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吗?”
鼻子一酸,差点就要伸手去拉下他的手指。却听得对面范师傅冷哼一声,“哼……周府的事出了天大的纰漏,北狄的
事,如今又自作主张。”
闻哥不赞同的抬起眼来。
“范师傅,你已答应我,不再提周家的事。”
范师傅不置一词的托起茶杯。
闻哥转过脸来,平静的问我,“为什么要插手北边的事?”
“……我需要这份功劳立足于朝。”
我把想好的话说给他听,“虽说当时入仕是为了景元觉为了打击周肃夫做的掩饰,但和我一同入朝的其他两人当前都
已身居要职,担起一面作为,我若是再无举动,怕是真要沦为一件彻底的摆设,再留在朝中也没了意义。”
闻哥叹了一口气,“那也无妨的。”
“洛水泛滥,北边战祸,我也想至少解决一时。”
闻哥皱起了眉头,“洛水是七分天灾三分人祸,地方官员为了逃脱责任,常有夸大灾情之举,加上不排除周肃夫乘机
施压,给新施政的景元觉阻力的可能,未必真有报章上那么严重……北边么,年年如此,过得了这一时,无非再损失
些钱粮,拖也能拖到会战的那一天,不值得你冒这么大的凶险……”
我的心里突然惶恐起来,浮起一个可怕的怀疑,难道……不,不会的。
“怎么?”
大概是见我神色不妥,闻哥中断了说话,摸了摸我的头。
“北边的事,哥你……”
终于问出了口。
闻哥望着我有一时的困窘,继而,像是终于明白了我说什么,“呼”的站起来,面颊堵上一抹潮红。
“不,不是。”
范师傅干哑的大笑在小屋里响起来。
“殿下圣德……老臣曾劝与北狄联盟,却一直遭到反对,如今未曾做过的事……哈,就连小苏鹊都有怀疑……哈,岂
不冤枉至极、可笑至极。”
我也站了起来,脸色难看。
闻哥苦笑着冲我摆手。
“我是曾经动过这个想法……但并未背国。”
“对不起,”呆了好一阵,我才又找到自己的声音。“哥,打乱了你的计划么?是不是不该这么鲁莽……”
他摇头,慢慢又坐下来,示意我也跟着坐下。
“是我拖得太久了……”
他伸手覆上我的头,揉了一会儿,才停了手,接着道,“是我不该全都瞒着你……才生出这些事。”
……其实不是这样。
其实,我只是怕,再这样无所作为的呆在那个人身边,再没有什么能以隔开距离的尺寸之功,就完全是一块板上任人
宰割的鱼肉……
我怕在你举事之前,已不知事情会变得怎样。
脸上大概是一阵红、一阵白了一会。
范师傅看看闻哥,又看看我,再看看闻哥,再看看我,站起了身。“既然殿下算是已经劝过你,你还是执意,我如今
再说,也没什么不妥了吧。”
他踱到我面前,继续道:
“依我所见,你倒不算全无作为。你助景元觉成就齐家小子和玲珑郡主联姻,就是大功一件。齐鹏那毛头小子,虽是
一身之轻,却拴着后面齐家柱国之力,说是京中最贵的单身公子哥也不为过,郡主家世再赫,却又有什么嫁妆,配得
上天下三分之兵马!将堂堂十五万神策军握在手里,成就的是天下最值钱的一桩婚事,景元觉若然不是信任于你,岂
能将这件大买卖交与你做?”
我木然的点了点头。
最后那句,却觉听来讽刺。是也不是这样,我不尽知,外人又如何能够知晓。
“当前北境之事,我们本打算隔岸观火,趁着忙乱多安插些自己的人,要是景元觉处理不当,也是他日后罪名一条。
只是若你要立下这份功劳,也是一件好事,景元觉日后倚仗不二不论,至少你在世人面前功成名就,他日一旦事起,
揭露身份折向我们,也得助力加倍……”
“毕竟是使巧,事情若真如你所谋,最要紧必须他人都知道是你的手段,断不能将这件功劳记去景元觉的头上……到
时说是殿下背后忧国暗地之功,也更得来容易。”
“将来一旦殿下登位,急需就是德高权重之臣,你替自己攒些大势人心,在军中建立起这般威信,也是替殿下省却许
多麻烦……”
“我们不日就能成事,你要建功,我看这也是最后的机会,那份计划还是粗糙,望你自己计划周详,不要临到……”
听着范师傅滔滔不绝的说话,渐渐便有些困倦。午后的时光,最容易上下眼皮沉重,密室狭窄窒闷,和闻哥挤在一处
座椅上又是温暖,竟然听着听着,真的眼皮打起架来。
捣蒜般一个点头,自己磕得惊醒过来。
睁眼发现对面范师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下,面黑如墨,抿着唇,瞪着眼。
旁边有人叹气。
才觉得是完全挨到了别人的怀里,难怪坐得还这般安稳,这般温暖。脸上顿时一阵发热,挣了一下,腰上环着的手却
没动弹,背后有微带恼怒的声音,“鹊儿,这几日你有好好休息吗?”
“哼!”范师傅面部扭曲,气得冒烟的站起来。“他这是跟小时候一样,一听老夫念经,就要睡觉!”
……我一时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脸上立时被捏了一下。“还笑,还不回去歇着。”
范师傅只望着我冷笑。
“觉都能睡着,看来真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我在心里发苦,中午才刚刚被人断然否决,若是被他知道,不知又要说些什么。
“出来久了,走吧。”
闻哥笑了笑,起身牵了我手,亲自送我出去。
慢慢走到将要登梯上到储藏室天井,闻哥停住了脚步。
“不可冒险。”
他转过身来,好看的凤眼在黑暗里映着火折的微光,盯住我的眼睛。
我知道若不答应定是过不了这一关,重重点了头。再看看后面,范师傅留在密室里,并没有跟来。
借着他举起的火折的微亮,登上暗阶的第一级,又撤下脚来。
“哥,事成之后,你打算……怎样处置景元觉?”
72.权宜之计[一]
他的嘴唇颤了一下,眼光落在我的脸上,慢慢,转了一个圈。
尔后,通道的黑暗里涌起一个释然的微笑,背后落下了轻柔的抚摸,悄声的低语,“……心软了?”
我原地无言,先摇了摇,再点了点头。
火折的微光被甬道里的穿堂风吹得晃动,在两人之间,散下忽明忽暗的光影。顿了一会,只听见对方呼吸的起伏,不
知是笑,还是在叹息。
“你呀……”
脸上渐渐堵上一层愧色,却难以辩驳。
也许,是这样吧。
“前日我见到他,”只听闻哥继续道,转开了话题,没有丝毫往下的追究,“元觉,已经不再是那个我离开时半大的
孩子了。”
他说的是齐国公府的时候。想来他们兄弟俩人,自从六年前京城一别生死,大概,就没有再见过面罢。
像是山里成年的兽,当有了矫健的四肢、尖利的口牙、敏捷的身手和迅速的反应,便已到了被同胞们列入敌手警惕防
范的那时。未必,它不是同伴间的认可,只是那么明显的像了那句话,一山不容二虎……
一国不容二主。
“若有那么一天……”
闻哥仰头,望着甬道顶端的某一点,像是看到了不远将来的时刻。然后,又低下头来,微声轻叹,“我不会重蹈他的
覆辙。”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点了点头。
“先走了,哥。”
说实在话,我并没有把握景元觉会同意我的建议。只是有这么样的一种预感,我相信以他的智慧,权衡利弊,会做出
理智的选择。我也相信,以他的胆量和气度,这样以小赌大的冒险,可以预见的损失和收获,值得作一尝试。所以,
即使早朝时他当着众人的面面色铁青,即使退朝后弘文殿里说了策议的细节依然被他冲动的驳回,即使为了此事,还
闹得两相红眼生出许多旁枝末节……
我依然在平心静气的等待。
所以,当我还在花魁姑娘挥舞的绢帕带着的隐约香气里迈出羽衣楼几步远,一个拐角,撞壁似的怵见当空横生一只手
臂,青衣彪悍的男子和身后三四个同样彪悍的汉子、四五匹膘肥体壮的马标杆状杵在一道小巷里的时候……就知道那
个人想通所花的时间,比我预计的还短。
甚而于仰头望着身材高大的中将时,都情急结巴。
“蒙、蒙中将,你、你怎么在……”
“苏大人。”
来人不卑不亢的拱手执礼,礼毕,不动声色的瞅了一眼我来路的背后,温吞吞的接着道,“朝中有禁,凡官员不得宿
娼,六品以上,白日不得擅入风月场,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该死。
我有失风度的在心里冒了句粗口,脸颊抽搐一下。
“中将,据苏鹊所知,羽衣楼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乐籍,并不在当今禁止朝臣出入的名录里罢。”
蒙中将似笑非笑的望着我,抬首瞟去,巷口外面一溜无数花楼额上的牌匾,他收回笑意,面无表情的回转过来。
“纵使当时不为禁录,须知乐籍二字,终究不过京兆尹堂上簿子里的一笔勾画……蒙恒常听人手所书,诸多偏误,大
人。”
我哑然原地。
威胁……
昭然若揭的威胁。
佛不开眼,人岂可预知,但凭一块木头板子,光天化日,竟然也能一句抢白呛死聪明人去,天理复何在……柳烟飞这
处上佳的联络点,未露破绽、未生疑窦,居然也能因为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不可再用。
我瞪着他,半天,硬压下七窍生烟的怒火,向天一拱手,“是陛下——”
咬牙切齿道,“嘱中将好意提点我的?”
面前的板脸,许是动容一下。
“陛下,”他亦向天拱手,迅即又恢复成水滴不进的铁板一块,“请您入宫,有要事相商。”
大覃暄仁四年二月三日,大朝。
成威帝陛下在这一日的朝会上,正式宣告天下:遴选景氏在册公主,与北狄结亲。同时择良日于京郊千佛山顶亲自祝
祷,将北方两国喜事上告列祖列宗,以求上达天听,平复洛河水患。
消息一出,虽未至于举国哗然的地步——因为传播的速度,尚没有到得一日千里的速度,但也是京城鼎沸,人心惶然
。
因为自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开国以来,覃朝历时五十余载,一直标榜上乘天意、仁德广泽,如和亲这种前朝赖以苟存
的委曲求全、小人作为,向来为上位者不齿。
当今皇帝景氏元觉,虽然年轻,虽然散漫成性、庸碌无为,以前,却还算是勉强维持着一个煌煌王朝治理者基本的操
守,不曾落到过这种鼠目寸光的境地,不曾这样挑战国人自尊的底限——一切的堕落来源,便必然都是其下不争气的
一班臣子,卑鄙无耻、畏敌如虎、胆小如鼠……
尤其那个所谓诱使今上、使其一头栽进可能的万劫不复之境的罪魁祸首……就是敝人。
退朝的声音一起,我先人一步,从太和殿上退出来,迅速转出拐角,望后殿而去。
留在大殿里听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没有必要。
脚步虽快,却还没有下完太和殿背后的阶级,就从身后传来哒哒哒的脚步。
在心里默叹一声。纵使躲过了千夫所指的场面,也是躲不过有人非挺身而出、仗义勇为,一对一当面来他一番训导…
…
“苏鹊!”
洪亮骄傲的声音,很是几分熟悉。
“小公爷。”
我笑眯眯的转身,拱手。
“你都跟皇上说了什么?为什么今天,突然就改了口?”
齐鹏手按在腰侧的宝刀柄上,两道英武的浓眉拧成一个“川”字,虎虎生威的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得浑圆。
“没说什么,都是陛下自己圣明,裁夺形式,果下决断……”
我盯着他青筋爆出的手掌,用尽量合情合理、可亲可敬的语调,好言诉说。
“刷”的一声——就见当朝最尊贵的一把刀,银光绚烂,干净利落的斩断两边空间,带着一阵紧俏的凉风,堪堪停在
我鼻头前方一寸处。
“你竟敢妖言蛊惑我皇苟且偷安!”
“不、不敢……”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立马违背良心,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两只虎目却愈见怒火熊熊,“苏鹊!枉我还以为你机巧伶俐、行事不拘一格,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不——”
知己哪,你真这么觉得……
我在心底,默默热泪盈眶。
“——齐小公爷,天子殿堂,不得刀剑无礼!”
齐国公的宝刀给人一掌按下,再一手擒拿,“哗”的插回刀鞘里。我很是感激的望着蒙大侍卫长,虽然是保驾来迟,
总胜过让我血溅当场。
蒙恒露完一手俊俏功夫,皱着眉头看看满脸怒色的齐鹏,再看看目带水光的我,眉头皱得更紧,直接扭头,径自往前
面带路。
“皇上有请两位,旁殿议事。”
我们进去的时候,旁殿里已经站了约摸半百的大臣。略略有些个别的不同,除了那些已经为了水灾赶出城去的人,基
本上和一日晚上得到宣召紧急出现在太和殿里四品上官员,没有太大区别。
换句话说,这些人自然就是剩下的覃朝股肱之臣了。
坐在上位的皇帝看了看最后进来的齐鹏和我,挥了挥手,恢宏的殿门便在我们身后,吱呀吱呀的关上。
不甚宽敞的殿里顿时暗下来。
厅堂两旁两排对称的枝桠形灯柱,上面滋滋燃着的橙色火烛,成了此间仅有的光源,默默照亮一室光明。前后左右所
列位者,虽然也有我身旁的齐鹏之类,集体,却比之方才太和殿上之群更为冷静沉稳、老练干达,不仅对我方才大刺
刺的入内少有侧目,此时忽然暗下静下仍没有半点骚动的大殿,也从另一侧面,表现了这班人标准之上的涵养。
“都齐了。”
景元觉环场一周,慢慢出口。
“刚才朝堂之上的决议,卿等也知道了。之所以召你们来,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不是再议再论,因为正如方才所说
,朕意已决,无可再议。”
耳朵听着他的说话,我眼睛瞅着站在前排的人的背影,一个个辨去,在心里默认,他们是哪些个熟人。
“朕召你们此番,只是为了强调一句,和亲之策,并非权宜,乃事关我北方边防之大势——无论尔等心内作何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