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双手,左手握住右手拇指,右手四指伸直。
唱喏:“拜见小王爷。”
“你叫什么?”赵允让存心刁难,想要给自己出口恶气,就让他站在饭桌前,看着自己吃。
平白无故(?)被父王骂了一顿,罚去半个月的零食,他怎么能甘心?先是被无视,又是被出卖,他早把周平救过自
己性命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周平。”
“大点声,我听不到。”
“周、平! ”
赵允让恍然大悟状:“原来你不是聋子,昨天我问你姓名,你为什么不回答?”
“没听见。”周平勉强找到一个理由。
“没听见,”赵允让同声接道,气得眉毛都快要立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哼哼,没想到吧,你会犯到我的手
上。”
周平虽不担心自己性命,却因为见识过他诬蔑自己是贼的手段,不敢小看这九岁的小主子。
“我问你话呢! ”赵允让用力把筷子往桌上一放。
周平只好如实答了:“没想过。”
赵允让得意,问道:“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
“是的。”后悔没把你推进那“无忧洞”里和尸体一块埋喽!周平暗恨。
赵允让眼珠转了转,假咳一声:“那你还敢不敢私底下找我父王告密?”
周平眨眼,隐约猜到赵允让给自己下马威的目的:“没有。”
“你还敢狡辩?”赵允让一拍桌子,不想用力过度把手拍红了,疼得跳起来,猛地甩手。紧接着发现周平在偷看,立
刻握拳把手藏到袖子里,虚张声势,“看什么看?! ”
“我帮你看看。”周平伸出手来,目光真诚。
赵允让将信将疑,他之前为了瞒过父王耳目教训周平,特意把丫鬟仆人都叫了出去,结果现在没人给他揉伤。赵允让
本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刚才就胡乱揉了一阵,没什么效果,最后还是忍不住诱惑,把右手递过给周平,同
时恶声恶气的命令:“给小爷好好揉。”
赵允让坐着,周平站着,这样的姿势要周平揉,自己就得抬高手臂,累得慌,就命令他坐下。
——终于离饭桌近了一步。
诡计得逞,周平表面仍然不动声色。
警校里进行的是军事化管理,校规上写满了‘不许’两个字。毫不夸张地说,除了喘气以外所有事情都有规定。刚进
校时教官看他特不顺眼,每天都会被呼来喝去,扫落叶清厕所,给学校节约了不少请保洁人员的资金。以至于现在被
赵允让指使,周平也没觉得不对,他潜意识里其实已经接受了这份工作。
每月四贯钱(注1),比宋朝普通士兵的多了近两倍,而开封公房(注2)的月租才170文,考虑到当时的购买力,周
平十一岁的年纪就能活得比现代高薪白领还要滋润了。有钱万事足,被衣食父母说上两句也不算什么,周平心理素质
经得起考验,再说,一个养在大宅子里的公子哥说的话总不会比教官难听吧?
想到那沉甸甸的白银,周平有些走神。
“魂归来兮。”赵允让用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周平态度良好,加上赵允让本就少年心性,手上不疼了,气消了不少。他觉得周平人呆呆的,好像很好糊弄。只是怕
他是父王派来监视自己的,打算吓唬吓唬他,让他不敢和父王说实话。
招来周平的注意力,赵允让清清嗓子,道:“昨天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必须保证以后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周平很为难,想和小王爷挑明了说他亲爹另外派了高手暗中保护——顺带监视,但又怕自己的话被人听去,无论赵允
让相不相信自己,都被当作挑拨父子关系的小人,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面对赵允让威逼的视线,周平迟疑了一下:“我保证不了。”
“我是你的主子,你就得听我的,我说不许就不许! ”赵允让抽出自己的右手,举起来,想要拍桌子,紧接着想起
了刚才的疼痛,硬生生改变动作,把面前的青瓷碗摔了出去。
白色瓷碗应声而碎。
“周平,你知不知错! ”赵允让站起来,小大人般甩了甩袖子,“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到底答不答应?”
主子站起来了,周平也不能再坐着,立在一旁,不应声。
“好、很好! ”赵允让冷笑,扭头对外面喊道,“来人,叫管家来。”
不一会,赵管家就到了,看到一地的碎片,又见小王爷一脸怒气,心下了然,装模作样地问起原因。
“他故意把我的碗砸碎了,给我逐出府去! ”
“这刁奴,是该严惩,”赵管家看了周平一眼,不卑不亢道,“只是周平是王爷指的人选,私下里把人赶走怕是说不
过去。”
赵允让刚才气极,一时间忘了周平是父王安排的人,经过赵管家的提醒才意识到不妥。
——要是赶跑一个惹恼了父王,父王给自己另外加派一队侍卫怎么办?
但若是简单放过他,赵允让觉得自己下不来台。
赵管家何等精明,顺势道:“他砸的是官窑烧的青釉瓷,缺了一只碗,需赔百吊钱。对主人不敬,当杖责二十。”说
着便让人把周平拿下。
周平呆若木鸡,怎么也没想到眨眼的功夫,两年的工资就没了……
赵允让吓了一跳,王府里并不苛责下人,他还是第一次见赵管家如此严厉。杖责,可不像挨夫子手板那样轻松,一棍
下去是要伤筋动骨的,体质弱一些的,二十棍之后不死也得残了。
赵允让本身没和周平结下大仇,而且自己两次污蔑他,也不见他反驳,那副任打任骂的好脾气让赵允让自己都觉得过
意不去。
对赵管家说道:“算了,念他是初犯,杖责就免了罢。”
“还不多谢爷?”赵管家推了周平一把,周平恍恍惚惚地作揖。
——怎么不连银钱一块儿免了?他宁可挨打。
赵管家很快就指使下人收拾了碎片,重新拿了一只碗,带人出去,留两人在屋里用饭。
“哼,”赵允让用‘知道我厉害了吧’的表情看着周平,“以后我犯错——当然,我一般不犯错,犯错的只会是你—
—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你一定比我更倒霉!听明白了?”
“明白了。”周平捧着那只碗,不敢多动,生怕自己不小心失手摔了,再被克扣两年的工资。
第九章:一日
赵家皇族既然可以享受政治上非同一般的礼遇,就要进行非同一般的教育。
进了王府之后,周平才明白赵允让为什么整天想着逃出王府。
一片漆黑之中起床洗漱,着装完毕出门。
雍王慷慨,赏赐给周平一个巨大的院子……当中的一小间,主卧里住着赵允让。
到院中,周平发现赵允让的房门已经开了。
昨晚赵管家交代过,每天早上会差人叫自己,所以周平并不担心。
刀法刚走了一遍,就见一名十五六的女孩站在廊下,好奇地盯着自己看。
周平收刀,一边暗暗猜测对方是否是赵允让派来找自己的,一边打量她。
杏眼,里面有着年轻女孩水盈盈的波光,小巧的鼻子和嘴巴。没有给人惊艳的感觉,但显得格外灵巧秀气,配着嫩绿
的纱裙,让人眼前一亮,一扫胸腔的郁闷。
宋朝女子着装的颜色并没有像男子这般拘束,但王府里对丫鬟的等级有着严格的控制。而且,她梳着三鬟髻,头发分
股盘成环状,分明是一等丫鬟的发式。
长相是一等的。周平走向她,问:“有事?”
“周少爷,小王爷问你要不要和他一起用饭。”
声音也是一等的。周平“嗯”了一声。同时,用性命发誓那混帐的原话绝对不会这么客气,铁定不懂怜香惜玉,给女
孩脸色看了。
要是周平再多长个两尺,他就立刻展开追求攻势了——谁让他在一个只有男性和进化为另一种性别的前·女性的警校
里关了三年。只可惜对方窈窕而立,比周平高出一个头,唉,实在可恨……
“周少爷,我是小王爷屋里的使唤丫头,您可以唤我司棋,和我一同伺候小王爷的还有抱琴姐姐、侍书妹妹和入画妹
妹。待会见到就认识了。”(注1)
“好。”周平点头,不敢说太多以免把心里话全交代出去。
回廊很长,周平由司棋领着走,司棋个性跳脱,捡了些话题以免气氛太过沉闷。
“周少爷,昨晚睡得可习惯?”
“还好。”周平应了一声,不禁再次感慨起封建王朝的腐败,昨天周平也体会了一把高床软枕的滋味。
周平发现司棋总拿眼睛偷偷打量自己。鉴于此时的年纪,对方不至于饥不择食看中自己,反倒是脸上沾了东西的可能
性比较大。
“怎么?”周平问道。
司棋朗声笑道:“没什么,只是见过周大人,觉得你们不像是刚认的亲戚。”
周平一愣:“你认识我爹?”
“自然认得,抱琴姐姐差点就和她的梅子酒一块儿被送出去了,”司棋见周平脸上并没有不快,反而多了几分好奇,
眉宇间一派平和,于是她就拿出对家里弟弟的态度,不再用客套的敬语了,“周少爷别怪我唐突才好。只是这些历史
大家都知道,见了你免不得又拿出来说,传来传去地,再添油加醋一番,传到你耳朵里,反倒不妙。”
这时,他们已经穿过了走廊,院子里五六个小丫鬟老妈子齐齐看过来,视线往周平身上扫。
周平有点吃不消,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们……”
“瞧什么,快干活去! ”司棋打发了那些下人,回头对周平说道,“你这皱眉的样子就更像周大人了。前不久,你
抓了两个恶贯满盈的盗匪,开封的衙役在酒寮里大谈你的武艺,刚好碰到守城的士兵……于是,你们父子俩的外号就
传出去了。”
——不就是大小阎王么?
周平嘴角用力抿起,防止它抽搐起来吓到旁边的女孩。
“说到武艺,我是个十足的门外汉,你方才练刀,我在旁边看了半响也没看出点门道。但那股子凌厉劲儿却是羡煞人
的。”司棋连连赞叹,眼底的情愫一波接着一波。
周平赧然,又有几分得意。
‘我可以教你’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
他硬生生抵抗住了美色的诱惑。
因为周密在指点他的时候曾经说过,苗刀极重身法,周平自学成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张环的评价更狠——以你这比
榆木还硬一分的脑袋也能悟出什么好招来?
扯远了,总之心诀套路必定是师承某处,极为秘密,不得外传的。
“你还没说我爹的事。”周平提醒道。
“也没什么,周大人曾经教小王爷半个月的骑射,脸每天都会比原来黑一分,只可惜用在教学上收效甚微。小王爷几
乎每天都要念上数十遍,然后有一天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周大人好酒,就暗暗指使了抱琴姐姐送酒。周大人一开始不收
,抱琴姐姐就偷偷地往你家的门口一放。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第二天周大人就辞去了府里的职位,走马上任去了
。”
周平没想到一派严父风范的周密还有这等桃色新文,不由动了回家的念头。
“小王爷在里面等你,我就不进去了。”
周平向司棋道了谢,进门。
见过赵允让,在用早饭时周平并没有受到刁难,赵允让安安静静地吃完就去了书房。
周平没有紧紧跟着他,而是守在门外,站岗。
整个上午,都在枯燥的读书声里度过。
周平竖起耳朵,古代门窗的隔音效果欠佳,他听得一清二楚。
先是考校昨天学的内容和作业,周平听到好几声戒尺和手掌撞击的声音,心里暗叫痛快,又有点担心——不是担心赵
允让的伤势,而是担心他把气撒到旁人,比如自己,的身上。
接着是传授今天的课程,先生念一遍,赵允让跟一遍,如此反复,足足消耗了两个时辰。小厮来回跑了几趟,都是送
水解渴的。
先生一出院门,赵允让就叫骂道:“老秀才!怪不得中不了举人,敢教小爷吃戒尺,不想活了! ”赵允让也只敢在
先生背后骂骂发泄一番,要真到了先生面前,还是得乖乖地背书抄书。这回雍王是下了狠心不让他再偷奸耍滑下去,
专门请了汴京迂腐之名最盛的老秀才当老师。
毕竟赵允让还在启蒙识字的阶段,请状元之才实在是浪费。
匆匆忙忙用过午饭,宋人没有午休,稍作休息,周平就跟着赵允让抵达射弓亭。
射弓亭并不是一个亭子,而是由回廊、凉亭圈出来的方形校场,中间是联系射箭的场地,外围是用栅栏围起的跑道,
应该是练习骑马用的。为了防止扬起尘土,射弓亭外种植树木,还人工凿开了一条溪,引来汴河的活水。
周平只听说过蔡京拆毁民屋数百才建成的私园,没想到北宋初期的王府规模就达到了这种程度。
练久了,赵允让尽管带着护指套,手还是被勒得生疼。
赵允让维持了基础站姿不动,手臂一抽一抽地发酸,而一旁的周平却一派悠闲,一天过去连半颗汗都没有冒,他怎么
能平衡?
心浮气躁的,箭脱靶了好几次,弓射老师就让他歇息两刻钟。
赵允让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喝了口茶,对周平道:“今儿个一大早就听你吹嘘自己武功不错,耍几套我看看。”
“你见过。”周平觉得他眼珠子转得很不安分,像是在下套。
“那天晚上那么黑,我没看清楚,”赵允让提高了声音,“只听到唰地一声,盗贼就倒下了。”
弓射老师就在不远处,听到了赵允让和周平的谈话,武人生性豪爽好斗,在王公贵族面前也不那么拘谨,就想凑个热
闹。
“你要是觉得单练无趣,我来陪你过几招。”
这番话正中赵允让下怀,起初他也只是看不过周平的悠闲模样,现在让他二人比试,老师输了他就有理由让父王换一
个,至少可以休息一个下午;周平输了就好好嘲笑他一阵,为自己出一口恶气。无论是谁输谁赢,自己都有好处。
当下,赵允让就差人清理出场地。
周平推辞不过,问道:“你的兵器呢?”
“刀剑无眼,就比拳脚罢。”
周平心下稍安,再巧妙的刀法在力道和经验上都输成人一大截,而近身格斗自己反而更熟悉。
赵允让不怀好意地笑着,周平意识到自己刚进府,立足不稳,要是被看轻日子就难熬了,所以自己非赢不可。
警校的课程毕竟没有白学,把各路擒拿手最精简部分提炼出来的现代化路数略占上风。
“果然虎父无犬子! ”弓射老师从地上跳起,两三下排掉尘土,用力揽过周平的肩膀。
——你能不能别提我爹?大阎王认的儿子就一定是小阎王吗?
“小周啊,这里有闲人,走,我们去安静点的地方过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