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将肇事者依法处置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但这笔钱一定得要回。

“明天我等你消息。”拿纸写下号码，递给他，“先不要告诉那对兄妹，赔款要到了知会我了，再送去给他们。”

“行行行。”现在是说什么都行。

“嗯。谢谢陈警。”唐梵语不忘礼貌一下，点头离开。

那个陈警抹汗，两边都不好得罪，但比较一下，还是得罪那位比较好，叹气回身。

之后一切平静，钱也已经送到了那对兄妹手中。唐梵语开始联系新工作事宜，怎么都没有十分想做的。最后正好大学班主任推荐去学校里教课，便去试讲面试，顺利通过，随时可以上岗。不打算买车，估算着学校离家比较远，便从新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小公寓。

因而也不知那个怯怯的孩子有没有再去过那里，即使去怕是也是碰壁吧，唐梵语父母也经常在外奔走。

准备妥当，正式上班前一晚正打算睡觉，手机响，陌生号码，唐梵语疑惑的接起。

“唐小受？”熟悉的调侃声。

“咳咳！”唐梵语咳嗽。

“哟，还这么害羞啊。”

“林姑娘好。”好几年了，唐梵语还是有点怵这个林晓水。

“据说你现在不穿鹦鹉装了？”

“是啊。还是色彩简单点好。”

“当年你那身米色风衣就不错！”林晓水赞叹。

“咳咳。”唐梵语再次咳嗽。

“那行，没事儿了，我还在外旅行，等我回去送来给姐姐我好好瞅两眼啊，祝工作顺利！”说完敏捷的摁掉了电话。

唐梵语傻眼，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风就是雨风风火火的性子真是改不了了。不过正因为这通表象调侃实际关心的电话，心情顿时大好，一夜好梦。

唐梵语本科是学设计的，大三出国念了美术史后来硕士转了文学，博士又跑去念了个经济学。这个被宇文光知道之后，他是及其郁卒的，因为他除开本科念的中文，以后从硕士直到现在的博士都是在念古代史。生活被某人管着不丰富多彩就算了，就连学习生涯都没别人丰富多彩。

李曰木看他在那儿郁卒，安慰道，“他那是喜新厌旧，你这样多好，专一！”

听闻这话，当时唐梵语也跟着宇文光乐呵呵，其实心里别提多苦闷了，喜新厌旧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只喜欢你一个。

不过正因为自己学了这么多纷繁的东西，具体教哪个学科的时候倒是愁了，最后他选择去经管系教管理学——他的大学班主任大跌眼镜，虽然没明说，但是唐梵语知道他一定暗暗说这孩子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俗气，随后拍拍他肩膀，“你这么好的天赋，打算让你去熏陶熏陶美术学院那帮不务正业的孩子的。”

“自认资历还不够，辜负老师期望了。”唐梵语礼貌回道。

老头挥挥手，背着手走了。

唐梵语耸肩，人其实都是会变的。变到足够成熟的某天时，就会觉得一些事情一些人即使不是每天与其在一起，自己仍不会忘怀。比如自己从小喜爱的画画，比如……某些人。

四

唐梵语接了位老教师的班子，教大三的两个班。长得好看的老师总归是备受青睐的，因此上任的第一天就受到了所有学生的欢迎，下课时还有小姑娘上去要号码，唐梵语犹豫着要不要给的时候，一个开朗的女生嘴快，“老师不要担心啦，你这么好看的我们坚决不觊觎！”

还能不给吗？几个小姑娘手快的记下号码，还算懂事没接着问QQMSN之类，喜滋滋的溜走了。下课后的教学楼空荡荡，几秒钟之后我们的唐老师很悲哀的听见那群已经离开的姑娘在楼道里兴奋的讨论着的回音“唐老师这么好看我们配给谁好啊，上次你不是说你表哥……”

突然觉得林晓水十分十分可爱美好。

快十二月份时，一天下课，唐梵语照例慢条斯理的收拾东西，可教室里的女生一个都没急着离开，他奇怪的抬眼望去，一个收到讯息立刻解释，“唐老师！我们要排舞蹈！”

“很不错。”他笑着赞叹。

“嘻嘻，我们也觉得，是研究生的新生晚会，研究生的哥哥姐姐们懒得出节目，就我们上场啦！”

“好孩子啊。”

“是的！我们跳的可好了，这次是研究生院主动来找我们的！”一脸骄傲。

唐梵语点头，“真厉害真厉害。”

“老师到时候要来看哦！”一脸期待。

“……好。”唯有答应。

一群孩子耶耶耶的欢呼着，唐梵语抱起东西，“你们练，老师先走。”

“老师白白！”还有人飞吻。

见这架势，唐梵语想，自己一辈子都甭指望有什么师威了。

过了两周，果然迎新晚会，姑娘们提前几天就提醒了唐老师，唐老师想装忘掉都不行。那天被拉去了礼堂，由于去得早，被负责的老师看到，还坚持要求“唐老师你也上去做评委吧。”

得，又推不倒。所以唐老师就莫名其妙的坐到了第一排的位子，等待表演开始。

院里的领导纷纷到场，初次进入工作岗位的唐老师顿时感到稍有压力，还不等与之寒暄一番，主持人报完幕开场舞俨然已开始，正是唐梵语班里的那群小丫头，舞跳的是不错，调动了整个礼堂的气氛。

本来看完这个唐梵语是可以立刻溜走的，但现在不行了。只能揉揉眼睛，给第一个节目打下十分，观看以下节目，节目都挺不错。估计研究生们每个班也得出一两个节目，因而除了本科的孩子来助兴外还是有他们的节目的。兴许没多少时间准备，研究生们出的节目大多一般，除了音乐学院和一些电视广播专业的。

正看完一个不知什么专业所排的有些无趣的情景剧，唐梵语再次揉揉眼睛，捂住嘴打了个哈欠，闭了闭眼睛，听到报幕的小姑娘说下面请欣赏书法表演。

书法……表演。唐梵语立刻睁眼，看到有人往台上搬桌子，确认自己好像真的没看错。如今年代，还有人表演书法？并非唐梵语不喜书法，相反他写得一手好字，只是确实没有料到现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还有热衷于书法的。

台上的灯光应景的暗了下来，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孩子已先一步登台坐下，低头开始弹古筝。等了差不多一分钟，台上才又上来一个人，低着头大踏步的走至桌前，然后就埋头写字。唐梵语背靠椅子，左手托着右臂，右手托着下巴，看着台上那个人，一下子认出了他是谁，就凭他低着头的那个走路方式——曾深蓝。

之前吵吵闹闹的礼堂这会儿倒是一片安静，只剩音乐声和暗暗涌动的呼吸声。

唐梵语就坐第一排，视力又好，眼尖的发现他腿一直在发抖，右手因为握着毛笔好很多，但是按着纸张的左手一样颤抖。十分钟左右后，字写好了。从台子两侧上来俩人举起那两张纸，立刻下面掌声如雷。

唐梵语也忍不住鼓掌，的确写的很不错很不错，甚至说是特别好的。真没想到这么一个愣头青居然能写出这样的好字，愣头青曾深蓝见字被人举起来了立刻准备撤，谁料主持人也走了上来，拦住他，“哎哎哎，这位同学不要急着下台。”

曾深蓝惊恐状抬头看向那个女孩子，可能觉得挺漂亮，看了一眼又立刻再埋下头。

哈哈哈。台下一阵善意的笑。

弹古筝的女生落落大方，拿起话筒站起来，“这位是我的师兄，生化学院在读研二学生曾深蓝，有意的姑娘可以问我寻联系方式！”

身边的领导也忍俊不禁，唐梵语始终盯着被调侃的曾深蓝，真是难为他了，被主持人再推回台子中央。“可否解释一下字的意思？”

“……”曾深蓝抬头，很痛苦的望着那个主持人。一句话说不出。

古筝女再出来解围，“师兄害羞，我来为大家解释可好？”

此女生的挺不错，下面一群男生吼着好好好。

曾深蓝这时才松口气，抬头悄看一眼，试图逃下去。这一看，就正好看到了正在第一排坐着好整以暇看着他的唐梵语，曾深蓝眼睛猛的瞪大，虽然戴着眼镜，都很明显。

唐梵语朝他点点头，曾深蓝二话不说绕过主持人就跑下台了。太过突然，台上台下都愣了几秒，然后主持人笑言，“看来我们的师兄的确太害羞了，那么……”

唐梵语没仔细听了，好笑的低头给那个节目也打了个十分。

书法那个节目算是倒数的节目，整场演完也就十几分钟之后，领导上台鼓励一番就散了。唐梵语和班里的姑娘打了声招呼，独自离场，从偏门出去，正好靠近停车场。坐上自己车往外开去，临近学校东门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车前，唐梵语差点没被吓死，踩了刹车。

深呼吸，摇下车窗，隐隐发怒，“干嘛呢？”

路灯下曾深蓝那张怯怯的脸抬出来，“你学生说你从偏门出来了，我在正门等你。”

“……”不知为何，满腔的怒火突然全灭了，“什么事？”

“还钱。”

很好，怒火再起。“你要还多少啊？”不悦的语气。

愣头青还没听出来，还有点兴奋的走到窗前，拿下身上背着的双肩包，拿出一个很厚的信封，“那个肇事者后来赔钱了，赔了好几万。”

目测那信封里包含这几万了，唐梵语问道，“你自己一点儿没用？”

“就给浅紫买了点吃的……花了一百多块，其他都没用。”还很抱歉的语气。

唐梵语再次怒火全失与深呼吸，“待会儿回宿舍？”

“我要出去打工。”

“打工？”

“嗯。”应了一声，却没有更多说明。说明这人真的不是真傻，知道很多事情与外人是不便说的。

“上车。”

“啊？”

“我送你去。”

“不用不用，我得先去医院，太麻烦您了。”

“你如何知道麻烦我？”唐梵语挑眉。

“你学生说你家就住学校附近。”老实回答。

“你怎知我是老师，她们是我学生。”

曾深蓝头低的更低，“我在后台听到她们说……”

那些小丫头能说什么，唐梵语暗暗叹息，“上车上车，我送你去，老师的命令。”

犹豫了几秒，曾深蓝绕到后面打算上车。这么个动作其实本不该计较，但唐梵语就看不进去，“到前面来！”

他肩膀一缩，“哦。”绕到前面，开车安静的上车。

其实唐梵语今天是回父母家住才开车的，而父母家和医院完全是两个方向，但当然什么也没说。安静的踩了油门，静静开车，两人谁都没说话，他连音乐都没开。开到一半时，问，“饿吗？”

“不饿。”

“吃晚饭了没？”

“没。”其实何止晚饭，他连午饭都没吃。

唐梵语利索的停了车，停在路边，下车去店里买东西，二十分钟后带回来两个外卖的披萨和两大杯饮料。全塞曾深蓝怀里，“吃。”

“太多了。”

“吃。”

曾深蓝一句话不说，埋头就吃，吃了一个还有一个再也没吃。

唐梵语看得出来他是真饿，“另一个也吃了。”

“……”

“吃。”

“能不能带给我妹妹，她没吃过披萨。”在这之前，他也没吃过。

“……”唐梵语忘了这会儿自己还在开车，调头特别特别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下一个路口还有一家，再买，你把这个吃了。”

曾深蓝低头抱着纸袋许久没有动作与话语，然后慢条斯理的一点点的吃完了那个披萨。

有那么一瞬间，唐梵语突然觉得这条路有点儿短。但瞬间太过短暂，以至于曾深蓝拎着后买的两个披萨下车时，他已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过如此想法。

他一下车，唐梵语便掉头往马路另一头开去，有过去医院看看那个小女孩的念头，但觉得其实没有必要，便没提。开出去几米，倒车镜里看到曾深蓝真追着车子跑来。唐梵语一笑，他知道为什么，愣头青忘了还钱的事，这会儿一定是想到钱还没给追出来要给呢。

当没看到，唐梵语加快油门，直到镜中再也不见那个身影。

曾深蓝追了两条街道，气喘吁吁的，车早没了影子，嘴里嘀咕着，“去你家找了好几次你不在没人开门今天才找到你，可怎么又。”抱着披萨背着书包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沉默了好几分钟，直到想到反正是在一所学校中，并且他家就在学校附近，有的是机会。又笑开，往医院跑去。

秋风渐凉，但总有那么些人会觉得，其实秋天的夜晚也非那么寒冷。

五

唐梵语每周基本每天都有课，周末的时候自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因此每每宇文光或者李曰木又来邀请吃饭或者出去玩时，正好有借口脱身，比如现在，拿着手机往教学楼外走，怀里还抱着书，肩膀上挂着电脑包，“你也听到身边吵闹声了吧，刚下课，还得去另一个校区一趟，是真没时间。

宇文光不依不挠，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和自己挺像的人（当然是他自认为），“今天不行，明天呀，明天不行后天行不行呀，后天再不行不是还有大后天……”唐梵语无语凝噎，抬头凝望天空不知如何搭话。

冷不防手里手机被别人抢过去，还没回过神，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我们马上就到！”说完利索摁掉手机，转头，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看着唐梵语，“唐小受，骗人不好哦。”把手机放他风衣的兜里。

“林……”

“我多关心你呀，一回来就去你办公室找你，正好看到你的课表哟，哎呀。”林晓水靠的更近点，她那力求到哪儿都闪闪发光的打扮方式，惹来无数人的视线，唐梵语真想立刻溜走。靠近后，咬牙切齿，“骗谁呢！压根就没课！敢骗我家小光！”

两人靠的那么近，外人看来是十分暧昧的。

唐梵语尴尬，“这个……”

“走吧！”说完转身门外走，唐梵语只得跟上。走到大门边上的时候觉着不对劲，朝角落看过去，一个身影正努力的往里缩缩缩。林晓水见他没跟上，一起看过去，缩着的那个人突然开窍转身开溜，可穿着那么高根鞋的林晓水愣是抢先一步跑上去，揽住他胳膊，“同学，找唐老师有事啊？”

“……”曾深蓝低头不敢说话，满脸通红。

唐梵语心想今天这是出门不利么，暗暗叹声气，走过去，“找我？”

“是的。”距离上次晚会那次差不多半个月了，曾深蓝其实是知道他具体何时有课，但一直不敢来找，今天好不容易找来，就看到了这样的场面。

林晓水点点头，“哦啊，找我家小语的哦。”说完转个身，身上的裙子转了个圈十分好看，正好转到唐梵语身边，挽住他胳膊，头一歪，“我家小语多亏你们学生的喜欢了哦，记得告诉你们班女生他有女朋友，不要随便觊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