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三卷)——南栖
南栖  发于:2012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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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须深究,谨记苏爱卿既受朕封送亲大臣,皆需着力辅佐,凡情势有需,配合不力者、推诿懈怠者、背后造谣者、故

意滋事者……斩无赦。”

隐有人呼吸截断的低促,不过一瞬,又有了恍惚明了的轻叹。

座上的帝王再次环场一圈,相信我听在耳里声音的来源,他已收在眼底。

“就这些。”

景元觉再度开口,是在所有人已经又恢复成谨小慎微的状态时,“此事虽急不过洛河水患,却也不容贻误,苏爱卿。

“在。”

迈出一步站到人群中央,我又赶忙向前几步,双手伏地,跪在君王座下。

感觉他的目光盯在我的头顶盘旋了好一会,直到头皮上冒出搔不去的酥麻感,难耐非常,才慢慢开口。

“按所定行事,不得有误。”

“是!”

我高声答允。

众人退场时,不出意外,得到了许多意味深长的目光,有些是洞若观火,有些是自以为洞若观火,有些是疑窦丛生,

有些……我也不好形容。

比如齐鹏,他定定的看了我半晌,直到我对他笑都笑得嘴角抽筋,才一甩袖子留下一哼,抬脚离去。

比如付老爷子,高深莫测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摸着他的银须,呵呵呵干笑三声,穿堂而过。

也比如顾文古,毫不掩饰敬佩之情油然心生的拱手,堪称鼓励二字的一瞥带过,叫人消受不起。

还比如擦身而过的,那个笑得比我还甜的定襄王,他也不想想他的属地正被大水淹没,万民受苦,今年仓中定然颗粒

无收,他赖以养家的税赋又从何而来……

“你可满意了?”

回头,殿里不知何时已经走空,只看得见刘玉一个匆匆后门退下的身影,然后,徒剩我和走下来的景元觉两个,四目

相对。

我对他笑笑。

你瞧,毕竟我都是为你谋划众多,你还偏不领情。

他也笑。

不知道为什么笑。

偏笑得我不一会儿,就觉毛骨渐渐悚然,惨然一副快要败下阵来的肌肉僵硬。

他冲我露出白白的牙齿。

“你怎么知道……呵。”没防备教他忽的凑过来,附在耳朵上吐出一股热气,“……我不是卑鄙小人?”

“什么?”

——用惊弓之鸟来形容也不为过,我一步跳得老远,警惕的看着他。

景元觉似是干脆放弃去掩饰他的阴谋和得意,招招手,见我呆着没有反应,自己踱上一步,低沉道,“用了你的计…

…就定会放过你?”

我竦然变色。

想及他昨天才立下的承诺,又想及他反复无常的狡猾本性,两相度量,是内心陡然一沉,未及发作,额头——

落下湿嗒嗒的一个亲吻。

“你——”

“真好骗。”

景元觉缩回了身子,伸了手,摸着他自己的唇,似乎在品味心里的乐不可支。

“够了!”

再管不住沸腾的怒火,我高声警告他,“我说够了!若是再有,你、你就是……”

“是的,是的。”

他点着头,缓缓收起笑容,眼里没有一点要否认的意思,却让人没来由的,觉得肚子里一阵火大。

“如若勉强你,我就是禽兽不如……”

一句话给堵在嘴里,我抖着唇,不知再说什么好。

景元觉站在那里默默看了一会,直到我放下了指责他的手指,直到我恢复面上的平静,再无话可说。

他的眼神暗了又暗,终叹了口气,目光从我脸上移开,飘向身后敞开的门口。不落痕迹的衣袖带过,“走吧……小心

待会,又要反悔。”

我楞了片刻。

尔后,几是夺门而逃。

73.权宜之计[二]

头在腿间埋了一路,摇摇荡荡到了府门口,下车前终于正了颜色。用脚趾去想也知道,若是想要事情不偏离计划,从

现在起的若干天里,就不容许我犯一点的差错,有哪怕一丝的动摇。

所以若是有心,就别让人再分心应付你的闲情了吧……景元觉。

我望着门前停的三辆马车苦笑。

中间一进和书房相连、平时完全没什么客人来往的大厅里,此时此刻,正赫然坐着三位着实令人感觉蓬荜生辉的头面

人物。

中书令,定襄王,周尚书。

怪奇异的组合。

他们出现在我家陋室的原因,却也不难猜。还没进大厅门前,经过窗下就听见里面远远飘出付老大人也不介意下人知

晓的颤声,“老朽是耳目失明,久疏朝事,周贤侄啊,定襄王啊,你们年轻有为的紧,倒不如为老朽说说……”

“小王若是知道,此刻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是吧,老大人?”

“子贺顺道访友,不巧遇见二位先来。不知二位所为何事,若是三人在此叨扰太过,子贺改日再访也罢。”

呵。

见了自家管家奉茶出来颤抖的老脸,同情挥手,让他远去。顿了顿,捏捏脸,原地鞠出一捧笑容,我弹冠振袖,进门

作揖道:

“苏鹊宫里贻误,竟至怠慢三位贵客!”

茶托置下几声清脆的响,三位大人纷纷仰起头。见着都还不曾换下的三件朝服,不禁心里暗暗好笑……

该来的,都来了。中庸的付老狐狸亲自出马,周家的长子也不假手他人,连皇帝党羽的……算了,此中进展到现在只

有我和景元觉本人知晓,也不怪他迷惑。

作完了揖,我从里边书房挑了一把椅子,在三人惊异的目光中,吭哧、吭哧慢腾腾在镂花的地毯上拖出一道泛白的长

线,直至摆正大厅中央,成一不分主次的三角。

“苏鹊聆听三位大人训示。”

我虚心坐下道。

定襄王先哭笑不得的站起来,瞪直了眼睛,望着这三堂会审的局面。

我一脸无辜的回望他,拘谨、谦虚,意思再明显不过。直至他双手抄进了袖子,讪讪挤出份颓败的笑容,自己又坐回

去。

付老大人则是面不改色的站起来,慢慢踱到一旁书房的台案上,状似不经意的翻看起我摊在桌上的书籍,尔后挑了一

本,信手拎在指上。“醉翁之意,岂在杯酒乎……当年老朽哪,也曾灵光一闪,献过一出联姻策,得到先帝谬赞良多

,不过至今看来,仍是后益无穷……如今又见这《大覃公主志考》,但觉格外亲切,格外亲切……”

“噢,是吗?”

我站起来,走过去,从笑意盈盈的付老大人手里接过那本书,双手合上,按在他的掌里,“晚辈倒不曾知晓,改日一

定向大人请教。这本闲书是乃宫里借来,聊做打发时间之用,不成想竟让付大人生了亲切之感,下官惶喜甚巨,这就

割爱奉上。”

老大人脸一僵,便有几分咬牙切齿之色。

“苏大人是当真不透露一星半点的了?”

“苏鹊不知……有什么隐瞒您的?”

我眨巴着眼睛看他。

“哼!”

老狐狸干脆变了颜色,做翻脸状。

我皱起眉头,寻思一会,试探道,“若是大人说是和亲人选、遴选当朝哪位公主之事……”

他立马眼神一亮。

“……全凭我皇做主。”

我严肃道。

理所当然,得了响亮哧鼻的一声怒“哼”。

接着走过来的是周子贺。他缓步夹到我们两人中间,看了看横眉竖眼的老爷子,又看了看一本正经的我,致礼道,“

贤弟既是为皇上分忧,其中内详,自不必多问……洛河水患,多位朝中重臣出京致人力匮乏——有用得着愚兄地方的

时候,说一声便是。”

说得诚恳。

言辞也好。若不是当时桃梅林里见识了对着景元觉那满怀怒气的眼神,只怕我也会相信,这是个心地敦厚,兼之涵养

高到没脾气的老好人。

“一定,一定。”

再下去,摆明了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摸样,任那几位高朋枯坐中堂,稍刻便都失了来时的兴致,不约而同说起告辞。

乐见这种局面。只是在送定襄王出门的时候,颇是费力。

这位非要目光闪躲,言辞闪烁,躲在人后时,附着我耳低声道,“我不关心他们那些琐碎,只好奇——为什么起意帮

他忙?”

……你问的才琐碎,好不好。

“王爷慢走不送。”

笑呵呵手下使劲,我一把推他上车。

事情真正运转起来的时候,就像有个好把式赶着的马车车轮,一帧帧的轴辘滚过,迅速前行。

二月四日,遣使致北狄国书,擢先帝庶出七女惠恬公主出嫁,联姻狄王。六日,点定襄王景元胜边境督城,偃息军事

,以备和谈。七日,宗人府备齐陪妆清单,采买缺需。十六日,得北狄回书初文,首肯和亲,边境暂定。十七日,交

付狄使彩礼清单,公主入祖庙斋戒祝祷,送亲使臣初定随嫁人选……

当到了二月下旬,惠恬公主十日沐斋毕,宫里的嫁衣已经裁好,狄使已经依次入朝,两方关于嫁妆的讨价还价经过几

番推敲已经最终确定,将跟着公主远赴北方的军士、太监、宫女人选也已经定妥……所有的大事,看起来都尘埃落定

此间唯一的遗憾,便是春雨淋淋停驻京周,导致洛水的汛情空有人力物力不间断的投入,没得半分消减的迹象。

因着这两件事的紧急,宫中一片繁忙景象。皇帝亲驻的太和弘文两殿、南北两省办公的昌平昌泰两殿,常常是彻夜灯

火通明,来人出入不休,乃至部门间来回送件、批件的匣子,一月间打开合上的次数太多,都坏了一打的匣轴。

前般朝里的悠闲半载仿佛一场旧梦,连我这数十天忙碌下来,眼下都带了难看的一圈青影,腰腹的带子,也裹紧了半

寸。

“这样的条件都能答应,当真怕他们不成?”

我进昌平殿前,就听见里面有人忿声。

不免盯着手里的一份抄件顿了顿。这几天讨论最多的,就是这份陪妆的名单,粮食、布帛、医药、车驾,北狄仗着我

们窘迫的形势,简直是借机,从正嗷嗷待哺的洛水饥民手里抢夺生存的口粮,难免招人唾骂。

跨进门槛,大案上正在抄写的书记官一看是我,纷纷低下头去。一时间,只听见檐下嘀嗒不绝的雨声和毛笔刷刷划过

宣纸的轻响,我了然笑了笑。

得,又不招人待见了。

有人低咳一声,揭帘从还燃着炭火的里间走出来,带了一股子暖气,却冷淡瞥了埋头的众人一眼,“如今的条件,已

比最初的狮子大开口好了太多。日子定下了吗?”

是李澄光。

我上前把手上的抄件递给他,“定下了。才下的诏,三月初五,陛下携惠恬公主千佛山祝祷天和,尔后送亲队伍出发

。”

“没想到真这么快……”

李大人展着纸件点头。确实,这事办下的效率,算属罕见。

“辛苦了。”

“大人若没有别的吩咐,下官打算回去准备一下。”

今天是二月二十八,时候已经不早了。

“哦,”他看着我允首,“苏大人快去吧,北方路遥,这一去,没有半载也得有三月……家里可得安排妥当。”

是得安排妥当。

出宫门的时候,我默默在心里念叨。又把手头的事在肚子里过了一遍,梳理下可能的发展。思来想去,应该算是妥帖

了。上车前,再装作不经意的瞥瞥四周,还不到大队人马回家的时刻,奉天门外的街巷,绿柳成荫,人影稀少,而不

远处京城沐雨,街店撑起的遮蓬,正连成斑斓的一片,三两黄油伞的经过,映着燕水绕着禁城城郭的绿影,煞是和熙

好看……更觉得没什么岔子。

半闭着眼睛在车里小憩,车子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摇晃,身上穿的衣服多,裹得鼓鼓囊囊的,又挨着个靠垫,是温暖宜

眠。

大约行了两炷香,正在半睡半醒间,就听得前面小六“啊呀——”一声尖叫,顿时人沸马嘶的喧闹起来。

睁眼,见小六刺溜一声钻进车厢,抱住我牙齿打颤道:

“老爷——老爷打劫!”

就像是回应他的话似的,下一瞬“咔嚓”一声巨响,右侧半个棚顶应声而落——一个青衣人抓着剩余的棚架搭脚在车

轱辘沿上,明晃晃一柄大刀的光芒,闪得人眼都睁不开。他身后忽然就冒出三五个黑巾蒙面的路人,统统亮了利刃,

从街旁的铺子里直冲出来,团团将马车围住。

我的马在混乱中立时嘶叫不已,拖着马车数步横冲直撞,直到当前有人腾空跃起一刀砍下——

溅起的血有半丈高。

街上炸锅一样响起高声的尖叫,四散逃窜的行人推散了瓜果的摊子,连带撞倒了撑棚的竹竿,掀掉了一排的油棚。

“苏鹊?”

青衣人的声音森冷如霜。

转脸看他,天空中冰凉的雨点落在脸上又滑进脖颈,终于一个激灵,我使劲去推身上懵了的小六,“跑、跑!”

他却完全背弃了我的期望,满脸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模糊,僵在那里拽着我的胳膊惊恐的望着不速之客,咿咿呀呀的张

着嘴,说不出半个整词。

“是不是苏鹊?”

青衣人不耐的又问一句,将渗人的刀刃架上我的脖颈。

我在心底长叹一声。若不是身上搭着的这一个,也许还能有机会全身而退,或者勉强撑到救兵来临,可是,唉,算了

……

“我是苏鹊。”

青衣人点头,空着的手挥了一下。车下的蒙面客立刻聚拢了来,把把寒刀都劈空斩下,指向了我。

雨点滴落在刀尖上,溅出四散的水花,有一刻奇诡的美丽。

“不关他的事。”

我指指小六,做最后的挣扎。没指望得到他们首领的同意,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还有……能不能让在下死个明

白?”

“你的话太多!”

青衣人眼神狰狞,冷笑一声,“嗖”的举起了刀——

不忍见刀锋落下的惨象,我闭上眼。

74.螳蝉黄雀[一]

说时迟那时快,几发破空之声凌厉无匹,嘶喊惨叫声随之穿透了凝重的街道——听得青衣人低咒一句听不懂的粗口,

一阵迅风带动,车子陡然一轻。

等我睁眼他已不见踪影。

街市的地面上是还在翻滚挣扎的躯体,殷红的血汩汩从下冒出,在露出一截黑色铁弩短小精巧头部的衣衫上,留下大

片大片的污渍。而车下此刻站着的,是仿佛从天而降的四条精壮汉子——各自威立,警惕四周,窄袖之下,青锋剑和

铁箭弩都握在手里。

为首的人双眼凝视前面青衣人消失的地方,片刻,分出一道炯炯的余光,侧首道,“护卫来迟,大人无恙否?”

正要回答,只听旁边“哇——”的一声,小六吐在了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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