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铭抬眼望了望,见刚才撞他的确实像个女子,随口问道:“你不追上去吗?”
“哈哈,”旁边那人干笑两声,道,“女人嘛,还不都是这个样子,一闹起来就吵个不停,明天再去哄她就行了。”
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一下,有些惊讶的说:“咦?贺经理,原来是你!”
贺铭果然是醉了,反应比平常迟钝了许多,盯住身旁那个人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你是佳洋的林主任?”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太巧了,我这两天正想着约你出来吃顿饭。”
“你太客气了。”
贺铭嘴里说着客套话,酒却立刻就醒了,心里乱成一团。
眼前这衣冠楚楚的俊美男子名叫林欢,年纪比他略大了几岁,工作能力很强,在业内的风评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他
相貌生得太好了,理所当然的花心起来,换女朋友比换时装还快。
当然这些八卦跟他毫无关系,重点是,此人恰好是齐涵的顶头上司。
贺铭极为懊悔跟他搭话,他情愿摔在地上,也不要跟齐涵扯上任何关系。但现在想脱身已经迟了,林欢是出了名的爱
交朋友,马上就热情的把他往酒吧里拉,道:“来来来,我们一起喝杯酒。”
“不,我今天……”
“时间还早得很,贺经理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吗?”
他这么一说,贺铭自然无法拒绝。
他们两家公司虽然是竞争对手,但同在一个商场,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要打好关系才行。贺铭在工作上从不马虎,此
刻只好当做商业应酬,陪林欢坐了下来。
两人点了酒之后,漫无边际的聊了许多话题。
林欢原本就是个健谈的人,再加上一直很欣赏贺铭,聊得非常起劲。
贺铭却是倍受煎熬。
他表面上冷着张脸,偶尔应上几句,实际上却什么话也没听进去。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
开口提到齐涵的名字。
他又不是疯了,要知道齐涵的近况干什么?
不管那家伙是又整了容,还是又喜欢上了别人,都跟他毫无关系!
他早已说过,绝对不会再见他了。
绝、不!
正想着,断断续续的听见林欢说道:“有你这么个能干的帮手,你们大老板省了不少心吧?”
出于礼貌,贺铭只好应一句:“你过奖了。”
“我说得可都是真心话。虽然别人都说你是工作狂,办事太不近人情,但我知道你是有真本事的。”林欢喝了一大口
酒,渐渐地也有些醉意了,叹道,“唉,可惜我就没这么好的运气,手底下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人来,刚想着重用他
呢,结果说跑就跑了。”
贺铭心里一紧,不由得问:“谁?”
“就是小齐啊,你应该也认识他吧?”
贺铭听到这里,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念出了那个在心底打转的名字:“齐涵辞职了?”
“何止,他半个月前就已经离开本市了。”林欢又叹了几口气,显然还在惋惜,“小齐这小子既聪明又好学,实在是
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就是心眼太死了。按照他的业绩,早两年就可以升职了,但上头要调他去外地的分公司,他却死
活不肯去,只说他喜欢的人在这里,他是绝对不会走的。”
贺铭刚被拎上来的心又慢慢沉下去,问:“那他现在离开是因为……?”
“谁知道?不是对方已经嫁人,就是他自己断了念头吧。”
他……已经放弃了?
也对,这世上的爱情不都是如此?
爱的时候死去活来,一旦分开了,就会随着时间慢慢褪色,没有谁少了谁活不下去。
何况,他要齐涵的爱干什么?
那种建立在虚假谎言上的爱情,只会让人害怕而已。
贺铭自言自语的点了点头,面上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背脊却一阵凉一阵热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想他一定
是醉了,所以才会放任自己的思绪,去想象齐涵如今会在何处。
世界这么大,他要去哪里找他?
就连做梦的时候,他也依稀看见那个人坐在床头抽烟的身影,缭绕的烟雾中,齐涵那双漆黑的眼眸欲言又止,孤寂得
叫人心疼。他几乎忘记了两人曾经有过的隔阂,立刻冲上前去,可是双手一伸,却只拥抱到一片虚无。
“齐涵——”
贺铭是叫着这个名字清醒过来的,梦中的那种空虚感仍在,他盯住雪白的天花板看了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来。
头疼得厉害。
他知道这是宿醉的症状,但不明白自己如何回家躺到床上的,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跟林欢一起喝酒的场景。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醉倒了吗?谁送他回家的?
贺铭按了按抽痛的额角,刚想翻身下床,就见房门被人推了开来,秦昀天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笑问:“醒了?”
贺铭难掩惊讶之色:“你怎么在我家?”
“昨晚你在酒吧喝醉了,佳洋的林主任打电话给我,是我去接你回来的。”
“原来如此。”
“喂,”秦昀天踢了踢床沿,道,“对辛苦照顾了你一夜的人,你就是这种态度?”
贺铭的头还在疼,只好敷衍着道了一声谢。
秦昀天这才满意,将手中的碗塞给他,道:“我猜你醒了可能会饿,所以叫了外卖,你将就着吃吧。”
那是一碗普通的白粥,上头稍微洒了点肉末。
贺铭靠在床头吃了几口,很快就皱起眉来,把碗放到了一边。
“怎么?不好吃?”
“不合胃口。”
其实粥的味道不错,但并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种,如果是齐涵来烧的话……停停停!他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要到什么
时候,才能彻底将他忘怀?
贺铭痛恨自己这拖泥带水的性格,却总是不断地想起梦境中齐涵的表情。
或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了,秦昀天不禁抱怨道:“你这家伙真是难伺候,不知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你?嘿,脸长得
好看就是占便宜,记得以前……”
贺铭听他提起往事,不由得心中一动,忽然问:“从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放心,我的记性好得很,你干过的那些坏事,我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贺铭懒得跟他斗嘴,只是问:“你记不记得我们高中时有个同学叫陆非云?”
说出那个名字时,他的心跳得极快,但秦昀天答得更快:“当然。”
这理所当然的态度令贺铭吃了一惊,问:“你真的记得他?为什么?”
“啊?因为他很特别啊。”秦昀天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他性格阴沉,不爱说话,很少参见班里的活动。可能是生
了什么病吧?据说转来我们学校之前,曾经自杀过好几次。”
贺铭心里一紧,光听这个描述,不管怎样都无法跟齐涵对上号。“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事?”
“你向来眼高于顶,怎么会把别人放在眼里?不过,其他同学都不喜欢接近他,只有你挺随性的,有时候小组活动缺
人,也会把他拉进我们组里来。”
贺铭怔了怔,显然对此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秦昀天便叹了口气,道:“你果然不记得了。想必你也顺便忘了……自己是怎么欺负人家的吧?”
贺铭陡然睁大了眼睛,问:“我有吗?”
“当然,你仗着自己模样好看,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那个姓陆的好像挺喜欢你的,有段时间经常偷偷看你,帮你做
值日、抄作业之类的,后来还说想跟你当朋友?你嫌他烦,就找隔壁班的小混混教训了他一顿。”
贺铭大吃一惊。
他从前的脾气确实不太好,但真的会这么过分吗?
“当然你那时候只是高中生,把人家送的东西扔回去,或者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嘲笑他,都只能算普通的恶作剧而已,
可是有一次……”
什么?
还有别的?
贺铭掌心里渗出了汗来,可秦昀天毫无所觉,继续说道:“我记得是高三那年的圣诞节吧?陆非云虽然被隔壁班的阿
良揍得鼻青脸肿,可是伤好了之后回来上学,还是像以前那样喜欢跟着你。阿良觉得有趣,就跟你打了个赌,让你约
他在圣诞节的晚上见面。赌注的内容,就是看他会在约定的地点等你多久。”
关于这段记忆,贺铭脑海里依然一片空白,只好声音僵硬的问:“我答应了?”
“你这么爱面子,怎么可能拒绝?反正你只要随便写张纸条,陆非云就高兴得要命了。不过那晚我们一大帮人去唱
KTV,玩了整个通宵,早就把赌约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回学校的时候,路过你约他见面的地点…
…”
“怎么样?”贺铭觉得一颗心像要从嘴里跳出来,紧张地抓住了秦昀天的手。
“我看见陆非云还等在那里。”秦昀天抬眼望向窗外,像是回忆起了那天早上的情景,“夜里下过雪,他身上的衣服
都湿了,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边,只有一双眼睛特别的亮,就那么牢牢的望住你。你完全忘记了约他见面的事,看
也不看他一眼,直接从他旁边走了过去。我走了几步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他,发现他还是维持着那种姿势,一直一直
的望着你的背影。”
说到这里,秦昀天打了个冷战,轻轻的说:“他当时的那种眼神,无论谁见了,都一辈子也不可能忘怀。”
这说法未免有些夸张了。
但当贺铭试着去想象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出,站在大雪中等了他一整夜,然后眼看着他跟秦昀天携手从身旁经过的
齐涵,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他当然没干出十恶不赦的坏事,但这种漫不经心的伤害,才最让人痛苦。他现在是成熟稳重了,却没办法回到十年以
前,弥补当时犯下的错误。
贺铭茫然的瞪视前方,不用去想秦昀天形容的那种眼神,光是想一想齐涵坐在床头的孤寂身影,他的心就不受控制的
翻绞起来。
齐涵在那个时候就已爱着他了吗?
后来为了爱他,又付出了更多,不惜改变容貌和性格,再一次来到他身边。
他只痛恨他的欺骗,却从来没有思考过这其中的原因,若可以简简单单的相爱,谁愿意去绕这么大的圈子?
贺铭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为齐涵辩解了,心里愈发烦躁起来,手一挥,差点撞翻放在旁边的粥碗。
秦昀天吓了一跳,从回忆中清醒过来,问:“你还好吧?该不会是良心发现,觉得后悔了?可惜陆非云后来转了学,
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了。对了,你无缘无故的问起他干嘛?”
贺铭闭了闭眼睛,心里满是齐涵的影子,根本没力气回答他。
好在秦昀天早就习惯了他古怪的脾气,又闲扯了几句之后,便告辞离去了。
贺铭想他自己一定是病入膏肓了,休了假躺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就只是想着齐涵,然后被那种思念折磨得几近疯狂。
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就打开手机按下齐涵的号码,在电话接通之前飞快地挂断。但过不了一个小时,就会再次重复这
愚蠢的行为。
如此反复了数次,当电话真正接通,那边却传来“号码已不存在”的甜美女音时,贺铭才觉得心里一下子空了。
没错,他记得林欢说过,齐涵半个月前就已经离开本市了。没想到他不但辞职,连电话号码都换掉了。
他走得那么彻底,不知会去哪里?
贺铭不去想这件事还好,一旦认真想下去,就觉胸口闷得发慌。他当然知道齐涵的本事,就算一个人在外面也能照顾
好自己,甚至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另找情人了。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却偏偏搅乱了他的心,等他回过神来时
,已经给林欢打了电话。
林欢还是那么热情,一上来就问他身体怎么样,昨晚睡得好不好,贺铭不得不耐着性子寒暄了几句,绕了好大一个圈
子,才开口问起齐涵的下落。但结果让他相当失望,林欢抱怨的话说了不少,对于齐涵的去向却是一无所知。
贺铭既然起了这个念头,就再也抑制不住,挂断电话之后,转而拨通了徐乐的号码。幸亏他曾经找过徐乐,还记得那
家伙的联系方式,其他人不知道齐涵的去向,他的弟弟总该知道吧?
不过贺铭跟徐乐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至今还有点视对方为情敌的意思,打了好几次电话,徐乐都只回答不知道三个
字。他没有办法,只好通过朋友辗转打听到了徐乐工作的地方,下了班后亲自跑去堵人。
徐乐这才跟他去附近的咖啡厅坐了一会儿。
徐乐毕竟年纪还轻,什么心思都表现在脸上,坐在贺铭对面时,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我讨厌你”这几个字。
贺铭也有同感,所以懒得跟他客套,开门见山的问:“齐涵去了哪里?”
“说过很多遍了,我不知道。”
“怎么联系他?”
“不知道。”
“你不是他的表弟吗?”
“对啊,只是弟弟而已,”徐乐瞥了贺铭一眼,略带嘲讽的说,“又不是男朋友。”
贺铭窒了一下,竟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徐乐不是个爱记仇的人,见他如此,脾气总算消了一点,道:“其实,我比你更想知道他的近况。”
“他……?”
“他从半个月前开始,就没有跟我联系过了。他父母又都在国外,可以说,目前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贺铭的脸色变了变,不由得握紧拳头。
徐乐瞧他几眼,道:“不用担心,他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因为他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再多的痛苦他也熬过来了,何况
只是这个?”
说着,视线又落到了贺铭身上,意味深长的说:“就这一点来说,还真是应该感谢你。”
“什么?”
徐乐似乎有些犹豫,双手交叠着托住下巴,过了半晌,才喃喃自语道:“就算告诉你也没关系吧?我哥他小时候……
曾经被陌生人拐走过。”
贺铭的眼皮跳了跳。
“虽然很快就救了回来,但身上有被虐待过的痕迹,心理上受的惊吓更大,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肯开口说话
。”
贺铭蓦然想起了秦昀天说的话,忙问:“他自杀过?”
徐乐的表情微变,叹道:“那是上中学以后的事了,他那时很怕跟人接触,即使别人只是多看他一眼,他也会吓得发
抖。与其说是自杀,不如说是为了逃避。”
“可他现在的性格……”
“简直跟过去判若两人,对不对?”徐乐笑了笑,道,“我当时也觉得很惊讶。大概是我哥上高三的时候吧,有次他
整整一夜未归,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回来,而且一回家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无论怎么敲门都没动静。”
“他……出事了吗?”虽然知道齐涵后来平安无事,贺铭的心还是抽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