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殇 上——黑崎翔
黑崎翔  发于:2012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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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儿臣……」

靖宁以手杖重重在地面连敲多下,怒道:「少多说话,还不快快离去!」

一个是亲生的娘,一个是年迈的祖母,两人一搭一唱,令人难以招架;加上崇彪手臂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孟嫔的无理

取闹也已较为平息,华子舟只好选择妥协,扶着崇彪,低头讪讪离开蓝玉阁。

第十九章

陪同崇彪返回御卫院房内,华子舟立时命人唤御医前来。胡子花白的御医费了将近一时辰才将崇彪手臂上的伤口处理

好,血总算止住不留;再以白纱卷绕包缠,固定后,御医收起工具,叮嘱道:「崇将军,这伤口甚深,未伤及神经乃

不幸中之大幸,但仍需谨慎照顾,以免感染发炎。伤未痊愈之前,忌碰水及进食辛辣、海鲜与豆类食物,宜多食蔬菜

与水果,有益伤口复原。」

「是,谢谢御医。」崇彪点头应道,御医则后退一步,向华子舟行礼:「臣先告退。」

「去吧!」华子舟挥挥手,待御医离开,他回过头来盯着崇彪手臂伤处,愁眉不展,揪得崇彪心疼,忍不住道:「皇

上,您别摆那表情,臣看了难过。」

「你难过,朕何尝不难过?」华子舟语重心长地叹气:「伤成这样,往后还能拿刀枪剑吗?」

「皇上请放心,臣虽惯用右手,但自幼习武,左右功夫皆曾修学,哪怕是断了右臂,只要左臂尚在,同样能带刀上场

杀敌,威力不减。」崇彪挑起随身长刀,以左手灵活挥动,过程中偶牵动右臂伤口,椎心痛楚瞬时传来;但为免华子

舟担心,他咬牙承受,眉梢动都未曾动过一下。

但华子舟依然眉头深锁,闷闷不乐。崇彪一时心痛不过,双膝跪下恸道:「皇上,请放宽心,切莫再担忧。」

华子舟再度叹气:「朕是又怒又无奈,何苦让你淌这趟浑水?伤了你身,痛在朕心。」

「皇上,这等皮肉痛不过是鸡毛蒜皮的牺牲,算得了什么?」崇彪拍着胸膛宣示:「哪怕前方有刀山油锅,臣甘愿为

皇上舍生弃命,无怨无悔。」

「唉!」华子舟轻轻摇头:「说起来,朕这皇帝当得还真窝囊!分明是证据确凿的事儿,也能白的给抹成黑的,还不

能为自己伸冤,像个孬卒子般缩头退场,满腹怒气都要把心给挤得呕出来。」

「不窝囊,您是顾全大局。是三王爷与孟嫔娘娘太过无理,用那种方式将您逼至无路可退,他们才是真正的窝囊废。

」崇彪跪着移动到华子舟脚边,极欲为他推开堆积于头顶的沉重郁云。

「行了,你起来吧!」华子舟拍拍崇彪肩头:「朕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你无需再安慰朕。」

「可是,皇上……」崇彪还想再说,但华子舟已起身行至窗边,望着外头的庭园发愣,面有倦意。沉默氛气令崇彪有

些喘不过气,却苦寻不着话题可说,顿时想逃离尴尬现场,于是转身到柜里拎了干净衣物,要往门外走。

华子舟发觉,就问:「你去哪儿?」

崇彪捧着衣服,腼覥道:「臣身上衣物染了鲜血,想先去梳洗换装。」

「噢,」华子舟也低头瞧瞧自己,沾在他身上的血都已成了楬色,左一块、右一片地好不吓人,于是他走到崇彪跟前

道:「朕与你一起去罢。」

「咦?」崇彪给华子舟的提议惊得脸红:「皇上,不好吧!」

「朕身上也脏了,总该换洗一番。至于你,方才御医交待不可弄湿伤口,你自个儿怎么好洗?不如朕同你去,免得你

这独臂夫笨手笨脚,搞得伤势加重。」

「皇上,就算如此,也吩咐下人来做就好,不劳您费心。」

「你这伤是因我而致,给我个报答的机会又何妨?」华子舟双手插腰,对崇彪的推辞感到不满:「再说,你我皆是男

人,有什么不妥?你担心什么?」

臣……臣担心若与皇上同浴,会一时把持不住,万一对皇上做出不轨之举,可就糟糕——崇彪心里如此想,表面却一

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只吞吞吐吐地好难为情。华子舟顺理成章将他的默不吭声当答应,也往他柜中拎件干净衣服出来

,推他往浴房去。

来到浴房,幸而此时房里空无一人,崇彪大大松口气,否则让别人瞧见皇上与将军同浴,成何体统?会传成哪种低俗

邪淫的谣言都不晓得!相较之下,华子舟倒不若崇彪一路上心惊胆跳,进入浴房后就先帮忙崇彪卸下衣物,拱着要他

抬高右手、坐进浴池里,随后也褪去自个儿的衣裤,踩进浴池,拿过毛巾为他擦洗。

眼看赤裸裸的龙体近在咫尺,崇彪脑袋充血爆胀,什么都无法思考,如乖猫儿般华子舟要他举手就举手、抬头就抬头

、转身就转身,这等春光,要他不想入非非实在太难,甚是煎熬啊!

洗至右臂,摸着白纱,上头渗着微量赤红,华子舟不禁脸色郁沉,又叹起气来。

「皇上,您再这样唉声叹气下去,臣恐怕要承受不住了。」崇彪将右手缩回,不愿让华子舟触景伤情。

「崇彪,你老实回答朕。」再叹过一口气,华子舟幽幽地问:「若朕不是皇上,你还会愿意如此挺身保护吗?」

「无庸置疑。」崇彪眼神坚定,态度刚毅:「臣欲守护者乃名为华子舟之人,与其身份无关。」

听崇彪回答如此迅速,华子舟嘴角泛出浅笑,却又极快消褪而去;他别过头,若有所思地再问:「现在是这么说,要

是哪天你娶了妻、成家立室,有了牵挂,还能如此洒脱不成?」

「为了皇上,臣此生不娶!」崇彪急急说道:「皇上就是臣的牵挂,臣宁愿当作嫁给皇上,永远随侍于您身边,不离

不弃。」

见崇彪一脸认真,华子舟反倒给逗得笑了出来:「别傻了,真要如此,后世都要说你是愚忠,一股劲儿地为朕付出,

是非不分。」

「别人怎么说臣,臣不在意。」崇彪握着拳,慎重地道:「皇上,臣是真心为您着想,绝不对他人动情。」

「少辩解了,今日御秀院内见你与苏蕙兰相谈甚欢,莫不是妹有意、郎有情?」华子舟拧干毛巾擦脸,一边调侃:「

也好,反正朕对蕙妃并无兴趣,倘使你对她有意,朕可代牵红线,赐婚予你们俩。」

「臣拒绝!」崇彪分不出华子舟所言究竟是玩笑语或真心话,尤其是被心怡之人乱点鸳鸯谱,感觉好似遭丢弃般失落

,恼怒油然而生。他愤而起身,霍然抓住华子舟双手,凑前去靠得极近,鼻尖要碰上鼻尖,说道:「皇上,臣心里最

重要的一直只有……」

「禀皇上,皇太后与太皇太后召见!」

外头一句响亮的传报声硬生生打断崇彪,突如其来的告白勇气遂如阳光底下的露水般蒸发,于是他放开华子舟,红着

脸道:「皇上,您快换上干净衣服,前去见皇太后与太皇太后罢。」

「你话未说完,」华子舟还不愿走,追问道:「你心里最重要的一直只有什么?」

崇彪皱眉,此时他已无信心再说真话,默然半晌后谎道:「臣心里最重要的,一直只有龙体安危,唯有龙体安康,百

姓才得以无忧,国家才可造盛世。」

「是这样吗?」华子舟似乎有些失望,声音亦显落寞:「还以为你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言,原来不过又是臣为君死的道

义之言,无聊!」他闷哼一声,离开浴池,着衣离去,留崇彪独处水气氤氲的浴房,幽怨兴叹。

第二十章

踏进沉香院里,惯常有的菩堤薰香漫入鼻内,却感受不到舒服,取而代之的,是既浓且重的沉郁气氛,向华子舟袭来

。抬头见宸月与靖宁皆板着脸,心情更如跌入湖里的石子般挡不住地往下坠,弄得心烦意乱;可他极力装作镇定,作

揖拜见。

「平身。」宸月面色凝重,稍稍端详华子舟,发觉他身上衣物比平时要宽松许多,于是疑问道:「你这身衣服是怎么

回事?怎地如此不合身?」

华子舟未想太多,照实回答:「禀母后,这衣服不是儿臣的。」

「不是你的?那么是谁的?」

「是崇彪的。」

「崇将军的?」宸月挑了挑眉,心中断然生出问号,语气不悦地质问:「为何你穿着他的衣服?堂堂一国之君却换穿

将军的便服,成何体统?」

「母后,是这样的。」宸月的愠怒令华子舟有些不解,他捺着性子解释:「方才在御秀院里,崇彪为儿臣挡下一刀,

遭致右手臂受伤,鲜血亦沾上儿臣的衣服,是故扶他回御卫院时,儿臣且先借他服装换穿,以免满身脏污。但崇彪身

子骨高大,衣服也大得多,若母后觉不得体,儿臣立时回房换过就是。」

「免了。」坐于一旁的靖宁出声阻止:「找你来是有事要说,你先坐下,待说完再去换罢。」

「是。」华子舟点点头,走到柱子旁的檀木椅坐下,道:「先前惊动母后与太皇太后了,孟嫔可否安好?」

「几经哀家与太皇太后力劝,她总算肯放下利刃,稍受安抚,不再闹死。服用御医所开的定心药后,已平静休息。」

宸月语重心长地叹口气:「子舟,哀家不得不说,你这回兴师问罪之举未免太过鲁莽,凡事皆需三思而后行啊!万一

孟嫔真死在御秀院里,给民间百姓知道了,人人会怎么想?恐都会说是你逼她上绝路。」

「母后,事情不是这样的。」华子舟皱着眉想反驳:「是三皇兄于军营中造谣在前,儿臣亦不是去兴师问罪,主要是

想同皇兄商量可否别再暗箭伤人。再说,那谣言若真传开,很可能会令军兵们对朝庭失去信心,事关国家安危,总也

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使如此,你也该先来与我和你母后商量过再行动。」靖宁摇摇头,显然不同意华子舟的说法:「你该晓得你那些

皇兄与嫔子们成日都在诅咒你,瞪着眼看有无把柄轰你下台,凡是与他们有关之事皆应小心谨慎。」

「儿臣曾事先请崇彪前往西营探查,证明确实是三皇兄刻意散播减军晌之谣言。掌握证据后方前往御秀院提醒三皇兄

事关重大,切勿因私人恩怨坏了军心。」回想蓝玉阁里的混乱,华子舟愈说愈有些气愤:「儿臣不认为这是鲁莽行事

,反倒是三皇兄不认帐,孟嫔又歇斯底理地哭闹,将场面弄得不堪。」

「也就是说,你的消息主要系来自崇将军?」宸月沉着脸问:「他说的,你就信?」

「母后,儿臣不懂您的意思。」

「崇将军虽是国军之首,也不该过度干涉朝政,从中挑拨是非。」

「母后,是儿臣要他去探查的。」听出宸月怀疑是崇彪从中作鬼,华子舟忍不住怒气,倏地站起身,声音也大了许多

:「儿臣相信崇彪,他为人耿直,绝不可能有所欺骗。更何况,他舍身保护儿臣,应当是要嘉奖感谢,怎能控诉他捣

乱?未免太过不合情理。若您真要怪罪崇彪,儿臣定会抗争到底!」

「住口!」靖宁以手杖撞击地面,威严斥道:「且不论真相如何,总之往后若再有类似事件发生,务必先来与我和你

娘亲商量过再决定如何行事,免得又横生枝节,让那些怨妇找到坑洞推你入穴,要你万劫不复!」

「可是……」华子舟仍是不服,握紧拳头,对崇彪蒙上不白之冤倍感忿怒,偏偏知晓与皇太后、太皇太后争执下去也

不会有结果,他能做的只有忍气吞声。当上皇帝的几年来,今次真是首度对皇兄们萌生强烈的憎恶,恨自己为了遵守

所谓的「伦理」,为了维持「仁爱」的形象,只能抱持扭曲的「道义」来对待未得宠的皇兄与遗嫔,而无法给予合理

的制裁。

窝囊!真是窝囊!

「子舟,哀家与太皇太后不是怪你,是为你好。」发现华子舟怒意盎然,宸月试图给些安慰:「你还年轻,不懂当初

我们如何在皇宫的明争暗斗中生存下来,这座给高墙团团围住的皇城绝没你想像中的和平,那都是表面的宁静,底下

全是暗潮汹涌,稍有不慎,轻则失去权势地位,重则丢掉性命。就如你那些皇兄和他们的娘亲为例,谁不是在等待机

会篡位、当皇太后?哀家也是时时活在戒慎恐惧之中啊!」

待宸月说完,靖宁咐和道:「子舟,你要体谅你母后的辛苦。」

华子舟咬着唇,表情阴晴不定,心底觉得要活得那么不轻松自在,何不干脆放弃?权势与地位真有那么吸引人?可这

话不能说出来,讲了会引发更大的争吵与无止尽的辩论;是以他深吸口气,轻描淡写地道:「儿臣明白,日后会多加

思虑。」

「你懂就好。」靖宁满意地点头:「行了,你先回去吧!」

「是,儿臣感谢母后与太皇太后训示。」华子舟一边拱手作揖,一边不断后退,至门口后,他才真正转过身快步离去

望着皇上的背影,宸月又叹口气,靖宁则开口道:「今日之事,追根究柢起来,都是那崇彪惹的祸。」

「娘亲,我看倒也未必,三王爷性好使些嘴舌,四处挑拨离间,宫里人尽皆知。」宸月主动起身,为靖宁按起肩膀来

:「只是崇彪也年轻,又是一介武夫,不懂人情世故,未意识到怎么做才是最好,也就没阻止皇上去找三王爷。」

「孟嫔与华子景那母子的事过了就算,我忧心的是崇彪与皇上之间有古怪。」靖宁闭上眼,像在沉思。

「娘亲,您又提这事儿?」

「你可别忘记子舟经常只顾与崇彪对月饮酒谈话,碰都不碰女色。如今,他为崇彪的事儿同我们斗气!你刚刚瞧见他

那张气歪的脸没?」靖宁睁开眼,情绪有些激动,讲话速度随着快了起来:「而且他还穿着崇彪的衣服,史上有哪位

皇帝会去穿将军的衣服?未免太过暧昧不明!」

给靖宁如此一说,宸月也跟着担心起来:「这……」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即刻传令下去!」靖宁又闭起眼,神情疲倦地往椅背躺,叮嘱:「明日起,将崇彪派往北边邦

夷交界处驻扎巡视,省得他留在皇上身边作乱。」

第二十一章

回房换上自己的衣服后,华子舟心情整个不畅快,胸口像被人用绳子困住似地又闷又疼,一股平白被冤的怨气源源不

绝地生出、累积,几乎要让他窒息,甚想脱口大骂些什么,却又无法如愿。

草草用过食不知味的晚膳,又呆坐窗边闷了几刻钟,见月儿都给云遮住,更快活不起来。步到书房里想说看些书让心

情平静下来,哪知翻开卷册,密密麻麻的字如针般不停往他戳,未但心静不下来,反而更加紊乱,难以收拾。扔开书

本,靠着椅背长叹,视线对上悬于墙上的鹤云仙肖像图,俏容俊貌起了些许安抚作用,也令他忆起清泠泠的筝音。

不如,去彼岸宫走走,看看美人儿、听听那绝世好筝,暂时离开这一池宣嚣吧!

下定决心,起身便走,一路上仍在想着华子景造谣这事的来龙去脉,反反覆覆扪心自问:「究竟做错了什么?」以第

六皇子的身份被册封太子、登基,分明全是别人拿的主意,有谁问过他的意愿了?自他懂事起,人人就都皇上、皇上

地称他,他也只知道当个一国之君,该做的事就是以仁治国,将国家安顿整齐,让外侮不侵、百姓富裕。

这些,他都做到了,问心无愧。

然而,看似能呼风唤雨、享尽奢华的表面背后其实隐藏无数不为人知的肮脏与悲哀,在许多时候,他这个「君王」在

自己的人生上是充满无助与无奈的。

这些,又有谁看得见?有谁会同情他?

或许人们只会说,那是换取权势富贵所必需付出的代价啊!

谁会了解黄袍背后吞忍了多少叹息?

唉,也罢,再想下去也无解,不过是陷入自艾自怜的困境,对现况起不了半分改变。华子舟制止自己继续负面思考,

回过神,发现他并非走在前往彼岸宫的路上,而是已抵达御卫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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