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御医+番外——舞绫飞雪
舞绫飞雪  发于:2012年09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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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分病容,自是扯谎包庇。更遑论太子自有主治御医,根本轮不到杜衡诊病开方。

崇临好容易定了心神,略过话头,转而向苏清凌致歉:「幼时无知之作,还望苏榜眼海涵。」

苏清凌并不知三位皇子与杜太医彼此间的纠葛缠绊,听完那首诗早忍笑不已,此时甫一开口便不觉轻笑出声。崇嘉登

时恨得差点拍了桌子,却见苏清凌展颜道:「实在是妙诗,六殿下果然才思天成。」

听出话语中真心赏赞,在座诸人都愣住了,崇临更是满脸疑惑。

苏清凌续言:「古往今来,读书人谁不求个封侯拜相,但宦海沉浮守得住本心的又有几人?多被名利权势吞噬了自我

,成为宦海嚣浪中的虫蚁,不值一提。」

这……不仅太出人意料,更兼有天大的胆子。先不说苏清凌自己本就是参加科考「觅封侯」的士子,只他还未派有官

职的一介小小榜眼,居然敢公然当着朝中最有权势的三位皇子发表如此藐视官场的言论。崇临真心对这个另类又本真

的男子产生了兴趣,不由微微勾起唇角。

动了心思的崇临双眼耀出光华,言谈间着意展现的气度风仪更是吸引了苏清凌的目光,两人越聊越投机。

杜衡在一旁看着,了然于胸,笑而不语。

那苏清凌虽是难得之才,毕竟阅历尚浅,还不懂得收敛锋芒,顾盼间难免流露出几分青涩与读书人惯有的纯真。看着

他,便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故人。那人于聪敏机心中带着纯挚不安,一双清亮的眸子总寻着他,满眼的依赖信任毫不

掩藏。如今,人虽仍近在咫尺,却实是许久未见了。当年之人,只怕,今生是再不能见了。

一场精心安排的会面,反成了为人作嫁。崇宁紧握玉杯,那杯中的茶,越饮越凉。

从阶兰宫出来时天色已暮,红云蔽日,但雪仍未霁。因着路途不同,崇临与崇嘉半路分别。

晚风久吹甚凉,崇临抱臂轻咳起来。跟在身后的太监小安紧张道:「主子,大半天不在,屋里暖炉指不定灭了。小的

先行一步去帮您生上。」崇临点头,小安便撒腿飞跑而去。

雪掩长廊,漫天漫地的清冷让崇临暂时卸下心防。原以为经历百劫,早该心如死灰。但看到杜衡只着单衣微醉的从太

子寝殿走出,悠然靠坐在崇宁身旁的时候,那种揪痛却无以言说。

人情直如粪土,他不是多年前就领教过了吗?唯一一次敞开真心待人,却中了那人的圈套,三番两次被其所骗,输得

如此不甘!

崇临紧咬下唇,仰望夕阳残雪,一时想出了神,脑中一片灼热,不欲直接回宫,便绕道御花园,迎着细雪,信步缓行

迈进东篱宫,熟悉的药香顿时让崇临锁紧了眉头。来至书房,毫不意外的看到杜衡斜倚歪坐在花梨木雕椅上逗弄笼中

的玉璃鸟,眸中带着懒散笑意。

「殿下真是让杜衡好等啊。」见崇临进屋,杜衡非但不行礼,姿势依旧不变,就连那张笑脸也仍是同往日般惊艳得耀

目,也令人厌恶到想要自挖双目。

小安帮主子换上裘袍,又给暖炉加些炭火。

累了一天,早已没有任何力气和他苦作纠缠。崇临冷冷道:「药放下,人可以离开了。」

「看来我这主治御医还是一样不受殿下欢迎。我们好歹也有九载相识的情分,真是让杜某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

杜衡嘴里不改调笑,但见崇临受冷气喘的苍白面颊,却不禁心疼万分。

崇临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良久,忽而轻慢一笑:「杜大太医驾临,岂有不欢迎之理。只是近来我身子爽利得很,太医

仍日日来踏门槛,不知何意?」

「好生照顾您的玉体可是皇上和贵妃娘娘的吩咐,下官哪敢不尽心。」难得从舒服的椅子上起身,杜衡端起汤药递到

他嘴边:「反复热三次了,快趁热喝吧。」

紧咬牙关,崇临接过,一口气咽下半碗,苦涩的药汁呛得他差点呕出来。

「还剩不少呢,汤药也要按量服用啊。」

话甫出口,却见崇临眸中一瞬竟似流露出刻骨的哀伤和仇恨,是他这些年都不曾看过的。杜衡惊愕之余别开脸去,嘴

角漾起抹难察的苦笑。

扬头,药尽。接过递来的空碗放入药匣,杜衡换上没心没肺的嬉笑:「这才乖,张嘴。」

崇临放弃了抵抗,张开嘴,杜衡如往日般放了块蜜糕到他口中,用蜜糕的甜味缓解药的苦涩。

不再理会杜衡,崇临径自走到桌案前坐下,随手拾起本书看,心中却无比烦乱。

「在读什么?」

见崇临没接话,杜衡也似毫不在意,把玩起桌上的团云百福青瓷鎏金笔洗。「换笔洗了?前次山岳斋那款看来更为清

雅呢。」

片刻静默,身心俱疲到极点的崇临朗声道:「杜太医,我今天真的很累,无心招待。可否请您回去休息?」虽为问句

,却是不留任何余地的逐客令。

「……那、下官告辞了,殿下好生歇息。」

背转身去,唇间几不可闻的逸出一声长叹,杜衡满脸的轻浮笑容只化作一片凄凉,踏进如银雪地,身影渐渐隐没在愈

发浓重的夜色中。

看着杜衡远去,崇临突然掩面剧烈咳喘了起来。方才应是染了风邪,一直强忍着,现下实在憋不住了。身体的痛楚加

上气闷,直咳得心肺都要出来了一般。

小安忙帮崇临拍背顺气,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这杜太医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平日里风流浪荡也就罢了,在您面前还

没个尊卑……」

「端痰盂来。」崇临虚弱的低语。

「主子,您每天这样催吐,对身体怕是很不好。」知道崇临又要强行呕出方才喝下的汤药,小安不由劝道。

他原是司礼监负责日常清扫的小太监,一个偶然的机缘竟得崇临亲点来东篱宫当差,仿佛一步登了天,因而感恩戴德

,对主子照顾得无微不至。但他服侍崇临不过四年,甫来之时主子和杜太医关系已是如此恶劣。

小安只道崇临是厌恶杜衡才不肯服他的药,喝下也必催吐。但吐药的过程极为痛苦,一旁看着都觉得难受。

崇临尽力压抑咳喘,催道:「快去。」

小安无奈,只得照办。

吐,也难吐得干净。长年累月,毒怕早已深入骨髓,吐又何用?如今自己还留有性命,想是这几年在朝中明里暗里相

助三哥,制衡太子,让昭贵妃觉得有利可图;且父皇崇道成痴,竟信他是道尊玉如意转世,命关国脉龙运,时机尚未

成熟,那女人也需顾忌着圣上的龙体。

皇上来日无多满朝皆知,王位之争将见分晓。就算没有毒发而死,自己的命也快到尽头了。人果然争不过天吗?可就

这样被昭贵妃——被杜衡下药暗害丢掉性命,如何甘愿!

吐尽胃中汤药,崇临喝下些水,叫小安把蜜糕端进内室,自己先行一步躺下休息。

小安不由像往常般暗怪:同样是杜太医送来的东西,蜜糕主子却每日都吃,竟算得上是他最中意的食物了。再没胃口

,只要看到这蜜糕,多少还是会吃一些。主子不喜甜食,御膳房送来的精致糕点无数,极少见他享用,偏杜衡这不知

从何处小摊买来的简陋蜜糕食之不厌,真令人摸不着头脑。

小安端盘进屋,吹熄书房灯火,幽寂的黑暗一室蔓延开来。

「又被骂了吧,真没用。」见杜衡一脸苦涩出来,等在东篱宫外多时的小荻幸灾乐祸嘲笑他。

「是、是,什么都让你说去了。」伸手抚摸他的小脑瓜,杜衡的心情却似好了大半。

「又摸我的头,难怪总也长不高!」不满的抗议只引来杜衡一阵嘲笑,但看他开朗了些,小荻才暗自放下心来。

小荻刚满一十六岁,打从六年前被卖入杜府就做了杜衡的贴身小跟班。他身板略嫌单薄,个头也不高,一双有神的大

眼睛快活而灵动。

「月亮都照屁股了,再不回去,琅环姐姐就要怀疑您另结新欢了。」小荻拾起放在地上的灯笼,灯芯红烛滴下点点烛

泪,印在雪地上分外夺目。

杜衡嗤笑道:「琅环才不像你这么多事。」

凤栖楼头牌琅环乃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名妓,不仅生得美艳,论琴艺文采,也是个中翘楚。她性子清高桀骜,只卖艺不

卖身,多少豪富一掷千金都难求一面,却独独钟情于杜衡。那杜太医也大大方方在凤栖楼一住三年,此风流韵事街知

巷闻。

时已入夜,南通街却一派灯火通明。虽是天子脚下,禁嫖令亦年年不绝,但青楼楚馆硬是越禁越多越禁越红火。天长

日久,朝廷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品大员换身轻装都可以来此夜夜笙歌,撇开家中厌看了的妻妾,求个软玉温香

抱满怀。

两旁莺声燕语不绝于耳,一个个打扮艳丽巧笑嫣然的女子为揽生意和路人恣意调笑着。来到凤栖楼前,没有妓女上前

招呼。见了杜衡她们都只是浅笑作礼,虽免不得多看两眼那万里挑一的俊脸,却只任由着他们主仆一路畅通无阻的进

去。

行至琳琅阁,琅环早候在门口多时了。丫鬟觅儿伶俐的接过小荻手上灯笼,拉他一起出去张罗饭菜。

「今天迟了些,连你的晚饭也耽误了。」褪去人前种种散漫邪媚,此刻的杜衡气度清雅如兰,脸上淡淡歉意流露,全

是情真。无需问,三载相处,琅环的性情他再明了不过。他不归来,她绝不会独自用饭。

轻摇头,琅环带笑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公子要的雪梨我让觅儿买来了。」纤手一指,只见朱漆长桌上一盘盘——

梨子、红枣、川贝、蜂蜜、红糖还有面粉,罗列整齐。

杜衡快步走去拿起一只梨子嗅了嗅,开怀笑起:「太好了,一入冬新鲜的雪梨就难买。前几次用的陈梨,他吃时就直

皱眉。皇子的嘴可不是一般的刁。」

「六皇子的身体,可有好些?」琅环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事不宜迟,梨子还要先腌一下……」完全没留意到琅环的问话,杜衡自顾自从屋角药箱中拿出一支青花小瓶,将梨

切成片,仔细的淋上瓶中褐色液体。

小荻端着菜盘进来,见自家主子又在鼓捣蜜糕,一时玩心起,蹑手蹑脚绕到杜衡身后,抓起片梨子就要放入口中。杜

衡瞬间神色大变,一巴掌打开小荻的手,梨片掉在了地上。

一向得宠的小荻横遭此打击,扁扁嘴就要哭出来。

「这梨浸了药也是你吃得的?」话冲口而出,后悔已是不及。

「浸了药?」小荻一直以为那青花瓶里的只是香料。「可……您在六殿下那儿不是常吃这蜜糕……」

小荻此时才真正变了脸色。

琅环面上也刷白:「公子……你不是说此药专解六皇子体内之毒,药性极强。你怎么……」

一失口成千古恨,杜衡解释不得哭笑不能:「你们不要一副吊丧式的苦脸。药力强也不是什么剧毒,兼有养生美容的

功效,我是大夫,吃一点不妨事。」

琅环和小荻对看一眼,两人心知肚明。为了让那六皇子打消戒虑安心食用,他怎会顾惜自己的性命?

杜衡低头专心制作蜜糕,脸上不自觉的噙着抹笑。

第二章

零星飘雪,至清晨方才止歇。

崇临咳了一夜辗转无眠,叫醒小安,洗漱更衣出门去。

朝阳未露,天色仍是黑沈。一路行来寂静无声,宫女太监们多还未起。小安打个哈欠,思忖着还没到早朝的时辰呢,

就见自家主子在承先殿前一拐,往鹤升殿的方向行去了。

鹤升殿在前朝原为收藏金玉器物的珍宝殿,恒帝即位后将其辟做了悟道清修的所在,供奉三清尊神像,身子健朗时每

日都来上香叩拜。

恒帝崇道成痴,不仅将名道士步犀子尊为国师,还邀百官同听国师布道,研习道家经典。为了讨皇上欢心,连后宫嫔

妃亦纷纷在各自宫苑开辟习道之所,装模作样每日参拜。但近年恒帝体衰,鹤升殿便乏人问津了。

因疾走而加速的温热喘息,缓缓飘散入微凉雾气中。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在静谧的清晨太过突兀,惊动了鸟雀,叽喳着

叫将飞起。

崇临让小安在外等候,独自一人进了殿内。

偌大的鹤升殿香烟缭绕,摆设极简单,只三尊道祖像、一张花梨木案台,几盘瓜果供品而已,烛光映照之下,显得分

外空旷。想是值守太监疏怠,长明灯的灯火竟都熄了。舀起一勺灯油添进灯台点燃,崇临跪下,合手闭目,默祷片刻

几年不曾来了,这里却还似从前一样,大抵变得最快的总是人心吧。凝视着高大肃穆的三清尊像,崇临心绪渐平。神

像金箔彩塑气派庄严,相比之下灵山清虚观的就要朴素许多,但神情都是一般慈悲。

每当有难奈的痛楚时,总忍不住想逃到青烟嫋嫋的道殿中。只是如此,就会有股莫名的安心感,仿佛旧梦仍在,不曾

醒来。

初见杜衡,是九年前的正月。那时宫里到处张灯结彩,洋溢着新年的喜气,酒宴筵席片时不歇。只有崇临因病幽闭静

养,除了太医和偶尔抽空前来的崇嘉外,东篱宫中镇日一片死寂。

那一天,却来了意外的客人。

崇临至今还记得十五岁的杜衡怎生模样:个子不及现在高,五官是少见的俊秀,眉眼间微透着几分少年稚气。一袭青

衫却罩了件紫红色大斗篷,打扮得不伦不类。头上发髻松松散散,几缕发丝凌乱的垂下,看去颇为可笑。

服侍的太监并未来报,这少年却探头探脑一径走到了自己塌前,必是偷着摸进来的。

「你是谁?」崇临放下书卷,看着面前之人。

「我姓杜,单名一个衡字。你这儿真暖和,让我歇会儿可好?」不待崇临回答,杜衡便猫下腰,把一双冻得通红的手

伸向床前炭炉,边烤边揉搓着,不时偷眼看他。

崇临心道这人真不识礼数,却并不讨厌,反觉那样子有几分可爱,鬼使神差的竟拍拍身下床榻:「过来坐吗?」话甫

出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抬手将腮旁发丝拢向耳后,杜衡的脸难以觉察的红了红,走过去毫不客气的在他身旁坐了。「你是六殿下吧?」

崇临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喉头却泛上抹甜腥,止不住咳了几声。

「我第一次进宫,没想到宫里的宴会这么无聊,吵得要命规矩又多,就逃了。还是在你这儿烤烤火来得自在。」杜衡

荡着腿,笑得一脸惬意。

看来他是被请进宫中吃筵席的,想是哪位大官的嫡子吧。他没说,崇临也并不怎么想问。他是哪家的公子都好,他更

在意的是杜衡竟说呆在自己这冷清的东篱宫,比赴热闹的宫廷筵席要好。

「你吃瓜果点心吗?」崇临指了指一旁的紫檀木圆桌,上面摆满了御膳房送来的各色酥点和新鲜瓜果。寒冬腊月里水

果是很难得的吃食,需八百里加急从南方快马运来,迟些便要冻坏。若非达官显贵,有银子都难买到。

杜衡扫了眼果盘,过去挑了个梨子,拿起托盘上的银质小刀坐回床边。他的手指很是纤长,指节微微突出,灵巧而有

力,削起梨皮来动作出乎意外的熟练。

「你爱吃梨?」饶有兴味的看着杜衡削梨,崇临支着身子坐起,这一动又止不住咳了会儿。

「来,张嘴。」将去皮后晶莹透亮的梨肉切了片捏在手里,杜衡道:「听你咳嗽就知有气喘痰瘀的毛病,吃梨最有效

了。」

就着杜衡的手吃下几片梨,崇临干涩的喉咙似是舒服了些,便冲他笑笑。杜衡也冲他笑起。两个人对着傻笑了半晌,

心中各自好笑,不约而同转开了视线。

丢掉梨核洗净手,杜衡随意的把湿手在身上抹干了坐回来,抬眼瞥见床头扣着的书。「你看的什么书?」

「……道家经典。」崇临声如蚊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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