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晋天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无情的道，“失败者，死。”

“喔？既然属下的武功都这般厉害了，那你的武功是不是更深不可测呢？”我挑了挑眉宇，询问。

封晋天神色冷峻，面具发出幽然冰色，道，“你不是见识过吗？”

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扬，露出无关痛痒的笑来，“那倒是！”

应声间，便见那身材肥胖，身手却敏捷轻盈的‘苏有财’猛然一颤，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以剑尖止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厉音来，在地面上划出一条深绝的痕迹来，他‘哇’的又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三个黑衣人又齐齐飞身扑过去，把他按倒在地上，黑衣人们毫发未损。

我起身，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看着那张我憎恨的脸，凤眸已染上暗红色，隐约还透着妖诡。声音轻轻的道，“你该庆幸你不是苏有财，否则我定让你死无全尸。”

跪在那边的管事听到我的话音，颤抖着身体。面色死白。

我微弯下身，压制住他的黑衣人用手扯住他的发，让他抬起头来，我眼中一片刺红，额间青筋暴突狰狞，想起这个人，这张脸，带给幽儿的悲惨和我的痛苦，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是……此人并非是本人。

我挑了一下眼角，缓缓伸手在摸索‘苏有财’的颈项，果然，在颈项那儿找到了浅浅的凹凸痕迹，用指甲勾起一点，用力一扯，‘苏有财’整张肥胖丑陋的脸便被我剥了下来，露出一张微红星目俊朗的脸来，我紧蹙眉峰，抿唇不语好一会儿才道，“你是玉岚身边的侍卫之一，叫颐，是吧。”

颐很意外的看着我，星目闪过吃惊，缓缓道，“你认得我？”

我把那张人皮做的肥肉厚重的假脸厌恶的扔到地上，拍拍手，轻瞥他一眼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我记得玉岚第一次去旗馆，带的侍卫便是你。”

颐没有半点挣扎，俊朗的脸是孤傲如鹤，坚定如岩的神色，他徐徐开口道，“苏公子，是生是死随便，颐是断然什么亦不会说的。”

望着他，眸色渐变得幽深，“好一个什么亦不会说！”下垂着眼帘，睫羽在脸上覆盖下一片淡薄的阴影，我对黑衣人冷冷吩咐道，“张开他的嘴……”其中一个黑衣人用手劲捏开颐的下巴，让他微微张开了口，我勾唇浅笑，又问，“一般你们若是把毒药藏在牙齿内，会藏在什么地方？”

捏着颐下巴的黑衣人惊然的看着我，我垂首凝目，道，“算了。唯防他咬舌自杀，把他的牙齿全拨下来。”

颐脸色骤变，黑衣人点头领命。

我站起身，走向封晋天，看他无动于衷的模样，想来也应该习惯我的残忍的本性了。不禁轻柔一笑，身后是颐忍耐的闷哼声。

再转过身去时，颐已是满嘴触目惊心的鲜血，有些还滴落到他那身庸俗的衣袍上，我语气轻柔的问，“颐，你还是不肯说吗？”

“不。”颐眼神坚定的望着我，满嘴鲜血模糊的吐出一个字来。

听他如此回答，我并不意外，邪异的笑着开口道，“也罢。你不说，我倒也能猜得出个究竟来。既然你做了苏有财，那么真的苏有财只怕早已死于非命了吧！那倒是便宜了他那个畜生了。而玉岚之所以让你做苏有财，无非都是为了他的财产而已……若然如此，那么旗馆青楼也是属于玉岚的了？”猜测至此，我脸色不禁阴沉可怕。

颐眼神错愕的看着我，我便知道，我的猜测十不离九了。那么，所谓的因为帮我赎身而用兑现大量银票和黄金，才致使玉府的生意遇上险境亦是假的了？

我轻笑，笑容带着诡谲的意味不明，我走到玉府管事面前，他面色死白，眼目瞠大，我居高临下睨着他，眸光有几分阴骘诡谲，“你说……”

“苏……苏公子，老奴什么也不知道……那天在玉府，少爷突然召见我，要我故意说那样的话的……不关我事……饶过我吧！！”管事吓得求饶起来，面色更加死白，冷汗频频滴下。

故意的……从一开始就已经设好了一个局等我往下跳，再让景故意透露给我知……呵……景，连你也欺骗我……

“哈哈……”我大笑两声，对着封晋天笑，“你看……我傻不？”

封晋天微微蹙眉，黑眸犹含寒霜，他走过来，抱着我。

我一把推开他，眼眸赤红，捡起地上的剑，双手紧握剑柄，用力一挥，颐的人头被我硬生生的砍了下来，一直滚滚，滚到管事边上，他惨叫一声，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被砍断的颐颈项不断喷谢出猩红粘稠的鲜血来，殷红的血液汹涌奔流飞溅到压制住他的那些黑衣人身上，就连我身上那件墨黑色菱纹褂衣也沾满了鲜血，我的脸，鼻，唇全然是浓郁的血。

滚落的人头更是在地面上煞出一条血痕来，瞬时，整个书房内弥满了浓烈的血腥味道。

我看着闪烁着寒光的长剑上面那妖红的血，一点一点顺着剑尖滴落到地上的血水，怪异的笑，用力的竖(插)进地面上，用衣袖轻抹去脸上的血，看着那具倒在地面上的无头尸体和那地血红，看着那些黑衣人畏惧恐怕的眼神，看着昏死过去的管事，看着颐的人头那突睁，未来得及闭上就被砍断的双眼，看着封晋天半眯的黑眸，看着他被烛火和鲜红的血液照耀得诡谲不已的面具，我笑，脑子里闪烁许多的片段。

幽儿教我读书的情景，林惊风说爱我的情景，玉岚温柔待我的情景，在旗馆时刻骨铭心的情景，躺在男人身下被凌(辱)，被摧毁尊严的情景，封晋天拥抱着我而眠的情景，景说喜欢我的情景……然后是我第一次用烛台刺向婢女的情景，发现自己对娘亲有着异样感情的情景，被吊起鞭打的情景，幽儿被强奷而死的情景，林惊风让两个侍卫强奷我的情景，在地牢里被虐的情景，封晋天救了我，我与他协议的情景，林惊风告诉我被玉岚下了药的情景，那两侍卫被吃掉的情景，明婉清死的情景，小紫怨恨诅咒我的情景，张麻子死去的情景……所有的一切，我的脸诡异的扭曲，恐怖得可憎。

我用手捂住脸，脑子那些画面飘忽掠过，来来回回交错……我笑，‘哐当’一声，竖插着的长剑倒落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这巨大的声响震醒了我，我忽地睁大了眸子，定定的站着。封晋天走过来，用双手捧着我的脸，让我直视着他，一声又一声的低叫，“苏清，苏清，苏清……”

良久——我的眼眸回了神，声音沙哑干涸地道，“把这颗人头装到盒子里去，用一辆马车送到玉府门口去。”

我推开封晋天，踉跄着脚步转过身，跑出书房，在门外大吐特吐了起来，然后我看见血，好多的血从我的喉咙里呕出来。我呕到没力气，才缓缓的站起身，用衣袖擦干唇瓣上的血水，唇角微微的上扬，露出淡淡的笑容，望向天空，就连天上的月也不知何时沾染了血色，暗红一片。

封晋天眉宇紧蹙，走了出来，站在门槛前，声音低低的叫了我一声，“苏清。”

“嗯！”我淡漠的应着他，然后看到黑衣人走出来，便在他开口前吩咐道，“找出苏府生意上所有的章据，地契，账本，合约给你家主子，然后烧了苏府。”

黑衣人领命而去。

我和封晋天依然站着，风轻缓的吹拂，寒意点点，吹淡了我身上的血腥味。

我对着封晋天缓缓地凄艳一笑，道，“封晋天，你信吗？直到刚才那一刻，我仍然欺骗自己说，玉岚决不会那样对我，因为他对我那么好，对我那么温柔。”我用手抓住自己的心，又道，“我明知道他们说得都是真的，却还是存在一丝希望，回到苏州来……直到现在，揭开所有的真相之后，我才发现什么是自欺欺人。”

我缓缓的放开手，跌坐在台阶前，仰望着暗红色的月亮，用轻得风一吹就散的声音，道，“没有人爱过我，就连我的娘亲亦没有。可是我依然爱着她。或者像是情人般爱着，因为从出生起，她就是我的天下。”

我敞开手掌，在月亮下轻轻的翻看自己的手背，那指甲上浅不可见的淡紫色，呈现出点点幽光。

夜凉如水的月色逐渐地黯淡，有乌云缓慢地移动过来。那些如流水般的朦胧月白光洒在我墨黑的衣褂和暗红色的宽肩阔袖上，寒风吹却，吹得衣衫瑟瑟作响，封晋天的墨黑枯枝纹路的衣诀飘飘，他无声地沉默着，黑得发亮的眸子里有无尽的悲伤。

我露出淡然的笑容来，仿似习惯般，越是伤越是要笑，仿佛这样便可以欺骗自己，从来就没有受伤一样。

“在牢房外面被林惊风包围时，见到他我才悠地想起，我身上有那‘东西’，也就是你一直想要取的宝图。宝图是天下人……就连皇帝亦想要的宝图，传说依照宝图所指向的灵山找出‘人形’的命果，吃了它，就可以实现你当时心中最想要得到的，比如可以使健全健康的人长生不老，可以使有权利支配欲X望的人变成皇帝，可以使有疾病的人得到健康的身体，可以使愚笨的人变成天下第一聪明人，可以使完全不是武功料子的人变成练武奇才，可以使已有武功的人变成半仙……我在小树林试探你，才确切的肯定下来。其实在断肠谷，我完全不知你要的是什么东西，虽然隐约知道你想要的另有其他……却无从得知是什么。”

口腔内尽是血的味道，我半合着眼眸，微微仰望着天空，黑蓝的天，朦胧的月，声音云淡风轻般被风吹散。

我知道我的心智人格已被活生生的扭曲，可是我渴望的很简单……很简单……只不过是想拥有一个人的一份完整的爱而已。

可是到最后，我才发现，人生就是一个接一个的阴谋，步步为营，步步惊心。

而我，从一开始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圈套中。

还不自知的满心欢喜以为得到了幸福。

走到最后，粉碎了所有的阴谋诡计。

才发现站在‘真相’对面的自己，已盘然扭曲成恶鬼。

爱？那根本就不存。

第二十六章：腐蚀的心

我缓缓的站起来，空气中，血腥味更浓郁。似是我整个人都沐浴在血水里般，五脏六腑血气翻腾，喉咙一片腥甜，我面不改色地咽吞了下去。转过身去，封晋天就在身后。他黑眸黯淡无光，仿似里面隐藏着永无止尽的悲苦般，无边无际地延伸，一直延伸。然后我看见了自己的身影，那么清晰的倒影在他的眼眸内。我微勾起唇角，露出了无声无息的笑。接着，我走下台阶，脚下余音袅袅，我却似是听不到般向苏府最破败的院落走去。

那个破败荒芜的院落，有我十二年的时光和记忆。

夜渐深，乌云遮盖住了月亮。

大地一片漆黑。

晦暗的鹅卵石幽径隐藏在树木重重影影绰绰间，我恍惚的走着，走着。铃音如裂帛，仿佛又听见了幽儿清洌的声音，从远处一声漫过一声，忽近又忽远的叫着，“清儿……清儿……”

是你么？幽儿？不是说好了永远在一起的么？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一个人走了？

我停住脚步，看着站在六角朱亭中的那抹身影，静静的湖面上布满了碧翠欲滴的荷叶和嫩蕊凝珠洁白如玉的荷花，淡淡清风吹拂着她素白色衣裙，我不敢置信地直盯着她那动人心魄的绝美容颜。

“幽儿……”

我轻轻的叫唤一声，然后惊喜的踉踉跄跄跑过弯弯曲曲的石桥，颤抖的伸出手去，紧紧的捉住她的手，呜咽的说道，“幽儿……你告诉我，你爱我吗？”

他伸出手来，抚摸着我的脸，抿紧的薄唇轻轻的挪动，最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为什么不说话？幽儿？”我用力的抓住她，面色惨白，仓惶又惊恐的道，“没关系……你不爱我也没关系，我爱你也一样。”

“苏清。”他轻轻的靠上前拥抱我。

“不要叫我苏清，幽儿，叫我清儿。你以前都是这样叫的……幽儿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苏清。我是封晋天，不是林清幽。”他用手捧起我的脸，我凝视着他，慢慢的，慢慢的，我看到封晋天眼眸里倒影着的自己，可怜可悲又可笑。我猛地推开他，踉跄几步，跌坐下地，脸色更加地惨白。喃喃自语的道，“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幽儿的……”

“苏清……林清幽早已经死了。你不可能再看得到她。”封晋天黑眸闪烁着暴戾的神色，面具冰冷凶残，浑身散发出阴森森的气息来。

我坐在地上，一怔，抬眸看向池塘里，干涸的泥土已经爆裂出无数条缝隙，再凝望向他那凛冽的身躯透出一股无形的威慑来。眸光黯然，我轻笑地道，“是吗？对……林清幽早已死了。只有苏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着。”

寒风凛凛地吹拂。

不远处已是火光冲天，火星点点漫天飞舞。

“我设想过无数次，待我有力量之后，再次出现在苏有财面前会是怎样一个情景，却万万没有想过竟是如此结果。我不甘……凭什么那个畜生死得如此安宁？”我看着那熊熊烈火，声音很轻，轻得几乎风一吹就散了。

封晋天走过来，半蹲在我面前，黑眸凝着火光眨也不眨地直盯着我，缓慢的摘下自己的面具，淡淡地道，“苏清，你问我，有没有爱过人。现在我可以回答你，有。”

我看着他那张狰狞丑陋的脸，怔然，哑口失笑。然后站起身来，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平静得犹如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道，“天快亮了。应该走了。”

封晋天拉扯住我的手，我回眸凝望他。狰狞丑陋的脸孔如鬼面，漆黑发亮的眼眸闪烁着认真的光芒，薄唇轻启，吐出了“苏清。”两个字来。

轻轻的举起没有被捉住的手，抚摸他的脸，他的身躯一震，随即僵住。看来面上的伤疤依旧是他的心结，可他却愿意被我触碰。我浅浅地露出了笑容，眼眸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的脸，嘲笑道，“封晋天，你想说你爱上的那个人是我么？”

旺盛而猛烈的大火迅速地吞噬掉所有，火舌凶猛地伸延，火光凄绝而艳红，亮如白昼。

封晋天黑眸微眯，并没有因为我的讥嘲而生气，道，“你不信？”

我看着被桔红色的火光照耀着的封晋天，缓缓的放开手，眉宇微微挑起来，道，“信与不信，又如何？你能为我做什么？”说罢，我轻笑的扯开他的手，缓步走出了被大火吞噬的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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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清风客栈后庭独立院落，我居住的房间，才发现封晋天竟没有跟回来，眯了眯眼眸，即使本人没有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暗中定也会安排人监视着我的，何需多想？转念间又想起在苏府发癫发狂之后封晋天所说的话，挥袖冷笑，爱？那根本就不存。我苏清怎会信你随口胡言之说？

房间漆黑无光，雕花窗口半掩半开着，有冷风吹扑进来，我走到檀香圆桌子边上，用火折子点燃了烛台，幽幽火光瞬时照明了房内的一切。我疲倦的走到软榻上坐下来，看着泛着淡紫色的指尖微微出神。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也不过是想亲手屠杀了苏有财那猪狗不如的畜生，但他却在我回来找他之前便死了……哈哈……那么我这些年来为的是什么？上天，你告诉我……受尽耻辱欺凌，舍弃尊严，委身于男人……我为的是什么？心中又恨又痛……我猛地睁开眼，眼眸染上血腥般的妖红，咬紧牙根，唇角缓缓流下一丝鲜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