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笑容太碍眼了!”
常镇远锻炼完身体,回房间用水擦了擦,下楼开始吃早餐。耽搁了这么会儿,早餐有点冷了。他边吃边想,也许该打电话让凌博今再买个微波炉回来。不知道现在的微波炉有没有烧烤功能,要是有的话,早上还能吃烤面包。
他吃完早餐,又把这些事记下来。
然后拄着拐杖在客厅里活动了会儿,才坐下看书。
三十岁前的庄峥一直活在姚启隆的阴影下,战战兢兢。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庄峥为事业打拼,劳心劳力。四十岁后的庄峥才开始过庄峥真正想过的生活,简单、规律、宁静。
常镇远睡了一夜,前尘往事就纠缠了他一夜。从噩梦中醒来后,他突然发现现在的自己既不是三十岁前的庄峥,也不是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庄峥。
姚启隆已经不存在了,没有人能够威胁他的生命,没有人再让他心惊胆战地活在对方的阴影下。而事业,警察这份事业显然不是他想要的,因为回报率太低,而复仇,如果也算一项事业的话,那么它的回报率更低,总结起来就两个字——爽快。可是风险呢?非常大。那么他为什么要做一件风险那么高回报率那么低的事?
这种事三十岁前的庄峥不会做,因为那时的他很清醒。
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庄峥不会做,因为那时的他很精明。
四十岁后的庄峥呢?
他做了。因为安逸富足的生活让他将拥有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其实想想,前世的姚启隆,前世的赵拓棠……他们死得并不比自己轻松。一个被自己最爱的和最信任的人出卖,一个被自己的老大陷害…… 常镇远猛然收住思绪。
他不愿意再想下去。因为他发现他的心态正渐渐朝着老年人的方向发展,老年人总是喜欢回忆过往,然后反省、懊恼……他一点不愿意。
他不是庄峥了,他是常镇远。一个拥有庄峥思维却不必背负庄峥包袱的常镇远。
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黑屏上自己的倒影,第一次,有意识地将胸口涌起愤怒、憎恶、仇恨、不甘等负面情绪一点点地压下去。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他的思绪,将正要抚平的负面情绪重新激起来。
常镇远不悦地拿起电话,却没吭声。
“阿镖?”那头是刘兆。
“嗯。”
刘兆道:“还没起床呢?”
“起了。”
“哦。”其实刘兆对他几点起床一点都不感兴趣,很快带到他想问的话题上来,“你和赵拓棠联系了吗?”
“没有。”常镇远道。
刘兆道:“这样不行啊。最好尽快跟他联系一下,总是吊在这里,对和尚不利啊。”
常镇远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这一瞬间特别想将所有事都丢下不理,但是他也知道不能做得这么鲁莽,不然肯定会引起刘兆的疑心。说自己突然想开了,想退一步开阔天空了,刘兆能信吗?恐怕他自己都不信。常镇远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步退得是暂时的还是永远的。
如果是暂时的。
他道:“那您看怎么说呢?”
刘兆想了想道:“这个,主要我不知道你们以前的交流记录,不好说啊。要不你提议个,我们参详参详。”
常镇远道:“我斟酌口气,意思你定吧。”
他一下子变得这么谦虚,反倒让刘兆有点受宠若惊,想了想道:“主要探探他口风,决定下一步的计划怎么做。”
常镇远道:“好。”
他利落地挂下电话,一点都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谁知道这边话筒刚放下,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了。他原以为是刘兆还想絮絮叨叨往下说,但接起来才知道电话那一头是他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
常父一开始问了些他的近况,听说他腿受伤休息在家,竟道:“也好。”
常镇远冷笑。世上居然有这么奇葩父亲,听到自己儿子脚瘸了竟然说也好。
不过常父很快解释道:“我最近工作上有些调动,别人知道你是我儿子,想要上门拜访。既然你腿不舒服,医生让你静养,我就叫他们以后再来。”
常镇远道:“调到哪里?”
常父道:“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
常镇远不语。
“是平调,都一样的。”常父道,“总之,我这边的事你就不要担心了。我知道你买了房子,应该还贷着款吧,我又给你汇了五万,先用着吧。”
“谢谢。”头一回做二世祖,常镇远有些别扭。
幸好常父也没听出什么,又问了几句关于励琛的事,听说他们有来往,语气沉了沉,道:“励琛啊,他们家是什么人家你心里总有数的吧。礼仪上来往不可避免,但绝对不能牵扯到利益。励家啊,有些钱赚得太黑。你要是掺和进去,说不定我们一家子都要完蛋的。”
这还是常镇远头一次听常父用这么严厉的口气说话,试探道:“贩毒?”
“贩毒?”常父好似不屑地笑了笑,“行了,你别操这个心,好好养伤吧。总之,你的未来我会好好安排的,别多想。”
常镇远取消通话,刚刚才有些平静的心湖又被拨乱了。
看来,常镇远这头也不太平。
56、“忠心”耿耿(五)
暂且把这些烦心的事情都抛到脑后,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家庭卫生问题。前阵子他脑袋里转悠的全是复仇卧底复仇卧底,现在稍微放开了些,就发现家里乍一看还过得去,仔细摸摸,全是灰尘。凌博今自己打扮得挺体面,但家庭卫生从来不做,最多每天吃晚饭下楼倒个垃圾,以至于他们从搬进来到现在还没有好好打扫过卫生。让凌博今晚上回来做大扫除虽然是临时起意,但这个念头却是很久之前就埋下的。
常镇远一个人在卫生间和厨房里逛了逛,发现连打扫卫生的工具都不齐全,看来要再发个短信给凌博今,在清单上多加一些东西。
他边看边想,一会儿把想到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发给凌博今,让他买齐。
时间将近中午的时候,他换了身衣服下楼。这几天在家吃得都是简单的炒饭面条,嘴里快淡出鸟儿来,他打了个的,、去了城市另一头一家火锅店狠狠地吃了一顿,然后又跑进一家网吧,发了封邮件给赵拓棠。
这次他没有斟酌语气,也没有猜测对方见过凌博今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是否另有意图,而是照着刘兆的意思,直接了当地写道:
人看过了,什么时候合作?
发完邮件,他还故意坐了会儿,看这次赵拓棠会不会这么巧合,刚好也挂着邮箱。但事实证明,他们之间的默契比他想象中还要差一点。
常镇远潇洒地退出电脑,从网管那里取回押金,一瘸一拐地出了网吧。
下午的日头有点热,街上不少人都穿着单件。
常镇远也觉得有点热,找个了电话亭,在里面靠着脱衣服。等他脱掉外面的羊毛衫出来,就听到车喇叭嘟得响了一声,转头就看到励琛从他那辆奥迪A8上下来,一脸惊喜,“特地来找我的?”
常镇远疑惑地看着他。
励琛苦笑道:“差点忘了,就算给了你钥匙,你也从来没有问过要去哪里开这道门。我就住在前面的公寓楼里,反正都来了,上去坐坐吧。”
常镇远想到常父的叮嘱,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要去超市买东西。”
励琛道:“这里附近没什么大型超市啊。”
“我做错车了。”常镇远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励琛笑道:“看来天意让我当你的司机,来吧。上车。”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拒就显得矫情了。常镇远只好慢吞吞地来到车边,任由他为自己打开前车门,再绅士地关上。
励琛随后上车,拉过安全带,却不马上扣上,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常镇远一眼道:“还记得你第一次坐我的车,满脸兴奋,连安全带都要帮我系。”
常镇远想象不能,淡然道:“啊,真土包子。”
励琛将安全带扣上,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我觉得很可爱。”他并不是一个习惯讨好人的人,更不习惯一个劲儿的热脸贴冷屁股,常镇远明显的拒绝态度显然已经触碰到他忍耐的底线,就好像一条路走到头,就有了分岔,需要面对左边是放弃右边是继续的选择。
常镇远当然看得出他态度的转变,但是像励琛这样的人,稍微给他一条缝隙,他就有本事开凿出一条京杭大运河来,所以绝对不能让对方有任何可趁之机,不止因为常父的警告,还因为他励琛与侯元琨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想去哪家超市?”
“物最美吧。”
励琛道:“哪里?”
常镇远道:“下一个十字路口右拐一百米就到了。”
励琛道:“你对这一带很熟悉。”
“我已经是本地人了。”
“你想过回去吗?”励琛声音微沉。
常镇远道:“回去做什么?”
他不过是随口一句,在励琛听起来却有种自暴自弃的意思,稍稍缓解他心中的不悦,口气稍软,“吴姨是大家小姐,嫁给常叔的时候年纪又轻,难免有点小姐脾气。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人要向前看。这么多年来,常叔夹在你们中间,一直很不容易。他五十出头的人,却每个月都要去染一次头发,你作儿子的,总应该体谅他一点。”
常镇远从他的只字片语中,慢慢拼凑出常镇远的身世。这位吴姨一听就不是常镇远的亲生母亲,那么是后妈?常镇远的母亲是过世还是离异?看常镇远的生活环境,多半是过世。只是不知道她生前和常父是否结过婚,常镇远算婚生子还是私生子?
励琛见常镇远沉思不语,以为他依旧没想开,不由伸出右手,轻轻地握了握他放在大腿上的手,“再说,回去之后,你还有我。”
……
那真是死也不能回去。
常镇远不着痕迹地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指着旁边的标牌,“地下车库从这边进。”
励琛缩回手,重新放在方向盘上。
下了车,常镇远才走没几部,就听到后面响了下锁门声,励琛随即追上来,“买什么?我帮你推车。”
常镇远道:“没什么,先买包纸巾吧。”
励琛:“……”
其实进了超市,常镇远很想自己买清单上的那些东西,只是后面跟着励琛这条大尾巴让他浑身不舒服。
“我记得上次去你家,好像没有家庭影院……”励琛推着车,低头看着家用电器,“不如买一套回去?”
常镇远不耐烦地停下脚步,不耐烦道:“买不起。”作为伤残人士,他不想走冤枉路。
励琛道:“我送你。”
常镇远道:“无功不受禄。”
励琛推着推车走过来,头微微凑近他的耳朵,轻笑道:“我们是无功不受禄的关系吗?”
常镇远道:“现在是。”
励琛道:“以前不是。”
“关系总会变的。”
励琛点点头,自信道:“我会让他变回来。”
常镇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走远,然后掏出手机拨电话给刘兆。
关系嘛,该用的时候就用。
刘兆很快接起电话,语气凝重,“什么事?”
常镇远道:“在开会?我借下和尚,我腿脚不利索,想让他开车送我去网吧。”
刘兆真的在开会,闻言想也没想就道:“行,你自己跟他说。”
常镇远挂掉电话,就看到励琛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他边拨电话边拄着拐杖走过去。
凌博今一接起电话,就听到常镇远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怎么回事?说好两点半在物最美里等,队长都批了假了,你人呢?”
“……我马上来。”凌博今领悟师父意图能力极强。
常镇远道:“记得开车来,城西这家物最美的地下车库多的是车位。”
“好。”
常镇远挂掉电话,对似笑非笑的励琛道:“其实找好苦力了,他就是太拖拖拉拉。你要有事,就先去忙吧。”
“没事。”励琛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你一个人不方便。等你朋友来了我再走吧,兴许塞车呢。”
常镇远无可无不可地回答道:“好吧。”
既然确定凌博今回来,常镇远就不像之前那样光看不买,而是凭着记忆里的清单认认真真地选购起来。
从生活品位上来说,励琛与他十分接近。两人都喜欢质量好外表简洁大方的东西,这种品味的一致性甚至体现在对拖把的选择上。
励琛笑道:“我记得你以前喜欢鲜艳的颜色。”
“人总是会变的。”常镇远道。
励琛道:“我很喜欢这种改变。”
常镇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静默地逛着洗发水护发素……
直到一个推销小姐拿着一盒套装,问道:“新产品,正在促销,买一赠一啊,很划算的!要不要买回去试试看?”
常镇远正要头也不回地离开,就看到励琛伸手接过来,“好。”
常镇远讶异地看着他。
励琛微微一笑,别有深意道:“我们应该给自己尝试的机会,也给别人尝试的机会。”
常镇远装傻道:“你打算和这位小姐一人用一瓶吗?”
推销小姐愣了愣,朝励琛尴尬地笑笑,“我儿子都五六岁啦。”
常镇远嘴角微勾,却没有任何笑意,“不是所有事都应该给机会的。”
尽管励琛最后还是拿了那两瓶洗发水,但是他们之间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僵硬。两人没有继续买东西,只是走马观花似的看着。
励琛低头看了看时间,将近三点半,“看来你的那位朋友真的堵车了。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常镇远道:“我还有水果没买。”
励琛将推车掉头,“我们已经走过头了。”
常镇远无声地点点头。其实不止是走过头的问题,而是他的脚和胳膊都已经酸得走不动了。看来锻炼是对的,不然就算他腿好了,身体依然会是一根废柴。
“想吃点什么?”励琛问。
常镇远道:“苹果梨什么的,都来点吧。”
励琛笑道:“这点你倒是没变,对吃的百无禁忌。”
常镇远被他纠缠得有点烦,单手插着裤袋,决定来一下狠的,“是啊,安眠药吃多了,要求当然也就低了。”
励琛挑水果的手一顿,转头看他。
常镇远目光不闪不避。
励琛道:“有空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过两个月。”常镇远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石膏,“总不能打着石膏过一辈子。”
励琛道:“我是说……”
常镇远的手机响起来,他只能收口。
常镇远接起电话,就听凌博今气喘吁吁地问道:“师父,你在哪儿呢?”
“一楼,水果摊边上。”
励琛等他挂了电话才问道:“你朋友来了?”
常镇远点头。
励琛继续挑梨。
常镇远四处搜寻着凌博今的身影,没多久就看到他下了扶手电梯,快步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