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快把衣服脱了! ”
周平错愕地看着赵允让,对方的眸子里闪着格外的兴奋光芒。
眨眼间,那身从下人住处找来的粗布短衣就脱去大半,露出里面丝制的白色里衣(注3)。
周平连忙把赵允让扔到地上的腰带捡起来,按住他的手防止他的胡来。
“我假装晕倒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趁机把他们制服。”
赵允让又道:“再磨蹭他们会怀疑的,过个迷香的效力一刻钟就会显现出来。帮我把口鼻捂住,我一只手脱得太慢。
”
周平只好照做,心想是不是直接把他闷死算了,再嫁祸到黑店的头上。
当然,这种大不敬的念头周平只是想想,渎职间接害死皇家子嗣也是要掉脑袋的。
赵允让已经脱得干干净净,周平愣愣地看着他没有一丝瑕疵的皮肤,虽然四肢还短小,但已经有了翩翩少年的影子,
回想起雍王爷温润如玉又深不见底的涵养风度,周平觉得遗传真的是个奇妙的东西。
“看什么看! ”赵允让生在帝王家,注定不能像普通孩童一样玩耍,周平还是他第一个亲密接触的同龄人,更是第
一个赤身相待的外姓同性。
赵允让滑入水池,氤氲的水汽中传来他的声音:“我准备好了。”
把帕子绑在脑后,周平将刀鞘放到地上,刀鞘顶端用衣服盖住,然后举起盛着水的铜盆,往地上用力一摔,在封闭的
空间里,铜盆发出巨大的响声。
力求逼真,赵允让做出中了毒参茄之毒后的症状,歪着头,紧闭眼睛,嘴角含笑。
周平则藏到柜橱后面,屏息,举刀。
“得手了! ”一人欢呼,周平竖起耳朵,仔细数过来的人。
脚步声凌乱纷杂,应该在三到五个之间。
门刷地打开,周平并没有立刻动手,有人警惕,把人拦下了。
室内有个竹篾的挡板,把隔间分成两半,是为了防止水汽把衣服沾湿。
赵允让就躺在进门能看到的地方。
湿漉漉的黑发蜿蜒,小脸雪白,大部分身体沉在水下,
“呵,高档货! ”刚才发出呼声的那人急不可耐地进来,“两个小崽子而已,老大,你的胆子可越来越小了。”
“二哥,还是小心点,那个大的可带了把苗刀,看那刀鞘,应该是钩子(注4)厂里出来的货。”第二个进门的是方
才的店小二,他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附身来拾刀鞘。
“怎么这么轻……”此时他已看到空荡荡的刀鞘,周平来不及等另一个进门就挥刀攻向他的脖颈,店小二也有几下身
手,用左手手臂硬挡了一下。
苗刀的用法,在于“左右跳跃,奇诈诡秘”这八个字。
周平心知必须速战速决,趁着他捂手呼痛的劲儿把刀尖捅进他的胸口。
血液四溅,店小二顿时气绝。
上次遇到劫道的,周平并未狠心下杀手,现在情势危急,一人已经离小王爷不到两步,另一人还不知武功深浅,神经
紧绷之下也没功夫仔细品味首次杀人的感觉,劈开挡路的挡板回救。
被店小二呼作‘二哥’的汉子意识到危险,祭出匕首想要拿赵允让当人质。
周平离赵允让还有三步的距离,而那把匕首却已经抵达了他的耳朵边上。
心脏紧缩,不知是因为担心那小主子丢了性命,还是畏惧失职砍头的命运。
周平改为单手握刀,已经做好了把苗刀掷出去的准备。这么做很有可能受到门口之人从背后发起的袭击,但周平已经
顾不得了。
然而,就在这时,假装昏迷的赵允让忽然沉入水中,躲开匕首的威胁,他的动作很大,激起的水花渐入那人的眼睛里
。
贼人哇哇大叫,丢了匕首改为捂住眼睛。
周平觉得奇怪,赵允让就举起手,张开,里面是融化了大半的肥皂。
赵允让心里暗赞一声,莫名地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和死党狼狈为奸为害校园的怀念情绪。
“呆子,不要让主谋跑了! ”周平见赵允让拾起匕首,却没有斩草除根的打算,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周平没有去追逃跑的歹人,反而提刀夺去第二人的性命。
“你做什么?我还想审问他呢! ”
“危险。”周平手上发抖,这一次比刚才的感觉更细腻,即使已经把刀抽出来,他还是觉得捅进棉花堆里一般的触感
在手上蔓延,就像有什么肮脏的小虫子一下一下地在血管壁上蠕动,沿着手指爬到手腕,再到手臂。
赵允让脸色发白,却并没有受到太大惊吓,在他从小被灌输的概念里,他或许不会欺压良民,但对盗贼刺客一流绝对
不能手软。再加上上次已经见过尸体的狰狞面目,心里就不那么害怕了。
他见周平忍不住来回扫视倒在血泊里的两具尸体,刀身微微颤抖,猜到周平受到的震撼绝对比自己的大,心里虽恼怒
他没有按照自己的命令办事,却还是对和自己两次共度劫难的周平生出了好感。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周平没有反应。
赵允让故意发出嘲笑声,使他惊醒:“尸体有什么好看的,你还是看看我罢! ”
周平回神,握兵器的手又紧了紧,终于甩脱了把杀人凶器扔到一边的幻觉,盯着赵允让的视线不再空洞。
“你看出什么来了?”赵允让弯着眼睛。嚣张跋扈的嘴脸忽然柔和起来,脸颊的圆滑弧线让他的表情变得格外生动。
他此时刚从水里出来,身上还有水珠淅淅沥沥地往下坠,衬得皮肤越发晶莹。
“没穿衣服……好看。”情绪起伏过大,周平一时间竟忘记了伪装,说出未经大脑加工处理的视网膜直接反应。其实
,他是想提醒‘你还没穿衣服’,但突然被赵允让问住,来不及反应就说出了‘好看’的心里话。
赵允让脸一红,曲解了周平的意思。他才发现门大开着自己身上却连半根布条都没有,恼羞成怒:“你这淫贼,还不
把小爷的衣服拿来!否则小爷把你的眼珠挖出来扔到地上当鱼鳔踩!! ”
周平赶忙收敛心神,五官拼出一个‘囧’字,一边帮助手忙脚乱的赵允让把衣服穿上,一边腹诽:我淫谁也不会淫你
。
第十二章:追凶
赵允让的衣服已经湿了,只好穿了带来的换洗衣服,他见头发湿湿的,就把它们放下来。
周平瞧着他,只觉得男女莫辨,单看那身皮相,可以说是没白生在帝王家。
“现在打算怎么办?”周平问道。
赵允让想了想:“那老大定然已经逃了,我们不妨搜一搜这黑店,找出证据。”
虽然这和受‘有困难找警察’教育长大的周平所想差距甚远,但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案。要找出自卫杀人的证据才好
给自己脱罪。
赵允让把那贼人的匕首收进袖子里,紧紧跟着在前面探路的周平。
翻遍了各个小间,他们也没找到可疑之处。
“会不会是那逃跑的掌柜把证据全销毁了?”赵允让猜测道。
“不可能。”周平站在走道里沉思。蒸发的水汽在天花板上凝成水珠,滴答滴答地往下掉。
见赵允让抱胸靠墙而立,正等着自己的解释,周平补充道:“时间上来不及。你想,老二在看到你的时候说了一句‘
高档货’,他们除了劫掠旅人以外应该还干贩卖人口的勾当,捆人用的绳索、载人用的马车和买卖立下的合同……咳
,字据,还有每一笔买卖的账本,这些必定都藏在某个秘密的地方。”
赵允让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手心里,恍然大悟道:“这湢馆里到处是曼陀罗的香气,每天下来的用量怕是不少,这黑店
里定然还有存货!如果我是盗贼,被人追杀,必定卷了财物投奔其余同伙。既然是拐卖人口,总有固定的销货渠道吧
?”
赵允让伸出手,接住了从上面掉下来的水滴,若有所思道:“你觉不觉得这里的天花板比外面看上去的还要矮。”
周平忽然想起打水时不能把热水壶打满的生活常识,要留出一小截空气才能达到更好的保温效果。现代的公共浴室,
为了防止散热过快是天花板上凝结的水珠过多而下坠打到客人身上,隔间的顶部和天花板直接都不是紧紧挨着的,而
是空出一层气体用来保温。但他不确定古代的浴室是否也是这么做的。
赵允让的脑子比周平的转得还要快,当即搬了一条板凳靠在墙边,踩上去。
个子不够。赵允让努力踮起脚尖,还是够不到。
“……你去。”赵允让跳下来,恶声恶气。
周平依言做了。
上面由木板订着,透过木头间的缝隙往里面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匕首。”
周平摊手,赵允让把捡来的兵器放到他的手心。
周平拿出上次得来的夜明珠,另一只手握着匕首,不断改变、调整两者之间的距离。
“做什么?”赵允让好奇地问道。
“利用镜面反光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奇伎淫巧。”赵允让撇嘴。
“总比直接把夜明珠扔进去要好。”
赵允让哼哼。
匕首反光的能力有限,周平琢磨着是不是抽空去弄块玻璃回来。
但好歹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况。
周平跳了下来,沉声道:“上面共有两具尸首,身上的衣服、配件都被扒光了。这里温度高,不利于尸体保存,应该
是刚死没多久,其中一个我们进门的时候还见过。”
“这杀千刀的腌臜货! ”赵允让含恨咒道,没有想到短短几刻钟他们就害了一条性命。
赵家子息薄弱,因而对子孙后代的培养、保护都很周全。赵允让从小就没有遭受过太大坎坷,没有见识过人性的阴暗
面,平日里也是小打小闹从没有闹出人命过。所以,他尽管嚣张任性,却比周平更容易心软。
从安分守法的社会主义公民到背了两条命债的亡命徒,周平心境要比赵允让冷硬很多。曾经有学者做过调查,现代都
市的人们或多或少都受到冷漠心理的影响。在竞争中落入下乘或不适应变化的环境,又不能对情况加以改善,只能强
压愤怒、失望情绪,表现出一种表面的冷淡,在问题面前面部表情,故作镇定地表现出对结果无动于衷的态度。
在宋代森严的等级制度下,周平总是习惯性地用警校里服从长官的那一套说服自己,让自己尽可能地适应目前的角色
。但今天的事给了他太大的冲击,里面对道德观念的纠结和反省不是两三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出于自我保护的机制,周平潜意识里采取了漠视生命的态度,以减轻良心上夺去他人性命的自责。
他冷静地分析到:“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处理尸首方式,就是扔进火炉里烧烤成灰。这里本来就用煤炭烧水,制造
出一些过浓的烟雾也属正常。上面有一处暗门,贼人头目就是从那里逃出去的,因为仓促间没有及时关上,冷风进来
,才会让天花板上凝聚了过多的水滴。”
赵允让只觉得周平的声音平板生硬,并没有察觉到异常,确定了贼人逃跑的方向,立刻道:“开不快追?! ”
两人出了黑店,赵允让牵了门口系着的马。
平时出门不是不行就是坐车,周平汗颜:“我不会骑马。”
“你不是从北边来的吗?”赵允让略知周平身世,隐晦地反问。
“大病了一场,全忘了。”
无法,赵允让只好让周平坐在自己后面。
想到这马的主人已经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再加上马加速起来风紧,赵允让头发是湿的,脑袋发冷,忍不住哆嗦了
两下。周平怕他感冒,就解开褙子,把赵允让紧紧裹住,贴着自己的里衣。
热乎乎软绵绵的身体,好像让冰冷的胸口舒服了一些。
都是同性,又是给自己取暖,赵允让自然不会有异议,只是因为过近的距离不适应地扭动了两下就任由周平搂着了。
绕到黑店后面,赵允让用手指了指:“原本停在这里的马车不见了。”
两人倍受鼓舞,沿着车辙策马追击。
入冬的寒风刀子一样刮过耳朵,赵允让脑袋往后靠,把耳朵缩进周平的袍子里,
为里面的舒适和暖意叹息了一声。
车辙的尽头是一座院子。
“看样子应该是某个宅子的后院。”
不敢离院子太近让马蹄声惊动里面的人,两人下了马,猫着身体靠近围墙。
墙并不高,不到一丈,外围又有树木,周平要翻过去并不是件难事。
“我先去探探,你躲在草丛里不要乱动! ”周平嘱咐了一番,直到赵允让点头答应才蹬着树上去。
院子里没有人,只停了一辆马车,周平猜测那就是他们在跟踪的那一辆。一整排的房屋门窗都紧紧闭着,只有一间屋
子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周平跳下去,轻手轻脚地绕道有灯光的屋子后面。
古人的窗户并不像电视剧里的那样好捅,云母片或竹篾纸都用油烘过,防水且耐用。稍微富一点的人家会用白布,再
奢侈一点就用玻璃。
周平刚才已经把匕首还给赵允让,只好自己背靠墙坐着,抽出苗刀,由下往上在最角落戳了一个小孔。
紧张地握着刀柄,等了一会,发现里面的说话声没有中断,周平才敢冒头,往里面偷看。
屋子里没什么陈设,只有临时用来休息的桌椅。
桌旁坐着三名汉子,其中一个就是刚才逃跑的黑店老板。
周平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头,另外两人一个劲儿给黑店掌柜的敬酒,不一会儿,那掌柜就口吐白沫翻了眼睛。
只听一人道:“他已经泛了水(注1),留着是个祸害,你去把马车上的东西搬空,再把尸体扔到僻静点的地方。”
“猴三儿,你这是想把我支开,好独吞那几百两银子。”另一人不服。
“都什么时候了,”猴三儿拍了下桌子,道,“银子我一分不动,你把它们锁到黑屋去,钥匙你保管,等你回来我们
对劈。”
“得,就这么着。”
两人说着把尸体抬出去,在院里忙活了一阵,将一个大箱子抬进屋里,周平隐隐约约听见里面哭泣和咒骂相见的声音
。
“嚎什么嚎,等卖到大户人家得了好处,你们高兴都来不及! ”
大汉在门上落了锁,钥匙揣进兜里,开了院门驾车出去了。
猴三儿唱着小曲,一抖一抖地往回走,步履轻浮,看上去没有练过武功。
周平跳到他背后,一击得手。
屋子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绳索,想来是用来绑拐骗来的人用的。
把晕倒的猴三儿捆起来,扔进屋里不管。
周平惦记着外面的赵允让,连忙出去,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不止人不在,远处的马也没了。
注1:黑话,泛水就是被官府发现或逮住。
第十三章:被卖
——那不知天比他高地比他厚的小子铁定是跟踪那辆马车去了!
周平气得跳脚,人的两条腿毕竟比不上马的四个蹄子,现在追也来不及,盲目乱转还不如在贼窝里守着。
如果赵允让不幸被捉住,那贼人必定会带着他回来,同黑屋子里的人一块卖掉,到时候再救也不迟;如果赵允让平安
无事,自己也不需要担心。
周平如是思忖,可枯等了一个时辰,都不见人归来。周平这下急了,用凉水泼醒猴三儿,对方一见脖子间横着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