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只见空荡荡的走廊，仿佛什么也没有。

也不知道，那个浑身都透着妖异的飞云，到底要通过什么法子跟过来。

未免碧波起疑，楚宁并没注视身后太久，便移步走了进去，碧波也紧跟在他身后进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楚宁一进去，便透过珠帘看见了靠坐在床上的陈蕊。

因为隔得有些远，加上珠帘的阻隔，楚宁看得并不真切，只隐约觉得，陈蕊的气色并不好，浑身似乎都笼罩着一层病气，和之前在阳城的时候几乎是判如两人。

第一眼，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惊讶于这些日子以来，陈蕊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论如何，整件事情似乎都透着些诡异。

按理说，陈蕊发病，陈道理应派人来找他给陈蕊治病才是，可这一路行来，陈道并未提及此事，而他和陈蕊被有意隔开，对于陈蕊的情况，他也并不了解。

如今，看了陈蕊的面色，楚宁突然有些理解，为何碧波会十万火急地跑来找自己了。

不过他心里清楚，陈蕊这样的女人，如今费了如此多的手段，若只是为了见自己一面让自己为他治病，肯定是不可能的，必然还有着什么更深层的原因在里面。

而这个原因，怕是会让他陷入一个巨大的麻烦之中。

走到珠帘前，楚宁便停住了，并不继续往里走。

碧波看见，也不多说，只一手轻轻掀开珠帘，对楚宁低声说道：“林大夫，里面请。”

楚宁这才走了进去。

而进到里面，随着距离陈蕊越近，楚宁看得也更加清晰了。

他发现，陈蕊的整张脸上，此刻苍白如纸，同时又笼罩着一层黑气，十分不祥。

而她的眼眸，也褪去了之前的如水明媚，整个幽深一片，黑漆漆的彷如深不见底的幽潭，又仿佛能看透一切，让人看着便心里发怵。

看着她，楚宁脑海里便瞬间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那人的脸如陈蕊的脸一般秀美，画着精致的妆容，眼里是看透一切的睿智，唇角则总是带着一抹讽刺的笑意。

这张脸曾无数次出现在楚宁的梦里，如跗骨之蛆一般，每每让他半夜从噩梦中惊醒，吓得一身冷汗。

耳边，似乎再次回响起女人的各种埋怨以及恶毒诅咒。

是的，在楚宁看来，陈蕊便如他的母妃月妃一般，是以，他才会在第一次见了陈蕊之后对她印象深刻，即便明白了陈蕊的想法，察觉了莫凡的不满，依然为她治病。

他不相信这样一个女人会单纯地动心，他所关心的，只是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如今看来，必然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让陈蕊已经坐不住了，所以才会特意趁着陈道不在命碧波寻他过来。

那么想必，他也能知道陈蕊的目的了。

看着他走进，俊秀的脸上带着温柔却疏离的笑意，陈蕊虚弱地笑了笑，眼底却飞快地滑过一丝嘲讽，然后她勾起嘴角，直直地看着楚宁，说道：“自从第一眼看见你，我便知道，你和我一样，是个聪明人，轻易不会被表象迷惑。同时，你也是个无情的人。可笑的是，我虽然一直提醒自己你的无情，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你，你说，是不是很讽刺？”

她嘲讽地笑着，然而笑了没多久便又剧烈地咳了起来，惨白的双颊因此蒙上一层红润，让她的面色看起来反而好了些。

然而，她却咳得越来越剧烈，最后拿着帕子便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肺都要咳出来了。

碧波神色担忧地替她轻拍着背，陈蕊咳了一会儿，似乎好些了，便收起帕子，垂手在身侧，将那雪白的帕子握得紧紧的。

楚宁看着她，发现她原本毫无血色的唇，此刻却染上了一抹红色，心中一惊，目光再次朝她手中握着的帕子扫去。

隐约间，可以从指缝间看见一点点晕染开的红色。

楚宁皱起眉，想到她之前剧烈的咳嗽，明白她已经病入膏肓了。

只是楚宁不明白的是，陈蕊虽然天生心脉有损，肺部却并没问题，不该出现这样的状况才对。

几步走到床前，楚宁也忘了所谓的男女之防，直接拉起陈蕊的手腕把起脉来。

片刻之后，楚宁便大惊失色道：“怎么会这样？你的症状分明是中毒的迹象，为什么脉象竟然一切正常，就连之前的心脉也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蕊的脉象向来偏弱，之前一段时间以来，楚宁虽一直帮她调理身体，让陈蕊的身体好了些，不再频繁发病，可她的病并未治好，问题依然存在。

然而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再看陈蕊的脉象，竟然显示一切正常，而且比一般人还要健康！

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看着楚宁脸上的惊慌之色，陈蕊却笑了起来，带着深深的嘲讽和恶毒之色：“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吧？哈哈哈，林大夫，你现在是不是开始怀疑你的医术不精了？”

楚宁认真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不，我从来不会怀疑自己。我怀疑的是，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大夫，想必，你也听过‘李代桃僵’吧？”

楚宁一听‘李代桃僵’四字，瞬间便回忆起陈道对他说过的话，顿觉后背森然，看着陈蕊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陈蕊脸上带着森冷的笑，“所谓‘李代桃僵’，便是让他人代我受过，厉害吧？哈哈哈，这可是我父亲想出来的，三年前，我父亲身边出现了一个神秘人，说是身怀异术，我父亲不信，他便说可以用‘李代桃僵’之术，助我脱离发病的痛苦，让我变得和正常人一样。可是，呵呵，你现在也看见了，所谓的正常人，就是我这种虽然脉象一切正常，但却日日呕血，可即便如此，我却丝毫也感受不到痛苦，是不是很厉害？”

她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疯狂，幽深的眼底似乎写着浓浓的悲哀。楚宁看着她，心中忽然有些不忍。

这所谓的‘李代桃僵’他并未听过，可‘异术’他却是知道的。

前世，便是这样一群人，被他的父皇奉为上宾，供奉在宫里，运用秘术炼制所谓的长生不老之药，为此还杀了不少童男童女，可最后，他的父皇依然没能成就长生不老的美梦，反而被他这个不孝子斩下了头颅，那些所谓的异人也都被莫凡杀死，身首异处。

直觉的，楚宁认为，陈蕊口中的这个神秘人，必然是当初那批人中的一个。

就是不知道，这所谓的‘李代桃僵’，又是何种丧心病狂的妖术，那个‘李’，又是谁。

“你的身体，”楚宁犹豫了一番，还是斟酌着问道，“到底怎么了？”

陈蕊忽然抬起眼眸瞪着他，那么一瞬，她的双眼变成诡异的血红色，然后又飞快地褪去，再度变成幽深的黑色，紧接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不到吧，我的身体，虽然外面还是好的，脉象也正常，可里面，却已经开始一点点烂掉了。虽然不痛，可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我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坏了。”

“城主大人知道这些吗？”

“他当然知道！”陈蕊大叫道，表情变得凶狠起来，“为此他还怕死了，天天躲起来和那个神秘人一起研究，每天都是一副就快要死的表情，真是笑死我了。”

“你的意思，那个神秘人也对他用了秘术？”

“不错，你很聪明，”陈蕊笑着，笑容却透着诡异和恶毒，“我父亲曾经常见征战，受了很多伤，虽然看起来威武，实际上身体并不好，尤其是这些年来，他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所以他很怕死。那个神秘人告诉他，可以用‘李代桃僵’之术让他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了。不过，他怕死，不敢亲自试，就让那个神秘人对我用了‘李代桃僵’之术，让我做了试验品。”

“所以，在知道我身体其实越来越差之后，他就怕得要死，而且，他现在身体也越来越差，若是再没有办法帮他改善身体，他也离死不远了。”

说完，陈蕊便得意地笑了起来，仿佛已经预见了陈道的死。

然而，楚宁听着，心中却越来越担忧。他知道陈蕊找自己不会是好事，如今陈蕊虽然还没说找自己的目的，可听了这些之后，他已经能够隐隐猜到，陈蕊的事情，将会十分难办。

而他自从进了这个屋子之后，便已经再没了抽身退出，明哲保身的可能。

第七十六章：见面

夜已三更，楚宁躺在床上，却丝毫没有睡意。

脑子里，全是陈蕊狰狞的脸以及从她口中吐露出的惊天秘密。

而陈蕊最后所说的可怕计划，也让楚宁遍体生寒。

他突然有些后悔跟着陈道进京了。

据陈蕊所言，陈道此番特意邀请自己进京，为的正是探寻长生不死之术。同时，陈道为了保命，也急需一个稳妥的办法。

他不愿步陈蕊的后尘，那所谓‘李代桃僵’之术又明显有着问题，所以才会提出让他上京，和那些异人一起探寻长生不死之秘术。

陈蕊说这些话时表情十分的疯狂，整个人似乎都已经陷入癫狂的状态，不过楚宁听完她的话，又想到了前世的事情。

其中一些关键之处，或许陈蕊也不清楚，或许她知道，却并不愿说出来。不过楚宁却明白，事情远不只这么简单。

最后那群异人所探索出的长生不死之术，其中一个关键的引子，便是血亲的血脉，而且最好还是刚出生的婴儿。

为此，他的父皇，那位英明了大半辈子的皇帝，最后竟然不惜命人将刚出生的皇子做了药引，来成就他的长生不死。

也是因此，他当初才能夺得大臣的支持，弑父篡位。

而据他所知，陈道唯一的血脉，便只有陈蕊一人。

然而让他睡不着觉的另一个原因却在于，他在陈蕊的手腕上发现了一个花瓣形印记，而那个印记，他记得很清楚，曾经并不存在。

倒是曾经，他在另一个人的手腕上，看见过几乎一模一样的印记。

那个人，便是三年前莫家堡血案发生后便从此失去了踪迹的莫芸。

原本，楚宁几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只是这次猛然在陈蕊手腕上看见那个印记，他才会猛然想起她来。

再想到莫芸的离奇失踪，以及莫家堡的血案，楚宁心中便觉得事情越来越蹊跷起来。

对于莫家堡，在前世楚宁几乎从来没对它投去多余的注意，只是听闻过莫家堡血案而已，然而这一次，亲身涉足其中，他却觉得，莫家堡似乎和整件事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还有便是回来后飞云对他说的话。

“那个女人身上带着妖气，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说这话时飞云的面色是少见的严肃，让楚宁不认真都不行，可当他仔细追问时，飞云却不肯多说了，只提醒他最好不要再靠近陈蕊。

楚宁就这么一直想着事情，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楚宁被飞云叫醒，匆匆洗漱后用了早膳，便又继续上路了。

一路上几乎马不停蹄，速度比往日快了不少，楚宁坐在马车里，感受着马车的颠簸，又想到早膳时陈道晦暗的面色，心中明白陈道怕是等不及了。

到了京城，一行人在行馆歇下，陈道便又匆匆出了门。

楚宁住的地方比较偏，房间布置倒也雅致，看来陈道对他还算不错，只是和陈蕊隔了老远，又派了许多护卫看守，怎么看都有软禁的嫌疑。

而且看陈蕊被重重保护的模样，不知情的，或许还会以为陈道是太过重视这个女儿，而得知了陈蕊情况的楚宁却明白，陈道是不希望陈蕊的事情放外人知道，所以才特意将她重重保护起来。

刚刚用过午膳，陈道便回来了，百无聊赖的楚宁也第一次被叫了出去。

楚宁刚落座，陈道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林大夫休息得如何？”

这话听起来虽然是客套，可一联想起楚宁才刚刚来到行馆不久，并未如何休息，便能明白陈道的急切和强人所难了。

因为昨夜并没休息好，楚宁是有些疲惫的，俊秀的脸上也有着疲惫之色，陈道对此却视而不见，而他自己，也不得不客气地说道：“林某休息得很好，劳烦城主挂念，城主特意找林某前来，可是有事情吩咐？”

陈道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眼中有着赞赏之意，似乎是满意楚宁的上道。点了点头，他说道：“是这样的，先前老夫已经面见了陛下，陛下得知林大夫已经来到京城，想见见林大夫。”

楚宁面色不改，心中却着实有些诧异，也有些不知所措。虽说早就想过既然到了京城必然是要见到皇帝，可他却完全没想过，这个见面竟然来得如此快。

“能为陛下效力，是林某三生有幸。”

嘴里虽然这样说着，楚宁脑子里却不断想着对策，若是真见了皇帝，他该如何应对。

虽说当年他手刃了那个人，可骨子里，楚宁是有些怕他的。

陈道显然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或者说根本不关心，听了楚宁客套的话，他面上欣慰地笑了笑，便说道：“那么，林大夫这便随老夫进宫吧。”

他脸上笑得和善，已经有些浑浊的眼中却难掩得意之色。

见状，楚宁瞬间提起警惕，多留了个心眼儿，命飞云提了药箱，跟着陈道进宫。

虽然离开这座皇宫已经三年多的时间，如今再回来，楚宁却发现，皇宫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依然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就连宫中的一草一木，似乎都还维持着当年的模样。

宫人，侍卫，看似恭敬，实则却各个都藏着自己的心思，随时随地算计着如何保命，以及如何不声不响地取人性命。

最后，楚宁被带到了皇帝所在的正元宫。

这里，依然还是当初的模样。朱红色高耸的宫墙，气势恢宏的宫门，门口站得笔直的带刀侍卫，让楚宁觉得自己仿佛瞬间回到数年前，自己刚重生不久，被叫到这里问话的时候。

如今，他再次回到了这里，身份却已经不再是尊贵的皇子，而只是一介草民。

就在这时，紧闭的大门从里面缓缓开启，然后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人正是皇帝的心腹崔公公，虽说他的头发已经全白，面色却依然红润，透着健康的光泽，眼神并不凌厉，却闪着睿智的光，呼吸绵长，脚步极轻，一切都在说明，此人的深不可测。

楚宁匆匆看了他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生怕被这个向来眼利的太监认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楚宁不敢看他，他却直视着楚宁，声音尖细地说道：“原来是陈道城主到了，这位便是医圣传人林公子吧，陛下已经等了很久了，请吧。”

听着这久违的声音，楚宁的心也难免更加紧张了些。

藏在袖中的手偷偷掐了掐掌心，刺痛感让楚宁的脑子更加清醒了些，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紧张了。

跟在陈道身后，他低着头走了进去。

走了几步，陈道便单膝跪下：“阳城城主陈道，叩见陛下！”

楚宁皱了皱眉，也赶紧跪下：“草民林宁，见过陛下。”

“平身，”皇帝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只是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漠。

待二人起身后，他又说道：“赐坐。”

陈道又躬身行了一礼：“谢陛下赐坐。”

楚宁也只得依样行礼。

坐下后，楚宁才抬起头，朝皇帝看去。

然后，他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心中也警铃大作起来。

楚宁发现，皇帝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见楚宁神色有异，一直看着他的皇帝忽然扬起一抹笑来：“怎么？不过是出去了三年，就连你父皇也认不出来了？”