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御医+番外——舞绫飞雪
舞绫飞雪  发于:2012年09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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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这个?」杜衡毫不掩饰满脸惊讶。

崇临耳根子都红了,忙摇摇头。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太傅只讲道经,父皇也只许皇子们读道家经典。王孙贵胄太多

时候反不如市井小民自由,有点银钱便能随意的上街买书读,章回小说、传奇、志怪,好看的故事无所不有。但身居

宫中,崇临根本没得选择。

「哈,怪不得你看起来一副萎靡的样子,我每每被逼着读道经都困到不行。」杜衡极平常的就说出了宫中禁语,却一

点悔改之意也没有,反挑了眉,凑近崇临耳语道:「下次我带几本好书给你吧,保证有趣。」

「嗯。」崇临点点头:「你说的,要记得。」

直到太监进屋来添炭火,被凭空多出的少年吓得哇哇大叫,两个人一直凑着头,说了好多话,不时对着傻笑。明明都

是些无谓的闲聊,却觉得异常开心。

母妃死后,崇临失了护,仿佛从天上骤然坠到地上,尝尽了宫中的冷暖无情,早习惯戴上面具伪装自己。于他人、哪

怕是近旁服侍的太监宫婢,都防备了十分。唯独对那突然闯来、无甚规矩却本真洒脱的懒散少年,轻易便敞开了心扉

从开始,他对杜衡,就不曾假过半分。

那日之后,杜衡又找机会偷着跑来四五回,给他带了绘本和小说集子。两人窝在床上嬉笑谈天,不时削些水果分着吃

了,相处的时光无比快活。

崇临自小有咳喘之症,但并不足以害命。可华妃丧后没多久,代养他的昭贵妃改派了太医院左院判杜廷修做他的主治

御医。崇临识得开出的方子——理气调补的冬凌草黄岑汤。这药他自小服食,苦味早已铭心,但再次尝到,却微觉有

异。

他心中起疑,想方设法减少喝药,喝下也必背着人催吐出来。正巧崇嘉送来一只金丝雀,崇临便把滴了药汤的水喂给

它喝。数月的光景,那鸟儿竟越渐衰弱,终是死了。

崇临的身子亦非但没好转,反而沈屙日深,时常病到卧床多日不起。

国师掐算说崇临命带吉贵,却犯亥巳劫煞,光华太盛必招灾病。彼时尚未立储,恒帝为保爱子性命,承诺不会将其立

为太子,要他安心静养。

昭贵妃有意暗害必是事实,崇临惊惧交加。他深知这件事攸关性命绝不可同任何人说起,只能更自提防,如拉了满弦

的弓,卯起全身力气以求自保。何曾想,竟对着一个仅几面之缘的人泄露了心底的脆弱。

「我……不能信任主治太医,也不敢相信身边的人。杜衡,我怕死,我真的很怕……」那是华妃死后,崇临第一次在

人前哭。

杜衡收束手臂轻轻揽着他,仿佛怀抱的是件稀世珍宝:「那、你信我吗?若是……我当你的太医如何?我一定,不会

让你死。」

崇临虽当他是笑言,仍用力点点头,轻吐出的话语仿佛祈愿一般:「是你的话,我就不怕了。」

那天以后,杜衡没有再来。

不过数日,崇临就从三哥口中知道了他全心相交的少年竟是这届早已榜定的新科状元,而他的父亲正是自己的主治御

医——太医院左院判杜廷修!

再次相见,是在新科三甲御前面圣的昭德殿上。那十五岁及第轰动朝野,人称千古奇才的状元郎竟自舍功名当场求去

,百官皆惊。

大失体统之举引得恒帝龙颜震怒,命将其拉出殿外杖责五十听候发落。这刑量怕是不死也必去下半条命,连杜廷修都

抖着手不敢在盛怒龙威之下为亲子开脱。杜衡却没露丝毫惧意,只盯着崇临瞧,眉眼间竟似盈着笑。

廷尉来架人之时,崇临终于忍不住冲上前去跪倒在地,为他连连叩首,求情保命。

一年后,杜衡竟于御前力辩太医院数元老,以无可置疑的才华再次让世人心惊,得圣上亲封,成了史上最年轻的御医

而他们的重会之处,是崇临暂住休养的灵山清虚观。那半年,成了他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然而越美好的就越难留,

仿佛一场水月镜花的梦,风吹即散。

晃眼间,八载云烟过隙,人面未变,人情已非。只不知,那青山道观……是否安在如旧?

皇上昨夜夜宿华容宫,自他缠绵病榻之后甚是少见。

早朝的时辰竟拖到过午,一班文武官员列站朝堂都开始捶肩捏腿,恒帝才在梁公公搀扶下颤巍巍走来。满眼惺忪倦意

,面色灰败如土,一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模样。

待恒帝落座龙椅,主事太监照例宣道:「众臣有事奏本,无事散朝。」

「启禀皇上,臣王洛甫有本请奏。」朝班中一位老臣执笏出列。

众臣暗暗皱眉。这王洛甫三朝元老,自恃忠贞处处顶撞皇上,颇不讨圣上欢心。恒帝登基至今,他已被连降三级,仍

执心不改,隔三差五就上本子,有点子旱灾水患盗贼饥荒之类小事都来烦扰圣上,百官皆避之不及。

「臣启万岁,武陵山修望仙台一事臣以为万万不可。望仙台所用石料木材俱是昂贵珍稀,加之运途长远,武陵山山势

又奇诡高险,搬木石上山不仅伤财更兼劳民。巴署二郡旱灾严重,流民遍野,良田荒芜,赋税却因修台一事不降反增

,实非苍生之福……」

话未竟,朝堂之上已是一片抽气声。王洛甫是不想要脑袋了!

修望仙台是恒帝毕生所愿,登高望仙,进而飞升成仙,长生不死。好容易国师设法坛卜算出武陵山壶瓶峰乃仙气汇聚

之地,昨日圣上便急急下旨修筑望仙台。群臣虽都知不妥,但无一人敢扫皇上兴子。

「王大人这是何意?」恒帝尚未开口,太宰闵世贤就沉着脸色发难:「望仙台乃是吾皇修仙必要之所,我朝子民皆是

向道之人,定会为万岁此举而满心欢慰。什么劳民伤财、非苍生之福,王大人此言未免太欠端量。」

闵世贤是昭贵妃长兄,握有重权,朝中党羽众多,国师步犀子就是经他介绍给皇上,深得圣心。百官闻得太宰出来说

话,纷纷俯首应和。

「朕意同太宰,三位皇儿有什么话说?」恒帝看向分立两侧的三个皇子。

「禀父皇,」太子崇宁语调不高不低,所言所讲却正合恒帝心意:「儿臣为修望仙台,早令工部广募能工巧匠,从云

南开采最上乘的白云石做石料,木材亦嘱必用青城山千年灵木,不日材料运至即可开工搭建。」

「很好。嘉儿临儿呢?」恒帝点点头,转视两个爱子。

崇嘉毫无准备,一时语塞,支吾道:「儿、儿臣也觉得父皇建望仙台很对,没什么不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输给崇

宁,崇嘉心中又是气恼又是不甘,话未说完,额头已沁满冷汗,忙用袖管擦去。

「回父皇,」崇临起身一揖——因着身体孱弱,早朝之时崇临向有赐座。「修望仙台确是功德伟业,利在千秋。为彰

显我朝子民挚诚,以求上达天听,儿臣以为筹措修台的一千八百万两费用不应只限于沿边巴郡、蜀郡,可着令户部于

全国南北三十六府郡依各地情况酌情征敛,以广父皇恩泽,也全了我朝百姓慕道之心。」

一席话听似普济天恩冠冕堂皇,实化去了巴蜀两郡黎民的大半灾劫。一千八百万两数额何其庞大,若只从两郡压榨增

税,恐激起民变。分摊至全国,虽牵连更广,地方担子却没那么繁重难支。何况署郡乃国境分界,郡内又多苗彝藏人

,俱是朴野好战,如今两郡正逢天灾,雨水数月不降,民心正是涣散之时,若真闹出乱子,必难收拾。

「临儿所言极是,就依此行事吧。」也不理百官是否还有奏本,恒帝已觉疲惫,径自起身离去了。

皇上刚走,朝堂就如滚水般沸腾起来。

闵世贤走到谓叹不已的王洛甫耳边,恶言道:「王大人,脑袋在脖子上架久了难免累得慌。但要真移走了,可就凉飕

飕了。」说罢拂袖离去,满朝文武也相继散去。

角落里一个无品阶笏板、身穿墨绿长衫的青年男子上前搀住了颤颤巍巍的老臣王洛甫。「请让小人送您回府吧。」

那绿衣男子正是苏清凌。今次跟随上朝本是崇宁的交代,意在让他结识众官,早朝后便随自己到所辖的吏部就职,不

料却经历了这场风波。

眼看朝堂竟沦落至如此荒谬,苏清凌咬牙不语,只伏身冲崇临一礼,全没心思去和太子辞别。此番若非六皇子急智,

只怕望仙台一事会造成难以想象的灾祸。

王洛甫讶异的看了眼身旁的陌生男子,便由着他搀扶出了朝堂。崇宁冷眼看着苏清凌离开,毫不掩藏愤怒之色,转身

自后殿离开。

百官散朝是个大场面,三三两两的官员结伴出大殿,不时和近旁同僚寒暄闲话。此时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几位光顾着

聊天的才滞了后。但还有比他们更闲散的——

杜衡晚起,这会儿才迈着悠然如醉梦般的步子缓缓走过。长发半绾着,敞怀的堇紫外袍松垮的披在身上,袖管空摆,

一派的风尘气。小荻拎着药箱在后面使劲推搡他,也不见他脚步快上半分。

「一个大男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披头散发出入大内,成何体统?」刑部元老葛大人双眉都拧成了结。

「杜太医风流之名人尽皆知,凤栖楼的花魁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听说是有家不回,夜夜留宿青楼呢。」礼部吕侍郎

满口的轻蔑却难掩一股子醋酸味。

「太医官的名声都给他败坏尽了,亏他爹杜廷修还是院判呢,儿子却有够轻狂放浪的。」

「恃才傲物嘛,长张俊脸就行些妖事。」

「听说宫女妃子都上赶着找他诊病,杜太医是来者不拒呐。」

「早就臭名远扬了……」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这光景杜衡早见怪不怪,似毫无所闻般扫了眼走在最末的崇临,懒散笑起径自行

去。

「这杜衡未免太过嚣张,我定要禀奏父皇整治了他!」崇嘉本就因方才朝堂之事憋了火,这会儿见了杜衡又想起那日

太子对他的百般护持宠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崇临先前正自思量望仙台一事,又被杜衡那一眼看得心中烦乱,闻言不由冷下脸,说话也失了分寸,难得的尖酸起来

:「迁怒于他有何用,你今日打他一下,不怕他朝太子奉还十倍吗?」

被戳中痛脚,崇嘉火气更盛:「那又怎样,我堂堂三皇子还怕了他不成?仗着是太子就敢公然和太医官勾搭成奸,找

个男人上自己的床,这么下贱的……」

「够了!这儿是昭德殿!」崇临猛的一声大吼狠狠牵动了肺部,登时痛苦得俯伏在地咳喘起来,面庞惨白毫无人色。

原本就染了风邪的身子,又动了心火,一时发作起来,再难撑持。

别说不远处被惊得目瞪口呆的几名官员、侍卫,就连自小一起长大的崇嘉都从没见自己这六弟生过气红过脸,更别说

在人前失态大吼了。见他咳得厉害,崇嘉忙命人速去銮仪司叫轿子来。

轻轻按住三哥的手,崇临喘了很久才断断续续低声道:「方才、抱歉……和他斗,需得……多花些心力,别事事……

落于人后……」

「我知道,都依着你,快别开口喝冷风了!」崇嘉此时哪还顾得太子,只一味心疼弟弟的身子。

「听我说……苏清凌,将他、招到兵部……请旨,要快……」话刚勉强说完,崇临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三章

「到底怎样了,你这庸医!」崇嘉一把抓住杜衡的胳膊将他拖出内寝,压低声音骂道。诊个脉竟耗在屋里小半个时辰

,这厮真活活厌气死人!

杜衡只冷着脸色也不答言,好半晌,嗤笑一声:「横竖死不了。」

闻言崇嘉怒火腾的燃起,猛一拳,打得杜衡撞翻了身后的红木八脚圆桌,上头摆的茶壶茶杯劈里啪啦碎了一地。金丝

鸟笼翻倒下来,玉璃在里面吱吱喳喳惊叫连连。「有胆再说一遍,你这混帐!」

抹去嘴角渗出的血渍,杜衡想用右臂撑地站起来,刚抬胳膊,就感到一阵钻心剧痛,必是跌伤了骨头。崇嘉原就喜欢

舞刀弄剑更甚读书,力气比常人大了不少,生受他一拳的滋味可想而知。

「爷!」小荻慌忙冲进来护着杜衡,对崇嘉连连叩首赔不是:「三殿下息怒,三殿下息怒,主子什么地方得罪了,小

的给您……」

「住口!哪儿轮得到你说话。」崇嘉俯视杜衡,面上全是狠厉:「六弟要有任何闪失,我杀了你!」随即拂袖而去。

摸了摸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脏,小荻咽口唾沫好容易才缓过神来。自从六皇子昏过去,主子的脸色就没对过。总担心他

会出什么事,小荻就躲在窗外听动静,谁知还真就出大事了。

「爷,爷,您没事吧?」小荻扶杜衡在椅子上坐下,心疼的帮他拍去身上沾的土。

送走了阎王似的三殿下,小安也赶忙回来收拾满地烂摊子。玉璃这可怜的小东西受了惊,叫个不停,扑腾得鸟毛乱飞

。小安暗自思量,还是暂时将它养在自己屋里的好,便捧了鸟笼出去安顿。

杜衡忍着疼对小荻笑笑,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不冷静的时候。今天明明是那三皇子惹得崇临生气病发,他亲见了的。

便是他,也从未见崇临这般动怒大吼过。即使是他知道自己叛了他,最恨他的日子都不曾。思及此,杜衡心中又酸又

苦不知是什么滋味。

崇临素来体弱,但像这次来势汹汹数病其发却是第一次,委实凶险。虽给他服了丸药抢救过来,可若下次再犯只会发

作得更厉害,保不准会危及性命。

看着那玉一般的人儿静卧床榻面白如纸的样子,仿佛八年前清虚观秋夜的噩梦重演,杜衡惊惶得连呼吸都扯着心的疼

。「拿纸笔来,我开方子。」

都被打成这样了还开什么方子啊!虽然小荻很想赌气这么喊,还是乖乖去取了纸笔来。杜衡伏在桌案上,几番想提笔

,右臂却疼得不听使唤。

「杜太医的手可是伤了?」旁边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

「苏榜眼?」杜衡抬头,诧异的看到苏清凌站在身侧。

见他满脸惊讶,苏清凌也生出几分赧然。先前送王洛甫至宫门口,听来换岗的侍卫闲谈,说六皇子在大殿外昏过去了

。他对这位『白玉天家郎』好感不浅,实是放心不下。如今他尚无官阶在身,没令牌也没人带领的情况下,若出了宫

就不能再进来。

明知自己没什么身份立场,苏清凌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折回来探望。不料刚到东篱宫外就看见怒气冲冲走出来的崇嘉,

进得屋来,又是桌倒杯碎狼籍满地,杜太医一张俊脸嘴角青肿还隐有血渍,手哆嗦得连笔都握不稳。他心中便明白了

七八分。

「若不介意,可否让在下代为执笔?」

「……那就有劳了。」杜衡略一迟疑,让出位子,苏清凌端坐好提起笔来。

中药的方子免不得有些疑难字是常人不确知的,但苏清凌每听一味药名便毫不犹豫的落笔,却也一字不错。其书法细

瘦中自有清灵骨骼,极是好看。

杜衡不由奇道:「苏榜眼通晓医理?」

「只是略知皮毛而已。」苏清凌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在一旁候着的小荻,小荻接过药方一路小跑着到药监司抓药煎药去

了。

涮了笔挂好,苏清凌有些落寞的笑起:「小时候,我娘身子不好,每日里汤药不断,各式药方子我也算看熟了。」

同六皇子一样,苏清凌亦是幼年丧母。久病在床的母亲一天晚上睡过去,便再没能醒来,走得毫无征兆,连最后话别

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他自小便深知人世的无情与无常。

「六殿下身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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