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仇人住一个屋?
那结果肯定是没人还贷款——一个死了,一个进去了。
常镇远将报纸塞进车里,敷衍道:“再说吧。”
“别再说啊……”大头说得兴头上,开始叽里咕噜地描述起四人两间屋的美好前景来。
常镇远跳上车后座,蜷着腿睡觉。
“你这人!”大头无奈了。
车里没剥落的墙粉和黄黑色的旧报纸,但空间太小,常镇远躺得并不舒服。他眯会儿眼睛就坐起来,正好刘兆打电话来。
大头从后视镜看着他脸色凝重,不由转头道:“出啥事儿了?”
常镇远挂了电话,将手机往口袋里一塞,“私事。队长说有人来警局找我。”
“你小子还有人惦记?”大头好奇道,“男的女的?”
常镇远道:“你在这儿看着,我先回去了。”
大头吃了一惊,“这就回去?出什么事了?”要不是家里出大事,刘兆绝对不可能让他们在执行任务期间离开,最多让接班的人早来一会儿。
常镇远没说。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也不知道。
副市长秘书找他?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他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回警局。一辆红旗停在警局边上,驾驶座上坐着人,斯斯文文的模样,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的眼镜,看到他立刻下车来。
常镇远认出他是现任常务副市长的秘书,好像姓廖。
“在外面出勤?”廖秘书笑得很和气,“有时间吗?上车谈谈。”
他选择在门口等而不是坐在警局里,可见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常镇远心里打了个突,不知道这位吹吹耳边风就能让本市震一震的副市长秘书的来意。
两人坐上车,关上门,气氛有些微妙。
廖秘书道:“离上次和你爸吃饭差不多一年了,一直很忙,好不容易今天有了点儿空闲就过来看看你。怎么样?警局还是这么忙?”
常镇远道:“还好。”
“你父亲说你想转行。”廖秘书道,“我觉得也行。人各有志嘛,你先别急,让叔叔先帮你看看有什么好单位。”
常镇远想转行?
他愣了愣,想到那瓶安眠药,又觉得挺顺理成章的。看常镇远的体型,他既不是个逞凶斗狠的,又不是个打抱不平的,当刑警对他来说压力一定很大。
廖秘书道:“你也知道现在就业形势很险峻,你是当兵上来的,在择业的要求上要稍微宽松一点。不过放心,这件事包你廖叔叔身上好了。”
常镇远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件事估计有点眉目了。但是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转行,转行了他怎么去抓赵拓棠?“廖叔叔。”常镇远尽量不去看那张和自己上辈子死亡时没差多少岁的脸,“让你费心了,我现在想清楚了,还是当刑警。”
廖秘书嘴巴微张,很快抿了抿道:“你想清楚了?”
常镇远点头。
“既然想清楚了怎么手机不开机?不接你爸电话?”廖秘书不认同地皱皱眉,“你爸为了你的事操了多少心,难道这些还平不了你心里的小疙瘩?”
常镇远心念电转,随口编了个理由,“我掉过一次手机。”
廖秘书知道他在找借口,但没揭穿,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老常啊,没打扰你吧?我现在和镇远在一起,正谈起他未来发展问题。……嗯嗯,他现在看法改了,认同你了。……嗯,具体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常镇远接过廖秘书递过来的电话,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上辈子他老爸去得早,没想到这辈子摊到一个便宜的。
“怎么?看开了?”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分外的清朗,而且发音咬字极准极清晰,堪比中央电视台主持人,简直难以相信声音的主人竟然有了常镇远这么大的儿子。
“嗯。”毕竟是原主的老子,常镇远不敢多开口。
对方道:“既然下定了决心,就好好干。干公安不是不能出头的!”
“嗯。”
“对了,励琛这阵子上你那儿去了,你见着没有?”
“见到了。”
对方顿了顿才道:“他来找的你?”
“嗯。”
“你走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当然不记得。常镇远只好不吭气。
对方道:“交朋友没问题,但要把握尺度。励琛年少有为,你不要耽误他。我告诉励琛你有女朋友了,这件事你廖叔叔知道,他会帮你搞定。男人成家立业是迟早的,你蹉跎这么多年是该定下来了。我这边一时走不开,等你那里都安置好了,我就过去看你。”
常镇远心猛地提起来,脱口道:“你什么时候来?”
那头沉默了会儿,放缓口气道:“过两个月吧。”他显然误以为常镇远盼望自己过去,口气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农行卡没丢吧,我过几天会存钱进去。”
说到钱字,常镇远终于来了点精神。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我想买房子。”
常父道:“嗯。的确该考虑了,这事儿我会跟你廖叔叔说,你别操心。”
挂了电话,廖秘书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拉着他聊起天来。到底是副市长的亲信,察言观色能说会道,绝口不提之前的事,而是天南地北地一通瞎侃,很快拉近两人的关系,饶是现在的常镇远也忍不住对他稍稍松懈了心房,放开怀聊起来。
他重生到现在,这还是第一个能让他用庄峥的见识来聊天的人。
两人聊了半个小时,交换了手机号码后,常镇远才意犹未尽地下车。临别前,廖秘书跟他说话的语气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端着架子一口一个廖叔叔了,看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赞赏。
常镇远知道这个廖秘书和原本的常镇远没什么接触,也不怕他看出破绽来。反正没聊到什么实质性的话题,就算廖秘书回头对常父说起来,常父也只会以为他看在自己的面上故意抬高自己的儿子,不会多想。
17、“阴谋”重重(六)
回到警局,竹竿看他的目光就有些复杂怪异了。
刘兆倒是一如既往,笑呵呵地打趣道:“还是阿镖人面广啊,连副市长秘书都给勾来了。”
常镇远干笑了几声。
好在刘兆也没深入挖掘他们关系的意思,很快转口问起周进的事。
常镇远说一切如常。
刘兆道:“你先回去睡个觉,十二点去接大头的班。”
常镇远心知是无用功,却还是应了。从警局出来,他并没有直接回家睡觉,而是特地坐车绕了大半个城市找到一家较为偏僻的网吧。
那时候网吧的管制还不严,他说了句没带身份证,网管也让他进了。
常镇远以前对电脑并不怎么迷恋。当周围的人都抱着电脑如痴如醉的时候,他还是喜欢将更多的时间花在健身房和保龄球馆。可现在他摸着鼠标和键盘,却感觉到了些许亲切。就好像一个吃惯鱼翅的人饿久了,吃点粉丝也觉得很欣慰。
他注册了个新邮箱,然后点击写信,在发送栏里写下赵拓棠的邮箱地址。
他想过了。以赵拓棠的谨慎和现今的势力,等着他自己露马脚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所以他选择主动出击。赵拓棠的谨慎是优点也是缺点,优点是滴水不漏,缺点是疑神疑鬼。
正因如此,他有把握这封信一定会起到预料中的效果。
他手指敲打着键盘,心里涌出一阵恶毒的快意。他几乎可以预见当赵拓棠看到这封邮件时,那种大惊失色的嘴脸。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突然出了重大纰漏,他的表情一定非常非常的精彩。
啪。
他点击发送。
赵拓棠先生,你现在一定过得很愉快吧!我知道的,庄老大是你杀死的,老大跟我讲的,他要是死了,一定是你干的,他早就防着你了,那卷带子你还记得吧,老大早就复制了一份给我,我要是交给警察,你知道后果的。
知情人Z
砰!
赵拓棠将桌上所有的东西扫在地上。
盯了周进好几天,连他早上喝牛奶,晚上包二奶的消息都挖出来了,还是没发现孙婉的踪影。孙婉老家的公安也回了消息过来,说是自前年过年之后就没见过她,过年的时候还来过一个电话,之后就没音讯了。
一条不算线的线又这么断了。
大头疲了也烦了,跑去向刘兆申请继续查赵拓棠。毕竟他主要跟的还是庄峥被杀的案子,陈吉利撞常镇远和凌博今只能算是支线。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刘兆摊手道,“现在是上头不让我们追赵拓棠这条线。”
“为什么?”大头道,“这没道理啊,现在摆明着他是最有嫌疑的人,我们追他追谁去啊?”
刘兆道:“上头说对赵拓棠另有安排。”
大头越发想不明白了,“什么安排?难道还给他评全国杰出青年啊。”
刘兆白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么木呢?”
大头梗着脖子道:“我哪里木了?周进他二奶叫刘梅还是我给查出来的。他一礼拜偷偷摸摸地找了她三次,不都是我撞上的嘛。”
刘兆正想说什么,刚好常镇远进来,就朝他招了招手道:“看人家阿镖,连着轮了四次夜班,也没说什么。”
大头道:“我不是怕上夜班,我是怕上了夜班还屁用没有!”
“行了。这件事你自己琢磨琢磨,上头这么做当然有上头的用意,我们的职责是将犯人绳之以法,不是搞个人英雄主义。”刘兆端着杯子出去了,显然不想再提这件事。
大头转头向常镇远抱怨。
常镇远突然道:“缉毒支队最近有没有动静?”
“不知道啊。”大头说完,眼睛一亮,“你是说缉毒支队准备行动了?”
常镇远道:“我猜的。”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知道再过不久,会有一批货运过来。当年的他因为爆炸事件对赵拓棠起了疑心,没让他参与,而徐谡承新来乍到,他还没完全放心,所以是自己亲自跟进的。好像警方也收到了风声,只是没有摸到确切的位置,所以有惊无险。现在看来,刘兆说的用意应该是指缉毒支队的行动了。
大头的表情也终于兴奋起来。他并不奉行个人英雄主义,沉不住气也是不想看到赵拓棠逍遥法外,“这个赵拓棠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头上还悬着命案呢,就敢出来乱搞。”
常镇远道:“不然怎么震住兄弟?”其实,不能怪赵拓棠,要是能选择的话,他一定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接货,不过这批货是庄峥生前就谈下的,作为赵拓棠得罪对方的补偿。赵拓棠要是推了,等于彻底和对方撕破脸,在他没有坐稳一把手位置之前,他还不敢这么干。
“你说缉毒支队那里缺不缺人手?要不让刘头儿把我们送过去给支用几天?”大头摩拳擦掌,“总比一天到晚跟在周进屁股后面强吧?”
常镇远道:“你和队长说?”
大头想到刘兆的脸色,叹气道:“算了,等指示吧。要真是大案子,铁定要用到我们。对了,我一会儿去接王瑞的班,他要去接凌博今出院,你去不去?”
常镇远道:“不是有他去接吗?”
大头道:“王瑞去是王瑞去,你去是你去。你好歹是人家师父,徒弟出院你不表示一下?你都多久没去看他了?估计就刚入院的时候去过一次吧?人一刚出社会的小孩刚到我们这里就光荣挂彩,也没个亲人在身边,不知道多心酸凄凉,你就这么任他自生自灭?”
常镇远不耐烦地皱眉道:“我又不打算追他。”
大头“噗”得笑出来,“我看行。你要是真找不到老婆可以考虑考虑他,虽然高子了点儿,但现在模特儿哪个不是这么高的,而且相貌好,出得了厅堂,带出去不磕碜。”
常镇远扭头就走。
他绝对不会承认大头这句玩笑话的确是他当年考量徐谡承是否适合当伴侣的优点之一。
那封发给赵拓棠的邮件过了好几天,一直没有动静。常镇远也不急。他知道赵拓棠的性格,优点是谨慎,滴水不漏,缺点也是谨慎,疑神疑鬼。
所以他这几天不间断地发邮件给他,透露越来越多关于那卷袋子和庄峥本人的细节,造成一种自己被他的无动于衷逼得快要歇斯底里的错觉。
钓鱼是他和赵拓棠的共同爱好,所以他们的耐心都很好。赵拓棠和他都喜欢在对方失去冷静的时候出击。他现在就是要为赵拓棠制造这个机会。
果然,今天再看邮箱,终于等到了赵拓棠的回邮。
“所以呢?”
尽管从字面上看,赵拓棠似乎对他的失控波澜不惊,但他敢肯定,如果自己不及时回复这封邮件,坐立不安的就会变成赵拓棠。
常镇远从烟盒子里抽出香烟点燃。
知道警方的行动之后,他就对计划做了调整。比起亲力亲为,他更喜欢借刀杀人,既可以看着敌人在面前倒下,又不弄脏自己的手。难得警方这么仗义地送出刀子,他实在没理由不把握住。
上一次自己能够安然无恙是因为警方才刚刚派出卧底,徐谡承还没有起到作用,但这次不同,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帮助警方好好地送赵拓棠一程。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地跳着舞——
我要钱!
也要权!
不给我,你就等着死!
18、“阴谋”重重(七)
从网吧出来,常镇远在快餐店买了个盒饭吃完就回家。像刘兆说的,他这几天一直是半夜十二点顶班,九十点钟还要去警局,每天差不多三四点钟才能回家,剩下的时间只能全用来睡觉。
好在他不是原版的常镇远,心事虽多,但睡眠很好,基本脑袋一沾上枕头就能迷糊过去,完全不需要安眠药。到半夜十一点又会自觉地醒过来。
起来之后刷牙洗脸换衣服,拾掇整齐了才打的去名流夜总会。这个时间周进通常还没走,要是走了,盯梢的人会打电话过来。
他赶到夜总会附近,果然看到熟悉的桑塔纳,里面坐的人竟然是王瑞。他敲了敲车窗。
王瑞一个激灵坐起来,看到是他才松了口气,揉揉眼睛道:“还没出来。”
常镇远道:“你不是今天上午的班吗?”
王瑞道:“我之前欠了竹竿的班,这次还他。”
他跟大头跟得久了,也开始没大没小地叫起来绰号来,唯一例外的是常镇远。大概是受车站那一拳的影响,他对常镇远始终带着疏离,现在比之前不理不睬好一点,见面会叫一声常哥,说话客客气气的,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心里还有疙瘩。这件事大头做过和事老,王瑞每次都说没事儿,一定好好相处,一转背原来怎样还怎样。而常镇远则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大头做了两次不奏效,也只好由着他们去了。
常镇远点点头,“行了,你去吧。”
王瑞正要下车,就看到常镇远突然蹲下身。
一辆黑色奔驰从他们面前开过,大模大样地驶入夜总会大门。
王瑞打开车门瞥了他一眼道:“夜总会生意不错,经常半夜有客人。”
常镇远站起来没说话。刚才那辆车的车牌号他很熟悉,是登记在腾发分公司旗下的车,他记得自己看到这个车牌号的时候还说过,8484,不死不死。而坐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两个人他更熟悉了,公司养着专门负责做收尾清扫工作的,被戏称为清洁工。他们平时就装模作样地当保安,几乎不在其他场合露面,每次出现都是因为有东西需要清理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