开了我,他的眼睛里有水汽反射着光,在水汽遮盖住的瞳仁里,看到了我自己。
他还想说什么,还未开口就连连咳嗽起来,我正要帮他顺气,门又被拉开,而且力道粗鲁,后者面色不善地拉过我,数落起钟翛:“小爷就离开那么一小会儿你就跑过来了,不是跟你说了叶子醒了会来看你的吗!你现在不能乱动知不知道!医生的话当西北风喝了是吧?!”
他根本没理会谢见安,大大的眼睛里水汽越来越多,和小绝耍赖的神态如出一辙,我一皱眉:“回病房去。”
他眼巴巴地瞅我。
我捶捶脑袋,缓声道:“我陪你。”
他乖乖地转身出门。
他刚躺回病床上,正巧碰到医生来查房,又说了些注意事项,临走前挑了挑眉毛,对我道:“你身体也不怎么样,年轻时不知节制,往后大病小病的不会少,从现在开始注意还来得及。”
我垂眸一笑:“嗯。”
“还有……”他停了下,又看看钟翛,“劫后余生是值得庆贺,不过,记得适量。”
钟翛还不明就里,我脸腾地红了,尴尬笑道:“啊,是,呃,好的。”
终于送走好心但多嘴的医生,我回过头,钟翛的眼睛正在我身上打转,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倒杯水递给他。
他接过,抿了一小口,然后就一直握在手里,杯面上竟泛起了点点涟漪,我怔了下,看向他低着的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我笑了,捏着他的下巴转向我,他红通通的眼睛垂着,偶尔抬眼瞄我几下,更像只兔子了。
我笑道:“哭什么哭,一个大男人不嫌丢脸?”
他眼泪落得更猛,气势汹汹的把我骇了一跳,和着窗外连绵的雨声。窗外的雨也是越下越大,好像憋了好几年的眼泪突然溃堤。
他抽抽噎噎道:“杨,对、对不起……”
我松开手,叹口气,鼻子发酸:“我最不想听的,就是对不起……”
“我,不是,”他吸吸鼻子,抬手抹了把纵横的泪痕:“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杨,”他抬眼,“你信我,我爱你……只爱你……”
我舔舔嘴角,轻笑道:“你要我信你,但你也说过,你只爱叶新,还……”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现在气氛难得的平和,再提第一个孩子的事我自己都嫌没事找事。
但不提不代表我不心疼,可我又不能怨钟翛,要怨只能怨我自己,当时别别扭扭的,没告诉他,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他扁扁嘴,眼泪跟自来水似的:“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慢慢的,没有你心里就想,就难受,想让你不离开我的视线,我一直认为,我爱叶新是理所应当的,我应该爱他,但是……”
他的神态和小绝一模一样,或许宝宝的模样像我的地方更多,但那委屈扁嘴的样子,活脱脱是钟翛的翻版。
我笑了一声:“理所应当?”
“我小时候总是被人欺负,都是他帮我解围,”说着还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见我没什么负面反应,接着道,“那时候,有好多比他还要大的流氓地痞,总是管我要钱,叶新就跟他们打架,总是遍体鳞伤的……”
我摸摸下巴,就叶新那小身板,打架?
“我、我就条件反射了,你那时候说打了他的时候……”
笑了笑,想了想,又笑了笑。
痛而不言,笑而不语,我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不爱,又怎么会形成条件反射,若爱,又怎么会对爱的人放不下条件反射?
他有点慌,又急急地道:“我、我再也不会了,以后、以后我,我真的只爱你……”
我挑起眼角笑道:“哦,那我们一件事一件事的说吧。”
他揉揉兔子眼睛,不再看我,只轻轻点了点头,我正要挨个儿事复述一遍,他抢先道:“你说的,我都记着。”
我一愣,扬扬下巴:“那你自己说。”
“我……”他又喝口水,清清嗓子,“帮叶新那股份那事,没什么好说的……我确实、确实是骗了你……当时叶新就是说,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把叶叔叔的股份骗去了,我就……”
我捏捏鼻梁,有些疲惫:“就算不信我,难道也不信你叶叔叔的智商?”
那样强大的一个人,怎会轻易被人骗,说到底,还是不信我罢了。
他眼圈又红了:“我、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那时候,我见到你就,”脸可疑地一红,“就忍不住……”抬眼看我,又迅速垂下去“就忍不住想压倒你然后……”
我抽抽嘴角急忙制止:“你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见到你就发情,就害怕,感觉对叶新不忠……”
声音越来越小,我点点头补充完后续:“所以你就骗我。”
“我只是害怕……”
没多说什么,示意他接着说。
“后来你也骗我了,你说你打了叶新,然后……”他扁扁嘴,“我后来回去找过你,你叫我名字的时候我听清了,但是没回头,然后,然后宝宝就……”
我怔住,打断他:“你知道孩子的事?”
他摇头:“我后来才知道,谢见安跟我说的,就是你刚怀上——怀上小、小绝的时候,你开车出去晕倒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谢见安,被他打了一拳,然后他说的……”
“……”
“杨,我,”他猛地抬头,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我对不起、不是、我、我是混蛋,杨,你别放弃我……”
我别看眼望向窗外,雨声还是很大,我眨眨眼,转回头看他,轻声应道:“嗯。”
“然后我就正视了自己的感情,你回了新加坡,我求爸爸也把我调过去,我跟他说了你的事,他、他当时挺生气我出柜的,之前我也没跟他提过我喜欢叶新,他不知道我喜欢男人,后来妈妈不知道怎么劝的他,他就同意了……我就跑去新加坡找你,刚下飞机就去了,结果见到了陈温恪,我以为,”说着又哭了,“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嗯。”
“我没要利用你要乔溢的报价,你冤枉我……”抽噎的喘不上气,我想帮他顺顺背,手臂却沉重得怎么也抬不起来,“我想把股份要回来给你,叶新说,只要我能帮他拓到市场,就给我,我就答应了……”
我哑然:“你个二货……”
“然后就是,乔溢的报价没对,又爆出你背叛公司,我在后面打理,压下流言和媒体,股份也没要回来……后来乔叔叔找到我,看到这条项链了,”他把项链拽出来给我看,“他就说要不要见你,我说要,他路上给我讲了好多你小时候的事,”像想起了什么,破涕一笑,“都特别好玩……”
脸绿了:“闭嘴!说重点!”
他被吓得一惊,又扁起了嘴:“然后我就一直赖着,谢见安不待见我,那我也不走,知道了有了宝宝,我更不能走……”忽然问道,“你说我半夜对着照片自慰……?”
我轻咳一声,望天……花板:“啊,那个啊,那个就是……”
“哦哦,”他恍然大悟,然后委屈道,“我只对着你的照片自慰过啊……你偷看过我?”
“……=皿=!”
“你的上上个手机在我这,我、我偷拿的……”说着忐忑不安地扯被角,“里面有几张你睡觉的照片,苏越跟我提过他用你手机偷拍过你……”
“……=皿=!!”
“……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皿=!!!”闭嘴!
“你怎么会误以为我对着叶新照片那个……我都是叫你的名字的……你以为是叶新的’叶‘?”嘴都快扁成鸭子了,“就准程启信叫你夜,我就不行么……我早在心里叫过无数遍了!”
我急忙转移话题:“那、那后来电视直播的时候,你跟叶新吻得难舍难分的……”
他脸红了,辩解道:“我、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就……他只是习惯了我以他为中心,如今中心转移了,就不甘心……”
我挑挑眉毛。
他眼睛里又开始聚集液体:“你信我……”
“……”
“领完奖我就心神不宁的,感觉出了什么事,想回去看你,但公司又有庆功宴,推脱不掉……”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然后叶叔叔就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赶快回去,可是又堵车,我都急疯了……到诊所见到你,你就躺在床上,湿淋淋的,闭着眼睛,脸都没有血色,下面却全是血,都流到了地上,还在流……我、我害怕……”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小孩子一般,边哭边叫道,“我害怕,害怕你丢下我,你别丢下我……”
“……我没丢下你,”我身子前倾,让他靠在我怀里,“我没丢下你。”
“谢见安抱着宝宝,傻呆呆的,叶叔叔就扇了他一巴掌把他打醒,他说你大出血,要输血,但是去医院调根本来不及,然后叶叔叔就、就给你输的血……”
“……”
“叶叔叔这些年很不容易,他不说,但是我知道,他真的很爱你爸爸,也爱你……”
“……闭嘴。”
“……”
“你说完了?”
“……嗯。”
我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确定,你爱我?”
“嗯。”
“只爱我?”
“嗯。”
“比爱叶新,还要爱?”
“……对叶新是习惯,或许我只是当他是亲人,但是你不同,我只爱你,最爱你,没有你我不行。”
“……”
“夜,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我……”
“……老子才不原谅你。”
“夜……”
“你努力吧,没准某年某月某一天,我就原谅你了也不一定。”
他的眼眶慢慢撑大:“……夜……”
“不愿意?”我瞥他一眼,“不愿意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不不不,我愿意,”说着哭了,然后又笑,“我愿意!”
我看着他,鼻子一点点的开始发酸。
他哭着哭着就笑了,我笑着笑着就哭了。
……
半个月后他出院,我习惯性的往谢见安的诊所开去,他却突然道:“前面右拐。”
我疑惑地看看他。
他脸一红:“前面不远是我的房子。”
“……?”
“我们、我们回家。”
“……”
嘴角不可抑制地勾起,我装模做样看前面的路,在临近前面的路口时打了右转向灯。
后视镜里看到副驾驶上的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看得我耳朵都发热。
小绝在他怀里吐着泡泡自娱自乐,时不时咿咿呀呀的笑着。
他忽然道:“夜,宝宝一定要叫’绝‘么?”
“……怎么,”横他一眼,“你不满意?”
他蔫儿了:“总觉得要跟我绝交了似的……不能换么?”
“换什么?瞻悠?”
他小心翼翼地看我脸色:“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