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睡下,翻腾了会儿才重新入睡。
到第二天,刘兆照样来上班,但额头和眼角的淤青让他看上去全然没了平日里斯文温和的样子,异常滑稽。连童震虎、瞿伟成等人也特地跑来围观。
常镇远和凌博今到时,小鱼儿正围着刘兆问长问短。
刘兆捂着额头,不知道是伤口痛的还是被她烦的,看到他们进来,立即松了口气,“邻市不是说有逃犯流窜到我们市吗?你们查得怎么样了?小鱼儿,你带人去搜搜。”
小鱼儿撅嘴道:“这事儿不归我管啊,有竹竿在呢。”
“不归你管你就不用管?协助协助。”刘兆不耐烦地挥手。
小鱼儿吐了吐舌头,不甘不愿地出去了。
凌博今道:“大头他们还没来?”
刘兆道:“我们昨天陪我忙活到两点,够呛的,我让他们晚点来。”
常镇远道:“谁干的?”
他问得听没头没脑,但刘兆懂了。他道:“喝醉的小流氓。嘿,不用查了,十有八九和赵拓棠脱不掉关系。我想,他应该开始怀疑我是知情人Z,所以来个下马威,看我能不能沉住气。”
说实话,这一刻常镇远是感激刘兆的。要是没有刘兆自告奋勇地分担二分之一的知情人Z角色,现在鼻青脸肿的人就是他了。
刘兆道:“我觉得,应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常镇远道:“这不是给和尚一个最好的接近成云妹的借口吗?”
刘兆一怔。
常镇远淡然道:“恼羞成怒,所以想要不择手段……”
刘兆眼睛微亮。桌上电话响起,他接去电话,随即苦笑道:“我马上来。”挂下电话,他无奈地摊手道,“估计局长会让我好好解释一下新形象问题,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们帮我去看看鉴证专家关于严重伤人案的物证化验出结果了没有。”
常镇远点头。
等刘兆走后,凌博今突然问道:“师父,你当过卧底吗?”
常镇远手指一紧,“遇到过。”不止遇到过,还被坑死过。
凌博今道:“很多关于卧底的电视电影。虽然结局是正义战胜了邪恶,但是卧底其实并不完全觉得高兴,他们有的很痛苦,因为他也是人,人和人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的。”
“是吗?”常镇远掏出烟叼在嘴里,拿出打火机,却没有点着,然后重新把烟从嘴里拿了下来,“你觉得卧底和犯罪嫌疑人也会有感情?”
凌博今想了想道:“会。”
“可是那天我问你,你会不会对一个爱你的罪犯开枪,你说你会。”明知道凌博今的答案不算错,看他依然耿耿于怀。
凌博今道:“他威胁人民的生命安全。”
常镇远道:“可是他喜欢你。”
“我不一定喜欢她。”凌博今道。
常镇远点燃了烟,默默地抽着。
凌博今小心翼翼地试探,“师父遇到过?”
常镇远含糊道:“算是吧。”
“师父开枪了?”凌博今问道。
常镇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讥嘲般地冷笑了下,“你说的对,别人喜欢你,你不一定喜欢他。”
凌博今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奇怪,以为触动他的伤心往事,没敢插嘴。
常镇远道:“你刚才说人和人相处也会有感情。那如果那个持枪的罪犯和你相处了三年,有了一定的感情呢?”
凌博今想了想道:“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会打他的手腕。”
常镇远斜眼,“真的?”
凌博今认真地点头。
“那怎么样的情况算条件不允许?”
“射击角度,疑犯当时的情绪,或者被挟持人质当时的生理状况等等。”凌博今挠头,“具体我也没遇上过。也许遇上了,就没办法像现在说得这么冷静。”他说完,才发现常镇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双眸晦暗深沉,两团黑色中仿佛夹杂着极为深刻复杂的感情,只是隐藏着,如果有点光,也许就会流露出来。他侧了侧头,尝试着在他眼中寻找光点……可下一秒,常镇远将头别过去了,继续吞云吐雾。
云雾缭绕里,常镇远的脸飘渺起来,似假似真。
“师父。”他突然出声,像是急于确定眼前这个人的真实性。
常镇远扭头,低头看着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凌博今回神,下意识地笑笑道:“该找鉴证专家了。”
常镇远道:“你想向鉴证专家提亲?”
“啊?没啊。”凌博今吓了一跳。
常镇远道:“那带什么家长?还是个瘸腿的。”
凌博今尴尬地站起来,“我怕留师父一个人在这里无聊。”
常镇远挑眉。
凌博今自觉地打开门。
光照进来,落在常镇远地眼里,将眼中情绪照得无所遁形。
可惜,凌博今已经走远了。
61、“忠心”耿耿(十)
成云妹一走进老徐茶馆,就看到那个坐在窗户边上的落寞背影。及肩的半长发,宽大的白衬衫,斜阳照着肩膀,碎光散落。
那是记忆与想象结合的背影。如果能有如果,陈飞应该是这般模样。
她竟看得愣住了。
“老板娘?”伙计走过来,双眼充满期待。
别家的茶馆最怕老板巡视,唯独他们家是从月头盼到月尾,就盼着老板娘过来,因为这意味着这个月付出的回报来了。
成云妹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双手交给他。
伙计笑得不见眼睛,“谢谢老板娘。”
成云妹眼睛不由自主地又朝窗边看去。
伙计道:“这位是常客,凌先生。赵先生上次……”
凌博今突然回头,阳光映在他的脑后,发丝一根根镀上了金,英俊的脸庞像在发光,神圣如天使。
伙计都看得愣了愣神。
“帮我加点水。”凌博今微笑着,眼神却淡漠疏离。
“好。”伙计去提水。
等他出来,成云妹还站在原地,眼底结霜,浑身散发着从未见过的凌厉。
伙计有些吃惊。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老板娘。
“我来。”她不由分说地从他手中接过水壶,径自朝凌博今走去。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凌博今侧了侧身,把茶壶向左推。
“听说你常来。”成云妹打开茶壶盖,将水慢慢地注入,蔫蔫的玫瑰花蕊重新在水中绽放开花瓣。
凌博今看了她一眼,“是啊,但我好像是头一次在这里看到你。”
“我是这里的老板娘。”成云妹倒完水,冷漠地看着他,“你是为了老赵来的吧?”
凌博今一怔,大概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
“来这里没用,找我更没用。”成云妹道,“我这里的茶水不便宜,你不要再来了,我不想见到你。”她拎着水壶走到柜台,把口袋里的另外两个信封放在柜台上,扭头就走。
凌博今掏出钱放在桌上,追了出去。
成云妹快步往前走。
“成小姐!”凌博今喊道。
成云妹倏地停步,回头愤怒地盯着他,“你调查我!”
凌博今顿住脚步,双眸闪烁着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所以你是故意穿成这样,喝他喜欢喝的玫瑰花茶?”她胸膛剧烈起伏。
凌博今把假发从头上摘下来,“还有这个。”
成云妹眼眶微红,捂着嘴巴吸了吸鼻子,扭头就走。她走得很急,就像后面有猛兽在追赶一般,到后来,几乎是小跑着来到汽车边上,打开车门坐进去。
“成小姐!”凌博今在后面呼喊。
成云妹用力关上车门,却听到一声吃痛地呼声。
门没有关上。
她侧头,看到凌博今捂着手掌蹲了下去。
“你……”成云妹手依旧握着门把,气稍稍平了,“是你自己把手伸过来的。”
凌博今慢慢地站起身,双目含泪,低声道:“我想向你道歉。”
成云妹别开头道:“没必要。”
“但是,我……”他好像痛得急了,嘴巴忍不住朝手呼了口气。
成云妹忍不住去看他,“你的手……”
“没事。”他笑得很勉强。
成云妹道:“上车。”
凌博今讶异地看着她。
“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小伤。”
“那就算了。”成云妹关上车门,发动汽车,正要倒车,却发现后车门被猛地打开,他一缩身坐了进来。她恼怒地盯着后视镜中的他。
凌博今可怜兮兮道:“去药房买点止痛药好吗?”
成云妹犹豫了下,然后松开油门,“只是止痛药。”
“谢谢。”凌博今笑起来。
成云妹突然发现,其实这个姓凌的年轻人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暖,就像是今天落在他身上的阳光,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多看几眼。
看着凌博今坐着成云妹的车离开,大头才松了口气,对坐在旁边的常镇远道:“你徒弟行啊,泡妞高手。”
常镇远沉着脸没说话。
大头道:“不是心疼徒弟的手吧?”
常镇远道:“回去吧。”
大头吃惊道:“不跟上去支援?”
“不用。”常镇远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他处理得很好。”
不得不说,凌博今实在是个说故事的高手。
短短十五分钟,他就让原本对他叨唠身世感到不耐烦的成云妹听得入神而差点开错路,到药店时,他刚好把情节卡在一个很勾人的位置,然后下了车。
成云妹犹豫着将车停在路边,看他进药方。
等凌博今出药房时,她居然还在。
嘟。
怕他看不到自己的车,成云妹按了下喇叭。
凌博今惊讶地张大眼睛,随即一脸喜色地上了车,“成小姐。”
成云妹道:“住哪里?”
凌博今道:“幸福田园。”
成云妹打转方向盘。
凌博今安静地坐着。、
车内的气氛沉默了一小会儿,成云妹问道:“你说你姑姑被一个有钱有势的人纠缠上,后来呢?”
“后来啊……”凌说书先生先叹息一番,才继续掰着他准备了三天的“身世”。
到幸福田园的时候,凌博今那个莫须有的姑姑一时想不开投了河,他也流落到了孤儿院,故事经历高潮,终于告一段落,但是故事还没有结束,生活还在继续。
“你现在过得好吗?”成云妹像是勾起了什么回忆,茫然地望着前方。
凌博今自嘲地笑道:“说不上好不好,我现在只想多赚点钱。我活了这么久,只领悟到一个道理,人这一辈子,真的不能没有钱。”
成云妹道:“你错了。”
凌博今道:“你是不是有很多钱?”
成云妹沉默。
凌博今道:“所以你觉得钱不是一切。可是对于穷人来说,钱有时候就是一切了,就算不是,也是一切的基础。”
成云妹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你到了。”
凌博今打开车门,踌躇地望着她,“你可不可以……”
成云妹从后视镜里看着他。
凌博今鼓起勇气道:“可不可以向赵老大推荐一下我?”
成云妹的脸一下子拉下来,“我说过,这种事找我没用。”
凌博今笑了笑,有点尴尬,有点落寞,还有点羞涩,“对不起,我好像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成云妹缓了缓脸色,“回去好好休息。”
凌博今乖巧地点头。
关上车门,车瞬间冲了出去,像是迫不及待地甩掉什么。
凌博今摸着明显肿起来的手,苦笑着往回走。尽管事先有了心理准备,所以特地用手掌去挡,谁知道还是低估了她的力气。
真的……
很痛!
回到家,他先打开冰箱,确定家中存粮。除去大头家蹭饭的时间之外,他和常镇远在默契中明确了分工,他买菜洗菜洗碗,常镇远烧菜。所以保证冰箱处于满箱状态是他的任务。
今天晚上吃什么?
他想了想,从冷冻箱拿出小排浸在水里融化,然后开始剥笋。
常镇远一回来,就看到凌博今用肿起来的右手抓着笋,完好的左手笨拙地剥着的画面。
“手消肿了?”他靠着门框,淡淡地问。
凌博今剥笋的手微微一顿,道:“没。”
常镇远道:“去打电话。”
凌博今不解地问道:“打给谁?”
“大头或王瑞,让他们多煮点饭。”
“……好的。”凌博今道,“那笋和小排怎么办?”
常镇远道:“带下去,给他们加菜。”
于是,没多久,刚系好围裙的王瑞就看到常镇远和凌博今,一人提着还没化开的肉,一人提着还没剥好的笋,跑来加菜了。
62、“杀气”腾腾(一)
每天下班,凌博今就会来老徐茶馆坐一会儿,喝一壶茶,有时候看书,有时候趴在桌上写东西,也有的时候什么都不干,只是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发呆。
这样一坐,就是十三天。
到第十四天,该出现的人终于出现了。
凌博今看着那个走到面前,一脸冷漠却难掩眼中无奈的成云妹,脸上洋溢起比彩虹更加绚烂的笑容。
“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笨蛋?”她问。
凌博今道:“知道自己是笨蛋的,一定不是笨蛋。”
成云妹道:“所以你一定不知道。”
凌博今笑道:“好吧,我可以继续不知道。”
成云妹脸色绷了绷,没绷住,溢出一丝笑意。她拉开椅子坐下,“你的手怎么样了?”
凌博今慢慢地喝了口茶,“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半个月才出现了。”
成云妹道:“我只是路过。”
凌博今自顾自道:“你一定是怕我手肿起来,向你索要医药费。”
成云妹身体微微前倾,“你的手很肿吗?”
凌博今乖巧地伸出手给她。
成云妹下意识地想要抓,但临时又缩了回去,胡乱地看了两眼道:“好多了。”
凌博今道:“其实这只手不是第一次受伤了,还记得上次受伤是在初中的时候。你一定想不到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为了帮班主任追女朋友。”
虽然不是每次去都能遇到成云妹,但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成云妹来茶馆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到后来,凌博今会故意说明天见,如果能来,成云妹就会默认,不能来,成云妹就会说不行。即便如此,凌博今第二天还是会来。
时间一长,两人的关系便渐渐稳定下来。
刘兆曾经问凌博今,怎么样定义他们的关系。
凌博今想了想道:“朋友。”
刘兆没有追问下去。
朋友是最宽泛最含糊的定义,同时也拥有着最多的可能。往亲情发展一步,就是姐弟,往爱情发展一步,就是恋人,往友情发展一步,就是知己,退一步,就是认识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