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白应昊带着陌泽上车，在陌泽的指点下驶到了蓝桥地区的一处荒地。这里原先是为旧区改造工程的工人留出的一块临时地，但不知是资金或是别的缘由，工程迟迟没有动工。久而久之附近的居民把这里当成了一个建筑垃圾场，泥沙砖瓦堆得到处都是，到了晚上野猫耗子出动，黑影窜动声音悉嗦，颇有闹鬼的气氛。

白应昊下车转了一圈，没有人影也没有鬼影。回头看看，飘在半空的陌泽也在东张西望，一会儿举起笛子吹了几个音，除了吓跑了几只老鼠，却也不见有其他动静。

“确定在这里？”白应昊问。

陌泽点头，又飘去附近转了一圈，无功而返。

“他之前一直在这里？”

点头。

“……是人还是鬼？”

陌泽一愣，用口型道了个“鬼”字。

白应昊释然，虽然陌泽一直说要他“救人”，但果然那只是因为救人比救鬼更顺口。

“既然是鬼，为什么会一直在此？鬼难道也有定居地？”

陌泽一时间回答不出，总之先摇了摇头，然后用手在脖子上横了一道，又在垃圾堆上躺倒身体。

“你是说他杀了人……？”

摇头。

“那么他被人杀了？”

陌泽连忙点头。

“在这里被杀的？”

陌泽用力点头，手指着垃圾堆。

白应昊皱眉，这事情恐怕不好办了。他不是凤时，无法对人类社会的规章制度不屑一顾，涉及到命案，莽然行事绝对会有麻烦。

“难道他尸体还在这里？”

陌泽又点头。白应昊暗叹一声，心想这就更麻烦了，拿出手机正要拨110，就见陌泽绕着垃圾堆转了一圈，下降一些，贴近了看着那些砖瓦碎石。白应昊看他越靠越近，有一根凸出的铁管都穿到了他的身体里，哭笑不得地想上前把他拉开，但又立刻想到自己的手也不过是会穿过他的身体而已。

“陌泽，怎么了？”

陌泽回过头，皱着眉头满脸困惑，又开始用手比划。

白应昊连猜带蒙了半天，终于道：“尸体不见了？”

陌泽点头，焦急的神情像是在询问该怎么办。

“尸体不见了，所以鬼魂也跟着不见了。”白应昊思忖道，“我们留在这里也没办法，先回去再商量吧。”

白应昊转身向车子走去，陌泽跟在后面，还不住地回头。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陌泽一愣后点头，手在空中划起比划——吴玄。

9

梧桐里太平了几天。

说是太平，其实却不清静，某些人来去如同上班打卡，久了就成平常了。

早上某个仗着钱多想要见凤时的公子哥会来报到，凤时从不出现，全权由卢天益负责接待。睦魅一开始还担心袁志伟碰壁次数多了恼羞成怒带人来砸店，暗中观察了几次发现此人大约是知道凤时有背景不好惹，没胆子在梧桐闹事，也就放心让卢天益和他独处。

到了傍晚下班时刻，白应昊会提着水果、鲜花或是饭店的外卖踏进梧桐。他起先是约凤时外出吃饭，凤时不愿意，于是只好开展礼物攻势。阿奇的病也好得差不多，又出来扑咬白应昊，白应昊应对自如，还经常给凤时削个梨切只瓜，当小厮当得不亦乐乎。

凤时在这清闲的日子里一边抚摸阿奇的皮毛一边吃着白应昊送来的水果，向他汇报各种事宜的睦魅却知道凤时是在等待着某场戏开演。

这天下午，戏的帷幕终于拉开。在店铺后喝着茶的凤时放下茶杯，眯眼一笑，“来了。”

卢天益看到那个一袭红裙冲入梧桐店堂的人——不，妖精——时，整个人都石化了。几天的太平生活让他都快忘了前几天惊心动魄的忧虑，事实证明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回好了，狐狸精上门了。

秋蛮还是那身红得惹眼的古装长裙，发髻端庄妆容精致，气势汹汹地叉腰一吼：“凤时，你给本姑娘出来！”

卢天益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无奈凤时哪有这么快出来，秋大小姐的耐性又非常之差，一甩眼就看到了打算躲到柜台后的卢天益。

“喂，你，给本姑娘去把那只死凤凰叫出来！”

卢天益被那气势压得根本抬不了头，下意识地点头哈腰，跨开步子才觉得不对，“……什么凤凰？”

秋蛮一记斜眼，“不是凤凰还是什么，本姑娘倒希望他是只野鸡！”

“那还真是抱歉了，我打自出生就比野鸡多了几根凤毛。”

凤时悠然从帘子后走出，一边冷嘲秋蛮一边斜瞥卢天益。卢天益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果然，白应昊就没对他提过这事。

“小天，你是想说我不像还是太像？”

卢天益支支吾吾。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本来是什么还是什么。就像那边那只，再自称‘本姑娘’也变不了雌狐狸。”

“哼，本姑娘的事要你管！”秋蛮哼气跺脚。

卢天益还在消化有关凤凰的震惊消息，慢了一大拍才跳起来，“难道……他不是雌的——？”

“我当然……”秋蛮开口说了一半，突然脸色一僵，转身就要往外走。

身后，凤时淡淡地开口，“我的地盘岂是想出就出的？我以为你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来的。”

秋蛮咬牙，只几秒钟，那红衣下丰满的胸脯扁了下去，肩膀宽出一些，小巧圆润的脸蛋多了几分硬朗的线条，转眼间一个美女就变成了个穿着女装的伪娘。

“喏，小天，我说他不是雌狐狸。”

秋蛮气得直瞪眼，无奈他的修行远远比不上面前那只凤凰，变形术被凤时破解也真真无可奈何。目光一转，出不到凤时头上的气就出到边上那个不知名却也竟敢盯着他死看的人类身上。

“看什么看！本姑娘就这长得这张脸怎么了！”

秋蛮的身型变化，嗓音也变了几分，少了些女音的尖锐，但仍旧透彻清亮。他现在的模样没有先前那么艳丽妖娆，但五官分明颇有英气，卢天益也不知道他对这脸有什么不满，小声嘀咕道：“这张脸挺好看的嘛。”

嘀咕的声音虽小，可狐狸精的耳朵多尖，秋蛮横开一步一转身踏到卢天益跟前，“你说我这样子好看？！”

卢天益吓得退后一步，不确定他到底是在询问还是反问，硬着头皮实话实说，“……是挺好的，就是跟你这身打扮有点……不搭调……”

秋蛮一怔，猛地扭头转身，蹬蹬蹬几步冲到收银台后，撩开帘子扔了句“借用”，熟门熟路地冲进卫生间。卢天益完全跟不上事情的发展，傻傻地站着。再看看凤时，那位已经悠闲地坐下，就等着睦魅给他送茶水点心来了。

“凤大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凤时微笑，“比我预料的还好。”

过了一会儿，秋蛮蹬蹬蹬地回来了。脸上的妆卸了，复杂的发髻也解开，长发简简单单一把扎在脑后；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怎么弄的，长裙变成了长袍，绣花鞋变成了长靴。

他在卢天益面前一站，“这样你还觉得我好看？”

卢天益呆了一下，还是点头。现在的秋蛮干干净净，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皮肤白，眼睛明亮，虽然留着长发但一点没有女子的阴柔，反而让人联想到武侠书里的俊俏少侠。

秋蛮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突然不说话了，接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卢天益傻了，心想自己难道点错头了，手足无措地用眼神向看戏的凤时求救，秋蛮竟然扑到了他身上，头埋在他胸口，嚎啕大哭。

“……你……喂……”

“……你说了就要负责！”秋蛮哭喊中抬起头，狠狠瞪着卢天益。

“我……我说了什么……”

“你说我好看！”秋蛮说完瞪完，又低头继续大声哭。

卢天益一脸茫然，抬头去看凤时。凤时气定神闲，旁白似地慢悠悠解说：“他就因为那张脸，几百年了没人要。”

“为什么？他长得是不错啊。”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大哥二哥三姐四姐六弟七妹大舅小舅叔叔侄子！”秋蛮又抬头，说着伸手往后一指，“就连那只凤凰都长得比我像狐狸精！”

凤时淡然自若，卢天益表情僵硬，来回对比秋蛮和凤时之后，尴尬地承认秋蛮说得……挺有道理。

“……可是长得像狐狸精没什么好啊……”卢天益说着意识到不远处长得很像狐狸精的某人，立刻觉得不妙，赶紧改口，“我是说，长得不像狐狸精挺好啊……”

“可是我是狐狸精！”

“……”

确实，是什么就该像什么，这才是正道。

一会儿，睦魅送茶来了，见到店铺里的情况波澜不惊，把茶水放下，笑眯眯地道：“秋五公子来啦，累了的话这边有茶。”

秋蛮置若罔闻，还伏着头。卢天益有点心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的身体似乎微微一僵，然后哭声更加响亮。

再过一会儿，凤时也终于忍受不了那高分贝的噪音了。

“你还记得你是来做什么的么？”

凤时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声音不响，但语调微寒。没几秒钟，秋蛮真的停下了，脸抬起来，揉一把眼睛，走到桌边拿了杯茶咕咚咕咚把水喝下。

卢天益如释重负，赶紧躲到一边。

秋蛮喝完水，清清嗓子，“凤时，袁志伟那个不要脸的男人的事，你不准管！”

“秋五，你什么时候有本事能命令我凤时了？”

秋蛮一昂头，“反正那个男人的命我要定了！”

“没人出钱让我保他性命，我不是警察不是阎王爷，你要谁的命不用跟我报备。”

“但他身上有你的隐匿符！”

“早说呢，原来是狐狸鼻子失灵了。”

秋蛮咬牙，他不是第一天知道凤时孤傲毒舌，可无奈凤时的法力比他高深不是一点两点，他还只能跑来梧桐受气自虐。

“我感冒了鼻子不灵怎么样？！我当然比不上凤大公子，明知道那男人不是好东西还帮他隐匿！”

凤时也不反驳，慢慢喝茶。

卢天益听得满腹疑问，见这两人的谁也不肯妥协的态度，斟酌了半天，小心翼翼地举手提问。“我可以问下，那个人到底干了什么吗？”

“他根本不是人！是渣！”秋蛮往桌上一拍，震得碟子里的花生一跳，“他玩弄人的感情和身体，玩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了！”

卢天益睁大眼睛，睦魅也倒吸了口气，“秋五公子，他玩弄了您的感情和身体？！”

秋蛮一口气憋在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一直不知道原来这乖巧的睦魅也是煽风点火的主！

“本姑娘哪里说是我了！他都把人玩死了，本姑娘还好好站在这儿呢！”

“哦。”睦魅拍胸松气。

“他把小玄玩死了，尸体随随便便往垃圾堆里一扔，依旧挽着个女人到处快活！可怜小玄一直被他蒙骗，到死都以为他有什么苦衷！”

卢天益惊骇地吸气，他接待了几天的客人竟是个杀人抛尸犯！“可是，这种事还是报公安局比较好吧，有尸体证据确凿的话……”

“哼，人类的官府从来都不可信！否则怎么会到现在连尸体都没人发现，分明就是他欺负小玄没钱没背景，靠关系靠钱把事情压下去了！”

秋蛮恨得磨牙，凤时看了看睦魅，睦魅对他点点头，秋蛮所说的和他查到的差不多。

“秋五，你什么时候见到的小玄？”

秋蛮想了想，“大该一周前。”

“在蓝桥附近？”

“没错，听说闹鬼我无聊就路过了下。怎么了？”

凤时一边思索，手指在桌面上敲打了几下，“秋五，你不是鼻子灵么？与其追着袁志伟，不如去找找小玄现在在哪里。”

“什么意思？难道他的尸体不见了？”

“那个垃圾场前几天开始清理，垃圾都运到别处去了。”睦魅答道。

“好个毁尸灭迹！”

“就算尸体不见，魂也总该在。可是现在魂也找不到了。”

秋蛮愣住，“难道已经投胎了？”

睦魅摇头。

“那么……”

“所以才让你去找找。”

秋蛮狐疑地看着凤时，思索着他是不是另有所图，“我凭什么帮你？”

“最近有人对我说鬼会知恩图报，所以狐狸精也该这样。”

“恩？什么恩？”

凤时勾起嘴角，眼睛往旁边瞥了瞥，“我给你找了个不嫌弃你那张脸的，还不算恩？”

秋蛮的视线转到卢天益身上，卢天益这才反应过来凤时在说他，慌忙一惊，“我……”

“他是他表哥寄放在我这里的，他表哥现在对我马首是瞻。”凤时又淡淡地补充两句。

秋蛮眼睛一转，把各种关系利益都想了一遍，一锤定音，“好！有消息我告诉你。”说完又看卢天益一眼，风风火火地走了。

可怜的卢天益觉得自己就这么被卖了。

“凤大哥……”

“你表哥说得对，不要对狐狸精有偏见。”

“……”

10

秋蛮一去就没了消息，卢天益鸵鸟似地窝在柜台里盘算着自己这次能再逃过几天，一抬头，忽然看见柜台上多了只纸鸟，纸张上隐约透出些笔迹。卢天益东张西望了几下，把纸鸟展开，里面一行秀丽的小楷。那字漂亮是漂亮，可是内容——

“今晚我要跟你回家，我要吃鸡。”

卢天益捏着纸瘫倒在椅子上。

傍晚白应昊准时来报到，卢天益哭丧着跑出来，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哥！我被凤大哥……”

“卖了”两个字还没出口，只听身后帘子掀动，卢天益立刻改口，“我被狐狸精缠上了，他说要跟我回家，还要吃鸡！”

白应昊提眉，看向凤时询问怎么回事。

凤时毫不心虚，仿佛下午以卢天益为饵差遣秋蛮的事从未发生，心平气和地叙述：“秋五长得挺好，性子也可爱善良，虽说好几百岁了，不过对狐狸精来说也就二十来岁。”

“公的母的？”

“公的，尚未婚配，还是个雏儿。”

“哦……”白应昊边说边点头。

卢天益表情冻结，这说媒的气氛是什么？他表哥那挺满意的眼神又是什么！秋蛮是不是雏儿关他什么事了！

“哥，那是只公狐狸精！”

“抱也抱过了，还害羞什么？”凤时幽幽地添上一句。

白应昊恍然点头，拉长了声音，“小天……”

“那是他扑过来的，我……”卢天益说到一半忽然刹车，视线捕捉到了出现在店门口那抹红色，立刻左看右看准备找地方逃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